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食材有它自己的想法》 第1章 这家饭馆,今天不开张 清晨的薄雾,带着一丝凉意,懒洋洋地赖在雾来镇的每一条巷弄里。 空气算不上好。对于修士而言,这里的灵气不仅稀薄得可怜,更裹挟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躁意,像一块生了锈的铁片,在舌根上留下挥之不去的、干涩的余味。这是来自“域外死气”的污染,千年以降,如同一场深入骨髓的慢性病,早已成了这方世界的一部分。 麦穗的小饭馆“晚来天欲雪”,就蜷缩在镇子最偏僻的角落。院墙是有些年头的土坯,风雨侵蚀下,露出了内里砂石的骨骼,几蓬不知名的藤蔓却不管不顾地攀援而上,用一种顽固到近乎嚣张的生命力,将破败点缀出几分生机。 “哈——” 一个长长的哈欠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麦穗身穿一件洗得微微发白的粗布长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正睡眼惺忪地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她手里端着一个边缘磕了个小豁口的土陶碗,碗里飘着几根细长的“静心草”,被热水一泡,散发出让人心安的淡淡草木香。她小口地抿着,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洋溢着一股“还没睡醒,不想营业,天塌下来也等我睡醒再说”的慵懒气息。 她的目光有些涣散,越过杂乱却生机勃勃的院子,最终,像一枚精准定位的飞针,稳稳地扎在了菜地里。 那是一棵青菜,长得最是肥硕高大,按理说该是整片菜地里的菜中霸主。可此刻,它却蔫头耷脑,最外层的几片叶子软趴趴地垂下来,像打了败仗后被雨水浸透的破烂旗帜,连舒展的力气都彻底丧失了。 麦穗咂了咂嘴,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响。 今天的午饭,就是它了。 她慢悠悠地晃进菜地,在离那棵青菜三步远的地方蹲下,将手里的陶碗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然后双手托腮,摆出了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 “我说,菜兄。”她开口了,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又字正腔圆,像个说书先生。 “你看你,身姿挺拔,叶脉清晰,色泽青翠欲滴,实乃玉树临风,菜中翘楚。能成为我的午餐,是你身为一棵菜的毕生荣耀,是你短暂菜生的终极升华。你应该感到骄傲,感到自豪,应该主动把根从土里拔出来,洗干净身上的泥,然后‘pia’地一下,跳到我的砧板上。” 菜地里静悄悄的,只有微风拂过叶片的沙沙声。 但在麦穗的感知中,一股清晰的神识波动从青菜身上幽幽传来。那波动不带言语,却让麦穗清晰地“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别理我,我好丑,我不配。你看我这片叶子,长歪了。还有这根,被虫子啃了个洞。我就是个废物,一棵没用的烂菜。活着没意思,不如烂在地里当肥料。” 麦穗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她闭上眼,无声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又来了,’她心想,‘现在这年头,真是什么都卷。连一棵青菜,都他妈的会玩网抑云了。都怪那该死的域外死气,把好好的修真界搞得乌烟瘴气,不仅修士们一个个跟吃了炸药似的,连植物的精神世界都变得如此……丰富多彩。’ 这是她的秘密,也是她的诅咒。她能“听”到这些花花草草、瓜果蔬菜的心声。它们不再是沉默的植物,而是一群叽叽喳喳、性格迥异、麻烦不断的“祖宗”。 深吸一口气,麦穗决定换个策略,从物质层面进行引诱。 “好吧,既然精神鼓励对你没用,那我们就来谈谈实际的。”她清了清嗓子,“你想想看,我那口用了五十年的黑铁锅,锅气十足。等会儿,我去后院那头懒洋洋的灵香猪身上,取一块最肥美的五花腩,炼出澄黄透亮的猪油。再到隔壁,揪下那几头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是蒜中之王的霸王蒜,拍碎了,用滚油‘刺啦’一声爆出惊天动地的香味!”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仿佛已经置身于厨房之中。她的声音压低了,充满了蛊惑的味道:“然后,就是你!你将被我用最快的手法切成恰到好处的段,投入那翻滚着金黄蒜末的热油中!猛火!爆炒!让火焰舔舐你的每一寸肌肤,让猪油包裹你的每一片叶片!最多十息,一道香飘十里、惊天地泣鬼神的‘灵油爆炒翡翠菜’就将横空出世!” 她咽了口唾沫,总结道:“你的菜生,将会在所有食客——也就是尊贵的我本人——的最高赞誉中,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这难道不比你在这里自怨自艾,最后被虫子啃光,被太阳晒干,要强上一万倍吗?” 