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春》 第1章 01 话说近四百年来发生过两件匪夷所思的大事。 第一件事情是天族太子被人重伤,太子金丹破碎,至今昏迷不醒。紧接着鸟族的四位长老被人残忍杀害,具体点说是被人挫骨扬灰,双方也不知是结了多大的仇恨,凶手至今没有被找到。 第二件事情是魔君大闹鬼界,据说是为了寻人,至于寻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就不得而知了。三万年前妖、魔二族祸乱世间,天道秩序失常,人间苦不堪言,原天族废太子以身殉道,拿着天皇剑封印了妖、魔二族,魔君被他封印在了北渊。北渊当中设有强大的阵法,天皇剑是阵眼。世人不知的是,当年封印魔君的天皇剑碎了剑锋,天皇剑戾气难消,需要有人去献祭灵魂。 斗转星移,沧海变桑田,三万载过去了,当年在北渊设下的封印已经不复从前。四百年前,魔君从封印中逃了出来。然而天皇剑毕竟是上古神剑,天皇剑上面设了一道封印,那道封印重伤魔君,同时魔君也重击了天皇剑,后来魔君与天皇剑一同掉落人间。 凑巧,那一年的人间正值战乱。约莫在三百二十年前,魔君从尘世中归位,从凡间回来的魔君性情大变,三百多年来一直在寻人。他被封印了三万年,这三万年来他的野心并没有被时间消磨,心中怨恨、不甘、野心越来越强烈,他意欲毁天灭地,掀起新一轮的神魔大战。天族局势微妙,内部混乱,原天族废太子死去后,天族新的一代不成气候,如今的天族太子只会弄权作势,天族早已失去了强大的保护神。 从魔君逃离北渊那一日算起,时间过了四百年。三百多年前,泠月醒来发现自己在不北山的宫殿里面,不北山还是那副子老样子,这里与外界隔绝,她与少桑当年一同在不北山外面设下了强大的结界,寻常修为的人进不来不北山。而如今已不是三万年前了,少桑永远留在了三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当中,她那年明明献祭了灵魂,已是死了的人,她原不该出现在这里。想必是那魔君突破封印时重击了天皇剑,天皇剑上面的禁制减弱,她得以从天皇剑的封印里面出来,然而没有剑灵的天皇剑就是一把废剑,没有任何威力。 泠月当时依稀记得天皇剑与魔君一起掉到了人间,她在凡尘有过一世为人的时光,然而具体的细节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死在了一个下着雪的冬天,那年的凡间似乎是在战乱,她没有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日,生命太短暂了,来不及看看那场盛世与久违的和平。她断气的时候,好像是有个人朝来跑来,她听到了脚步的声音,却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泠月在不北山的宫殿当中试了试,她居然感受不到天皇剑的踪迹了,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少了一魂一魄。天皇剑是上古神剑,威力巨大,却在三万年前碎了剑锋,碎了的剑锋不知道弄哪儿去了,谁也找不到。三万年前妖魔动荡,为了维护世间和平,她向天皇剑献祭了自己的灵魂,而少桑则以生命化作天皇剑缺了的剑锋,二人一同封印了这世间所有的妖魔,他们将魔君封印在了北渊,她成了天皇剑的剑灵,少桑永远消散在这世间。 少桑是原天族太子,却在生前遭受不公对待,死后背负万年骂名。少桑没有辜负整个天族,是天族负了他,亦是天族对不起少桑。泠月咽不下这口恶气,四日后的一个下午,泠月从不北山杀去了天族,当年狼心狗肺之人,她将其挫骨扬灰,并下了一道禁制,这些人将永世不得超生。之后,她在不北山算了一卦,三百年后会出现一个天命之人,那人将拯救苍生与危难之中,恢复天道的秩序。 她要做的是寻找那位天命之人,磨练此人的心智与筋骨,寻来丢失在人间的天皇剑,最后帮助此人完成命定的任务。她算出来那人出现的地方是在不北山的西南方,而西南方的位置是庆国。三百年后天皇剑会与那位天命之人一起重现在这世间,算了卦后她安心在不北山闭关了三百年。 海晏河清,人间太平,这是她与少桑万年来共同的抱负。 三百年后,她从不北山去了庆国苏城。因她是天皇剑的剑灵,离开天皇剑越久,她的法力就越低微。泠月如今的法力只有三百年前的一半,且天道有规定:剑灵不得在凡间使用仙法,违者将受天谴。 泠月考虑到了这一点,临走前从不北山中拿了诸多法宝。天命之人已经现世,天皇剑也要重出世间了。听闻庆国的王氏与惠氏曾经世代守护着一块玉雕,当年的那卜卦上面显示这块玉与天皇剑有关,目前这块玉是天皇剑唯一的线索。遗憾的是这块玉在三百年多年前早已不见了踪影,最后出现在的地方是在庆国的苏城,后面苏城战乱,王氏满门遇难,这块玉不见踪影,她要去一趟庆国苏城看看是否能够从中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泠月此行既要找到那位命定之人,也要寻得天皇剑。 泠月救下了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泠月过去的时候一群乞丐正在欺负她,她今年五岁,她爹本是个穷书生,后来高中了秀才,开始嫌弃她们母女,对她娘始乱终弃,她爹两年前娶了县老爷的女儿,为了讨新夫人的欢心没多久便把她们母女赶出了府,有了新欢哪还容得下旧爱。她娘带着她生活,终日以卖唱为生,三日前她娘为了给她做一件新衣裳去朱雀桥那边买布,途中遇到了恶霸,娘亲被城中恶霸玷污,那群恶霸害怕她娘报官,狠心杀了她娘。一日前,城中护城河浮现出一具女尸,那女尸是她的娘。家里没有钱,她娘下葬的时候连具棺材都买不起,被人活活丢到了乱葬岗。她去找她的亲爹,结果他爹坐视不理,竟然还散尽天良放狗咬她。 泠月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小年纪怎么会这么惨,命定之人想来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泠月拿着手帕擦掉小姑娘脸上的泥土,她与那小姑娘对视,那小姑娘的眼睛里面早已没有了纯真,更多的是仇恨,对这个世界的仇恨。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说:“我叫宁青。” 宁青突然跪到她的身前,声泪俱下道:“我娘死了,我没有钱下葬她,我想给她买一具棺材,求求你帮帮我。” 泠月看着眼前下跪的小人,说道:“我这个人并不做赔本的买卖,我帮人是有条件的。” 年幼的女孩用脏兮兮的小手抓着泠月华贵的裙摆,说道:“只要你能帮我,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 “宁青,等你长大了,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好人。” 宁青没想到是这样的要求,愣住了片刻,她的世界是灰暗的。 “姐姐,我娘被人丢在了乱葬岗,如果你能帮安葬她,我就答应你。” 泠月带着宁青去了乱葬岗,二人在乱葬岗中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宁青的娘。泠月找了一块墓地,买了一口棺材,泠月给死者穿上寿衣的时候发现她身上有很多淤青伤痕,想来定是生前受到了不少的凌虐,泠月看着眼前的画面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燃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而在一旁的宁青跪在地上早已哭的直不起来腰。泠月牵着年幼女孩的手,与宁青一同安葬了她的娘亲。 那一日下了一场雨,泠月在雨中为宁青撑起伞,陪着她在雨中站了一下午。 那一日后,宁青问她:“姐姐,我没有家了,我能跟着你吗?” 她想了想,问她:“我要做的事情有些危险,你愿意和我一起完成它们吗?” “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浅笑:“泠月。” “青青,今后我教你读书识字,传授你仙法、医术,愿你长大后心怀慈悲,除恶扬善,庇护世间苍生。” 那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地面潮湿,满是泥泞,下了雨的春三月,微冷。泠月给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动作不慎熟练的帮宁青梳了两个辫子。 临走前,泠月带着宁青去了城北街头,城中恶霸多聚集于此,凌辱宁青娘亲的恶霸有四个人。泠月在凡间不得使用仙法,故昨夜她专门找了本峨嵋剑法,有模有样的学了几招,今日可就派上用场了,她本就是剑修奇才虽不得使用仙法,但是昨夜临时学的这几招对付几个恶霸是绰绰有余。宁青站在泠月身后,泠月亲手打断这四人的腿脚,挑断了他们的手筋,后将人送了官。 她是天皇剑的剑灵,不受世间因果束缚。 这几人无恶不作,前科累累,今又染了人命,前日有人报了官,且证据确凿,官府当即决定对此四人在三日后行斩立决。 泠月又在这里待了三日,她带着宁青来了死囚处斩的地方,坏人被处死的时候,宁青握着拳头哭成了一个泪人,她知这是她的心魔,泠月要帮她走出去。 一念能成神,一念也可成魔。 同日,宁秀才因贪赃被抄了家,宁秀才下了牢狱,新娶的夫人为了撇清关系,火速与他合离。短短一日,宁秀才尝到了家破人亡的感觉,牢狱里面的秀才恍然想起了自己曾有个糟糠之妻,还有一个女儿。他那糟糠之妻虽然出身不好,但对他忠心耿耿,当年为了供他读书,没日没夜的绣东西,眼睛都快熬瞎了。如果是她还在的话,定不会抛弃他的。他们也曾恩爱过一段时间,而他却在考上秀才后便抛弃她了。宁秀才心想若是他还能出去的话,他一定要将曾经的妻女接回家去,好好弥补她们。 泠月告诉宁青宁秀才因贪污被抄了家,她问她临走前要不要去大牢见亲爹一面,宁青最后拒绝了。 第2章 02 昭城离苏城需要四日才能到。如今的庆国,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盛世繁荣。泠月来之前了解到庆国在四百五十年前开始战乱,这场战乱在三百四十七年前结束,战乱最开始由虞国挑起,最终以庆国的军队赶走虞国的铁骑落下了帷幕,整整一百零三年。 这一百零三年是四代人的血与泪。 一百零三年的战乱给庆国的百姓带来了沉重的苦难,当年庆国百分之七十的领土都被虞国占了去,这场战争打到最后已经无兵可打,最后无奈到老人、妇女、孩童全都上了战场,一妇一孺便是一兵一卒,保家卫国,血染山河,他们誓死不降。最终这场战争在三百四十七年前结束,整整历时一百零三年。 泠月踏入庆国这片土地的时候能够明显感觉出来有的地方阴气甚重,他们是当年在战争中手无寸铁的百姓与保家卫国的将士,百姓与士兵当年死相惨烈,这些人大多死后不愿离开,故一直在原地徘徊,三百多年来不断重复着那一日,人太多了导致地府官差对此也是无可奈何。这些冤魂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则会变成怨灵,霍乱一方,酿成大祸。 苏城在当年的战争中惨遭屠城,千年名城毁于战火,血流成河,短短几日沦为了人间地狱,惨绝人寰。泠月本次要找的那块玉与苏城的王家有关,苏城地下有十万冤魂,三百年来怨气很重,她要助这些冤魂轮回转世,同时寻找当年那块玉的下落。 泠月带着宁青在苏城待了十年,她教宁青读书习字,修习仙法,将毕生所学悉数传给宁青,日复一日的劝导宁青向善。泠月以灵血为媒介,花费十年筑鼎。因苏城位于庆国最中间的位置,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她便以苏城为阵眼,往整个庆国辐射,想要将冤魂吸入阵法当中,用神鼎镇压。 这神鼎第一次浇铸的时候并没有成功,神鼎上面有一道裂缝。后来她想了想,之后让宁青带着神鼎去了庆国最繁华的闹市,神鼎被放入繁华的闹市中的那一刻,里面突然响起了哭声,有老人的,有小孩的,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泠月担心吓到百姓便用符咒屏蔽了这些声音,但她与宁青听的一清二楚,里头的哭声惨绝人寰,听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苏城的天瞬间由晴转阴,下起了雨。泠月将一本大庆列传放入神鼎中烧了起来,四月的牡丹开的正好,苏城的街头栽满了牡丹,百姓撑着油纸伞赏花。这场雨下了三日,第三日的时候里面没有了哭声,泠月与宁青听见了神鼎里面的传来的笑声,似是释怀与放下。这场雨停在了第三日的下午,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美丽的彩虹。 当天夜里,泠月第二次浇铸神鼎,神鼎的裂缝不见了,代表着苏城十万冤魂愿意进入神鼎。然其中有一女鬼趁乱逃走,泠月在护城河旁见到了那女鬼,泠月询问了女鬼一番,方才知道那女鬼三百多年来一直在找她的妹妹。 女鬼状若疯魔,似哭又似笑,看着委实瘆人,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将泠月给吓住了,好在这女鬼只是精神不正常,她并不伤人。 泠月是天皇剑的剑灵,这女鬼惧怕她。 泠月问道:“你生前是何人?” 女鬼道:“我是王家的小姐,我叫明英,今年十七岁了,马上该过十八岁。” 泠月听到这个名字时,不知为何她的心颤了一下,王家应该就是苏城王氏。十七岁,该过十八岁,却再也过不上十八岁了,着实可怜。 女鬼接着说:“那些虞国的军队轮.奸了我,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残忍至极,我妹妹被他们带走了,我找不到妹妹了。” 泠月问道:“王氏与惠氏世代守护着一块玉,你可知那块玉的下落?” “攻打苏城的将领叫做高延成,高延成水淹苏城,他在打下苏城后抢走了王氏与惠氏的信物。” 高延成?泠月记得之前看过虞国的史传,里面确实提到过这个人。庆国与虞国交战百年,虞国最后战败,大将军宋奇自尽,其女离奇失踪,后在权臣言起的推波助澜下,宋奇一族被斩杀殆尽,高延成作为宋奇一党,落入言起手中,生前被百般折磨,这个人最后死的很惨。言起是大虞近四百年来的第一权臣,虞国的传记里面写道此人手腕强硬,谋略深沉,有治世之能,最后是他搞垮了宋奇一党,战争结束后,虞国朝堂权力悉数掌握在言起手中,而言起并没有篡位,反而迷上了修仙一道,四处招揽大能,求仙问药,退居月城,自此不理世事。 如果这块玉被高延成带走的话,那么他极有可能将此玉献给宋奇,而言起彻底扫除了宋奇一党,会不会这块玉最后落到了言起手中呢?既如此,那她恐怕要动身去一趟月城了。 泠月跟女鬼说道:“高延成最后死的很惨,战争在三百四十七年前的春天便已经结束了,庆国赢了这场战争。如今的庆国百姓安居乐业,繁荣昌盛,现在的庆国很强盛,没有人敢再来欺侮庆国的百姓了。你已留在此处三百多年了,苦苦折磨了自己三百多年,该往前走了。” 女鬼沉默,最后说道:“我想去家里最后看一看。” 泠月带着女鬼去了当年王氏的府邸,这里如今被种满了牡丹,四月的牡丹开的极为绚烂,往来观赏牡丹的游客很多。泠月带着女鬼围着四周走了一圈,不知为何她心中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受。 泠月画了一道符,朝着女鬼说道:“我设下一道符,让你下一世能够找到妹妹。姐姐,战争在三百多年前早已结束了,不要在苦苦折磨自己了,你该往前走了。” 女鬼拿出了一枝梅花,说道:“我妹妹喜欢梅花,愿她来世安好,平安富贵。” 女鬼此刻的脸上没有了狰狞的神色,她看着街道上往来的人群面色变得平静安和,代表她决定放下了,泠月看到那是个极美的女子。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已经认识了多年。 女鬼最后心甘情愿进入神鼎,那枝梅掉到了泠月的手上,泠月心中突然感觉怅然若失。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疑心自己莫不是掉落尘世的那一世跟这苏城有什么关系? 泠月回到了医馆里面,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见宁青慌张过来。 “姐姐不好了,云图出现异动,白城里面有魔气。” 泠月闻言接过了云图,只见云图上面魔气隐动,且这魔气似有蔓延之势。据大庆列传记载,白城与苏城一样在三百年前被屠了城,是除了苏城以外抵抗最为惨烈的一座城,当年惠氏联合城内其他世家顽强抵抗,他们誓死不降,抵抗相当惨烈。寡不敌众,他们欲将一众百姓从城中密道送出,然城内百姓不愿意离开,城内八万百姓誓与白城共存亡,最后假意迎接虞军进城,待虞军真正进了城内以后,百姓引爆城内的炸药,放火烧城,与虞军同归于尽。城内有瑰宝无数,百姓深知守不住这些东西,宁可砸掉、烧掉、毁掉,也绝不愿意这些东西落入虞军手中,成为屠戮庆国的武器。 虞军在这一仗里面损伤惨重,最精锐的部队被炸死在了城中。惠氏与城内世家大族连带八万百姓没有一个怂人,宁可守城而死,不做投降奴。这场大火整整烧了七日,接着下了三日的雨,昔日的繁华如今只是一片废墟。 “青青,苏城的事情马上要告一段落了,今晚你我二人加固一下苏城的阵法,后日我们便动身去白城,魔族的人已经盯上了白城。” 宁青不解问道:“姐姐,白城、锦城、苏城当年同样被屠城,为何魔族的人不选锦城抑或是苏城,反而选了白城?” “三百年前白城大火,城内除了八万百姓,还有一批虞国的军队。那批虞军杀戮深重,怨气极深,若是落到魔族手中,将会变成魔兵,危害一方。” “姐姐,传闻有天、魔、人三族,你是神族的人吗?可是我不明白的是神族在这十年内一直千方百计的要置你于死地,守护人间也本来是神族的事情,你为何要替他们做这些事情?” 泠月摇了摇头。 “数万年前,我曾与一位故人相约要一同守护世间,我不能失他的约。” “那位故人呢?” 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说道:“他永远的留在了三万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他是世间最伟大的神明。” 宁青宽解她道:“姐姐,你于我有恩,我这条命是你的。逝者已逝,今后我和你一起守护世间。” 原白城在三百年前的战火中成为了一片废墟,百年后的人们在原来都城的旁边新建了一座城,就是如今的白城。夜晚魔气笼罩,这里阴森森的宛如一座迷宫,有些瘆人,泠月站在废墟旁边,手持神鼎,画符布阵。突然一道冷光朝她袭来,她意识到了危险,躲了过去,反正掏出一道符咒扔向对面。 泠月在人间无法使用仙法,只能画符布阵。宁青守在另一端做法,她料到了今夜会有人来搞偷袭,故早早守在这里。 她看清了来的人是谁,原来是魔族四大护法里面的青鸢,青鸢以吸食怨灵来增强功力,并且能够驱使怨灵为她所用,怪不得白城的魔气会如此之重,今夜有一场恶仗要打了。 青鸢察觉到怨灵的气息突然减弱,顺着踪迹察觉到了此处。 青鸢挡过了符咒,骂道:“黄毛丫头,敢坏我好事,我看你是找死。” 泠月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什么黄毛丫头,我是你老祖宗。” 她以灵血为媒介,将血滴进血色铃铛中,血色铃铛发出的声音险些将青鸢的耳膜震聋,她开始剧烈的头疼了起来。 