《玩命重伤你x暴脾气孕夫(gb短篇》 第1章 第 1 章 你咽下第七口带血锈味的唾沫时,他正用银簪挑亮灯芯。 烛光盈盈照着白又修长的指尖,在青瓷药碗沿口凝成光斑。 “新焙的菊花茶。” 他推过盏来,孕六月的身子陷在玫瑰椅里,像裹着云絮的暖玉。 你刚要喝,疼痛突然袭来,你的手一抖,端盏的手晃出涟漪,滚水溅在虎口,那处被毒镖擦破的皮肉已溃黄流脓。 “烫着了?” 他忽然倾身,松垮的夏衫领口滑出半弯锁骨。 “没事,不要紧。”你慌忙想要缩手,却被他擒住腕子。他的指腹如雪,寒凉柔和。 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悬在伤处半寸,他呼吸的气息轻轻拂过你汗湿的鬓角。 他紧紧盯着你的伤口,有点担心,“前日摔的瘀伤…怎地化脓了?疼不疼?” 你盯着他垂落的青丝,喉头腥甜冲得太阳穴突跳,扬起笑来安抚他。 “不知道,可能是菜园除虫的时候没注意,蹭了腐叶吧。你别担心,过几天就好了。” 他指尖倏地收回,孕肚随着起身动作在薄绸下荡出圆波。 穿帮了?你的心突突一跳,下意识慌得想站起身去追。没成想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白玉盒。 他说“抹点这个。” 他垂眸眼睫长翘,指尖沾着雪白细腻的药膏,他细致慢慢抹开。 药香清苦漫开,药物清凉的触感覆上。你感觉一直疼痛难熬的患处,顿时松快不少。 你的心情也好很多。人也有劲了,“别说,这玩意还真有用!叫什么名儿?多买点放家里。” “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诺。”他玉盒递给你。“这一盒你拿去用吧。不够再找我要。” 你心里恍然,笑眯眯的说。“原来是你自己做的。怪不得效果这么好呢。神医呀!” 他被你蓦的逗笑,目光明秀,弯唇露齿。“算不上。你呀,下次小心点儿。” “好好,都听你的。”你接过来,拇指下意识把玩着细腻温润的白玉盒。这个小东西做的是精致,摸着也非常舒服。怪不得有人说爱不释手呢。 你也舍不得放手了。 你摸着摸着。似乎摸到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盒底贴着“孕创愈肌膏” 你是真没想到,这竟然是他防妊娠纹的私物。 子夜你蜷在床上,你睡熟了。睡得超熟了,他睁开眼,小心的从你怀里钻出来。 睡梦中你感觉到什么。不满的皱了下眉头。他安抚的拍了拍你,你就又睡着了。 接着他起床穿衣,衣料窸窣的细响。 他小心地关上房门。去了书房。挑起灯,寂静的夜里,传来瓷瓶轻磕声 烛光漏过纱帐,映出他如竹挺拔的身影,左手轻揉着腹顶鼓包,右手翻过一页书。手指按着那一行墨字,眼眸认真。 不知看了多久。然后他合上书本,去睡了。 蓝色书页上端端正正四个字《毒症辑要》。 晨起时他为你系披风,手掌轻轻地拍过褶皱,替你整理着。眼眸带着一点点笑意。嘴上还念叨着。“中午想吃什么?” 你就说,“没什么想吃的,随你安排吧。” 你表面上看着很正常。心里美滋滋的,恨不得冲到大街上去炫耀一下。天呐,谁有你这么好的夫郎? 直到他忽然将鼻尖埋进你领口:“熏的什么香?” 为掩伤口腐味撒的香粉露馅了?你顿时心虚了。 感觉平日里性子温和,不争不抢的夫郎,一下子有了压迫感。 你僵着脖子不敢喘气。结结巴巴地说。“茉莉粉…” 话音未落,他丰软的唇忽然擦过你耳垂:“好闻。” “哈…哈哈,是吗?你喜欢这个味道?” 他停顿一下,慢半拍的说,“嗯。” 你更加心虚。总觉得他承认的很勉强呢。 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你安慰自己。 毒发的时候,来得太突然。你在祠堂跪着。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你咬着牙想要站起来,但是你动不了了。手脚都很沉重不听使唤。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勉强撑着。倒下前一个念头,你想,完了,要被他发现了。 然后栽倒在祖宗牌位前时,腕骨磕裂声惊醒了守夜猫。 你看见了光,很刺眼。你的眼睛酸痛流泪,想让光离你远一些。但你没有力气出声。 当值仆妇的灯笼扫过你七窍渗血的惨相,尖叫撕破雨幕:“来人啊!瘟神降灾了——!” 别叫。你想这么说,但是你太痛了。剧痛难忍,光是不晕过去,就已经耗费了你全部的力气。 “闭嘴!” 清泠喝止声从月洞门传来。他踏碎积水,睡袍系带松垮拖在泥里,孕肚撑得绸料透出脐尖形状。 仆妇们举着桃木枝后退:“郎君仔细冲撞…” 第2章 第2章 他竟直接跪坐你身侧,青丝垂落你染血的袖口:“去取我的孔雀银剪来。” 剪尖划开你袖管时,围观人群倒抽冷气。 他面色不变,只道。“忍着点。” 银针挑破皮肉锐痛,你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他丰润的唇抿得发白,托针尾的左手却稳如老医。 昏昏沉沉中,他微颤的叹息拂过你发顶:“那日你撒的茉莉粉,是我嫁妆里特调的避毒香。” 你一下子清醒了。浑身剧震,不知道怎么答话。 他终于落下泪来,泪珠却滴进为你冲洗伤口的药汤:“强撑很威风?嗯?” 你笨拙磕绊的想要解释,“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呵!”他红着眼睛瞪着你,冷笑一声。 看见他这样你心里也不好受,心像揪起来了一样。疼的你喘不过气来。“千机…” “下回再瞒…”他怀抱暖炉似的贴着你冰凉的脊梁,“我就让你给我绣一辈子肚兜。” ……疼痛离你远去了。但你现在依旧非常疲惫,没有什么力气。 