一番话说得是口干舌燥,声情-茂。 然而,青菜的回应,是一股更加微弱、更加虚无的神识波动。 “反正都是死……怎么死,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别说了,心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 麦穗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的那股无名火连同碗里最后一点静心草的药力一同排出体外。然而那股火苗非但没灭,反而在丹田里转了个圈,烧得更旺了。 好,很好。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棵顽固的“抑郁症患者”,双手叉腰。脸上那点残存的笑意瞬间收敛,像是被寒风吹熄的烛火,连眼角都带上了几分不好惹的煞气。 她伸出手指,遥遥指向菜地最偏僻的那个角落。 “看见没?”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角落里,几头长得歪七扭八、互相挤兑的“霸王蒜”正不可一世地挺立着。它们每一颗都比寻常蒜头大上三圈,表皮呈现出一种嚣张的紫色,顶上的蒜苗绿得发黑,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那几头蒜,”麦穗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公认的全村第一嘴碎,日常爱好就是编排隔壁黄瓜的八卦。脚下的根须臭得能熏死方圆三尺的蚯蚓。还特别爱吹牛,天天嚷嚷着自己年轻时跟雷劫干过一架,虽然只是被雷劈了一下。” 她收回手指,重新指向脚下的青菜,下了最后的通牒。 “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振作起来。不然,我今晚就把你从这块风水宝地移栽过去,让你跟它们当邻居。” 她顿了顿,用一种恶魔般的语调,描绘着那恐怖的未来: “不出三天,你就会被它们的流言蜚语气到叶子发黄!不出五天,你就会被它们粗暴的根须挤到无法呼吸!不出七天,你就会被它们那混合着吹牛气息的口臭,活活熏死!你自己选!” 话音刚落。 一股前所未闻、剧烈如火山爆发的恐惧感,猛地从那棵青菜身上炸裂开来! 它仿佛看到了自己被一群流里流气的紫色大蒜包围,它们一边用根须挤兑它,一边用充满味道的口气对它评头论足,那种来自社交和物理层面的双重霸凌,是它一棵内向的、只想安安静静抑郁的菜,所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求生欲,在一瞬间压倒了一切。 “唰——!” 一声轻响,那棵青菜蔫了的所有叶片,竟像被打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根根倒竖,笔直地指向天空。整棵菜抖得像秋风中的筛子,充满了“我还想活”、“别让我过去”、“我错了大哥”的强烈情绪。 麦穗满意地笑了。 她弯下腰,伸手握住青菜的根茎,稍一用力,便将其从湿润的泥土中完整地拔了出来。拎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十足,叶片因为充满了求生的活力而显得格外水灵。 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朝厨房走去。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将战利品扔进厨房的木盆里,麦穗擦了擦手,踱步到饭馆的大门口。她熟练地取下门上那块光秃秃的木板,翻了个面,用挂钩挂了回去。 木板的另一面,用一种同样懒洋-的字体,刻着一行字: “今天不营业。店主心累,想退休。” 阳光洒下。这家小饭馆和它的怪人店主,一同理直气壮地宣告着“生人勿近”的萧条。 第2章 爱美的黄瓜和想打架的竹子 搞定了今天的午饭,麦穗感觉自己的人生目标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她将那棵重获新生、精神抖擞的青菜扔进厨房的木盆里,让它和清水作伴,冷静思考一下菜生。随后,她穿过小小的堂屋,绕到了饭馆的后院。 如果说前院的菜地只是小打小闹,那后院这里,才是真正的“奇葩集中营”。 刚踏进后院,一股截然不同的灵气就糊了她一脸。这股灵气驳杂不堪,仿佛一锅熬坏了的百味汤,甜、酸、苦、辣、咸、涩……种种气味蛮横地纠缠在一起,在空气中形成肉眼可见的、如同夏日午后升腾扭曲的薄霭。 这里是饭馆真正的核心食材供应地,也是麦穗感觉自己仙途无望、迟早要折寿的根源。 她今天的目标很明确:为明天,乃至后天的菜单做准备。这意味着她必须像个幼儿园园长一样,巡视自己的班级,安抚一下这些“小祖宗们”的情绪,顺便看看能摘点什么配料,而不至于引发一场菜地里的世界大战。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黄瓜架上。 只见一根通体碧绿、身材堪称“苗条纤细”的黄瓜,正将自己的一条根须,鬼鬼祟祟地探入邻居的地盘,与旁边一株植物的根紧紧缠绕。 