青鸢见到此物,感觉匪夷所思,上古神器按理说在三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当中全部销毁,又怎会重现世间,且血色铃铛乃是上古凤族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眼前这个青衣女子手中,眼前女子不像人族,也非神族,青鸢一时间竟然看不明白她的真身是什么。 泠月划破手掌,得到灵血的血色铃铛被唤醒。 “天有昭昭,地有冥冥,以我灵血,唤尔神力。” 青鸢惊慌失色,问道:“你究竟是谁?” 得到召唤的血色铃铛爆发出巨大的神力,青鸢根本就不是神器的对手,危急关头,风杨出现将她救走,二人逃回了魔界。泠月今日没有闲工夫收拾这二人,见其逃跑,并不追杀。她将血色铃铛置于白城上方,吸纳白城的魔气,天空划过一道接着一道的紫雷,看的人触目惊心,她将血色铃铛放于白城上方一阵夜,紫雷也响了一整夜。弄完血色铃铛,她继续进行未完成的阵法。 血色铃铛能够聚魂,三百年前她在不北山的宫殿里面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少了一魂一魄。通过血色铃铛,她感受到了那一魂一魄的位置。 她大惊,那一魂一魄竟然在魔界。 三百多年前,她在人间死去时,那一魂一魄是强行被人留下来的,她的那一魂一魄周围似有强大的法器,血色铃铛无法让这一魂一魄回到她的体内,反而那一魂一魄想要将她的本体吸走,泠月立马中断了血色铃铛与那一魂一魄之间的联系。 泠月嘴角溢出了血,她受了伤。 泠月擦干嘴角的血,来日方长,等忙完人间的事情,想必她要去一趟魔界找回那一魂一魄。她继续进行未完成的阵法,用神鼎收纳亡魂。天色微亮,她与宁青收服了白城八万冤魂。八万冤魂入鼎,她将神鼎置于新白城的上方,凑巧那一日赶上了清明,无数孩童悼念三百年前战死的亡灵,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新白城刮起了一阵大风,有人同时听到了哭声与笑声。 白城八万亡灵执念消散,愿随神女入轮回。 第3章 03 魔界的聚魂大阵出现了异动,聚魂阵中间放了一块断了的血玉,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血玉。魔尊察觉到了异动,一时间心中大喜,他以血玉为媒介强行聚魂,然不过片刻,那块断了的血玉便暗淡了下来,魔尊并不甘心,加强了魔力,血玉不在有任何反应。 魔尊并不灰心,反而痴傻的笑了起来。 “三百年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一定要找回你。” 四百年前,魔尊从北渊逃出,脱离天皇剑的控制,然而天皇剑上面有一道封印,那道封印重击魔尊,魔尊与天皇剑一起掉入了凡间。他去时不凑巧,那年凡间正值战乱。 魔尊在人间当过一世的人,那个女子死的那年,魔尊心中生出了执念,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冥婚,他为她招魂三十年,此后的三百多年魔尊困于那一世的执念,他去过庆国的每一个地方,寻到了忘川,没有一个人见过她。 那年侯府的盛宴上面,她摔断了这块玉雕,断了的玉雕上面染上了她的血。那原是用和氏璧做的玉雕,价值连城,曾经是王氏与惠氏的信物,阴差阳错之下被人送给了他。她死在了庆国的锦城,他余生都在为她招魂,四处招揽能人异士,因玉雕上面染了她的血,最后留下了她的一魂一魄。 他死的那年从凡间归位,他将玉雕从凡间的陵墓中带了回来,随后在魔界设下招魂大阵,三百年来一直在为她招魂。 尘世的三十年与魔界的三百年一样,绵延的时间承载着一个魔的思念,天皇剑上面设有一道诅咒,是对他逃出天皇剑的惩罚。 他也知道,她并不爱他。 但魔尊并不在乎,他只想和她在一起,早已不在乎她的爱了。爱与恨全都并不重要了,不重要了。他不要她死,只要她回来,他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风杨带着重伤的青鸢逃回魔界。 魔宫大殿中,魔君高坐王位,手中的魔杖象征着魔族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是历代魔君里面天资最高的一个。 “何人于白城伤的你们?” 青鸢与风扬跪于王座下面,青鸢开始告状:“主人,我在白城吸收魔气,昨日白城魔气突然减弱,我顺着踪迹寻了过去,碰上了一个黄毛……” 被一个黄毛丫头打败有些丢脸,青鸢忽然改口:“……青衣女子,我看不出她的真身是什么,她拿着上古凤族的血色铃铛重伤了我,风扬察觉到危险及时赶来救下了我,我的魔气能够于白城相感应,白城里面似乎被人布下了一道厉害的阵法,一夕之间魔气全无。” 魔君朝青鸢与风扬伸了下手,探查过后,果然是被上古凤族的神物所伤,魔气所过之处,二人的伤口开始愈合,两瓶灵药落到了青鸢与风扬的身前。 “多谢主人。” 魔君开口道:“我亲自去一趟人间,你们二人留在魔界养伤。” 风扬与青鸢恭敬说道:“是。” “下去吧。” 二人从王殿中退了出来。当了一世凡人的魔君,回来以后待人宽容了不少。 泠月在白城碰上一女鬼,那女鬼三百多年前曾在南城的成侯府当过婢女,女鬼说当年言起得到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而送这块玉的人就是高延成。当年侯府当中的嫣月小姐摔断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就是这块玉。 而这嫣月小姐并不是真正的嫣月小姐,而是苏城王氏的族人。这块玉里面藏着蹊跷与秘密,想来王小姐觉得保不住两族之间的信物,便决心毁了它,不让任何人知晓秘密。 后来王小姐细作的身份败露,当年的成侯也就是言起对王小姐应该是有几分感情,故意找了一个替死的细作,暗中保下了王小姐。大婚的前一日王小姐从南城逃离回了庆国锦城,女鬼说王小姐当时中毒已深,没过多久就死在了锦城。言起带兵攻打锦城,见到的是王小姐的尸体,言起悲痛大哭,后将王小姐的尸体带走了。没多久,言起退出战场,回了虞国,自从偏安一隅,三十年不理世事。 女鬼告诉她这块玉的下落,作为交换,她要把王小姐的尸骨带回庆国苏城。 泠月与宁青在白城休整了两日,白城里面的阵法仍然需要加固,宁青留在白城继续加固阵法,泠月则动身去了月城。临走前她将银色麒麟兽留给了宁青,银色麒麟兽是上古神兽,如果魔族的人卷土重来,银色麒麟兽能够保护宁青,此外她还下了一道符咒,如果一旦察觉到危险,那道符咒会直接隔空将宁青送往不北山。宁青目前道行还不够,尚且不足与魔族一战。泠月一路带这宁青出来历练,目的是想要尽快提升宁青的神力,她的神力越来越微弱,留给泠月的时间不太够了。 人族的事情解决,找回天皇剑以后,她还要与天族讨一笔账,这天道的秩序也该重塑了。 不仁不义之徒高坐楼台,忠胆侠义者遭人迫害,这天族烂透了。 大虞,月城。 言起的墓在月城西南方的小镇上,这里的村民三百年前曾受过言起的恩惠,在言起死后,这里的村民世代为其守墓。三百年前的言起权倾朝野,后退居月城,富甲一方,虽未篡位称帝,但他下葬时的规格跟帝王相差无几,整个王陵极大,里面暗藏机关,传闻曾有术士大能在王陵中布下大阵。自古以来盗墓挖坟的人很多,从来没人敢动言起的王陵。言起死的那一日,天降异象,金色的太阳突然便成了血红色,没多久天上出现了血红色的月亮,这一日同时出现血日与血月,狂风大作似有万鬼苦嚎。 论起画符布阵,泠月应该算是这些凡人的祖宗。可等泠月真正到了陵前,发现情况似有些不太妙啊,她在这里感受到了一丝魔气,且越往王陵靠近魔气越重。 泠月混进了王陵,王陵之中机关重重,危机四伏,且这里面的东西不似凡间之物,她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妙。泠月想起对女鬼的承诺,只得硬着头皮往前,且那块玉说不定也在陵墓当中。 行至一半,泠月遇到了魔族的镇殿兽,她疑心这畜生不好好待在魔族,怎么跑到陵墓来了?泠月想起上次见这魔物还是在三万多年前,言起究竟是谁? 镇殿兽闻到味道睁开了眼睛,它已经整整三百年没有见过活人了,一时兴奋不已,还是漂亮的女子。 它想抓个人作伴。 不过这女子的模样为何有些眼熟,它想起在王陵中见过一副画,她怎么长的与那画中女子十分相似,那画中女子死了三百多年了。 镇殿兽贯会审时度势,拿不准情况,说道:“阁下是何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速速离开。” 眼前的女子不是人,也不是神,它看不明白她的真身究竟是谁。 泠月:“挡我路者,杀无赦。” 她以指作刀,划破手臂,从口袋中拿出七彩玄铁,七彩玄铁受到了灵血的滋养发出五色的神光。 镇殿兽大惊失色:“你究竟是谁?” 泠月手持七彩玄铁,看向镇殿兽的方向:“碧落黄泉,七彩玄铁,听吾号令,降妖伏魔。” 神器引来了剩下的魔物,此刻所有魔物看守王陵的魔物倾巢而出。她没料到会有这么多魔物,她不得已动用了仙法。 一日后,王陵中的魔物悉数被泠月收入乾坤袋当中。 她受到了天罚,身受重伤。泠月陷入了深思当中,言起绝非凡人。 当年魔尊与天皇剑一同掉落凡尘,难道言起是他? 泠月用灵力掩盖受伤的真相,青衣上面尽是鲜血,她换了一身黑衣,继续朝王陵里面走。 陵墓当中的陪葬品不计其数,她翻遍了所有,依旧不见那块玉的踪迹。言起的棺材放于整个王陵最中间的位置,此处魔气最浓。 棺材上面写着:开棺者死。 上面还加了一道魔族的封印。 泠月二话不说,画了一道厉害的符咒,直接开馆。 她此行找不到玉的话,最起码要把王小姐的尸骨带回庆国苏城,让王小姐魂归故里。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副棺材里面并没有言起与那王小姐的尸骨,里面放着是一男一女的婚服。 棺材里面还有一个玉盒,泠月将玉盒从里面拿出,打开了玉盒。 玉盒当中放了一幅画还有一些手稿,想必是言起生前写的东西。泠月坐在棺材旁的石阶上面,看起了言起生前写的东西。 “奉节帝三年,恩师病重。老师修书一封让吾寄往庆国苏城王氏,不久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少女来了月城。吾于月城初次见妻,当年吾妻来月城求药,那味药世所罕至,大祭司多次向吾求药,向吾许下无数利益,吾最终将药给了妻,向妻许下三年之约。后来,吾方知妻乃易容,当年未见妻之真容,误以为妻是哑女。 奉节帝五年,虞国全面攻打庆国。帝多疑,恐大将军宋奇功高震主,故派吾前往南城,名为监军,实为制衡宋奇,防止一家独大。党派之争,帝有心拉拢成氏。成氏百年显赫,帝将算牌打到了吾身上。宋奇于吾有恩,吾多年来暗中替宋奇做了不少事。帝怕吾与宋奇走的过近,恰巧多年前有一纸婚约,帝将白氏小姐从帝都送往南城。然,白氏小姐途中遇到了流寇,死在了路上。不久,侯府中来了一位拿着婚书的女子,声称是白氏小姐。吾知其乃细作,留人在府中。南城中有较多大庆细作,吾欲一网打尽。 吾与妻第二次见面是在府中宴会,妻化身成了白氏小姐,吾知妻身份,并不拆穿。军中将领将王、惠二族的信物献于吾,左右逢源之辈意欲向吾投诚。吾知那块玉石暗藏蹊跷,本欲一探究竟。宴会当中,妻将玉石摔断,计划一时被打断。吾于宴会中保下了妻,罚妻在书房外跪了半日,见妻体弱多病,终不忍责怪。吾知妻乃细作,多次暗中保护。吾与妻在南城相守两年,对妻情根深种,这两年乃吾之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吾因妻与宋奇反目成仇,宋盼之多次辱妻害妻,一次将妻推落水中抽打,一次对妻行鞭笞之刑,妻重伤,吾愤恨交加。奉节帝十二年,吾灭其满门,诛宋氏十二族,为妻报仇。当年苏城沦陷之际,妻被人灌下了毒药,妻为了活下来不得已以毒攻毒。吾知妻身重剧毒,虞国有一秘术能够以命换命,吾将一半阳寿给了妻,为妻续命。然,人算不如天算,奉节帝九年,妻命不久矣,回天乏力。大婚前一日,妻将吾迷晕,仿吾笔迹,私拿令牌,与城中细作里应外合救下惠荣,妻离开南城去往庆国锦城。三个月后,吾带兵攻打锦城,锦城乃老弱妇孺,吾不杀老人,不杀妇孺,城破时不伤一兵一卒。攻下城门的那日下了很大的雪,妻的病雪天发作,吾望着大雪心急如焚,马不停蹄的朝妻赶去,却没有见到妻的最后一面。妻没有熬过锦城的冬日,妻离世后,吾的心便也死了,妻不在时,世间的繁华与吾再无关联。 吾将妻带回大虞月城,不久后与妻行冥婚。生不能同衾,死要同穴。妻离世那年,吾于当年的那个院落当中种下了一颗梅树,犹记当年腊月妻来月城求药,恰逢梅树开花,吾与妻一同赏梅,往事历历在目,吾痛不欲生。吾为妻招魂三十年,跑遍庆国的每一寸土地。三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吾当年在院中种下的那棵梅树年年开花。冬日时,吾缠绵病榻,有时望着外面仿佛看到了妻在赏梅,妻还是记忆当中年轻美丽的模样,而吾已不再年轻,吾看向窗外思及往事一时老泪纵横。 吾向庆国苏城捐献黄金万两,命人修缮王、惠二族的坟墓。吾于苏城修了一座坟,待吾死后,吾令人将吾与妻烧成骨灰带回庆国苏城。苏城乃吾妻之家,妻生长于苏城,百年的战争早已结束,落叶归根,吾送妻归家。 当年未能为妻续命成功,吾便用余下的阳寿换来世与妻重逢,愿妻来世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岁岁安好。吾命不久矣,看着窗外的梅树期待与妻来世的重逢。 ” 王小姐与言起的尸骨一同埋在了庆国苏城,月城的陵墓是空的。 泠月没有打开那幅画,如果她打开那幅画会发现自己与画中女子长的一般无二。 ………… ………… 第4章 04 泠月前往白城与宁青会合,她身上受了伤,虚弱了不少。 为了防止魔族生乱,泠月用灵血设下了法阵。她原是上古凤族,她身上的血是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也是加固法阵、唤醒神器的强大力量。神魔混战的万年,年幼的她尚无自保之力,她那时如一个物什般四处被人争夺,神魔觊觎她的灵血,有的想要拿她祭阵,有的想要用她的血喂养邪物。 后来泠月被天族太子少桑所救,少桑教她琴棋书画,予她万年安宁,她顶着神族的身份在太子殿下的庇护下长大成人,少桑瞒下了所有人,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谁。少桑每次在出征前都会与她告别,回来后有时会给她带一株神草、有时会带一捧花。少桑是战无不胜的神君,他最大的对手是魔尊,二人的交手不分胜负。天宫的万年如今回忆起来宛如黄粱一梦,再到后来少桑被奸人诬陷,他们为了废掉少桑的修为竟然要剔除少桑的仙骨。 泠月拿着天皇剑去救太子殿下,她不得已用灵血滋养神剑,少桑被困于诛神阵当中,深受重伤。泠月拿着被唤醒的神剑入阵,天皇剑破了诛神阵,于危急关头替少桑挡下了最致命的一击。 天皇剑的剑锋碎了,掉落人间,无人知其踪迹。 三界生灵涂炭,妖魔混战,人间是真正的炼狱。他们不忍生灵涂炭,二人于北渊设下大阵,泠月是上古凤族,血脉至纯,她是最合适不过的剑灵。最后他们二人,一人祭剑成为剑灵,一人以数万年修为化作天皇剑的剑锋,他们以北渊为阵眼将世间所有厉害的妖魔封印于此,从此北渊成为三界的禁地。 至此,世间再无太子少桑,也无上古凤族,他们永远留在了神魔大战当中,不入轮回。后世记载天族少桑,称其为乱臣贼子,烧其宫殿,褫夺封号,没有人知道三界的这场和平正是这个被人叫做乱臣贼子的神君舍命换来的。 无人知晓他的功绩,无人知晓他的大义。 泠月从回忆之中醒来。白城的事情告一段落,宁青修为大涨,泠月将当年的在北渊的阵法悉数教予了她。 这十年来,她学着当年少桑教导她的模样去教宁青。一念可成神,一念可堕魔,她花了十年的心血教养宁青,宁青在她的教养下有情有义、心怀慈悲、是非分明,宁青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接班人,她每次看着宁青都会深感满意。假以时日,宁青必将超过她与少桑。 白城的事情结束后,泠月与宁青打算去锦城。然走至半路,泠月忽然察觉到魔气深重。且越靠近锦城,魔气越重,泠月顿时深感不妙。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想要将她的魂魄吸走,离锦城越近这种感觉越强烈。 泠月在人间设下阵法,助三百多年前战死的冤魂投胎转世。泠月的阵眼设在三处,以此三处辐射整个人间。她先后去了苏城、白城,最后一个地方便是锦城了。 二人停在了半路上休息。 宁青问:“姐姐,你怎么了,为何看着脸色不好?” 泠月睁开眼睛,看了眼锦城的方向,忽然朝她说道:“青青,我们暂时先不去锦城。” “锦城来了一个人,你我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先去封都,找一样东西。” 宁青问:“姐姐,我们要找什么东西呀?” “失踪四百年的天皇剑。” 天皇剑在封都,她竟然突然之间感受到了。泠月无法稳住心魂,只能离开这里。来日方长,等找到天皇剑了再来此处。 魔君坐在锦城的一处院落里面饮茶,他当年找人用了术法保护这里,故此处还是三百多年前的模样。招魂幡出现异动,他随即便在上面源源不断的注入魔力。招魂幡的上面颜色忽明忽暗,他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股古怪的笑意,继续往上面注入魔力,故人快要回来了。 客栈当中的泠月吐出了血,似乎有东西在召唤她的魂魄,跟上次的感觉一模一样,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无奈之下,她只好以灵血为媒介,将血色铃铛封印在体内,魂魄被她锁在了上古神器当中。刚开始还有用,没过多久又开始了,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感受到了那缺失的一魂一魄。 怪不得突然之间能够感受到天皇剑的位置,原来如此。 泠月心中有了盘算,只不过现在还不是魂魄归位的时候。锦城里面如此重的魔气,不像是寻常魔物,难道是魔君? 然而,此时碰上魔君却是毫无胜算。此外,她察觉出锦城当中还有天族的人。 泠月教了宁青一道符,宁青在符上施法,二人被符咒传送到了封都。 除了南城以外,封都是庆国与虞国的第二个相邻的边界,三百年前的封都发生过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争,这里有一片杨树,那片杨树下面埋着一位将军的尸骨。 那位将军出身于白城惠氏,曾是闻名天下的公子。他带着战士保护一城百姓,战死到了此处。这里有一座将军的雕像,不远处有一排没有名字的墓碑,周围种了一片杨树。 除了那位将军以外,没有人知晓这群士兵的名字,故后人在战争结束后为他们立了一排无字碑,用以悼念亡魂。天皇剑正藏在此处,泠月在助这群士兵转世时,却唯独找不到那位将军的鬼魂,她为此找了许久。 不过,泠月成功找到了天皇剑。 将军叫惠荣,原来天皇剑竟然是惠荣将军的佩剑。 没有剑灵的天皇剑不是真正的天皇剑。泠月拿到神剑时,一滴泪猝不及防的滑了下来,神剑上面承载着将军的记忆,她的手抖了起来。 是少桑。 宁青看她脸色不对劲,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泠月摆了摆手,没有说话,脸色白的吓人。 那一世,他们都没有等到庆国战争胜利的那一日,一个战死在了封都,一个病死在了锦城,至死都在努力结束战争。 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一个以身祭剑成为剑灵,一个以毕生修为成为神剑的剑锋,共同陨落在尘世,封印世间所有的妖魔,还给苍生一场和平,史书上留给他们二人的是万年的骂名,无人知晓他们的大义。 而这一次妖魔横出世间,祸乱苍生,他们二人做出了还是同样的选择。