走起路来腿脚都发虚,感觉踩在云端下一秒就要跌倒了。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全靠他撑着才没瘫地上。 他一只手稳稳托着你后腰,另一只手护着高耸的肚子,每一步都走得又慢又小心,生怕颠着你,也怕挤着肚子里那个不安分的小家伙。 “慢点…脚抬起来…”他声音压得低低的,气息拂过你汗湿的鬓角,带着点刚熬完夜的沙哑,还有掩饰不住的疲惫,“门槛。” “唔…嗯。”你懒懒回应了一句,告诉他你听到了。 几乎是闭着眼,浑身的力气都用来对抗那股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和虚,全靠他架着才迈过那道不算高的木头坎儿。 那间熟悉的厢房终于到了,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你们俩折腾的痕迹——药味、血腥气,混着他身上那股子让人安心的暖香。 他把你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沿上,没让你直接躺下。后背刚贴上冰凉的雕花床柱,你就忍不住嘶了口气。 硌着了?”他立刻察觉,眉头皱得死紧。 没等你吭声,他已经飞快地转身,从旁边罗汉床上捞起自己那个绣着缠枝莲的软枕,不由分说塞到你后腰,“垫着。” 那枕头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暖烘烘地抵着冰冷的腰眼,像块烙铁,烫得你心里那股酸涩猛地往上涌。 你看着他挺着那么大个肚子,动作却异常麻利地把被子扯开,又去桌边倒了杯温水。 热水倾注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他捧着杯子回来,没直接递给你,而是先用手背试了试杯壁的温度。烛光跳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垂着,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昨夜为你挑脓、缝合、煎药,耗掉了他多少心神。本来他就看着弱不禁风的。你经常担心他生病。更别提他现在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在闹腾。 “来,润润。”他把杯沿凑到你干裂的唇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哄不懂事的孩子,“慢点喝,别呛着。” 温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你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不敢看他,只盯着杯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还有他托着杯底、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尖。 一杯水见了底,他才放下杯子。房间里又陷入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 他站在床边,没坐,只是微微侧身,一手下意识地护在腹侧,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薄绸下隆起的圆润线条。 晨光透过窗纱,金灿灿的,温柔地染亮了他的头发丝。 你低着头,盯着自己搁在锦被上、被缠裹得像粽子一样的手掌,上面还带着他缝合时留下的细微刺痛感。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压得人喘不过气。你知道不能再拖了。 “千机,”你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把自己都吓一跳。 你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点力气,也给自己鼓点劲,“我…得出去一趟。”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第3章 第 3 章 他扶着肚子的手倏地停住了。刚才那种疲惫却温存的氛围瞬间凝固、碎裂。 他猛地转过头看你,那双总是含着些温柔迷蒙、或是藏着锐利医者洞察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的黑曜石,直直地钉在你脸上。 “出去?”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尾音却绷得紧紧的,“去哪儿?” 目光飞快地扫过你惨白的脸,缠满绷带的手,最后落回你躲闪的眼睛里,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让你无所遁形的穿透力。 “就你现在这模样?一阵风都能吹倒了,你要去哪儿?” 他往前走了一步,肚子几乎要碰到你的膝盖,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你喉头发紧,那句在肚子里排练了无数遍的借口,什么“访友”、什么“旧债”,在他这样的目光下显得无比苍白可笑。你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似乎从你僵硬的神情里读出了什么。