它的邻居,是一株开得正盛的“七彩太阳花”。碗口大的花盘,七色花瓣如轮盘般旋转排列,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卖相极佳。此刻,它正高傲地昂着头,尽情吸收着来自邻居的“馈赠”。 麦穗甚至不用费心去“听”,那股强烈到毫不掩饰的神识波动,就跟打雷似的在她脑海中轰鸣。 黄瓜的呐喊充满了卑微与狂热:“女神!再吸一点!我的就是你的!吸干我,让你成为全天下最美、最耀眼的花!” 而太阳花的回应,则是一股带着检阅和挑剔意味的波动,高傲而又理所当然:“唔……还不够。今天阳光这么好,我的花瓣应该更亮一点才对。我感觉隔壁那根黄瓜比你粗壮,养分肯定更足。” “噗——” 麦穗的血压瞬间就上来了,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炸开:‘舔狗不得好死!’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抬脚,精准地踩在了黄瓜和太阳花根须连接的部位,稍稍用力碾了碾。 “再当舔狗,”她咬牙切齿地低吼,“我明天就把你摘下来,用刀背拍个稀烂,做成凉拌黄瓜!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爱过,但被拍扁了’!” 被踩住“生命线”的黄瓜,整个瓜身吓得猛一哆嗦,一股“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饶”的恐惧情绪爆发出来。那条输送养分的根须,像触电般“嗖”地一下缩了回去,断得干干净净。 而被切断了养分供应的太阳花,则不满地晃了晃花盘,投来一股“你谁啊,管闲事”的恼怒神识。 麦穗理都没理它,冷哼一声,走向了下一个麻烦源头。 院子东角,种着一小片紫皮的“雷击竹”。 这些竹子是她从一个被雷劈过的山崖上移植来的,天生就带着一股雷霆的暴烈之气。此刻,它们正值青春期,精力旺盛,无处发泄。因为没人跟它们打架,它们开始用自己剑一般坚硬的竹叶,互相抽打。 “噼啪!”“噼啪!” 竹叶相击,竟真的迸发出一丝丝微弱的蓝色电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它们的神识波动,如同无数被囚禁在铁笼中的雷兽在低沉咆哮: “好无聊!好想打架!” “谁来与我一战!” “我的竹身已经饥渴难耐了!” 麦穗看着这群精力过剩的战斗狂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再让它们这么内耗下去,不出三天,这片竹子就得自己把自己抽成光杆司令。 她叹了口气,走到墙角,抱起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用干草扎成的、比她还高半头的粗壮稻草人,用力扔进了竹林中央。 “砰”的一声,稻草人稳稳落地。 “闲得慌是吧?”麦穗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没好气地喊道,“对着它练!别收力,往死里打!什么时候把它彻底打烂了,我再给你们换个新的!” 那片雷击竹林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一息之后,一股狂喜到近乎癫狂的集体神识,冲天而起! “喔喔喔喔喔!沙包!” “是活的靶子(虽然是草做的)!” “兄弟们,干它!” 下一秒,整片竹林像是活了过来。无数闪着电光的竹叶,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从四面八方狂风暴雨般地劈向了那个无辜的稻草人。一时间,草屑纷飞,电光闪烁,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场面之激烈,堪比一场小型的修士斗法。 麦穗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下一个。 她来到西边的墙角。这里光照最少,最为阴凉潮湿,是菌菇类的地盘。 此刻,几朵通体雪白、形如玉石的“社恐白玉菇”,正努力地将自己的菌伞往腐殖土里埋,菌盖边缘因过度紧张而泛起一圈半透明的白霜,恨不得能隐身。它们散发出的神识微弱而胆怯:“别看我……走开……好可怕……” 而在它们旁边,几根生命力旺盛的小葱,正一边扭动着翠绿的身子,一边肆无忌惮地进行着它们的“每日广播”。 那八卦的神识波动,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菜地:“喂喂喂,听说了吗?今天一大早,前院那个菜大哥又被店主骂了!听说是因为抑郁症!” “嗨,他那算什么。我还‘听’到黄瓜大哥的深情告白了呢,啧啧,真是个痴情种,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还有那个雷击竹,一群没脑子的肌肉猛男,笑死我了!” 被八卦的中心——那几朵社-白玉菇,抖得更厉害了,恨不得立刻原地去世。 麦穗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没去管它们。 算了,社交恐惧症是绝症,治不好的。至于八卦,那是生物的本能,也管不了。