总有些事情需要有人去做,若人人贪生怕死又怎能行呢,在其位要谋其事。 泠月以血滋养神剑,她将血色铃铛从体内取出,把天皇剑封印在了体内,天皇剑锁住了泠月的神魂。 这世间能留住她一魂一魄的东西只有一样,那便是天皇剑的剑锋。 她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届时全部的东西都将完整的回来。这一次她要的不是像三万年前那样封印妖魔二族,而是重塑天道的秩序,让仙、妖、魔三族相互制衡,唯有彼此制衡方能各司其位,世间才可实现真正的太平。 “青青,我教给你的阵法可记住了?” 宁青回道:“记下了。” 她似有有些失神,淡淡说道:“那便好。” 泠月悄悄忍下天罚,抬手往宁青身上施了下了一道禁制,那道法咒能在危急关头保下宁青,锦城此番危机重重。 “青青,我们去锦城。” 天皇剑并没有让她的神力恢复多少,超度人间在战争中死去的冤魂已经耗费了她一半的神力,苏城的神鼎是用泠月的神血浇铸出来的。 最后一口气留给锦城。 唯有她死,神剑才能归位。这十年,她已经把宁青培养的差不多了。 泠月用了上古狐族的幻术,变成一个老妇。锦城魔气甚重,魔君在锦城当中。且锦城中还有神族的人,这些年神族的人一直在追杀她。她们不想惊扰百姓,将锦城的阵法布在了城南的郊区,泠月有意在此处设下法阵,悄悄遮掩了此处的踪迹。泠月与宁青一人在城南郊区的法阵,一人在城门外西北方的祭台上。表面上的法阵在祭台上,实际上真正的阵法在城南郊区。宁青去往城南郊区,泠月则留在祭台上面做一个假的阵法,将所有的火力吸引至此。泠月害怕出现变故,在宁青临走前,她将自己全部的神力给了宁青。 那一夜,她遭到了天族的围剿。三百年前,她废了现任天族太子昭华的修为,杀了四位鸟族长老,这些人是当年害少桑的人。 为何狼心狗肺之人高坐楼台,慈悲大义之人遭人迫害。若天道给不了他们公正的裁判,泠月便亲手去讨回这个公道。 昭华是少桑最爱的弟弟,昭华最后也是害他的人。是昭华褫夺少桑的封号,也是昭华设下的诛神阵。太子殿下是慈悲的神明,有着世间最好的心肠,如今却永不入轮回,凡间惠荣的那一世是他最后的一世,他万年前留下了那一缕残魂还在庇护着世间,终是神族负了太子少桑。 凡间常说做人要讲点良心,昭华的良心约莫被狗吃了吧。 今夜带头围剿泠月的人是神族的天后。同是母亲,她将温柔与爱意给了昭华,将所有的恶意给了少桑。天后不爱天帝,故她将生下的头一个孩子视作耻辱,而另一个孩子是天后抱养来的孩子,天后将抱养来的孩子视若己出,百般呵护,将亲生的孩子弃之如敝履。这数万年,太子殿下没有得到过一丝母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天后凌空于祭台之上,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妖女,竟然是你!少桑呢,让他出来见我。” “天后娘娘,少桑他早就死了,别人都有轮回,他连轮回都没有。” 天后不信,“你在胡说什么,他怎么会死?” “你以为三万年前的妖魔是谁封印的?谁有这个本事封印那些人呢?是少桑,少桑不忍苍生受苦,用生命设下阵法,封印世间妖魔。可他得到了什么,是三万年的诋毁诬陷,是连一场轮回都没有。如今,万年前剩下的一丝神识还在庇护尘世。可神族都做了什么,这三万年在海清何晏、苍生太平之际,可还会记得万年前有位被诬陷至死的太子殿下呢?天后娘娘,你真是好歹毒的心呀!” 在一声一声质问当中,天后神色大变,一时间恍恍惚惚了起来。 “妖女休要胡说,少桑不会死,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今日,我便取你灵血,以你之血救我儿性命。你若肯把少桑喊出来,我便饶你一命。” 泠月大笑:“哈哈哈,昭华死有余辜。” 泠月在祭台上起誓:“三万年前神族昭华迫害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被诬万年,吾以上古凤族的名义咒诅昭华生生世世永堕阎罗。” 太子殿下,我为你报仇了。 “想要我的血,还要看天后娘娘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在天后来之前,泠月解开了天皇的禁制,将天皇剑交给了宁青。她的那一魂一魄此刻在城内。泠月拿着血色铃铛,利用今日的阵法将神魂锁在祭台上面,届时那一魂一魄将会回到她的体内。她今日对上天后毫无胜算,若她死在祭台上,天皇剑便将成为真正的神剑,她留下了一封信给宁青。 天后用了天火对付她,狐族的幻术慢慢消失。她在大火中挣扎,那一魂一魄受到主人的召唤,蠢蠢欲动。 蠢蠢欲动的不止那一魂一魄,还有三百年前的回忆。 今夜泠月对上天后,没有料到的是魔君没有被引来此处。那道阵法在刚刚完成的时候,魔君来了。宁青不敌魔君,泠月在封都下的那道禁制在紧要关头重击了魔君。 魔君后退半步,沉声说道:“原来是上古凤族。” 他怀中的断玉出现异样,上面的一魂一魄出现异动,招魂幡突然间断裂。 魔君神色大变:“不好!” 银色麒麟兽从远处而来,宁青瞬间被送到不北山当中。 魔君无暇理会逃走的少女,招魂幡碎了,一魂一魄似有消散的趋势,断玉再也留不住它们了。这种情况唯一的解释就是宿主受到了致命的伤害,宿主在回光返照之际强行召唤一魂一魄。 她要死了。 不,绝对不可以,他等了三百年,他不要这样的结果。 魔君顺着踪迹找到了锦城的西北方,祭台上的女子被天火焚烧。她嘴角带笑,眼中闪过一丝凄厉与决然,魔君想起了三百年多年前将军府的暗牢。那一魂一魄朝祭台上面的女子飞去,她在濒死前强行召唤回了自己的一魂一魄。 魔君重伤天后,灭了天火,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再见,还是死别。 三百年前的那段记忆在她临死前回来了,回光返照的时候泠月想起了往事。四周的天火已经灭了,她听见一阵脚步声,抬头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她如当年那般与他对视,看到了他眼中磅礴的爱意。 是言起,言起来了。 回忆纷至沓来,一魂一魄回来时,泠月都记起来了。 再见时,是死别。 作者:本文采用倒叙与插叙相结合的写作手法,后面写三百多年前的往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04 第5章 05 时间开始倒回三百多年前。 虞国与庆国交战,成侯被虞帝派往南城监军,名为监军,实为制衡将军宋奇。 成侯名成正,字言起。幼而聪明睿智,身长八尺,容貌壮丽。 半年前,一个女子拿着一道懿旨来了南城的侯府。那女子与成侯多年前定下了的一门亲事,是太后亲自赐的婚,二人从未见过。 嫣月来成侯府的时候,言起并未见她,最后因她拿着太后的懿旨只能将她安置在了府上。传闻言起与宋奇的女儿青梅竹马,宋盼之知道成侯府多了一个未婚妻,哭闹不止,她自是容不下嫣月的,宋盼之能够自由出入成侯府,屡次三番为难嫣月,甚至毒死了嫣月身边的婢女。 言起不闻不问,下人变本加厉。 下人们时常欺负她,她住的院子是整个成侯府最差的院子,下人住的地方都比她的好,丫鬟们嘲讽她名义上是个主子,背地里连个丫鬟都不如。因她住的院子比较偏僻,离府中的小门比较近,生活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嫣月时常偷偷摸摸跑出去,她会易容,常常装扮成男子模样。 宋盼之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经常欺负她,嫣月虽心中恼怒,但因为某些原因并不反抗,久而久之,宋盼之觉得嫣月软弱好欺,府里的丫鬟更是对她冷嘲热讽,她在成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宋盼之虽然厌恶憎恨她,但只能欺负她,碍于错综复杂的局势不能直接杀了她,毕竟明面上她是言起的未婚妻。 嫣月对成侯府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她时常易容偷跑出去。她偷跑出去这件事,言起是知道的,但言起不管,只让人盯着。 嫣月认识了南城郡守如齐,二人私交甚好,经常出入各大酒楼茶馆,嫣月总是一副男子的装扮,后来坊间传闻郡守好男色。 之后如齐找上了言起,明确希望言起能够退了这门婚事,结果被言起给拒绝了。 言起对嫣月产生了好奇,他来南城前调查过如齐,知晓此人能力超群,不好女色,身边连一个丫鬟都没有,不知嫣月究竟使了什么招数竟让如齐如此着迷。他存着好奇之心准备见一见这所谓名义上面的未婚妻。 今日府中有宴会,言起设宴招待宾客。看似招待宾客,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下午时,一个婢女过来了嫣月住的院子。 嫣月身旁有个伺候的婢女叫做海棠,婢女骂骂咧咧的推门而入,本不结实的门,被婢女这一脚踢的够呛,摇摇欲坠的快要掉了。 婢女叉着腰,朝主仆二人吼道:“真是晦气,今日让我过来你这边。” 嫣月见婢女这副态度虽心中恼火,但依旧面带微笑,她气质很好,一副大家闺秀的姿态,问道:“不知姐姐今日来这边何事?” 嫣月生的粉雕玉琢,眉目似画,气质清冷,一瞥一笑皆是风情,婢女心中对这副皮囊羡慕不已,但嘴上讽刺道:“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副楚楚可怜惺惺作态的模样,如那青楼里的妓子般上不了台面,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只会些勾引人的做派。” 此话骂的极为难听,嫣月脸上的笑意不见了。 婢女过足了嘴瘾,继续说道:“侯爷今日在府中设宴,让你过去。” “我劝你收起那勾栏做派,在宴会上面老实些,若惹得盼之小姐不痛快,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的。” 海棠扔下手中的箩筐,指着婢女:“你欺人太甚!” 婢女并不理会,“我就欺负你们怎么着了,谁会管呢?” 发泄完不痛快之后,婢女扬长离去。主仆二人坐在破旧的院子里面,嫣月安抚海棠,“莫与狗一般计较。” “小姐,那婢女怎么如此说您,我实在气不过!” 她浅笑,并不说话。 嫣月心中起疑,不知言起为何突然要见她。 侯府设宴,来的都是贵族与有名望的人,宋奇今日军中临时有事,来的是宋盼之。嫣月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裙,打扮的十分素雅,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地方就是那根簪子,那根簪子上有些纹路,上面其实刻的是一个字,那个字是庆文里面的“月”字,她气质极佳,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府里面二三女眷聚在一起说话。 “唉,你们看到高副将给侯爷送的贺礼了吗?” “听说那是用和氏璧做的玉雕,十分精美。听闻庆国惠氏富甲天下,惠氏与王氏世代交好,王氏更是藏品无数,这和氏璧就是王氏与惠氏两族的信物。王氏与惠氏也是硬骨头,当年誓死不降,最后还不是被杀光杀绝了。” ……………… 嫣月在暗处听着她们的对话,良久才从旁边走过,她径直朝里面走去。她来的有些晚,不过也没人会在意,府中的宴会已经开始了一会儿。 如齐今日也来了,四周人很多,隔着人群,她朝着他浅笑。女子一身青衣,面容姣好,气质清冷,她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睛,笑起来宛如星辰般璀璨,柔情中带着坚毅。 言起一身玄衣,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的女子,他心中对那双眼睛竟然生出了些熟悉。 他愣愣看着远处的女子,仿佛认识了好久,一时间忘记了时间,他们似乎已经认识了好久。他看到了那女子脸上的笑意,言起朝女子的目光看去,看见的是如齐。 不知为何,他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快。 如齐被两个同僚缠住了,嫣月往花园处走,她停在一处池塘旁边,侯府的池塘很大,里面养了一些金鱼,嫣月在池塘旁看了一会儿金鱼,心中在暗自筹谋。 过了许久,嫣月往前走,走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里面。院子中安静极了,放了一些糕点。她坐在糕点旁的石凳上,看了很大一会儿糕点,肚子饿了起来,她便伸手拿了一块,不知想到了什么,后面又放了下去。 嫣月坐在石凳上面看了会儿月亮,她脸上没有了笑意,神色不辨悲喜,心中在权衡利弊,那是她最不理智的一次,仇恨压倒了内心的害怕。 有个婢女走了过来,嫣月认出是下午那个出言羞辱她的婢女。 婢女冷嘲热讽:“你坐在这里做什么?这是侯爷待的地方,还真不要脸,你也不拉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个身份,还妄想攀附主子。” 表面上言起的未婚妻,实际上她在府中连个下人都不如。 “赶快走,别呆在这儿碍人的眼。” 婢女如此羞辱,嫣月离开了这里,径直朝内阁的方向走去。 言起听着二人对话,心底对那婢女涌现出了一股杀意。 然明从远处走了过来,行了一个礼,朝他说道:“侯爷,您交代我的事情都办妥了。” 言起一时无心过问,目光朝嫣月离开的方向看去,突然问道:“我从未见过她,她是何人?” 然明看到了女子的侧影,一眼就认了出来,然明半年前见过嫣月一面。 然明心底揣摩主人问的话,恭敬回道:“她就是嫣月。” 言起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惊讶。 他吩咐道:“刚才那个婢女不必留了。” 言起往嫣月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然明跟在身后。 人群一片混乱,玉雕被人摔碎了一角,不在完整。青衣女子摔在地上,她的手压到了和氏璧的碎片上,鲜血染红了玉的碎片。她看这块玉时,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有喜爱,有不舍,有悲凉,有决绝,仿佛透过这块玉再看一个故人一般。最后她趁人不注意拿起这块和氏璧做的玉雕,用尽平生最大力气,果断摔碎了它。 和氏璧做的玉雕价值连城,庆国王氏与惠氏百年交好,这块玉由王氏与惠氏共同守护,里面藏着王氏与惠氏的秘密。如今这玉落入南城,这块玉便留不得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是这世间最后见过这块玉完整模样的人了。 最开始她的愤怒压倒了理智,后来这是她权衡利弊的结果,身为王氏族人既然守不住这块玉,那便摔碎它,让那个秘密沉埋地下。 这块玉便是天皇剑断掉的剑锋,是那年他们怎么都找不到的东西。 高延成一介凡人,只知此玉雕价值连城,并不知晓背后的秘密,他见玉被人摔碎了一角,顷刻大怒。 “混账,谁让你动玉雕的!” 高延成拽着嫣月的头发,重重的打了嫣月一巴掌,嫣月摔在地上,嘴角渗出了血,她的手按在了和氏璧的碎片上面,鲜血染红了碎了的和氏璧。 今日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意折辱于她。她岂会不知此举是自讨死路,但实在是走投无路。这块玉雕是两大家族的信物,他们世代守护着玉雕,他们的祖先告诉后人这个秘密不能被他人知道。 她知道这是一把叫做天皇剑的神剑中的一部分。 周围一群人围着看热闹,知晓嫣月的身份,一群人看笑话。 如齐听到动静,急忙往内阁里面赶。 高延成一脚重重踢在嫣月的肚子上,嫣月疼的吐出了血。高延成看着地上的碎玉,气的红了眼,他拔出了剑,那剑指向嫣月。 她心想,她今日难道要死在这里吗?突然之间听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住手” 价值连城的和氏璧被摔碎一角,里面藏着的秘密还未来得及窥探。 言起看到地上的女子,她的手压到了和氏璧的碎片上,鲜血染红了碎玉,嘴角渗出一丝血,脸上是巴掌印,素雅的衣裙上面有过被人践踏过的痕迹,言起心中出现了一股杀意。 他们第一次见面,却好像认识了许久。 第6章 06 高延成见言起来了,慌忙收起来了剑。 “侯爷,和氏璧做成的玉雕价值连城,被此女给打碎了!” 言起看了眼地上的女子,沉声说道:“高将军把这块玉送给了本侯,这块玉便是本侯的东西。” “而她是本侯的人,你不应该对她动手。即使她有错,也只有本侯有资格处置她。” 言起看起来面色不善,然明知道这是即将发火的前兆,高延成连忙道歉:“侯爷,我知错了。” 他一改往日的盛气凌人,慌忙向嫣月道歉:“小姐,对不起,今日的事是我的不对,我向您赔不是。” 言起低声:“滚!” “在场的都散了吧,今日宴会到此结束。” 宋盼之见言起如此维护嫣月,心中妒忌万分,上前说道:“师兄,她身份如此低微,你为何要维护她……” 言起问道:“师妹不走吗?” 如齐赶来时一场闹剧已经结束,然明出来送的客,里面脸色最难看的当属宋盼之了。 言起知道那块玉里面有异样,今日嫣月打碎了和氏璧,从此这块玉雕少了一角,不再完整了,她坏了他的好事。 嫣月低头跪在言起脚边,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脸上有巴掌印的地方是一阵火辣辣的疼。这是当年她求药的公子,嫣月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是言起,她如今与当年用的不是一张脸,且那年她装成了哑女,他不曾听过她的声音。 他应该不会认出来她。 言起沉声问道:“你为何摔碎那块玉?” 她愣了两秒,说道:“我听府上的宾客说那是和氏璧做成的玉雕,传闻和氏璧价值连城,我心中好奇玉雕的模样,谁承想一不留神就摔碎了它。” 言起听着女子说话的声音,虽知她在糊弄他,但觉得那说话的声音悦耳动听,一时思绪跑偏。 仿佛是故人。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恰到好处的示弱。 那双眼睛生的极美,这次换他愣住了。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坏了我的好事呀。” 然明听这语气倒不像是生气,惹得然明看了她两眼。 嫣月说道:“侯爷,我知错了。” 言起看着她说道:“明日去书房门外罚跪。” “是。” 言起忽然弯腰蹲在她身旁,二人对视。他鬼使神差的握住了嫣月的手腕,女子的手腕很细,他只敢轻轻的握着,生怕弄疼了她。 嫣月的身子后退了半步,手掌还在滴血,言起伸出另一只手扶她站了起来。 “先去坐那里吧。” 她坐在椅子上面,泪眼婆娑的看着流血的手。言起拿着帕子,弯下腰轻轻擦掉嫣月嘴角的血,他看到青色衣裙被人践踏的痕迹,不用想也知道是高延成干的,那一脚是踢到了她的肚子上。 言起问:“肚子疼吗?” 嫣月乖巧的摇了摇头,十分惹人怜爱。她目前还没有摸清楚言起的路数,不知言起想要做什么,想来言起已经知道和氏璧里面藏着异常,但这块玉已经被她摔碎了,秘密将被尘封,永无见天日。 他吩咐道:“然明,取药来。” “是。” 言起往伤口上面撒了一些药粉,止住了流血的手掌,药粉撒到伤口上面的时候,似是有些疼,嫣月皱起了眉头。言起半蹲在她脚边,见她皱眉,轻轻吹了吹伤口,顺手帮她包扎了起来,又害怕弄疼她,动作轻柔。 嫣月心里有些紧张,不知他是否看出了什么端倪,应该是不会的吧。 言起说道:“别怕。” 然明在一旁目瞪口呆。 月色正浓,月光如水银般洒在地上,满天繁星,星空璀璨。