护在腹侧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指节微微泛白。 他深吸了一口气,饱满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孕肚也跟着明显地鼓动了一下,里面的小家伙大概是被这紧绷的气氛惊扰,不安地踹了一脚。 “看着我。” 他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那是在祠堂喝止惊恐仆妇的冷静,也是昨夜拿着银针挑开你脓疮时的决断。 他俯下身,一只手撑在你身侧的床沿上,另一只手依然护着肚子,但身体却形成了一个微微向前倾的姿态,气息瞬间逼近。“告诉我实话。你要去哪?去做什么?” 他盯着你,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砸在你心上,“别说那些没用的糊弄我。祠堂刷了毒漆的梁柱…你说除虫蹭的腐叶…还有那晚茉莉粉底下盖不住的腐味…” 他顿了顿,丰润的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是担忧,是恐惧,还有被你一而再隐瞒激起的怒火和受伤。 “我不是傻子。你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回来…”他的目光扫过你缠着绷带的手臂,声音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不是…跟那毒镖有关?跟你瞒着我的那些事有关?” 他猛地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穿透力,几乎要撕裂清晨的宁静: “你是不是还要去?!” 这声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你心上。 你猛地抬头,撞进他通红的眼眶里。 那里面翻腾的情绪太过复杂,像狂风暴雨前的海面。 恐惧不是假的,愤怒也不是假的,但那最深最底处,翻涌着的是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对你安危的极致恐慌。 那双昨夜还为你捻针穿线、平稳无比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攥着自己宽松的衣襟,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就连他高高隆起的孕肚,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剧烈震荡,里面的小家伙不安地大力踢蹬了几下,隔着薄薄的绸料都能看到明显的鼓动痕迹。 他的质问砸在房间里,带着回音。 你看着他强撑着挺直的脊背,看着他护着肚子的手抑制不住的轻颤,看着他通红的眼底那份几乎要碎裂的恐惧和坚持,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你的鼻梁,堵得你呼吸困难。 你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安慰,想告诉他“没事的,别担心”,可那些话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知道,这一次,任何谎言都苍白无力,任何借口都抚平不了他眼中的惊涛骇浪。 沉默像水一样漫上来,沉重得让人窒息。 窗外的天色,似乎也灰暗了几分。 “千机,你听我说…”你想伸手碰碰他。 “别碰我!”他猛地往后一缩,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个挺着六个月肚子的孕夫。 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瞪着你,眼圈红得吓人,可里面烧着的不是泪,是火。 “你拿我当什么?当个关在后院、只管给你生孩子的蠢货是不是?”声音激烈高昂,眼眸愤怒如火。手却下意识护着被胎动顶得变了形的肚皮, 他指着你惨不忍睹的手,“桩桩件件!你把我蒙在鼓里,看我像个傻子似的给你找药解毒,绣肚兜很好玩是不是?” 他气得浑身都在抖,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闹腾,那薄薄的绸料下波浪似的起伏没完没了。 你看着他额头瞬间冒出的冷汗,知道他这是动了胎气,心一下子揪到嗓子眼。 “不是!千机你缓缓…”你顾不得疼,赶紧撑着床沿想站起来扶他。 第4章 第 4 章 “别过来!”他厉声喝止,你不敢再靠近,也不敢再刺激他。“好,我不过来。你别激动。” 他整个人却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梳妆台才站稳。 妆台上那面磨得光亮的铜镜,清清楚楚照出他此刻的样子——脸色苍白,鬓角浮着薄汗,嘴唇抿得死紧,唯独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房间里只剩下他忍痛轻喘声,还有肚子里那个不知轻重的娃儿踢打的闷响。 过了好半晌,他那股要杀人似的狠劲才慢慢褪下去,护着肚子的手泄了力似的垂下来,声音也哑了:“你到底…要去干什么?” 他抬起眼,那目光沉甸甸的,像浸透了水的棉布,压得你喘不过气。 “非去不可?连命都不要了也要去?” 你知道瞒不住了。 