由它们去吧,只要别影响口感就行。 她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巡视完这一圈,只感觉心更累了。 养这群玩意儿,比当年在万法仙宗伺候那一整个外门药园的老祖宗们都费劲。至少那些灵植虽然高傲,但精神状态还算稳定,不会动不动就抑郁、狂躁或者搞暗恋。 她的目光越过这片喧闹的菜地,最终落在了最深处。 那里,有一小块被阵法单独隔离开来的土地。 土地上,只生长着一株植物。 那是一株辣椒。通体赤红如血,仿佛有岩浆在其中缓缓流动。就连它的叶脉,都呈现出一种暗金色的、仿佛熔岩冷却后的纹路。阳光照在上面,非但没有让它显得鲜亮,反而像是被它吞噬了进去。 它就那么静静地待在那里,不像其他植物那样吵闹喧嚣。 但从它身上散发出的神识,却远比任何喧哗都要恐怖。 那是一种凝练、纯粹、厚重到让万物寂静的——**暴怒**。 仿佛这株小小的辣椒体内,囚禁着一头毁天灭地的太古凶兽。它的愤怒是如此的纯粹,以至于菜地里其他吵闹的植物,都会下意识地避开它的方向,不敢有任何神识上的冒犯。 麦穗凝视着它,脸上那副万事不经心的慵懒表情,第一次变得严肃、凝重起来。 她对着那株辣椒,喃喃自语,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警告。 “祖宗,为了世界的和平,也为了我的小命,您可千万……得稳住啊。” 第3章 路人与天外来客 麦穗在后院与她的“祖宗们”斗智斗勇时,饭馆外的雾来镇,正随着日头升高,渐渐沾染上人间的烟火气。 临近中午,镇上唯一的、由青石板铺就的主街,人流也渐渐多了起来。行商走贩的叫卖声,孩童的追逐打闹声,混合着各家饭铺飘出的食物香气,将这条街道的烟火气织成了一幅喧闹而鲜活的画卷。 街角的一处茶寮里,几位风尘仆仆、一看便是外地来的修士,正一边喝着粗茶,一边闲聊着镇上的奇闻异事。 “……你们说,这雾来镇也忒邪门了。灵气如此稀薄污浊,按理说连留宿都嫌污了功体,怎么还有人把这儿当宝地?”一位络腮胡大汉灌下一大口茶,瓮声瓮气地说道。 “刘兄此言差矣,”他对面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修士摇着扇子,慢条斯理地反驳,“此地灵气虽差,却也因此成了三不管地带,既无宗门盘剥,也无妖兽侵扰,对我等散修而言,倒不失为一个安稳的落脚处。” “安稳是安稳,就是太无趣了些。”旁边一个年轻修士插嘴道,“我来了三天,除了东街的豆腐花还算爽滑,实在想不出这破地方有什么值得称道之处。” 这话似乎引来了茶寮里其他本地茶客的不满,邻桌一个皮肤黝黑、身形精瘦的汉子忍不住转过头来,嘿嘿一笑。 “这位道友,看来你是刚来,还不知道咱们雾来镇真正的‘仙缘’啊。” “哦?”年轻修士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这精瘦汉子正是镇上的老油条,名叫张三,炼气三层的修为止步了快一年,平日里就靠给外地人跑腿说书赚点灵石。此刻见有人搭话,他立刻来了精神,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你们可知,在这镇子最偏僻的角落,有一座‘仙人’的食府?” “食府?”络腮胡大汉嗤笑一声,“就这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东西吃?莫不是哄骗我等外乡人?” “嘿,信不信由你。”张三也不恼,眼中带着一丝“你们凡夫俗子不懂”的优越感,“我只告诉你们,那家饭馆,名叫‘晚来天欲雪’。店主是一位深不可测的麦前辈。她那饭馆,开不开张全凭心情,十天里有九天都挂着‘不营业’的牌子。但只要她肯开张,随便做出一碗面,就能让卡在瓶颈多年的修士,当场破境!” “什么?!”三位外地修士同时惊呼出声,满脸都写着不信。 “一碗面就能破境?张三,你莫不是在说梦话!若真如此,这小小的雾来镇,岂不早就被各大宗门给踏平了?”文士修士质疑道。 “这你们就不懂了,”张三愈发得意,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将他听来的、经过自己添油加醋的“金丹真人为求一盘菜,苦等三日而不得”的传奇故事娓娓道来时,他的话头却被打断了。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狂喜和期待,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了茶寮。 三位外地修士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精瘦的张三,竟一路小跑到镇子尽头那条最冷清的巷子口,对着一座看起来破败不堪的小院,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那庭院,正是“晚来天欲雪”。 “麦前辈!晚辈张三,给您请安了!”张三的声音洪亮,充满了谄媚的意味,“不知前辈今日可有心情开张?晚辈卡在炼气三层已有大半年,茶饭不思,就日日夜夜盼着您那一碗传说中的‘破障面’啊!”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在朝拜一处圣地。 茶寮里的外地修士们都看傻了,面面相觑。