嫣月回了院子,海棠留了灯,知晓她怕黑,一直在路口等着她回来。她们二人住的偏僻,旁边有个小门,直通外面,整个院子里面只有主仆二人在住,她们曾以为这里是偌大的侯府当中破败被人遗忘的一个角落,实则暗处布满了言起的人。 海棠提着灯笼,朝着远处的青衣女子招手:“小姐,您回来了。” 待嫣月走近了以后,海棠注意到了她手上的纱布,凑近看脸上有着明显的巴掌印,海棠着急拉着她问:“小姐,您的手怎么受伤了?” “谁打的您?” 嫣月简单解释:“我摔坏了一块玉,明日要去侯爷那里领罚。” 嫣月意识到暗处有人,一时咳嗽了起来,“海棠,我肚子好疼。” 她突然反握她的手,海棠知晓什么意思了,便不再多问,一路上一直有人在跟着她,二人回了院子。 是发现了什么吗? 暗卫跟了嫣月一路,直到亲眼见到嫣月进了院子才回去。 言起将和氏璧的碎片捡了起来,放到一个盒子里面,收了起来。上面沾了嫣月的血,碎玉上面染上了一抹红。他手中拿着盒子,立于庭院中,然明站在他身旁,派出去的暗卫回来了。 暗卫跪在地上,说道:“嫣月小姐的婢女在半路上提着灯笼等她,嫣月小姐似乎是怕黑,路上不时咳嗽,嫣月小姐还跟婢女说肚子疼,之后二人一起回了院子。” 言起的手掌摸了摸碎玉上面的血痕,沉声道:“退下吧。” 暗卫朝言起行了一个礼,恭敬道:“是。” 然明问:“侯爷,这玉被打碎了,线索一下子断了,今后该怎么办?” 言起沉思片刻:“此事不急,我自有打算,你帮我去调查一下苏城王氏与白城惠氏,看看过往有没有她这般年龄的女子。” “高延成此人凶狠残暴,给他一些教训。另外,我不想看到如齐这个人,没事别让他在侯府里面出现,不要让他与嫣月碰面。盼之安排在侯府的那些人今夜一并拔出,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奴才竟大胆爬到了主人的头上,这侯府是我的底盘。” 他合上了盒子,吩咐旁边的然明,沉声道:“去办吧。” 然明恭敬道:“属下领命。” 言起踏着月色回了屋子,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面浮现的是一个青衣女子。 今夜,他做了一夜的荒唐梦。梦里面的女子是嫣月,他梦到二人大婚,拜了天地,共饮合衾酒,对着月色向神明许愿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嫣月柔弱极了,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一阵大风吹过,他怕风吹到她,将人紧紧抱在怀中。 言起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明知是错,心甘情愿的错。 第二日,嫣月吃过早饭去了书房门外罚跪。天空一片阴沉,似乎是要下雨,要变天了。 她需要经常吃一味药,吃了那味药精神能好起来,脉象与常人无异,就算是绝顶的高手都看不出她身体的异样,但药只有七天的功效,后来因为需要常吃的缘故,便把药做成了糖果。距上次服药,今日是第七日,她开始怕冷,精神头不算太好。 言起在书房处理公务,书房的门半开着,他看到了外面跪着的女子。女子一身素衣,十分清雅,眉眼满是温柔。他看不进去公务,反而一直在看门外跪着的女子。 天开始下起了雨,言起看着门外柔弱的女子,终归还是没有舍得真正去狠下心去罚她,纵使她昨日打碎和氏璧犯下了大错。 嫣月在雨中看见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她抬头时看到的是撑着伞的言起,她用一双懵懂又温柔的眼睛看着他。 言起问道:“你可知错了?” 嫣月不答,开始掉眼泪。 “月儿,做事给自己留些余地。既然做了便要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昨日遇到的是我,倘若你遇到了别人,你可想过该怎么收场啊?” 言起似是说这件事,也似是在敲打什么。 嫣月只是跪在地上哭,并不说话,二人沉默了起来。 良久,言起说道:“罢了,起来吧。” 他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嫣月也非不识趣的人,看言起给了她台阶,赶紧下来。 她知道言起已经开始怀疑她了,今后要更加小心一些。 嫣月今日体力不支,起来时膝盖一阵酸痛,腿打了弯差点又跪在地上,言起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他想起昨日暗卫回来禀告的话,少有耐心的问道:“今日肚子还疼吗?” 她柔柔弱弱道:“昨日从宴会回去的路上肚子有些疼,休息了一晚,今日好了一点,但还是疼。” 眼泪落到了言起的手上,言起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这幅皮囊生的极美,勾引人的手段虽然不甚高明,但言起对这一套倒是受用极了。 言起一身玄衣,在雨中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嫣月。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是山茶的味道,言起的内心萌生出了一丝情意。 言起此人的性格较为复杂,他是好人,也不算是个好人。他杀人,但不会滥杀无辜。 雨伞的角度是倾斜的,淋湿言起的衣裳。 言起将手中的伞扔到书房门口,单手抱着嫣月进了书房。 嫣月在言起怀中轻声说道:“你快放我下来。” 书房内有一隔间,那是言起平时休息的地方,言起倒也不避嫌,径直走向里面的隔间,他将人放到了隔间的塌上。 言起看她时有些不自在,脸色微红,说道:“你衣服湿了,我叫人送些干净的衣服过来。” 言起出去吩咐了外面的侍卫,没过久,婢女送过来一套青色的衣裙还有一盆碳火。 言起接过婢女手中的衣服,走到隔间,将衣服递给了嫣月,嫣月拿着衣服,二人对视。 碳火在隔间燃烧了起来,里面充斥着一股暖意。 言起不敢看她,带着一些属于少年人的羞涩,温声说道:“先换上吧,不然该着凉了。” “我这就出去,换好了你叫我一声,我再重新进来。” 嫣月看着这套青色的衣裙,朝他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嫣月将湿衣服换了下来,言起在进来时拿着柔软的丝绸,他看到嫣月身上的这套衣服有些大了,悄悄记在了心里。 他问了一句不甚着调的话:“月儿,你可去过月城?” “我还不曾去过。” 嫣月面上平静,内心紧张了起来。 言起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说道:“那里有整个虞国最美丽的梅林,等回去后,我带你去看看。” 他对着手里的丝绸向嫣月解释道:“头发湿了,我拿东西给你擦干。” 嫣月没什么精神,一副病美人的姿态,摇了摇头:“不用了。” “我看你面色不好,是不舒服吗?你背对着我侧着躺下,我帮你擦干,行吗?” 嫣月将木簪取下,只好背对着言起躺下。言起注意到了那个木簪,木簪十分精美,上面似乎刻着一个字。他怕她着凉了,特意给嫣月盖上了一层被子。 他的长相与他的行为有些违和。嫣月想起当年找他求药时的事情,她从未说过话,他也不知是怎么得出她是哑女这个结论的,一直说要帮她治病,她没啥问题便死活不肯让他治,有一回自告奋勇帮他煎药,结果烧了他几间房子,当时写了一封道歉书,不过最后言起也没有说什么。 他人很好,但是他们之间立场不同,家国百姓在她心中大于一切。 言起将嫣月的头发解开,握着手中,拿着丝绸仔细擦拭着,怕头发没有干透,后面又小心翼翼握着黑发放在碳火上面烤了烤。 言起显然不会弄。 嫣月有些不自在,问他:“会不会烧到我的头发?” 他说:“不会,你放心好了。” 嫣月显然不放心,说道:“你还是小心点吧。” 他笑的像个少年郎,专门保证了一下。 嫣月今日体力不支,有些困乏,房间里面的香炉里面点了安神香,她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竟一时间有些恍惚。 言起拿着婢女送过来的梳子,仔细将嫣月的头发梳了一遍。 言起问道:“困了吗?” “你这炉子里面燃的是什么香呀,我闻了以后有些困了。” 言起看着炉子,说道:“月儿,香里面有安神的成分。” “手今日该换药了,我帮你换一下药。” 她柔声说道:“那个药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瓶,我想拿回去自己换药。” “可以给你,可是我帮你换药不好吗?” 她故意抱怨,阴阳怪气道:“侯爷日理万机,是半年也见不到一面的人物呢。” 言起失笑,与她道歉:“是我不好。” 没多久,嫣月睡了过去。 第7章 07 言起这一生的沉沦开始于月城的那片梅林。 这是天皇剑对他的诅咒,冥冥之中注定他会爱上封印他人,爱上神剑的剑灵,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有善果,命运注定了他们会站在对立面相爱相杀。 西苑当中有个书房,言起喜欢在那里处理事务。言起每日都会固定抽出一段时间让嫣月过来,每次他看似在处理公务,其实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他暗中观察嫣月的一举一动,但又不敢让嫣月看出来,只好装出一副子很忙的样子。 眼前人是多年前的故人,原来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罢了。 他借着上次打碎玉雕的由头每日把嫣月唤来书房给他磨墨,书房内还不忘给她准备一些糕点,他从午后开始等着她,人若是哪一天来得晚了,便要让下人去请。 嫣月温婉动人,气质清冷,清绝昳丽,那双眼睛生的极美,柔情中充满坚毅。言起喜欢暗中观察她,她倒不像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女儿,反而更像是世家大族中的女子,金银堆积出她的见识与风骨。她身上没有宋盼之的娇纵跋扈,反而有着一颗仁善之心,她会去同情弱小,会去与人为善,无人能动摇她内心的想法,她善良而勇敢,坚定又固执。 言起对她的一见钟情,起于皮囊,止于灵魂。 他很欣赏她。 没有一个人能拒绝这样一位女子,言起也不例外。 嫣月对他始终是冷冷冰冰的,言起心中猜想或许是因为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嫣月没有来得及了解真正的他,二人存在壁垒与隔阂。那半年内他连面都不愿意见一下,旁人眼中他还与宋盼之不清不楚,时间久了,嫣月难免会被谣言影响,对他产生了一些误会。 他心中猜想,或者嫣月是喜欢上了别人。难道是如齐吗?如齐曾经来找过他,向他开出了诱人的条件,希望他能与嫣月退婚,可是嫣月又怎么会喜欢如齐呢?嫣月不过从头到尾在利用如齐。 尽管这样安慰了自己,但是当言起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还是心中产生了莫名的恐慌,如果嫣月喜欢上别人的话,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那个人。 做戏要做全面,她既然来了就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言起总觉得这一生他冥冥之中好像在等一个人,如今他已经等到了那个人了,嫣月就是这一世他要等的人。 他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嫣月,不过没有什么关系。 言起曾经故意试探过嫣月的真心,得到的并不是令人满意的答案,嫣月并不喜欢他。 那一次他的话说的有些重,伤到了嫣月的自尊心。第二日,嫣月午后没有过来,他见她没有来,内心产生了恐慌和害怕,他怕将嫣月越推越远,心中失落了一整日,早已无心处理公务。后来第三日的时候,嫣月还是没有来,他心中按捺不住,便去找了她。 那是整个侯府最偏僻的宅院,他走了好久才找到地方,宅院一副破败荒凉的模样,当时嫣月来府上的时候,他命人将嫣月安置于此,大有羞辱之意。上次宴会后,他有意帮嫣月换一处院子,最后被嫣月拒绝了。院子四周极为冷清,里面有一口井,她们日常吃水需要自己打水,洗衣或做饭吃的都是这口井里面的水。嫣月极为谨慎,每次饮水前都要先用银针试毒,且要将水烧开烧沸了才可饮用。除海棠之外,她不相信府中的任何一个人。 暗线曾与言起说过,里面只有一个婢女在照顾嫣月,那婢女还是嫣月在外面买来的丫鬟。本来嫣月身边有两个丫鬟,后来被宋盼之给毒死了,本来那个毒是要下个嫣月的,丫鬟阴差阳错之间吃了嫣月的东西,被人害死了。宅院没有人伺候,嫣月从外面买了一个丫鬟,二人朝夕相伴。 日常生活中,对外嫣月是小姐,对内二人是朋友。两人在干活上面没有主仆之分,就两个人在院子里面生活,主人和婢女都干活。这半年里,嫣月时常帮着海棠做事情,烧火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挑水,嫣月与海棠一起干活,后来她越干越熟练了,嫣月还教海棠怎么绣苏锦,她的嫁衣就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了,可惜最后也没有机会穿上嫁衣。嫣月在来侯府的那半年受尽磋磨,吃了不少的苦,如履薄冰的活着。 嫣月出身不好,侯府的人都看不起她们,当然这里面有言起的手笔。府中送给她们的衣服和饭菜都是最差的,同时还要日夜提防着被人下毒,日子过的极为清贫。后来碰巧院子里面有锅灶,自己生火煮饭。做饭的时候,一人烧火,一人煮菜,日子艰苦,一直凑凑合合过着。 嫣月认识了如齐,她从如齐身上得到了许多有益的消息。如齐此人出手阔绰,时常有意无意照顾嫣月,嫣月拿着如齐给的银钱买些碳火,再给二人添些衣服,冬日严寒,这院子连个像样的碳火都没有,主仆二人的日子过得非常不好。 院子里面放了一把破旧的椅子,嫣月此时正坐在破旧的椅子上面,她刚坐上去的时候椅子不停吱呀吱呀的响,之后她便不敢来回乱动,怕把椅子给坐散架了。上次这把椅子被海棠给坐散架了,她回来以后修了半天才修好,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把椅子买着也需要钱,嫣月背靠着椅子,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固定的姿势,手中拿了一本《礼记》,她又在在看《礼记》了。 宴会之后,言起差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第二日后提出要帮她换一处院子,此举示好之意。 她一字又一字的看着,《礼记》被她一页又一页的翻着,一遍又一遍,嫣月回忆起昔年的时光。被翻看的不是那本破旧的《礼记》,而是她心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承载着她的回忆,还有无尽的思念。 烽火连绵的日子里面,希望故人平安顺遂。 比起在言起身边,嫣月只想守着破败的庭院,因为她恍惚之间意识到言起似乎喜欢她。前几日言起说了一些重话,让她第二日不用来了,她心中一时高兴,如释重负,果真没有再去西苑书房找过言起,言起也没有在找过她,而她准备过两日出府去找如齐。闲暇时日,她每日都会坐在庭院里面翻看《礼记》。 回忆是美好的,同样也给予了人往前走的力量和决心。 海棠不知为何她总是喜欢翻看这本《礼记》,庆国重礼法,虞国不是,海棠不识字,觉的这不过是一套枯燥乏味的东西。 整个院子唯一像样的就是这个大门了,言起先是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他想起了嫣月时常偷偷出府的事情,一时间有些着急了,他轻轻推了一下,这门倒也好开,他推一下便开了。映入眼帘的是破败的庭院,墙皮脱落了许多,房屋漏水,下小雨时还好,能勉强凑合。下大雨时,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这是标准的危房。至于房屋漏水这个问题,她们几个月前跟府内管事的说了多次,一直没人来修。阴雨绵绵的,恐天降大雨,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嫣月让海棠去府中要一些修理房屋的东西,准备自己动手修理。这屋子已经修过了一次,前两日准备在修一次。 言起看着这宅院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了,后宅的人情冷暖他比谁都清楚。他看到院子里面看书的女子,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还在侯府,没有离开。 嫣月以为回来的是海棠,她翻了一页书,并没有看来的人,除了海棠不会有人小心翼翼的开门,过往府内下人开门往往是踹门而入,她以为是海棠回来了。 嫣月声音倦懒,缓缓说道:“海棠,你回来了。” “午时下人送了一些糕点过来,我用银针试过了,里面没有毒,也不是馊的,我不喜欢吃那些东西,你拿去吃吧。” 言起听到她不喜欢吃这些糕点时愣了一下子,书房里面的糕点,原来她一直不喜欢。 嫣月继续说道:“近几日恐有雨,屋顶要尽早修理,我见厨房那边正好有个破旧的梯子。” 她外表清贵高冷,其实是个话痨,熟起来以后能啰啰嗦嗦讲一堆话,嘴巴说个不停。 她对待海棠不像主人,像是亲人,又像是朋友。 她的话没有人回应,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她听出那不是女子的脚步声,嫣月脸色突然变了,心中警惕了起来,正疑惑这么偏僻的地方谁会过来,她在抬起头看到了朝她走过来的言起。 她放下书,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朝着言起行了一个礼。 嫣月颇感意外,这么偏的地方言起居然找来了,随即她问道:“侯爷今日怎么来了?” 言起此人并不好应付。 她对他客气生分,眼中尽是冷淡疏离,一副不远不近模样,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言起看她如此客气生分,心中有些失落,他们应该更亲近一些的,不必如此客气,三日不见,每日都很想她。 他看着她点了点头:“嗯。” 他问:“你刚才说要修理房子,房屋太高了,你万一摔了怎么是好。” 嫣月愣了片刻,一时间搞不清楚言起的态度,只得低头恭敬回答:“房子雨天漏雨,之前跟府内的人说了几次,一直没有人来修,这才打算来自己修修看。” 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好歹是侯府,给她们住的确实是十分的寒酸。 他看了眼四周,破败极了,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 言起顺带重新提了一次,试探性说道:“那我帮你换一处院子,可好?” 此处靠近偏门,言起知晓她过往时常偷跑出府去见如齐。 嫣月听了之后想了想,人太多的话,反而有些事做起来不方便。此处虽破,但落的清净,一般不会有人来这里,换一处院子,恐树大招风,于她不利。况且这里离小门最近,每次还可以悄悄溜出府去见如齐。 言起试探性说道:“我的院子里面有空出来的厢房,你可愿意搬过来跟我一起?” 言起不敢看她,脸突然红了起来。 一阵微风吹过,放在桌子上面的《礼记》被风吹开,纸张泛着黄,那是她翻过无数遍的书,承载了无尽的思念。 她看着被风吹开的《礼记》,本就不坚定的决心动摇了起来,言起此人心思深沉,不好应付。 嫣月后退了半步,礼貌回拒:“我喜欢清净,不想来回搬了。” 