这男人看着温软得像块暖玉,可那双眼毒得很,昨夜连你伤口里渗的是什么毒都嗅得出来,何况是这点心思。 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点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漫开:“是…非去不可。” 你不敢看他,盯着自己膝盖上那团锦被的缠枝莲纹,“有些事…必须了结。不然…” 你顿了顿,想起幕后那双盯着沈家的眼睛,喉咙发紧,“不然你和孩子,往后都不得安宁。” “呵…”他突然冷笑一声,那笑声又冷又空,听得你心头发毛。 他扶着沉重的腰身,慢慢挪到床对面的玫瑰椅坐下。那椅子宽大,可他六个月的身子塞进去,还是显得满满当当。 他往后靠,头仰在椅背雕花上,闭着眼,一只手搭在隆起的肚腹,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圈。 阳光透过窗棂,正好落在他半边脸上,照得他睫毛根根分明,眼下那片青黑也更明显了。 房间里静得可怕。你看着他搭在肚皮上的手,看着那被顶得时不时鼓起一块的绸料,看着阳光里飞舞的细小尘埃,等着宣判。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你腰背都僵得发酸,他才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什么时候走?” 你猛地抬眼。他还闭着眼,搭在肚子上的手却停住了,指腹按着刚刚被孩子顶起的地方,像是安抚。 “问你呢,”他声音还是哑,却没了刚才那股尖锐,“什么时候动身?” “明…明天一早。”你嗓子干得厉害。他眉心拧了一下,搭在肚子上的手收紧了。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那只手最终慢慢卸了力道,滑落下来,落在椅子扶手上。“…随你。”两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嘴里吐出来,砸在地上却像有千斤重。 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千机…” 他终于睁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直视着你,里面翻涌的东西太多,担忧、恐惧、无奈、甚至还有一点认命般的疲惫。“不然呢?” 他扯了扯嘴角,像笑,又不像,“把你锁起来?打断你的腿?” 他扶着椅子扶手,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我沈千机还没下作到那份上。” 他挺着肚子一步步朝你走过来,每一步都踏得很稳,直到停在床边。 带着暖意的阴影笼罩下来,混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药草和暖香。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你脸颊上擦伤的血痕。 “疼吗?”他问。你摇摇头。 他指尖下滑,顺着胳膊小臂,落在你缠满绷带的手掌上,隔着一层层的麻布,指腹在伤口的位置点了点。 “这里呢?” 你咬紧牙关,还是摇头。 那只手最后停在你心口的位置,掌心温热,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纹路和那道常年握针留下的薄茧。“那你告诉我,” 他抬眼,直直地看进你眼睛里,“这里呢?疼不疼?” 你怔住了。 他收回手,像是累极了,转身在床沿坐下,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侧着身子,一手撑在身后减轻腰背的压力,孕肚在身前隆起浑圆的弧线,另一只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下。” 第5章 第 5 章 你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挨着他坐下。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膝头的手上,“我拦不住你。” 他声音很轻,轻得像在自言自语,“你有你的路要走,有你的债要讨。我能做的…” 他顿了顿,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就是在你把自己弄死之前,把你捡回来,缝缝补补,再塞进炉子里炖点汤药灌下去。”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可你看见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正死死攥着自己的衣料,指尖用力到发白。 你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似乎也不需要你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扶着腰站起身,走到靠墙的木格子前。 他在那琳琅满目的瓶罐格子前站定,踮起脚,费力地从最高一层够下来一个半旧的紫檀木小匣子。 捧着匣子回来时,他额角又渗了汗。 “拿着。” 他把匣子塞进你完好的那只手里。匣子很沉。