难道这破地方,真有如此奇人? 他们屏息凝神,支着耳朵,想听听那位“麦前辈”会如何回应。 等了约莫十息,那扇紧闭的、甚至有些掉漆的木门后,才终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带着点没睡醒鼻音的女子声音。 “食材闹情绪,今天做的都是‘泻药’,你要吃吗?” 此言一出,张三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凝固,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脸色“唰”地变白,仿佛已经提前尝到了那碗‘泻药’毁天灭地的滋味。 他仿佛想象到了某种极其可怕的场景,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连连摆手。 “不不不!不用了!晚辈……晚辈改日再来!不打扰前辈清修!” 说完,他竟是再次躬身一礼,然后满脸遗憾又带着几分后怕地快步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那“泻药”就会自己从门里飞出来灌进他嘴里似的。 茶寮里,三位外地修士看得是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这……这店主什么来头?竟敢如此无礼?而且……泻药?”年轻修士张了张嘴,感觉自己过去二十年对修真界的认知,正在像被锤子敲碎的瓷器一样,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能让一个求道的修士闻之色变,恐怕……那‘泻药’也非凡品啊。”文士修士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络腮胡大汉则是一脸的匪夷所思,他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到一股莫大的威压从天而降。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黑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太阳从天上摘走了。镇上所有的声音——人声、风声、鸟鸣声——都在这一瞬间被掐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无论凡人还是修士,都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一股让他们无法呼吸、无法动弹的恐怖威压,从苍穹之上直贯而下。 众人惊恐地抬起头。 只见一艘巨大无比的华美飞舟,正无声地撕开云层,缓缓降临。 那飞舟通体由一种极为罕见的、宛如凝固云霞的“流云玉”打造而成,在重新出现的天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七彩光晕。舟身巨大如山峦,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肉眼无法看清的繁复阵法。仅仅是舟体自然散逸出的灵气波动,就让整个雾来镇的稀薄灵气,如同遇见帝王的臣民,惊恐地向四周溃散。 而在那巨大飞舟的舟首,一个龙飞凤舞、霸道绝伦的古篆大字—“萬法”,灼灼生辉,仿佛在昭告自己的身份。 “万法仙宗!”文士修士失声尖叫,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天啊!是……是传说中十大仙门之首的万法仙宗的座驾!” “他们……他们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整个雾来镇都沸腾了,然后又瞬间凝固。所有人都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与恐惧之中。刚才还在吹牛的张三,此刻早已瘫软在地,和其他镇民一样,朝着那艘缓缓降临的飞舟,不受控制地跪拜下去。 这是他们一生都无法想象的、来自修真界最顶点的庞然大物。它出现在这里,就如同一条真龙,突然降临在一个小小的蚂蚁窝前。 飞舟最终悬停在了离地百丈的空中,那种君临天下的姿态,让下方所有人都感到自己无比渺小。 在无数道敬畏、恐惧、好奇的目光注视下,飞舟的舱门在一阵无声的涟漪中缓缓打开。一道强大的禁制之力笼罩着舱口,隔绝了所有人的神识窥探,只能依稀看到几道修长挺拔、气质超凡脱俗的模糊人影,从舱门内走了出来。 他们没有乘坐任何法器,就那么一步步地,从百丈高空,踏着无形的阶梯,缓缓走下。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跳之上。 在全镇人死寂般的注视中,那几道身影的靴底,第一次踏上了雾来镇的青石板路,发出了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得仿佛敲在每个人心脏上的‘哒’响。 他们降落的地点,并非镇公所,也非任何富丽堂皇之处。 那艘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极致奢华的飞舟,和那几位如同天神下凡的仙人,最终停在了全镇最破败、最不起眼、刚刚拒绝了一位食客的——“晚来天欲雪”饭馆门前。