他忽觉自己有些冒失,赶紧补救道:“没关系,那我再给你找一处其他的院子,可好?” 她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我在这边住习惯了。” 言起心中泛起了一阵酸涩。 嫣月问:“侯爷今日找我何事啊?” 言起说:“我想来看看你,你前日没有来西苑,昨日也没有过来,今日是第三日。” 这下更让她疑惑不解了,不是他说的以后都不用来的吗? 她不解的问:“侯爷之前不是说以后不用过来了吗?” 言起解释道:“那是气话,你怎么能把我往别人身上推呢?我们的婚约还有太后的懿旨作证,上面有你我二人的名字。” 这话让她罕见的沉默了起来。 她不说话,他就一直看着她,有些埋怨她的无情,见她不做反应,最后只好自我开解了一番。 她听了以后,也不多理会他,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坐在椅子上面翻看《礼记》。 她不与他争吵,打断他的情绪。 言起自我开解了一番,说道:“明日午后你还来西苑书房,好吗?” “你能不能不生我的气?” 生气?他觉得她是在生气? 嫣月有些意外,脑壳开始疼了起来,她合上书,只好回道:“我这两日有些伤寒,恐将病气过渡给了侯爷。” 言起说道:“那我替你看看。” 他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想要替她把脉,她的手往后撤了一下,言起落了一场空。 二人距离很近,破旧的椅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她心中有些不适,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一如往日清冷疏离,说道:“小病无碍,不牢侯爷挂心。” 语气疏离中带着一丝客气,她排斥与他的接触。究竟为什么呢?如齐能给她的东西,他能给的更多。为何她肯向如齐花心思,却不愿意与他相处,是否是如齐在从中作祟,故意引诱她? 言起的心抽痛了一下,他喜欢她,他的心里全都是是她,满眼是她,满心是她,梦里更是她,闭上眼还是她。 言起说道:“我前日说了几句重话,你可是还在生气?” 她低头不答,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言起双手拉着她的胳膊,似是在求她,说道:“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嫣月被他拉着,看他情绪有些激动,恐激怒于他,不敢甩开他的胳膊,无奈问道:“侯爷今日来做什么?” “我来问问你为什么突然不愿去书房了,其实我是来与你道歉的。” 言起不会哄一个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显得格外拧巴。 她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有生气。” 那时确实没有生气,甚至有些如释重负。而如今,事情一时间朝着她预料不到的方向发展了,她开始摸不清言起究竟想要做什么。 言起来之前问了一下,听人说女人喜欢说反话,一个女人说没有生气是很生气,他一时间慌了起来,本想试探嫣月的态度,没想到却把人给推远了。语言可以是和煦的春风,也能是伤人的利刃,他不应该说那些伤人的话的,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真心还是试探,都不应该说那些话的。 言起注意到桌子上面放了一本《礼记》,《礼记》旁边是一个折扇,那扇子上面画了一个青衣女子。 那画工了得,扇子上面的青衣女子与嫣月长得颇像,他看着扇子,是谁送她的呢,言起心中产生了一股危险的感觉。 言起有意说道:“这扇子材质不错,画的东西也不错,倒不像是府中的东西。” 言起放开她的胳膊,一边拿起了折扇仔细看了起来,另一边观察嫣月的神色,嫣月神色平常。 他心中产生了一股危机感,故作轻松,随意问道:“月儿,这扇子哪里来的啊?” 嫣月思考言起问这句话的意图与情绪,这是如齐给她的东西,她不好隐瞒,便如实回答道:“如齐大人送的。” 二人有私交,如齐对她有用。 她倒没有隐瞒他,这一点言起还是十分欣慰的,就是这心里仿佛陈年老醋撒了一地般酸。 言起听到如齐这个名字,想起了嫣月刚来侯府时,如齐上门拜访的事情,他之前一直没有见过嫣月,半年里面连见都没有见过她,那时嫣月被人羞辱还是如齐帮忙解的围,这样的事他知道有很多次,且嫣月时常女扮男装出府去寻如齐,暗线说二人时常出入各大场所。那如齐在嫣月心中的地位是不是要比他重要一些,所以嫣月才会将他一直往外推。 他妒忌了起来。 言起心中不悦,不敢对她发火,这段关系里面,嫣月是上位者,他是下位者。 言起说道:“这扇子做工不好,你喜欢折扇,我明日送你一个,这个我就拿走了。” 她随口说道:“无妨,一个扇子,留着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他脸上的笑意由浓转淡,说道:“明日我把新扇子做好拿来给你,这个今日我就先拿走了。” “月儿,以后喜欢什么跟我说,我毕竟是你的未婚夫,比起如齐,我能给你的更多。” “你刚来时,我们二人从未见过面,这事儿也都怪我,若早一点见到你,便不会生出这么多变故。那日在书房说的话是我说重了,我今日来是想给你赔礼的,月儿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这个院子太破旧了,晚间我亲自来帮你搬东西。” 她有些意外,心想这个破房子不一定能修的好,万一哪天下一场大暴雨,房子塌了。可转念一想,不知道言起拿的什么主意,思索再三,还是拒绝了。 她说:“不必了。” 言起走了,没过多久带着几个人来给她修屋顶了。她坐在院子里面看书,言起站在她旁边,她并不理会他。 ……………… ……………… ……………… 第二日,言起送来了一个扇子,是他亲手做的。她偷偷去见了如齐,言起在院子里面等了她一下午,天色渐晚,嫣月这才从外面回来。 是日,二人大吵了一架。如齐成了埋在两人之间的雷,成了言起心头的一根刺。 言起一把火烧了她住的院子,令人在偏门筑起高高的围墙,也不知是在防谁。他将她带进了兰苑,在屋内的塌上抱了她一整夜,嫣月被吓得不轻,第二日就病了起来。 言起知她病了,军务也不管了,在兰苑照顾了她好几日。等她稍微好一点,言起低声下气的与她道了一次歉。 此事过后,她心中觉得此人喜怒无常,不敢在轻易激怒他。 后面的日子,倒也十分和谐,言起日日寻她,讨她开心,她得以自由出入言起的书房。 第8章 08 在府中的一次宴会里面,那是二人在多年后第一次见面,嫣月当时摔碎了一块玉雕,言起在宴会上面对她一见钟情,之后的日子几乎日日寻她,但嫣月对他一直是冷冰冰的,言起听到过一些嫣月和如齐的风言风语,为此酸的不行。 时间转眼过了整整一年,二人真正的相处时间其实只有半年。嫣月喜欢花,后来言起亲手在西苑栽了很多花,花开时,嫣月常常过来西苑这边,得以自由出入言起的书房。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言起的眼皮子底下,想要什么东西几乎是上午嘴里刚说出口,下午言起就把东西送了过来。 在言起的纵容下,她了解到了许多虞国朝堂上面的事情。只要她不在去找如齐,言起什么机密都愿意告诉她。 那一日军中临时有事,言起要去一趟苏城处理叛乱。临走前,言起专门回了一趟府,去找了嫣月。 嫣月在房中午睡。他来时,她刚好醒了过来。他在门外敲了敲门,得到回应了以后这才敢轻轻推门进去。 嫣月看到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言起瞧她面色不好,赶忙扶她坐了起来,轻声说道:“月儿,我这两日要出一趟南城,过几日才能回来,心中舍不得你,临走前特来跟你告个别。” 嫣月说道:“万事小心。” 他轻抚她散落的黑发,满眼温柔:“我会尽早回来。” 他看她精神不振,问:“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嫣月摇了摇头:“没有。” 昔日言起在的时候能够护住她,等言起走了以后,她便成了宋盼之手中随意宰割的羔羊,宋盼之本就对她不满,之前更是多次羞辱于她。言起在时,宋盼之不敢对嫣月做什么,等言起走了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言起走时较为匆忙,那时他以为他那个师妹虽然行事嚣张跋扈,但不至于胆大包天至此,百密终有一疏。 那日,嫣月在言起书房中见到了一副地图。后面宋盼之的事情,她便有心利用了起来,她既是棋子,也是入局的谋士,她要搅乱南城的局面。 南城局势分为两拨势力,一拨势力是以大将军宋奇为主,这群势力在南城占据主导地位。另一拨势力是以成侯言起为主,这群势力虽然并不算大,但是以言起之谋略如果他愿意的话假以时日必能与宋奇抗衡,且这群势力暗中得到了虞帝的支持。然而,言起目前并没有要与宋奇制衡的意思。 如果南城当中宋奇与言起合力,这场战争庆国本来就不占优势,庆国最后将必败。所以她绝对不能让这两股势力走到一起,她要分开这两股势力,从内部扰乱南城的局势。南城是战争的中心,南城局势乱了,庆国才有争取战争胜利的机会。 虞国的铁骑杀了庆国无数手无寸铁的百姓,她的身上已经没有儿女情长了,只有家国大义。 她纵观南城整个局势,将目光锁定在了宋盼之身上。这位昔日骄纵跋扈、手段残忍的大小姐,或许是帮她破局的一个关键人物。 那天,宋盼之带着一群贵族夫人和小姐来了侯府,宋盼之娇纵跋扈,目中无人,丝毫不把太后赐的这门婚事放到眼里,女人间的妒忌心都是很吓人的,今日她来的根本目的其实是想给嫣月一个下马威,让人看看到底谁才是侯府真正的女主人。 冬日,晴天,大风,南城很冷。 嫣月本来经常下午睡觉,但那一日下午却没睡觉,一个人在府中随处闲逛,也没有让人跟着,凑巧遇到了宋盼之那一行人。 成侯府中有一处大观园,这里面颇为雅观,专门有一池水,这里还有巧夺天工的亭子,那亭子很大。 大观园里,几个庆国女子穿着单薄的衣裙,光着脚在跳舞,这是最下等的奴隶,在南城的这群贵族眼中,这些庆国女子连人都不算,她们可以用最残忍的手段杀害她们。 宋盼之坐在亭子最中间的位置,旁边是几个夫人小姐。这几个庆国女子一遍又一遍的跳着舞,以此来取悦宋盼之这一行人。 嫣月远远看到了她们,也明白宋盼之来这里的目的,最开始的她并不想过多理会,后宅的女人妒忌心可怕的吃人不会吐骨头。 这几个庆国女子没跳多久,宋盼之拿出长鞭抽打她们,女子们穿着单薄的衣裙,被打的头破血流,皮开肉绽,宋盼之对着这几个庆国女子骂了起来。 “贱人” “就会一些勾引人的东西。” “恶心人的东西,都给我去死,看我不抽死你们。” 宋盼之的鞭子一鞭又一鞭打在了女子们的身上,皮开肉绽,地上流了很多的血。 本来不愿惹事的嫣月,竟然留了下来。她身上有几根银针,那一刻她想一针废了宋盼之的手,一针要了宋盼之的命。 嫣月不会武艺,但自幼跟着祖父行医,能用针救人,自然也知道怎么用针杀人。最后理智战胜了愤怒,她收起了针,心里有了其他的打算。 嫣月从远处走来,冷声呵斥:“住手。” 宋盼之收起了鞭子,看到走过来的嫣月,丝毫不把嫣月放在眼里。 宋盼之冷笑:“哟,还以为谁来了,原来是可怜虫来了。” “这里是侯府,不是你撒泼的地方,盼之小姐怎么跟一个市井泼妇一样,怪不得侯爷这么多年了一直不喜欢你。” 嫣月摆出正主的模样,有意讽刺道:“盼之小姐你怎么成日里净做些些丢人现眼的事情呢,你以为你这样做侯爷就会喜欢你吗,他爱的人一直都是我,他从前不喜欢你,以后更不会喜欢你一分一毫。” 她的话激怒了宋盼之,宋盼之气急败坏丢下了鞭子,朝着嫣月走了过来。她一手抓起嫣月的胳膊,骂道:“贱人。” 嫣月甩开她的胳膊,在宋盼之猝不及防的过程中打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带着从前的怒火,打得的嫣月好不过瘾,其实她还想在打宋盼之几巴掌。 等反应过来,宋盼之脸上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嘴角流出了血,众人见此局面全都吓傻了。昔日柔弱好欺的嫣月小姐竟然当中打了盼之小姐一巴掌,那可是将军的女儿,在虞国更是独一份的尊贵。 宋盼之到底是习武之人,她一把就推到了嫣月,而后嫣月重重摔到了地上。 宋盼之又气又怒:“你居然敢打我!” 宋盼之看到那一池水,恶从心中起,说道:“我要让你好看。” 随即,宋盼之拽起了地上的嫣月,嫣月被宋盼之推入水中。 众人吓得傻了,没有人会想到嫣月小姐敢当中打盼之小姐,更没有人想到宋小姐敢直接把嫣月小姐推进湖里。冬日那么冷,万一闹出了人命可如何是好?自上次宴会过后,听闻成侯极为宠爱这位嫣月小姐,嫣月小姐过往打碎价值连城的玉雕成侯都不曾责备过一句话,这嫣月小姐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上午说出口,下午成侯就亲自拿着东西给她送过来,成侯不喜女色,却非常的宠溺于她。 冬日的南城很冷,一股刺骨的寒意深入她的骨髓,她会游泳,在水中不断的挣扎想要游上岸。 宋盼之拿着长鞭朝水中的嫣月甩了过去,一鞭又一鞭打在她的身上,以此来出气。 言起不在府中,无人来庇护她,当时在府中的夫人和小姐没有一个人敢劝宋盼之,也没有一个人敢救她。 宋盼之下令不让任何人进入大观园里面。 冰凉的湖水深入她的骨髓,宋盼之的长鞭溅起了水花,那长鞭染上了她身上的血,嫣月在水中不停的挣扎。 嫣月中了寒丹,最怕冷了。 她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嫣月,她叫做泠月,是苏城王氏之人。 嫣月在水中挣扎了一个小时,宋盼之打红了眼,手打累了。手中的鞭子上面染上了很多血,池塘的水慢慢红了起来。 大观园中闹出的动静太大,却没有人敢抗命进去。 海棠见嫣月一直不回来,听说大观园快闹出人命了,她硬闯了进去。海棠看到池中的水被染红了一半,嫣月在池子里面挣扎的动作比着刚才减慢了许多,宋盼之握着长鞭一鞭又一鞭打向了嫣月。 那时的宋盼之以为言起对嫣月只是一时新鲜,等玩腻了就好了。 嫣月渐渐开始不怎么挣扎了。 海棠跳入水中,抱住了嫣月,替她挨鞭子。 “小姐,不要怕。” 冬日的水刺骨的冷,嫣月的身体比这一池水还要冷。 嫣月推了推海棠:“不要管我,你走啊。” 海棠依旧抱着她不松手:“别怕。” 她看着海棠的那双眼神,想起了她的四姐,嫣月流下了一滴泪。 宋盼之的长鞭并没有让她流下眼泪,然而看到这一双神似的眼睛时,她突然之间哭了。 将军府的下人来寻宋盼之,宋盼之这才收了手,她嘲笑般看着池中的主仆二人。 宋盼之讽刺道:“惹到我这就是下场,还真以为自己是侯府的女主人,几斤几两掂量掂量。” 池中的水红了一大半。 海棠背着嫣月一步一步走出了湖中,走去大观园,她的血滴到了地上,一路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血。冬日的风很大,那是刺骨的冷,嫣月忽然有些累了。 她的声音很轻柔,意识逐渐有些迷离,她把海棠当成了别人,说道:“姐姐对不起,又麻烦到你了。” 海棠说道:“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海棠背着嫣月回到了住的院子,嫣月的衣服上面都是血。 “我去府内找大夫。” 她虚弱的闭上了眼睛,意识到认错了人,难过的笑了笑,说道:“好。” 过了许久,海棠回来了,却不见大夫。她猜想可能是宋盼之故意拦了人,不让大夫来给她看病。 海棠的眼睛红了,嫣月看着她,安慰道:“没事。” 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海棠” “你帮我烧一锅水,煮一些棉布,水要多烧一会儿,烧到滚烫为止。” “柜子最下面有一瓶药,把那药拿出来。” “衣服湿了,帮我准备一套衣服,我想穿那套青色的衣裙。” 海棠红着眼睛,声音哽咽:“我这就去。” “好。” 海棠用煮过的棉布给她擦了擦身上的血迹,身上的鞭痕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海棠给嫣月上药时,嫣月疼的昏了过去。意识恍惚中,海棠帮她穿上了那套青色的衣裙。 她喊了一声:“海棠” “小姐,我在这里。” 嫣月说道:“晚上可能会发烧,我写一个方子,劳烦你给去给我抓些药,帮我熬好。” “好。” 后来,她摆了摆手:“算了不去了,那些药对我应该没有什么用处。” 海棠眼睛红了起来:“小姐,我去给你抓药,好好的药怎么会没有用呢?” “不必了,所有药物都没有用。” 第9章 09 她看着窗外,天空阴沉沉的,说道:“你去外面看看天是不是阴下来了。” 海棠站在门外面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回来时说道:“小姐,要变天了。” 她问:“南城会下雪吗?” 海棠回答:“小姐,可能会下雪,不过也不一定。” 嫣月虚弱的笑了笑:“雪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年少时我家中来了一位哥哥,我喜欢和他一起观雪。后来有一年,我跟着祖父去了锦城行医,不知你有没有听过锦城,那年锦城大疫,疫病刚过去不久后,又下了一场大雪,我在城中布施。这一切仿佛昨日刚发生过一般,时间竟让我有些恍惚,有些分不清过去与现在了……” 嫣月陷在了过去的回忆之中,寒丹的毒在雪天发病,到时候连止痛的药都没有丝毫用处了。 嫣月面色不好,身上很冷。 海棠说道:“小姐,我知道你怕冷,我会把屋内的窗户关好,不让冷风进来,我们院子里有上好的碳火,我现在就把它拿来给你烧上,我彻夜守着你。要是你还冷的话,我就抱着你睡觉,我身上特别暖和,我不会让你感到冷的。” 她陷在过去的回忆之中,睁开眼睛时,眼底是说不尽的悲伤与难过,一时间她却笑了起来,问道:“你是庆国哪里人?” 海棠回道:“我是庆国白城人。” “你会唱庆国的童谣吗?幼时我娘给我唱过,我想再听一听。但不要唱的声音太大了,我怕把其他人给引过来,声音你我二人能听到就行。” 海棠落泪:“小姐,我唱给你听。” 她笑了笑,取下头上的木簪,紧紧握在手中,闭上了眼睛。晚上发起了高烧,嘴上一直说冷。海棠彻夜守着她,给她灌了药,那药全都吐出来了。她给她唱了一整夜的童谣,她手中握着木簪,握了一整夜。 海棠知道那个木簪是她最贵重的东西,对她而言意义非比寻常,她去哪儿都要带在身上,生怕弄丢了。 第二日,上午时下起了大雪,海棠将屋内的窗户关的严实实的,燃起了很多的碳火,给她盖了很厚的被子,但是没有什么用。 下雪了,寒丹要发作了。她当时中了毒,走投无路之际,便服用了寒丹。 寒丹是至寒之药,是一种只在古书上面记载过的毒药,她用了寒丹来压制体内的毒,以毒攻毒,平日里脉象与寻常人无异,无人能发现异常。 寒丹在雪天发病,全身骨痛,生不如死。她每七日都要服用另一味药,以此来对抗寒丹的毒性,缓解身上的痛苦。寒丹只会发作三次,因为等第三次的时候,人就死了。 最后一次人可以不痛了,就能解脱了,对她而言也是好事。 死了是一件痛快的事情,活着才需要莫大的勇气。 这是寒丹的第一次发作,她承受断骨之痛,生不如死。嫣月手中握着木簪,眼泪滴到了木簪上面。 怎么会如此痛。 战争无休无止,什么时候才能迎来一场和平。她不想再打仗了她想要看到和平,一个永久的和平,哪怕付出性命。 嫣月的眼睛看向了窗外的方向,皑皑的白雪落到了地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年少时,她喜欢檐下观雪,喜欢看着雪落在地上,给大地染上一层洁白。如今,下雪成了她最痛苦的事情。 她气息很微弱:“海棠。” “小姐我在。” 