你打开搭扣,里面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 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几卷用油纸卷紧的药膏条,散发着淡淡的清苦味;一把薄如柳叶、泛着青光的锋利小刀;几个乌溜溜、闻着有股辛辣气的药丸;甚至还有几块用黄纸仔细包好的、压得结结实实的点心。 “药膏是治外伤的,比昨儿那盒厉害点;刀防身,淬了点麻药,扎进去够人迷糊半个时辰;药丸塞鼻子里能解寻常迷烟;点心…” 他顿了顿,撇开视线,耳根似乎有点红,“…赶路时垫肚子。” 你捧着那沉甸甸的匣子,指尖摸到匣子底部一道深深的刻痕——那是很久以前,你第一次出远门给他带回来的什么“异域香料”,结果匣子摔了,香料撒了大半,这道痕就是那时候磕的。 “千机…”你哑着嗓子,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闭嘴,”他打断你,声音有点硬,“明早卯时三刻,角门外有辆青篷骡车等着。” 他终于抬起眼看你,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淬了火的琉璃,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执拗,“你给我记着。三个月。我只等你三个月。” 他伸出三根手指,举到你面前,晃了晃。“三个月后,要是城门口棺材铺没见到你订的薄皮棺材,”他丰润的唇角狠狠一抿,孕肚也随着这动作挺了挺,“我就带着你家崽子改嫁,让他管别人叫母亲!” 撂下这句凶巴巴的话,他再也没看你一眼,挺着肚子,扶着腰,一步步走出了房门。脚步声在回廊里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隔壁煎药的动静里。 你一个人坐在床沿,怀里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鼻尖萦绕着他留下的暖香和药味。窗外,天光彻底大亮了。 你不知坐了多久,把你和他相遇的桩桩件件都想了一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你听见隔壁药吊子咕嘟作响。 你心里那根弦绷得快断了。 怀里匣子沉甸甸的,压着伤口,也压着心口。 不行,不能这么着。你还有话没跟他说完。万一真…死在外面了。这些话不说完你不甘心。你不能这么走了。 你撑着床沿站起来,每一步都扯得手掌那新缝的伤针扎似的疼,可这会儿哪顾得上。 珠帘子一掀,煎药的小隔间热气扑面。他背对着你坐在小马扎上,弓着腰,一只手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火,另一只手死死按在肚子上。 那绸料夏衫底下波浪就没停过,小家伙闹腾得厉害。 “千机…”你嗓子眼发干,声音都劈了。 他脊背明显僵了一下,蒲扇停住了,没回头。 你挪过去,挨着他蹲下。药罐子噗噗冒着泡,苦味混着他鬓角汗湿的气息,熏得人眼睛发酸。你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试探着,轻轻搭在他按着肚皮的手背上。冰凉的。沾着点湿汗。 他手指猛地一蜷,似乎是想抽走,你赶紧攥住了。 指腹蹭着他冰凉的皮肤,还有底下那层薄薄绸料里不安分的小鼓包,“你听我说…就一会儿。” 他没再挣,可那肩膀绷得跟拉满的弓弦似的,微微发着抖。 你看着他后颈汗湿的碎发黏在皮肤上,看着那截露出来的、因为用力按肚子而泛白的指关节,心像被钝刀子慢慢割。 “我混蛋,”你开口,声音哑得自己都嫌难听,“瞒着你,让你提心吊胆,还让你…动了气。”你感觉到掌心里他的手又抽动了一下,赶紧握牢,“可这事儿…它就像根毒刺,不拔出来,迟早烂到根上,害了你,害了孩子。” 你吸了口气,那药味儿呛得肺管子疼,“我这条命贱,豁出去没什么。可你和孩子…你们得安安稳稳的,得看着这小混蛋落地,听他哭,听他笑…” 你顿了顿,把脸埋进他后肩窝那块温热的衣料里,声音闷得发颤:“我得把外头那些脏东西…都清了。清干净了,家才是家。” 他肩头的颤抖停了一瞬。炉子里的火苗噼啪轻响。 过了好半晌,久到你半边蹲麻的腿开始针扎似的刺疼,他才极轻、极轻地,叹出一口气。 那口气又长又沉,像是把憋在肺里所有的惊怒和委屈都吐了出来。 绷紧的肩膀,一点点、一点点地塌软下来。 你趁机把他那只冰凉的手完全拢进掌心,用自己那点可怜的体温去捂。 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环过他沉重的腰身,避开高耸的肚子,虚虚地拢住他后背。他整个人都陷在你怀里了,带着药味、汗味和那股子让你安心的暖香。 他没反抗。甚至在你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时,那颗倔强的脑袋还微微偏了偏,靠在了你肩上。发丝蹭着你下巴,有点痒。 “千机…”你心里那滩酸水终于决了堤,声音哽得厉害,“我发誓…我发誓用最快的速度,完完整整地回来。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少。回来给你煎药,给你揉腰,给这小混蛋当马骑…” 你感觉到他靠在你肩上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很轻,但确实点了。 “三个月,”他把脸埋在你颈窝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带着浓浓的鼻音,“三个月你回不来…” 他顿住了,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抓着你的那只手收得死紧,指甲隔着衣服掐进你皮肉里,“…我就真带他改嫁,让他管别人叫娘亲!” 