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中,那股属于破败小巷的、混着尘土与青苔的悠闲气息,与那艘仙舟散发的、凛然不可侵犯的玉石冷香,无声地对撞、撕扯,将悬念拉扯到了一个即将崩断的临界点。 来者是谁? 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第4章 万法仙宗,闻晏 那艘华美飞舟降临时所带来的恐怖威压,如同一座无形的山,轰然压下,将整个雾来镇都笼罩在它巨大的阴影之下。 小饭馆的后院,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前一刻还在为争夺阳光而互相推搡的太阳花,此刻花盘垂得比蔫了的黄瓜还低;正在狂殴稻草人的雷击竹们,所有竹叶都僵在了半空中,连叶片上的电光都因恐惧而熄灭;墙角叽叽喳喳聊八卦的小葱们,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根都拔出来,打个结把嘴封上。 恐慌,如同瘟疫,在菜地里疯狂蔓延。 一股股尖锐、混乱、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神识波动,海啸般地涌入麦穗的脑海。 “大佬!是超级无敌霹雳大佬来了!”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这次真的要被连根拔起了!” “快!快收敛气息!假装我们只是一棵普通的、没有思想的、任人宰割的植物!” “救命啊!店主救命啊!!” 此起彼伏的哀嚎,吵得麦穗脑仁生疼。 她皱着眉,放下手中正在清洗的青菜,从满是水汽的厨房里走了出来。 对于外面那艘价值连城的飞舟,和那几个修为高深到能让一方天地都为之噤声的大人物,她没有半分好奇,更遑论敬畏。 她只觉得不爽,极其不爽。 这种感觉,就像你正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躺着,盘算着中午是吃炒青菜还是凉拌青菜时,你那最有钱、最爱摆谱的远房亲戚,开着一架声音比雷还响的私人飞机,直接停在了你家门口的草坪上。 他们不关心会不会吵到你,也不关心会不会压坏你精心种下的小花。他们只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喙的姿态告诉你:我来了。 麦穗心里,此刻就是这种感觉。她甚至懒得抬头去看那艘飞舟有多华丽,她只心疼地瞥了一眼饭馆门口,担心她那几盆为了吸引流浪猫而特意种下的、刚长出嫩芽的猫薄荷,有没有被那该死的灵压给震死。 “咚。咚。咚。” 就在这时,饭馆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声,都精准地敲在了院落中灵气流转最滞涩的节点上,轻而易举地将那股因飞舟降临而混乱不堪的气场,震得微微一荡,强行梳理出了一丝秩序。 来者不仅是个真正的高手,还极有教养,而这通常意味着更大的麻烦。 麦穗脸上的不耐烦更重了。 她慢吞吞地蹭到门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拉开了那根早已被摩挲得光滑的木门栓。 “吱呀——”一声,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外的光景,让麦穗的瞳孔微微一缩。 门口站着两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人,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用最上品的云纹丝线织成,在并不明亮的天光下,依然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一头墨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 他的相貌,俊美得仿佛不应存在于这凡尘俗世,每一分轮廓都带着玉石般的非人冷意。鼻梁高挺,唇形菲薄,每一分每一寸的轮廓,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然而,那双本该是点睛之笔的眼睛,却是一片空洞与死寂。 那里面没有光,没有情绪,没有任何活物该有的神采。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深、冰冷,倒映不出任何天光云影。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尊没有灵魂的玉像,与周遭的烟火人间格格不入。 他身后半步,站着一位身穿杏黄色长老服饰的老者,下巴微微扬起,半阖的双眼只流露出一丝俯瞰蝼蚁般的不耐,将“倨傲”二字刻进了骨子里。 当看清那徽记的瞬间,麦穗感觉自己后槽牙一紧,一股熟悉的、混杂着厌烦与头痛的情绪涌了上来——万法仙宗,她那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前东家”。 ‘晦气。’