她自虐般的说道:“你把窗户打开,我想看看雪。” 海棠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好。” “窗户不要合上,我想一直看着雪。” “好。” “海棠,你给我唱唱童谣,我想我娘了。声音不能太大了,只要你我二人能听到就行,我怕被人听到了。你看着外面,如果有人来了就不能再唱了。” 雪下了两日。 言起在苏城得到消息已是第二日的事情,他心中焦急万分,大致处理完苏城的事情以后,他火急火燎的往回赶。第三日的时候,言起回来了。言起到府中以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赶忙去见她,嫣月已经病的不像样了,躺在床榻上面奄奄一息。 嫣月左手握着木簪,握着木簪的那只手言起怎么掰也掰不开。 言起去了将军府找宋盼之,在将军府被宋奇拦了下来。 多年情分,救命之恩,师出同门,这些让言起无法对宋盼之下手。 顾及目前的局势,理智战胜了愤怒,他暂时无法与宋奇闹掰。 第三日的雪下的依旧很大,这是发病的第三日,她快撑不下去了。全身骨痛,生不如死,高烧不退,嫣月陷入了昏迷当中。 嫣月梦到了年少时在家中的场景,梦到了心爱的少年,梦中二人在梨树下坐着。 言起守在嫣月身边,她身上一道又一道的鞭痕触目惊心,刺痛言起的心。言起听人说大观园池中一多半的水都是红的。 宋盼之是对她下了死手。 嫣月的脉象很奇怪,他居然诊断不出来问题。但那脉象,竟然是将死之人的脉象。 雪纷纷扬扬的下着,他用银针护住了她的心脉,又用内力给她传气,但好像没有什么用,他开了好几副药,让人去抓药,汤药勉勉强强灌了进去。 他把能想的办法都试了,她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言起让海棠出去,自己守在床前。如果嫣月死了,他恐怕会疯。 嫣月嘟嘟囔囔说起了梦话。 “我父亲说你想要娶我的话,要十万两黄金。”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娶我。” “你快点回来,我怕等不到你了。” “我好像快死了,我快撑不住了。” 那个名字,她没有喊出来。 惠荣…… 嫣月胸口的银针掉落在地上,言起看到银针掉了,赶紧去捡。 他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重新给她扎上了银针。 那脉象,是将死之人的脉象。宋盼之对她下的是毒手,恨意弥漫着言起的内心。 他是虞国大名鼎鼎的毒医,医术高超,却没有任何起死回生的办法,他将能试的都试了。言起丝毫诊断不出来问题出在了哪里。 他猜想是不是宋盼之的鞭子上面有毒,嫣月中了毒?第六日,他再次去找了宋盼之。 言起用长剑指着宋盼之,他此时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言起冷声问道:“你不是对她下了毒?” 宋盼之看着指向自己的长剑,眼中含着泪水,她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更加低估了嫣月在言起心中的地位。 “师哥,我没有对她用毒。那日她打了我一巴掌,我实在气不过,便将她推进了水中,在水中用鞭子抽打了她。你的医术在我之上,如果我真的下毒,你应该能看出来。” 言起听到鞭子二字,脖子上面的青筋若隐若现,声音随之颤抖了起来。 “你可知那冬日池中的水有多冷,下人说半池子的水都是红的。你趁着我不在南城,分明想要置她于死地。” “之前对嫣月百般羞辱,处处为难,联合起来整个南城的贵族夫人和小姐欺侮于她,更是多次害她。” 他的剑指着宋盼之的喉咙:“蛇蝎毒妇。” “今日我与你恩断义绝,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然明看到二人剑拔弩张,害怕出大事。一边差人去寻将军,另一边赶紧上前劝言起。 宋盼之满眼委屈:“师哥,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 然明劝道:“侯爷切莫冲动,刚刚嫣月小姐醒了,小姐在兰苑等着你。” 他听说嫣月醒了,理智回来了一些,手中的长剑往下放了放。 言起冷笑:“如果嫣月有任何事情,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茫茫大雪停了。 这是寒丹的第一次发病。 她在第六日的上午醒了过来,海棠守在房中。 她的气息十分微弱,看着被关的严严实实的窗户,向身边的女子问道:“海棠,还下雪吗?” “小姐,雪停了。你感觉怎样了?” 嫣月摇了摇头,脸色苍白。 “你把窗户打开,我想看看外面的雪。” “好。” 她的眼睛朝窗外的方向看去,白雪皑皑,大地被染上了一层圣洁。她想起了少时在家中的时光,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是哪里,她看着窗外的那些雪,眼中充满了细碎的光亮。 这一生不长,但是很累,不知何时能够结束,等结束的那一刻她会想什么呢,死后的世界应该是很美丽的,那里有她所有的亲人。 烽火连三月,希望这场战火能早日结束,她心中期待和平的早日到来。 她看着窗外的雪,一时间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口中咳出了血。 言起推门而入,看到她时眼睛亮了起来。 “月儿,你醒了。” 他看到地上的血,害怕她着凉了,对着海棠说道:“赶紧把窗户关上。” 嫣月摇了摇头,“不必关了,我想看看窗外的雪。” 他扶着她,擦掉了她嘴上的血,嫣月已经病的不像样了,比着他离开的时候瘦了好多。 她身上有好多处伤,那些伤全都是鞭子的痕迹,宋盼之对她是下了死手。言起处死了当时在府中的所有下人,后面在兰苑四周布置了很多高手,这些人全都是言起的心腹,专门用来保护嫣月,一旦有人想要伤害嫣月,这些人将倾巢而出,格杀勿论。 嫣月看着身旁的言起,突然掩面哭泣:“求侯爷为我做主,那日我无意路过大观园,盼之小姐先是羞辱于我,后故意将我推入水中,拿着鞭子一鞭又一鞭的抽打我,辱骂我。大观园中闹得动静很大,府中却无一人上前劝阻盼之小姐,更无人救我。后面在我重病时,我让婢女去请大夫,却请不来一个大夫,是盼之小姐将人拦了下来。” 她一边说,一边流泪,十分凄凉可怜。 她继续道:“盼之小姐多次害我,想要置我于死地,屡次三番折辱我,南城中人人知道,求侯爷为我主持公道,严惩盼之小姐。” 她在他怀中哭的不成样了,求着言起为她主持公道。 他抱着她,温柔的帮她擦掉了眼泪,嘴里说着最绝情的话:“月儿,对不起。” 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心中的恨。 她冷笑道:“我没想到侯爷竟然如此徇私舞弊,这般偏袒盼之小姐,既然这样,便不必多说什么了。” 嫣月出言讽刺:“想来侯爷心中只有权势地位,故这才多年攀附将军,又怎么会因我去得罪将军呢,侯爷对我的情意也是不值一提,我身份低微,终究比不上侯爷的权势地位。既如此,那就祝侯爷早日平步青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推开了他,眼中由欣喜转变为满眼厌恶。那目光,深深刺痛了言起的心。 这是言起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做的决定,但不代表他会对此事善罢甘休。 宋奇和盼之曾对他有恩,言起有自己的难处,如今这个局面他不能对二人做什么。后来这件事便成了他跟嫣月之间的导火索,嫣月怪他徇私,去年冬天的事情很快就息事宁人,他将兰苑安置了许多高手,嫣月也不在与他多说话了,十分冷淡,时常出言讽刺,有时甚至连正眼瞧他都愿意了。 她之前对他说过的的甜那些言蜜语瞬间转变为一场空,好似从来都不存在过一般,连欺骗都没有了。 之后,虽然此事息事宁人了,言起与宋奇生出了嫌隙。宋奇在南城独揽大权,言起想直接与他翻脸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言起如今羽翼未丰,不能做什么,此事今后还得从长计议,他定会为嫣月报这个仇的。 第10章 10 时间一天一天过着,庆国在战场上的局势不容乐观,整个庆国将近七成的国土都被虞国给攻下了,战士们死伤无数,后来成千上万的妇孺走上了战场,庆国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昨日回府的路上,有一刺客欲行刺言起,后来被言起重伤,言起将此人先关在西苑的密室当中。 刺客中了言起的毒。 成侯府有两处地方守卫森严,一个兰苑,另一个是西苑。兰苑里面住的是嫣月,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情,兰苑中的守护变得十分森严,暗处藏着无数高手。西苑是平时议事的地方,那里栽了许多的花,嫣月爱花。 刺客是个长相俊美的男子,那男子姓谢,叫做谢治,谢治身中剧毒,他躺在地上痛苦的打滚,毫无昔日形象可言。谢治身冒冷汗,身上青筋暴起,痛的想要死,可偏偏又自杀不了,就这样活生生挨了许久。 言起是虞国大名鼎鼎的毒医,擅长练毒,喜欢拿人做实验,过往医毒是一家,他可以是救死扶伤的医者,也能成为折磨人的刽子手。谢治中了言起的断肠丹,浑身上下有筋脉寸断的感觉,这不比严刑拷打受的罪要轻。 谢治趴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今日落入敌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治决心刺杀言起的时候就没想着要活着离开,只恨不能与贼人同归于尽。他生是庆国人,死是庆国的鬼,他这点骨气和血性还是有的。虞军在庆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到一处,财物抢劫一空,百姓尽遭屠戮,虞军在庆国犯下的罪恶可谓罄竹难书。 这样的日子不是一朝一夕,他们过了百年。这样的残暴行径激起了底层庆国百姓的怒火,他们决心拿起手中的武器保家卫国。 月黑风高,四周静悄悄的,守门的侍卫听到了一阵奇怪的笛音。 “是谁在那鬼鬼祟祟?” 一个人影一晃而过,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便都倒了下去。 西苑门外的侍卫醒来了过来,发现自己倒在地上,他们中间少了一个人。 为首的侍卫赶紧推开门,惊恐不已,生怕里面关押的刺客跑了,然明大人走前特意交代了让他们好生看着人,侯爷回来以后要审问此人。二人看到地上趴着的刺客,看到了人没跑,这才放心的关上了门,出了事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眼看天快亮了,二人在门外守门,为首的侍卫问:“暗影这小子去哪了?” 另一个侍卫:“我也不知道,醒来就没有见他。” “见鬼了,奇了怪了。” “大人,当时我听到了一阵笛音,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是有一阵笛声,我也听到了。” 为首的侍卫摸了摸腰间,令牌丢了。 黄刚反应过来了:“不好,囚犯跑了。” 小侍卫不解的问:“那里面的人是谁?” 黄刚一时间恍然大悟,说道:“笨蛋,里面的是暗影那小子。” 黄刚推开了门,恰逢此时暗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黄刚一把撕掉了囚犯脸上的一层皮,那层皮下面露出来的是正暗影的脸。 暗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懵懵的喊了一声:“老大。” 黄刚的心凉了一半,他没有猜错,还真是暗影。他在震怒之下随即恢复了冷静:“混蛋,敢从我手里抢人!想必人还没有走远,赶紧上报成侯。” 天微亮,言起从军营中赶了回来,半路上得知了刺客逃跑的消息,言起大怒,眼皮子底下竟然让人给跑了。 整个侯府戒备森严,整整查了三日,毫无所获。 言起来到西苑时颇感意外,地上有一摊黑色的脓血,整个房间弥漫着恶臭,那人居然能解得了他的断肠丹。他是虞国大名鼎鼎的毒医,医术了得,很少有人能解的了他种下的毒。 后有一日,侯府里面来了一个谋士,此人名叫程立本,于查案一事颇有心得,此人是宋奇派过来的人。 程立本在西苑发现了女子的踪迹,花丛中有一只掉落的耳环。 西苑中,言起坐在椅子上面随意摆弄着茶盏,他生的极好,星眉剑目,浑身上下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言起此刻正慢悠悠的喝着茶,神色不辨喜怒,跟他时间久的人应该能看出来这是即将发火的前兆,程立本站在他旁边。 言起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程立本,就是这漫不经心的一眼,程立本吓得混身冒了冷汗,言起的脾性在整个虞国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阴晴不定。 言起突然发问:“先生,查的如何了?” 程立本心头一颤,冷静回答道:“我在西苑发现了女子的踪迹,料想此人应该是个女子,西苑侍卫较多,那女子对西苑可能很熟悉,所以才能巧妙的避开所有的侍卫,成功将囚犯带走,我在附近还发现了这个东西。” 陈立本将发现的珍珠耳环递给了言起,言起看到递过来的珍珠耳环脸色微变,他认识这个东西。 程立本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试探地问道:“侯爷认识耳环的主人吗?” 这是嫣月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关系到嫣月的一切事情不可出任何差错。 他笑了笑,对着程立本说道:“我那未过门的妻子自幼家中宠爱,养的胆小怯懦,害怕生人,平日里在侯府素来娇惯,不喜她与外人接触,闲暇时会让她来西苑书房与我作陪,想必是来的路上掉下的,此事不足为怪。” 言起在谈起嫣月的时候,神情柔和了起来,不似刚才肃穆。 “侯府还剩兰苑这一处未查,若是先生有疑,本侯带着先生去查一查兰苑。只是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我平日里素来娇惯,近日来又身体抱恙,到时候莫要吓到了我妻。” 言起带着程立本及一干搜查的人去了兰苑。 午后,窗外下起了绵绵细雨,雨落清明,万物复苏。 嫣月自从上次落水以后,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近来身体疲惫,四肢无力,总觉得很累。她比寻常人要更怕冷一些,身子本就不算太好,不知还能熬多久。 海棠是她从外面买回来的丫鬟,来了南城以后一直在照顾她。海棠知道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吃药,后来把她平日里面吃的药做成了糖丸的模样。 言起以为那是糖,其实是压制毒性地药。一粒药能让她的精神短暂好起来,跟平常的人没有太大区别,但只能维持七天。第八日,她将恢复原来的模样,有时会陷入昏睡之中。 言起带着搜查的人去了兰苑。 兰苑有一棵高大的梨树,这个季节,梨树早已开花了。一阵风吹过,夹杂着丝丝凉意,梨花落了一地,绵绵细雨落在梨花上面。院子里面的青草冒出了嫩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言起拿着珍珠耳环,有好些时日没有来这里了。因为宋盼之的事情,二人有了隔阂,她总是不见他。 刘管事看到来的是成侯,赶紧迎了上去。 “侯爷,您来了。” 言起点了点头,手中攥着一个珍珠耳环,神色不辨喜怒,他沉声问道:“月儿在哪儿了?” 刘管事回道:“小姐用过午膳后便一直待在房中,这个时间想来应该在房中午睡。” 言起看向闺房的方向:“好。” 言起走时看了一眼身后的然明和程立本,示意二人接下来怎么做。 然明对着刘管事说:“西苑前几日跑了一个刺客,侯爷怀疑府中出了细作,特此前来搜查。” 言起撑着伞,手中攥着珍珠耳环,他朝着嫣月的闺房走去。走到门外时,守在门外的海棠告诉他,嫣月睡着了。 言起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 婢女纷纷退下,走到了一半,有一个婢女突然停下了脚步,犹豫的看着房门的方向。 另一个婢女回头看到愣在原地的人,催促道:“海棠你还愣着干嘛,走啊。” “是。” 言起将伞放在门外,轻轻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嫣月在床榻上面睡得十分安静,女子皮肤白皙,面色显得有些苍白,气色不算太好,有二三碎发散落在脸上。 鹅蛋脸,眉目似画,左眼下面有一颗痣,她的黑发随意洒落在整个塌上,好像是一个美丽的布偶娃娃。 言起害怕吵醒她,轻手轻脚的进来,看到她正安静的睡着觉。 言起不忍吵醒她,安静坐在旁边等她醒来,军中事务繁忙他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了,想的厉害。 言起上一次来的时候,她还是不愿意见他,想来还是在为宋盼之那件事置气。 言起想起来有次吵架,他一直抱着她,在这床榻上面抱了一整夜,那是二人最亲密的一次。言起顷刻间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他红了耳朵。 言起小心翼翼的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开,动作十分轻柔,生怕吵醒了她。过往午睡醒了,总是要与他闹一番脾气的。 他握着她的手,二人十指相交,言起心中带着一丝欢愉和满意。 嫣月不知不觉当中睡了一下午,她闭眼时窗外尚且十分明亮,再次睁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有些暗,嫣月做了一场好梦,醒来的时候有些茫然这里是哪儿,想了想自己应该睡了好久。 她喉咙有些不舒服,咳嗽了起来:“咳咳……” 果然是书里说的病美人,汤药不离身。 这两日温差有些大,恐是伤了风,头有些疼,一时十分怕冷。 有一只手紧紧握着她,她感觉到旁边应该有人,嫣月睡眼朦胧,只顾的咳嗽了,倒是没有过多关注旁边的人。 言起扶着她坐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了顺气。 一番安抚下来,她这才喘匀了气。 言起温柔问道:“你醒了。” “嗯。” 她听到这声音有些发愣,今日言起怎么来了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她面上浅笑着问:“侯爷怎么来了?” 言起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只珍珠耳环,看着她脸色不好,有些心疼了起来。言起说道:“我抓到了一个刺客,但前几日那刺客在府中跑了,怀疑府中有细作。程立本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一只珍珠耳环。” 他将珍珠耳环递给了她,面上温和,对她说道:“月儿,我记得这是你的东西。你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嫣月拿过了珍珠耳环,回答道:“我三日前确实去过一趟西苑,回来的时候珍珠耳环丢了。” 他问:“你去西苑做什么?” 她想起前几日收到的家书,说道:“家中母亲来信,父亲在朝堂上面遭人刁难,兄长被人欺侮,无故入狱,我走投无路想求侯爷出手帮忙。” 