这话说得恶狠狠的,可尾音却打着飘,像绷不住要断的弦。 你箍紧了他,下巴蹭着他柔软的发顶:“不会!三个月,我爬也爬回来!爬回来给你当牛做马!天天给你捏脚捶腿!” 他像是被你这话逗了一下,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一声短促的、像哭又像笑的抽气。 可随即,那压抑的呜咽就再也藏不住了,细细碎碎地从喉咙里溢出来,温热的湿意迅速洇透了你肩头的布料。 你慌了神,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别哭…千机,别哭…你看你肚子里这个都跟着闹了…” 那孕肚贴着你,里面的小家伙大概是感受到他的悲戚,踢蹬得更凶了,小拳头小脚丫隔着肚皮一下下撞着你心口,撞得生疼。 “他…他害怕…”沈千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抬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 眼睛红得像兔子,鼻尖也红红的,平日里那股子清冷疏离全没了,只剩下**裸的脆弱和依赖,“你知道吗?我也怕…我也怕啊。”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你心窝子里。 你捧着他的脸,用拇指指腹胡乱地抹去他脸上的泪,可那泪水滚烫,越抹越多。 “我知道…我知道…”你语无伦次,只能一遍遍重复,低头去吻他湿漉漉的眼睛,吻他发红的鼻尖,最后印上他微微颤抖的、带着咸涩泪意的唇,很轻,很珍重, “信我,千机,信我这一次。我保证平平安安回来。以后…以后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再不管外面那些破事儿,我天天守着你,守着他。”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粘成一小绺一小绺。 在你一遍遍笨拙的安抚和承诺里,他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软软地靠着你,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只是那眼泪,依旧无声地往下淌。 “说话…算话?”他睁开眼,湿漉漉的眸子直直看进你眼底,带着最后一点执拗的求证。 “算话!”你斩钉截铁,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呸!”他猛地伸手捂住你的嘴,力道不小,瞪着你,“谁要你发这种誓!晦气!”那凶巴巴的语气又回来了点,可眼里的水光还没退。 你抓住他捂嘴的手,亲了亲他带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好,不发。那就…让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给你当牛做马还债?” 他抽回手,别过脸,耳根又有点红,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像雨过天晴后云缝里漏出的一线微光。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扶着你的胳膊,有些笨拙地站起身。 “行了,”他声音还哑着,却平静了许多,带着一种认命后的豁达,拍了拍自己身前浑圆的孕肚,“闹腾半天,这小祖宗饿了。” 第6章 第 6 章 他转身去拿炉子上温着的药盅,动作间,他腰间系着的玉佩,玉佩下长长的石榴红流苏扫过你蹲麻的腿。 窗外,日头又升高了些,明晃晃的光线刺进来。角门外,隐隐约约传来骡子不耐烦的响鼻声。 卯时三刻,快到了。你该走了。 你被抬回来那会儿,天阴得能拧出水,青石板路上砸着稀稀拉拉的雨点子。 门轴那声刺耳的“吱呀——”响彻整个沈宅。混着担架竹杠子摩擦门框的嘎吱声,像把钝刀子猛地捅进这死水一样的宅院。 他扶着廊柱的手一滑,指甲在朱漆柱子上刮出几道白印子。他下意识有着不好的预感。 廊檐滴落的雨水冰凉地砸在他后颈,激得他浑身一抖。抬眼望过去—— 几个泥猴似的汉子吭哧吭哧抬着副破烂担架,上面瘫着个人。那人身上盖的粗麻布被雨水和泥浆糊透了,紧紧贴着身体轮廓,勾勒出一种…一种让人心口发窒的死寂。 露出来的手,惨白得像被水泡了三天三夜的死鱼肚子,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和隐约的暗红血痂,就那么软塌塌地垂在担架外头,随着颠簸一晃,一晃。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人拿铜锣在他耳朵边上狠命砸了一下。 刚才肚子里还在轻轻动弹的小家伙,好像瞬间被冻住了,一丝儿动静都没了。 他张了张嘴,想喊你的名字,喉咙里却只挤出个破碎的气音,像破风箱漏了风。 “郎…郎君…”抬担架的家丁喘着粗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找着了…在…在城西乱葬岗旁边的野沟里…” 后面的话他没听清,耳朵里全是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咚咚咚,震得他眼前发黑。 他一步,一步,挪到担架边。