她面无表情地想,‘出门前真该看看黄历,居然碰上了前司的领导和领导的亲戚。’ 那名长老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开门的麦穗。他那双半阖的眼睛掀开一条缝,自上而下地扫了她一眼。当他发现麦穗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波动,穿着也如同乡野村妇般粗陋时,那条缝里的最后一丝兴趣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对于这种眼神,麦穗早已习以为常。 老者显然懒得与她多费半句唇舌。他手腕一翻,一个绣着金丝的储物袋便出现在手中,他并未扔在地上,而是轻轻放在门槛上,用一种表面客气、实则不容置喙的语调说:“我家少主途经此地,欲寻一处清净之所用膳。此乃万法仙宗的一点心意,还请阁下备上最好的席面,莫要怠慢了。” 话语间,充满了施舍的傲慢。仿佛让他的少主踏足此地,已经是这家破饭馆天大的荣耀。 然而,麦穗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袋足以让任何散修疯狂的灵石。 她的目光越过两人,有些无聊地看了看他们身后那艘巨大而华丽的飞舟,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打了个大大的、毫不掩饰的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一滴生理性的泪水。 用钱砸人? 这种低级又老套的伎俩,她当年在万法仙宗的外门时,见得实在太多了。那些内门的天之骄子们,打赏杂役,收买人心,炫耀财富,永远都是这一套。 她早就看腻了,也早就免疫了。 在长老那双由轻蔑转为错愕的眼睛注视下,麦穗抬起脚,用她那双沾着些许泥土的布鞋尖,轻轻地、甚至有些随意地,将那个沉甸甸的储-物袋,踢了回去。 储物袋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好停在老者的脚边。 “不好意思啊,二位。”她懒洋洋地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没睡醒的倦意,“本店有本店的规矩,那就是看老板的心情营业。” 她抬起眼皮,那双总是睡意朦胧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清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而今天,我的心情,很不好。” 说完,她手一拉,就准备关上这扇让她心烦的门。 就在门板即将合上,彻底隔绝内外两个世界的瞬间—— 一只手,一只修长如玉、骨节分明、比最上等的羊脂白玉还要完美的手,第一次动了。 它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抵住了即将关闭的门板。 一直沉默如雕像的年轻人,那个被称作“少主”的闻晏,终于动了。 他微微侧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聚焦在了麦穗的脸上。 他开口了。 声音像深冬的冰泉,像碎裂的玉石,清冷、悦耳,却不带任何人类该有的感情。 “我们,为何不能进?” 麦穗关门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抬起眼,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正视这个俊美得不似真人的年轻人。 很奇怪。 她从他身上“闻”不到任何情绪的味道。 在麦穗的特殊感知里,每个人、每种生物,甚至每株植物,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情绪气味”。愤怒是辛辣的,悲伤是酸涩的,喜悦是甘甜的。 可眼前这个人,是一片空白。 没有恶意,没有善意,没有倨傲,没有好奇。甚至,连一个活人该有的、最基本的生命气息,都淡薄到了极点。 他就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内馅的、华美的人偶。一片绝对的、死寂的虚无。 这是一个很奇怪,很奇怪的人。 闻晏的目光,并没有在麦穗的脸上停留。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麦穗的身体,望向了她身后,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恐慌、此刻正拼命装死的后院菜地。 他虽然尝不出味道,也感知不到情绪,但他那被“万法归一”功法磨砺到极致的、超越了五感的灵觉,却能隐约察觉到,这座看似破败的院落里,那股“生机”的脉动,与外界截然不同。 这里的生机,更活泼,更混乱,更……充满了强烈的个性。 他那双万年不变、空洞如古井的眼睛,第一次因为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东西,而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