第11章 11 三日前,言起想起来那一日盼之来了,说有要事与他相商,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面便在西苑书房见了盼之,不曾想会惹出一场误会来。 嫣月继续说:“但那一日盼之小姐来了,我在西苑等了一下午,可你一直没有时间,我不确定侯爷是否愿意出手帮忙,也不确定那一日侯爷是不是故意不想见我,所以才忙了整整一下午,我心中害怕给侯爷造成困扰,天快黑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走了。回来以后发现丢了一只耳环,想来应该落在西苑的某个角落里面了。” 言起听着这控诉的语气不知道为何突然笑了。 她接着说:“我知侯爷与盼之小姐情深意笃,这门亲事本就是白家高攀了侯府,在侯爷的亲朋好友面前,我身份低微,我知大家都看不上我,也怕给侯爷丢了脸。他日我若真的嫁过去了,处境也会尴尬艰难。此次侯爷若愿意出手帮忙,明日我会让人传信回去,希望母亲去求太后将你我二人的婚事做罢,今后我们各自嫁娶,互不相干,也算彼此成全,好事一桩。” 言起心中闪过一丝害怕,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害怕吓到了她,他想抓她的手,结果她身子僵硬,一下子躲了过去。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家中的事就是我的事,父亲和兄长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月儿不必牵挂,只需相信我便好。” 他解释道:“月儿,那日遇到了一些事情,并非是我不想见你。我与盼之清清白白,月儿,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 他拉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到了胸口心脏的位置,每一声心跳都是他的情意。 她声音清冷,淡淡地说:“侯爷,可是我对你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意。” “求侯爷放了我。” 他抱住了她,抱的很紧。 他认真说道:“月儿,你既选择来了南城,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知是先前的事情伤了你的心,今后我会慢慢补偿你,不要说这种绝情的话气我了。” 嫣月不为所动,想推他推不开。 “除了我身边,你哪儿都不能去。除非我死了,绝对不会让你来离开我,你来南城侯府的那一天便是我的人,我见你的第一面便认定了你是我的妻。” “之前的不愉快都是我的错,我会慢慢弥补,不管你喜欢我与否,他日你嫁我,我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月儿,我与其他男子不同,我一生只会爱一个人,你我二人生同衾死同穴。你就是我的妻,我们有太后的懿旨,这一世都不会变,你休想赖账不认我,也别想离开我,除非我死了。” 嫣月颇感意外,先前的话只是试探,倒是没有想到局面会发展到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侯爷,你何必如此。” 她开始不确定到时能否顺利离开南城了。 他将她抱在怀中,既不会太紧,但她也挣扎不开,二人气息交缠在一起,房中十分暧昧,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与拉扯。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侍女敲门的声音,“小姐,该用晚膳了。” 嫣月听到声音,开口道:“进来吧。” 他放开了她,一场争执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海棠推门进来,低头布好了饭菜,临走时,海棠无声看了一眼嫣月。 似有担忧与害怕。 嫣月见他不走,敷衍的问:“侯爷是要留下来用饭吗?” 她只是礼貌性问了一下,语气极为敷衍,并没有要留他的意思,反而是要赶他走。 言起:“嗯。” 嫣月咳了起来,有些不舒服。 言起蹲在地上,小心翼翼为她穿好鞋袜,嫣月心中抵触,身子一阵僵硬,闭上了眼睛,身体虚弱无力。 他见她这幅模样,问:“月儿,不舒服吗?可是伤了寒?” 他握着她的手,为她把了把脉。脉象比寻常人要弱一些,其他与寻常人无异。 她解释道:“近日换季,温差有些大,那一日回来以后,一直有些头疼,可能得了风寒。这两日开始咳嗽起来,不牢您挂心了,熬一熬就过去了,来了南城以后,我一直都是这样过的,小病熬熬就过去了。” 阴阳怪气的话,他看到了一双满是委屈的眼睛,偏偏那双眼睛生的极美,让人止不住的怜惜。 他听到一直都是这样过的,心中自责不已。半年前,她初来南城侯府的时候一个人无依无靠,当时遭到不少人的欺负。如今只要想到她当时被人随意欺负,便心如刀割,心中难受至极。 言起沉默了起来,想说一句对不起,却又不知怎么开口。他把珍珠耳环还给她以后,其他的事情便没有多问什么了,二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谁也没有说话,倒也秉持了古话里面的食不言寝不语。 饭罢不久,下人端过来了一碗药,应该是言起让人熬的药,她面露难色,最后还是喝下了药,倒也没有像往日那样闹脾气,想来药里面有安神的成分,嫣月服过药以后沉沉的睡了一觉。 看她睡了过去,言起方从闺房中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言起回了南苑。 南苑书房。言起坐在一边,手中翻阅近来密探传来的消息,他一身玄衣,眉头紧蹙,神色不辨喜怒,浑身上下满是戾气,与在兰苑中温柔似水的模样截然相反。 他处理事情心狠手毒,手段残忍,令人胆寒。但此人好的一点在于从不滥杀无辜,他不杀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他冷声问:“查的如何了?” 程立本:“兰苑中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常。西苑现场的踪迹判定此人是名女子,目前最大的线索还是珍珠耳环,卑职心想不如从嫣月小姐那里下手。” 言起玩弄手中扇子,他生性多疑,心中疑虑未消,沉思片刻:“月儿的一举一动在我眼皮子底下,细作不是她。” “今日本侯精力不济,此事来日在议,这个人我总要揪出来的。” 程立本行了一个礼:“卑职告退。” 侍卫宋程立本离开,待程立本走后,言起突然问然明:“然明,白家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然明回道:“根据探子传来的消息,白大人前几日在朝中对陛下直言相谏,结果得罪了礼部侍郎,后来礼部侍郎在陛下面前反手参了白大人一本,白大人的儿子被抓进了牢狱,白大人也被关了起来,整个白家身陷囹圄。” 言起沉思片刻:“帮我给户部尚书送一封信,他知道该怎么做。白大人是嫣月的父亲,也是我未来的岳丈,今后白家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在朝中帮我好好看着白家,白家不能出任何事。” “是。” 言起继续吩咐道:“还有一件事,今后如果没有我的命令,莫让盼之进来,嫣月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与嫣月有婚约在手,我这边自当与盼之避嫌,往常是我疏忽这一点了,女儿家心细,这一点从前也是我疏忽大意了,今后恐嫣月与我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属下明白。” 服了药,第二日,嫣月的风寒好了一些,但整个人还是病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下人送过来一碗药,她照旧喝了药,没有多说什么。 白日阳光灿烂,天空碧蓝如洗,前些日子一直阴雨绵绵,今日是难得的一个晴天。院子里面有一棵梨树,想来是原来的主人栽的。这个时节,梨树开了一树洁白如雪的花,她对那棵树甚是喜欢,过往家中也有一棵梨树,天气好时,嫣月经常坐在树下看书,她看的书是《礼记》。 虞国不重礼法,下人奇怪为什么她经常看那本奇怪的书。 《礼记》被她一页又一页的翻看着,一遍又一遍。 金色的阳光洒满整个院子,嫣月拿着《礼记》坐在梨树下面,一阵微风吹过,梨花落了满地,她抬头仰望那棵树,透过树的缝隙看到了湛蓝如洗的天空。 外面战乱频仍,与这里的安宁显得格格不入。 下午的时候,宋盼之来了。因为言起下了命令,她被下人拦在了府外。 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有的人洞若观火,有的人心知肚明,有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演员漏出了马脚,而搭台子的看客不想让戏结束,这场戏还是接着唱下去。 她便是那露出马脚的演员,演技拙略。 嫣月认为人生在世,左右不过一死罢了,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死得其所。有的人看似是他人手中的棋子,或者被人当做棋子,实际下棋博弈的人才是棋子手中的棋子。 搏一搏,大不了不过一死。 昨日言起下了命令,府中下人将宋盼之拦在了门外。言起今日去了军营,不在府中,管事的见拦不住人,赶紧差人去找了言起。 宋盼之是将军的女儿,身份尊贵,府中下人能拦的了一时,拦不了许久,若是宋盼之执意硬闯的话,没人敢对大将军的女儿动手,只能期盼言起快点回来。且宋盼之带了不少人马,其中不乏武艺高强者。 拖了一会儿,府中下人拦不住宋盼之,宋盼之带着人硬闯进了兰苑。 一群人在院子外面吵吵嚷嚷,嫣月蹙眉,抬起头来,问旁边的海棠:“怎么了?外面发生了何事?” 揣着明白装糊涂。 第12章 12 言起把珍珠耳环给她的时候,她便想到了今日。她不明白言起的意图。 无论如何,他们都将不会如愿以偿。 大不了就是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海棠:“不知道啊。” 兰苑的门被人重重的推开,树下的嫣月听到了动静,看到的是远处带着人过来的宋盼之。宋盼之面色不善,一看就是来找事儿的。 她对宋盼之的到来并不意外,这是早晚的事情。她的脸上在宋盼之进来之后瞬间流漏出柔弱与委屈,以及疑惑与不知所措。她随即合上了书,她将书好生生的放到一边,站起身来。 宋盼之带了一些人闯进了兰苑,兰苑管事的听到动静也慌忙来了,生怕出什么事情。 宋盼之的消息倒也灵通,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了上来。过往的宋盼之几次三番想要治她于死地,手段下作,令人不齿。 不过嫣月能在侯府坚持这么长时间,也不是等闲的人,她既有小姐的清高,又有姨娘的做派,最会胡搅蛮缠,颠倒黑白。 手段不算高明,偏偏言起很受用。 嫣月声音清冷,淡淡说道:“好久不见,盼之小姐来兰苑有何贵干?” 宋盼之每次看到嫣月的这副子做派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要上前撕碎她的脸,剜了那双狐狸眼。嫣月总是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就能轻易让宋盼之愤怒的失去理智。 对了,嫣月还打过她一巴掌。 宋盼之咬牙切齿,愤怒的说道:“侯府前些时日放在西苑的刺客被人放走了,侯府里面出了细作。” “听说在西苑搜查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只珍珠耳环,我记得这是你的东西,你的东西为何会掉在西苑?” 嫣月倒也不生气,她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反问道:“盼之小姐是在怀疑我吗?” 她接着嘲讽道:“盼之小姐对侯府发生的事情真是一清二楚啊,也不知道在府中安排了多少眼线。可又什么用呢?侯爷是不会相信你的,她相信的人是我” 宋盼之怒了,说道:“我来抓的是细作,你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今日你要跟我走一趟,如果你是清白的,我自会放你回来。” 屈打成招,不死也脱半层皮,若有一日,落到宋盼之手中了,下场定会很惨。 她有意激怒,缓缓说道:“拿人要讲证据,珍珠耳环的事情我已向侯爷解释过了,侯爷并未责怪,盼之小姐与侯爷之间过往亲近,也对侯爷与我的这门亲事向来不满,今日盼之小姐说我是细作,仅凭心中猜想便要抓人,难免让人觉得是嫉妒心在作祟。若盼之小姐要抓我,首先要取得侯爷的同意,我现在毕竟是侯爷的未婚妻,其次是把手中的证据拿出来。” “今日,盼之小姐一没有取得侯爷的同意,二手中没有任何证据,带着一群人私闯侯府,来兰苑抓人,置侯爷的颜面于何地,置将军的颜面于何地,市井泼皮行为难登大雅之堂,未免也太过随意了些。” 宋盼之被激怒,却冷笑了起来,逞强道:“证据?你是不是细作走一趟地牢便知晓了。至于言起那边,我想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怪我,上次推你落水的事情便是答案。” 刘管事看事情不妙,两方都不好得罪,说道:“小姐,府中的一切大小事情由我们家侯爷做主,若小姐要带人离开要先取得侯爷的同意。这里有一批影卫,如果没有侯爷同意的话,嫣月小姐被人私自带走,所有影卫都要跟着被追责。” 然而令她意外的情况出现了,在刘管事的话说话以后,宋盼之还没来得及近的了她的身,所有暗卫突然之间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键一般倾巢而出。 宋盼之对于刘管事的劝告是一点也听不进去,下令:“动手。” 顷刻间,潜伏在兰苑四周的影卫全都出来了,守护嫣月是这批人的职责所在,他们是顶尖的高手,全部效忠于言起。嫣月看着从兰苑四面八方出来的影卫,沉默了一下子。 知道藏了人,没想到的是原来兰苑藏了这么多人。 暗卫将嫣月护在中间,和宋盼之带的人打了起来,双方交战不分胜负,这些潜伏在兰苑的暗卫都是顶级的高手。 宋盼之带的人也全都是高手,双方激战了起来。 若今日嫣月出事,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不管是谁,哪怕是宋大将军的女儿,这个人都不能让她带走。 府中下人去军营找了言起,言起知晓后大怒,急匆匆回了侯府。 赶到的言起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赶忙冷声呵斥:“都给我住手。” 言起面露杀意,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盼之看到言起后,气势顿时弱了下来,说道:“师哥,嫣月她是潜伏在你府中的细作。她根本就不是嫣月,她是细作。” 言起板着脸说道:“嫣月整日在我眼皮子底下,她是不是细作我最清楚,她不是细作。” 宋盼之:“可是珍珠耳环的事情又作何解释呢?既然能把刺客放走,想必此人必定对侯府极为熟悉,又是女子。除了她以外,谁能做到这一点,不管是不是细作,你让我审一审便知晓了。” “我说了她不是细作,那日的事情只是一个巧合,她已经向我解释过了。侯府的事情,是我的家事,你管的有些宽了,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人。” 宋盼之说道:“她的那套绿茶说辞我都不信,你信吗?我看你真是被人下了蛊,或者鬼迷了心窍。” 言起冷声:“我为什么不信。” 宋盼之问言起:“可倘若她是细作呢?” 他摆弄手中的扇子,衣服上沾了不知是谁的血,他从军中来的匆匆忙忙,没有来得及换衣服,衣服上还沾着热血,他冷酷无情地说道:“如果嫣月是细作,我会亲手杀了她。” “好啊师哥,你记得今日说的话。” 他不会杀她,但是会杀了那个细作的身份,她是他的妻。她谁都不是,只是言起的妻子。 言起眼眸中透露出狠厉,挡在嫣月身前,他想起一桩事,问道:“盼之,你可知道白大人的事情。” 他这话问的是肯定的语气。 宋盼之的脸色变了。 嫣月也猜到了,白家的事情想必有宋盼之的手笔。 只是没想到,女人的妒忌心能这么强。宋盼之想通过搞垮白家来毁了这门明面上的亲事,言起自是不会同意的,他把这门婚事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二人之间的羁绊。 如今事情败露,当众被揭穿。 宋盼之今日只好作罢,对着手下命令道:“我们走。” 言起面色微冷,沉声说道:“你今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进侯府一步。” 宋盼之心有不甘,听到这话楞楞看着言起看了一会儿,她记忆中的师哥从没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他会把她想要的东西送给她,为她处处着想,可是这一切在遇到嫣月之后都变了,一切都变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变了。 宋盼之带着人走了,一场闹剧这样收了场。 言起匆忙走到嫣月旁边,小心翼翼握住嫣月的手,说道:“月儿莫怕,我不会让人伤害你。” 许是太过于亲昵,嫣月有些不适,她甩开了他的手,背过了身子。 “没事。” 她的手很凉,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殃殃的,言起有些心疼。 他温声说道:“我送你回房。” 嫣月摇了摇头,“今日阳光不错,我想在梨树下面坐一会儿,晒晒太阳。” 她突然问他:“白家的事情是不是宋盼之布的一场局?” 明知故问。 言起答道:“是。” “言起,你会怎么做?” 这一次,她叫的是言起,而不是成侯,语气中带着些希望。 “月儿,我会救白大人。这门婚事谁都动不了!” “仅此而已吗?” 梨花落了满地,他无声的沉默。 他说道:“她曾对我有恩。” 两人都是聪明人,知道这件事不会过多被追究,嫣月也不在多说什么,随即笑道:“多谢成侯。” 婢女拿来了一个披风,给她披了上去。 哪怕宋盼之多次害她,害她的家人,言起都不会真正惩罚或者怪罪宋盼之,南城内部的两股势力不是那么容易让他们分开的,其中牵扯到不少东西,她一时间有些泄气。 怎么办呢,局势好艰难,她的身体熬不了太久了。 看来此计不通,那么她就必须要离开南城了,多待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搞不好还会牵扯出城内其他的同伴。 想要破局只能另想他法了。在离开南城以后,她要去一趟王城。 天空碧蓝如洗,她坐在树下的椅子上面闭上了眼睛,偶尔抬头看看天空,眼睛里面满是混沌,一如她的心。 这一切,什么时候能够结束,什么时候能走向终点。 死是世界上最痛快的事情,而活着需要勇气。 她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那是记忆中最美好的东西,今日看着这棵梨树触景生情,倒是有些失态了,她怕被人看出来,便索性闭上了眼睛。 记忆像一卷书,一页一页的被翻开。 