孕肚沉甸甸地撞在冰冷的竹杠子上,他才猛地回过神。 盖在你身上的脏麻布被雨水浸透了,沉甸甸的。 他伸出手,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想去碰碰你的脸。你的脸上还淌着雨水,雨水滑落下来,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灰尘伴着凝固的血块,活脱脱泥里打滚来了。 你那粗麻布又冷又硬,沾满了泥浆。散发着一股腐叶和血腥混着的味道。他的手悬在半空,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转而死死揪住了自己心口的中衣。 布料在他指下皱成一团,勒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佣人们惊慌地想上来扶他,被他猛地挥开。“滚开!”他嘶哑地吼了一声。 撑着沉重的腰身,艰难地直起背,胡乱抹了一把脸。眼睛死死盯着担架上那个无声无息的人形。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往前踉跄了一步,高耸的孕肚几乎要碰到你垂落的手臂。他想蹲下,想摸摸你还有没有气,想喊你的名字,但他发不出声音。只是喉咙一声凌乱急促的哽咽呜咽。 这一声含着他想对你说的千言万语。 足足有十几息,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周围的人都吓傻了,没人敢上前,也没人敢出声。 终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巨大的孕肚让他本就重心不稳的身体猛地一晃。 旁边一个机灵的仆妇赶紧伸手去扶:“郎君当心!您现在可是受不得刺激。” 这一碰,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他眼泪毫无征兆地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在你的脸上、脖子上,和那些污血混在一起。 你被安置在你们曾经的卧房里,他就挺着硕大的肚子,固执地守在床边。家人劝他休息,说胎儿要紧。 他只是死死抓着床沿,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我不休息,我也睡不着。我要看着她,她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受了这么多伤,她这一路上该有多苦,多疼。” 他的眼泪好像要流干了… 当他那个在江湖里胡乱晃荡,神出鬼没,医术高明的神医师父说“命暂时保住了,但伤太重,毒入腑脏,能不能醒…看天意”时。 他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 眉眼难过疼痛,他的脸色苍白欲坠,似乎也要和你一起倒下了。 无边无际的担忧,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 但是他没有坠落,终归站起来了。虽然很艰难,但他开始照顾你。笨拙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温热的水盆端到榻前,细软的棉布巾子浸透了,拧干。他一手笨拙地扶着肚子,一手掀开薄被一角, 避开你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和包扎的纱布,只擦拭露出来的还算完好的皮肤——脖颈、手臂、脚踝。指腹下的皮肤冰凉,没有一丝活气。 每一次擦拭,那冰凉的触感都像小针一样扎他一下。棉布巾子碰到你虎口那处旧伤。 他动作顿了顿,指腹细腻轻柔在那粗糙的痂上摩挲了一下,想起你之前骗他是“除虫蹭的腐叶”,眼睛又酸又涩。 乌黑的汤药滚烫地盛在小瓷碗里。他先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搅凉些,自己舌尖沾一点试了试温度。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托起你沉重的头颈。 瓷勺轻轻撬开你干裂紧闭的牙关,把瓷勺边缘塞进一点缝隙,再极其缓慢、极其耐心地倾斜勺子,让苦涩的药汁一点点渗进去。 喂进去一勺,往往要流出来半勺,褐色的药汁顺着你唇角流到脖颈里,洇湿了枕巾。 他拿布巾擦拭干净,再舀起下一勺。一碗药就耗费小半个时辰。 喂完药,指腹划过你依旧苍白但似乎没那么死灰的眉眼,他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不是说好了…要平安回来的吗…” “你答应过的…”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涌上来的酸涩压下去,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砸在你额头上。 “你总骗我…祠堂里骗我…喝药骗我…连走的时候都…” 他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胸口剧烈起伏,孕肚也跟着不安地鼓动。他低下头,额头抵着你缠着绷带的手臂,低语,“你这个…骗子…” 呜咽声压抑地从喉咙里挤出来,破碎,无助,带着哭腔的控诉,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