刘管事瞧见了她眼中流漏出的悲伤,以为她在赌气,安慰道:“小姐,来日方长,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侯爷还是很向着小姐的,日后小姐嫁给了侯爷,盼之小姐也不敢拿你怎么样,小姐多与侯爷亲近亲近。” 她不咸不淡的应道:“嗯。” 嫣月继续闭上了眼睛,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在树下睡了一觉,做了一场美梦。 第13章 13 烽火连三月,前线战事紧张。庆军节节败退,虞军势如破竹。虞军所到之处,无恶不作,烧杀抢掠,民不聊生。大量城池失守,国家走到了危亡的地步。 谢治成功回到了王城,他之所以能从成侯府逃跑是因为遇到了细作泠,全靠细作泠救他。 细作泠给了他一颗药,但是只能维持七日,今日是第七日,与前六日的精神抖擞相比,谢治第七日的时候整个人虚弱了下来,和受伤的那一日的情况一模一样。 谢治一回王城,就要求见荣大人。 荣大人叫做惠荣,是个样貌清秀的贵公子。面如冠玉,眉目清秀,这张脸刚强中带着一丝柔和,翩翩公子,温柔如玉。 惠荣出自白城惠氏,善于经营,谋略过人,胆识无双。 惠荣便是太子少桑万年前陨落时留下的那一缕神识,惠荣是少桑的最后一世。 谢治双手呈上了信,说道:“大人,这是临走前细作泠让我给您的信。” 惠荣听到这个名字后有些意外,那个代号叫做泠的细作在过往的一年内提供了许多内部的情报,然而他并不知道细作泠就是泠月。 惠荣记得当时细作泠病重,他本想让泠留在王城,但泠的病有一日突然好转了起来,最后泠去了南城。泠给他们提供了很多情报,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 惠荣问道:“你在何处见到了泠?” “成侯府中。我刺杀言起不成,被言起抓住了,言起将我关到了西苑,我身中剧毒,是泠救了我。” 惠荣十分意外:“你是说泠在成侯府中?” “是的,临走前泠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惠荣接过信温声说道:“说实话,我至今还没有见过泠。” 惠荣那一日本来要见一见泠,结果突然有事走了,他听人说泠是一个长相秀美的世家女子。 后来泠去了南城,过往的一年给他们提供了许多情报。言起有着一个庞大的暗网,暗网中汇集了无数的高手,派出南城的那些细作死伤无数,泠是这些人中活下来的一个。 而且泠在成侯府中,居然能够放走了谢治! 与言起的阴晴不定相比,这是个极为温和的人,谦谦贵公子,温润如玉。然而温和只是他的外表,他做起事来杀伐果断,运筹帷幄。 他出身白城惠氏,善于经营,机智无双,从小谋略过人。 惠荣拆开信看到的是半张地图,上面明确标注了虞军的兵力部署,惠荣大喜。 这东西对前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泠怎么能得到这么机密的东西? 惠荣问:“泠有没有说什么?” “泠说怕此次已经打草惊蛇,王城内部有言起的暗卫,让我们切勿轻敌,希望能早日结束战火,实现庆国的和平。”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着,前线的战事慢慢迎来了转机,这张军事部署的地图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这几日快到了言起的生辰,自从去年冬天落水以后,嫣月大病了一场,自此便对言起冷淡了起来,其中缘由言起也明白,两人都是聪明人,事后谁也不提这件事了。 她想要一个公平,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公平。后来她想退婚,他不同意,两人靠着一纸婚约吊在一起。 其实,退婚只是个借口。 去年言起的生辰宴,言起位高权重,是众星捧月的存在。那时她刚来南城没多久,连言起的面都没见上。还是过了半年,她才知道言起原来就是当年她求药的公子。她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宋盼之十分敌对她,再加上言起的漠不关心,府中的下人大都不给她好脸色瞧。 去年在言起的生辰宴上面,虽然贵为言起的未婚妻子,但是被人安排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因为她家世普通,只是一个小官的女儿,母家给她提供不了任何庇护,所以那夜在场的每个人都能随意欺负她,言起的视而不见,助长了这些人的嚣张。 她本来想要送给言起的礼物,最后被宋盼之踩在地上,宋盼之告诉她,言起对她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嫣月心中十分不屑,她与言起最好不相见。传闻言起对人心洞若观火,城府深沉,她害怕在言起面前漏出马脚。倘若有一日落入言起手中,下场必定是痛苦万分,死后尸体被喂狼狗。嫣月还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不能那么早死。 通过宋盼之这个人,她这是第一次直观的体会到了后宅女人可怕的妒忌心。她脾气向来是极好的,宋盼之如此羞辱她,她恼怒至极,又无可奈何,只能退步忍让,心中安慰自己不与那宋盼之一般计较。 在这场生辰宴的风波里面,最后是如齐替她解了围。在生辰宴之前,嫣月心中忐忑不安了一阵子,不过有趣的是整个生日宴她并没有见到言起,不知道言起长什么模样。真正见到言起是在半年后,她将高延成献给言起的玉给摔碎了,那块玉是王氏与惠氏的信物,当然她是故意的,守不住的情况下只能毁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高延成对她大打出手,言起因此注意到了她,保下了她的小命。 但之后的风向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嫣月深知不是言起的对手,故她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言起,而是南城郡守如齐,她成功在如齐身上得到了很多东西,她与言起纯属一场意外,最后身为明面上白小姐的她硬着头皮也得上。 时间过了一年多,今年言起的生辰,她极为敷衍,去年还准备了礼物,不过那礼物最后也没有送出去,被宋盼之给毁了,还被人给羞辱了一番,今年什么也不想准备。不过一年半的时间,二人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言起从最开始的漠不关心到现在日日来寻她,恨不得把人栓到裤腰带上。 去年冬日发生宋盼之的事情之后,嫣月有意与言起大吵了一架,对他的态度顺理成章的冷落了下来,言起这才消停了一段时间,否则按照言起的性格,二人很有可能已经成婚了。 嫣月近日来身体不太好,冬天落水以后,她发了一场病,身体也大不如从前。这段时间那味药她吃的断断续续,整日来都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最近刘管事提醒她言起的生辰快到了,她敷衍的说知道了,心中却在暗自盘算其他的事情。 这是最好的离开的机会,如果走不了的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这一年半的时间她在努力过后发现南城局势始终无法撼动,此计不成便把目光瞄准到了其他地方,她要去一趟王城。 假使有一日她落网,如果她的身体被喂了狼狗,按照她身中剧毒的这种情况,那些畜生吃了她的肉,会不会被她给毒死。 言起生辰那一日,城中戒备不严,言起忙于应酬,只要哄住言起,除了言起以外,想必也不会有人在意她的,届时她可以悄悄离开,这绝对是最好的时机了。 海棠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陪着她,是她从外面买回来的丫头。她趁着午睡的时间,将海棠叫进屋内,两人单独说了说话,后来海棠出来的时候眼睛红了。 下人以为嫣月骂了海棠,嫣月还将人骂哭了,一下午没有人敢过来触她的霉头。 嫣月向来病恹恹的,奇怪的是言起生辰那一日,她的精神比着前几日好了起来。 嫣月早上的时候特意找了兰苑的刘管事,嫣月说道:“侯爷今日生辰,但我没有准备礼物,想去外面转转,给侯爷买个东西当做生辰贺礼,聊表心意。” 刘管事听到嫣月要给成侯准备礼物,十分开心,以为嫣月想开了。刘管事心想,这想开了好,想开了好啊,侯爷的心是向着这边的,开心是一天,不开心同样也是一天,人就得想开一些,想开了就没有什么烦恼了,人自然就高兴了。 嫣月一高兴,他们也不必终日心惊胆战,就能跟言起交差了。 刘管事说道:“小姐,那我派些人跟着保护您。虽然南城算是比较安全的,但是毕竟外面战乱,您身边也不能没有保护您的人。” 嫣月答应了下来:“嗯。” 如果不答应的话,她害怕刘管事起疑心,若刘管事起疑心,势必会去找言起,这件事便瞒不住了,这里能拖多久拖多久。 嫣月叮嘱道:“我想给侯爷一个惊喜,若有人问起,就说我不舒服在房中休息,不要说我出去了,要不就没有惊喜了,这可是我的一番心意。” 刘管事看嫣月愿意主动向成侯示好,十分高兴,那一日,他放她出了侯府,只是差几个人跟着,悄悄替她隐瞒了下来,并没有人知道嫣月早上出府的事情。 刘管事让几个婢女和侍卫跟着嫣月,他心想成侯的人,整个南城谁敢动?上次成侯大闹将军府,想必盼之小姐应该知道轻重,不敢明目张胆对嫣月小姐下手。刘管事便没有过于的担心。就这样,嫣月轻轻松松从小门出了侯府,身边只有几个婢女和侍卫跟着她。守在兰苑附近的暗卫听了刘管事的安排,并未将这件事上报言起。 烽火连三月,嫣月看到路边是乞讨的百姓,虞兵对这些百姓随意辱骂鞭打,如同对待畜生一般。这些被虐待的百姓,这些人不知是谁的儿子,不知是谁的父亲,不知是谁的兄弟。百年前,庆国战败,将南城赔给了虞国,那时便注定了如果没有人来收复这里,百姓的命运将如蝼蚁一般可怜。 昔日繁华的南城变得破败不堪,庆国百姓在这里是最低贱的存在,像商品一样可以被殴打与贩卖。 她看着路边乞讨的百姓想起了苏城。 战争带来的是满目疮痍,是妻离子散,是家破人亡,百年的战乱给整个庆国的百姓带来了沉痛的伤害,这场战争不知何时能结束。 第14章 14 刚出侯府没有多久,嫣月遇到了骚乱的人群,简直是天赐良机。她趁乱逃走,等婢女和侍卫反应过来以后,嫣月早已不知所踪。 而跟着嫣月出来的婢女和侍卫一时间又被骚乱的人群给缠住了,自顾不暇。 嫣月躲在暗处,看到婢女和侍卫被人缠住,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那是往城门去的方向。嫣月怀中有一些银钱,还有出城的令牌,东西都提前准备好了。今日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今日,怕以后很难在离开南城。 整个南城很大,过往的日子她从未有机会出过城门。自从那次宴会之后,她的一举一动乃至一言一行都在言起的眼皮子底下,嫣月对南城城门这边的印象还是停留在第一次来南城的时候。嫣月与南城郡守如齐有些私交,她刚到南城的前半年,并未见过言起,言起也不管她,她因此得以从小门溜出侯府,女扮男装日日与那如齐厮混,后来对于南城的情况了如指掌,如齐曾经跟她讲过南城的地形,后面她做了一副南城的地形图。 嫣月往城门的方向跑,一刻都不敢停。她知晓言起早已疑心起了她,如今局面不过想利用她引出更多的人,无非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今日若是逃跑被人发现,必是死路一条,她一定要离开南城。 嫣月害怕被人发现,走的都是些迂回的小路,心中暗自祈祷言起今天都不要来兰苑找她,希望等言起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南城了。她看着出城的令牌,片刻都不敢停歇。 整个南城很大,嫣月走了很久的路,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她摸黑赶路,片刻都不敢停。今日的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天空似乎想要下雨。南城是虞军的大本营,两国交战,南城位于边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城中四处都有虞军在把守,嫣月凭借对城中地形的熟悉,一路躲了过去,她不走大路,绕的都是小路,来回抄近道走,从城南走向了城北,她混迹在人群中,朝城门的方向走。 今日言起生辰,侯府设了宴会。中午的时候言起差了人去兰苑送衣服,下人回来的时候告诉他兰苑中的婢女说嫣月今日身体不舒服,在房中休息。 言起怕嫣月又伤了寒,心中有些担心,但手头上面有要事处理一时间走不开,他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以后,下午匆忙赶去了兰苑。 言起来之前特地去换了身衣服,这才来了兰苑。他敲了敲房门,无人回应。言起以为嫣月在睡着了,便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找来婢女问话,婢女说话支支吾吾突然跪了下来。 言起看形势不对,慌忙推开房门,房中没有一个人,言起心中慌张,着急问道:“小姐呢,小姐去哪儿了?” 刘管事来了,战战兢兢上前回话:“侯爷,今日您生辰,小姐早上的时候说是想给您买个贺礼,上午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 “为何中午瞒报?” 刘管事回答:“小姐说想给您一个惊喜。” 言起心中有些不安,随即带人出去寻找,片刻不敢耽误。城中动乱不安,他害怕嫣月遇到什么危险。 言起这边刚出侯府没有多远,便遇到了一处骚乱的人群,言起认出来了这是侯府的婢女和侍卫。 言起处理了闹事骚乱的人群,他在人群中不见嫣月,紧张地问:“小姐去哪儿了?” “可有见小姐?” 婢女和侍卫一时间全都跪在地上,他们把人给弄丢了。 侍卫两股战战,说道:“侯爷,我们出来的时候遇到了骚乱,小姐不见了。” 言起这下是彻底慌了起来,南城形势复杂,各种势力暗波涌动,他怕她遇到危险。 她是想离开吗? 她拍拍屁股走了,今后的日子要他怎么办。走到今时今日,言起早已覆水难收了。 他一时间出动了府中所有的暗线去寻人,疯了一样的找遍了城中大大小小的地方,暮色渐晚,他依旧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南城很大,城门在城北,而侯府在城南,城南到城北之间的距离很远,他在城南往城北走的路上安排了人。 言起心中忐忑不安,他一路来了城南这里,准备在出口堵人。每日出城的人都有登记,城门口包括整个城中都有他的眼线,探子来报并未见到同龄的女子出城,想必人还留在城中没有出去,无尽的黑暗笼罩着他,他站在火光下面,心中担忧嫣月路上会遇到危险。 傍晚时分,她的画像被贴到了墙上,找到画中女子者悬赏万两黄金,提供相关线索者悬赏黄金千两。 言起下令封锁城门,所有人不得外出。 他心中尚存一线希望,站在城楼上面等人。 嫣月身上这身锦衣华服过于招摇,害怕被人发现异样,她找了一身妇人的衣服,换上了妇人的衣裳后,嫣月将身上的首饰和衣裙扔的扔,丢的丢,唯一留下了一个木簪,那木簪对她来说似乎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她去哪儿都会带着那支木簪。 嫣月扮做普通妇人的模样,一路上往城南走。不知为何沿途的侍卫越来越多,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傍晚的南城有些湿冷,她穿着单薄的衣裳,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朝着城门的方向走,一路上凭借她对南城路线的熟悉,躲过了无数的虞兵,今晚出了这个城门,她便自由了。 身份已经暴露,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今晚是最后的生机,她要抓住这份生机去搏一搏。 要么出城,要么死。 嫣月到了城门,这边的虞兵很多,她害怕被人认出来,佝偻着腰,用头巾缠着脸。她看到了然明,言起此时正站在城楼上面。 然明对着骚乱的人群喊道:“侯爷有令,今夜封锁城门,所有人不得外出。” 嫣月混在人群中,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想必言起发现她不在了,故意在这儿逮人。她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心中担忧,今日不走,这城门恐怕不好出了。 她心中思量,被抓回去之后,言起会不会对她严刑拷打逼问王城的事情,这样倒还不如她自己直接自尽,起码少受些罪,保全一切,不便宜任何人。 天下起了雨,雨水打湿她单薄的衣裳,她觉得有些冷,想找一处能避雨的地方,心底生出了绝望。 局势如此艰难,如何才能破局? 然明呵斥:“所有人安静,不得吵闹。” 言起站在城楼上面,看着下面的人群,他将目光停留在一个角落中的女子身上,他突然往城楼下面走。 然明看到言起往下面的人群中走去,问道:“侯爷,您怎么了?” 言起沉声道:“我找到她了。” 言起走向了人群,众人纷纷让开了路,只见他走到了角落里面,一把抓住了一个少妇的胳膊,那少妇的木簪掉在了地上,挽着的头发散落了下来,皮肤如雪,头发乌黑,清绝昳丽,这是个极美的女子。 嫣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木簪对她似乎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她挣扎开他的胳膊,低头去捡地上的木簪,她轻轻擦拭木簪上面的泥土,将木簪小心翼翼装进了怀中,木簪的纹路复杂精美,仔细看时,可以看出上面用庆文刻了一个字,那是个“月”字。 言起蹲在她面前,轻声喊了一声:“月儿,你让我好生担心。” 嫣月看到言起时自知今日走不了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这样的机会,很难有下一次了。 她可以死在南城,但是不会成为言起引出其他人的棋子。 嫣月不知道的是,除了潜伏在南城中的那个上级,派来那批细作如今活着的人只剩下她一个了,因为另一个细作已经被言起给抓了。 言起看到了她手中出城的令牌,两人相视无言,他知道她想干什么,也知道她害怕什么。 二人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嫣月如果走了,要他怎么办? 他什么也没说,拿走了她走出的令牌。 言起温声说道:“宋盼之的事情,早晚给你一个交代。你不要害怕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伤害你,时至今日,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她听到言起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今后不准一个人乱跑,下不为例。” 言起握着她的手,慢慢拉她从地上站起来,那双手如此冰冷,她的衣服也湿了,言起解下自己的大衣给她穿上。 他耐心哄道:“外面冷,我们回家吧。” 对于言起来说,今天真是好大一场惊喜啊。 嫣月没有看他,反而看了看天空。暮色降临,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突然想起了那一日,苏城城破时无数百姓惨遭屠戮,护城河里面全部都是百姓的血,她想哭却没有泪,后来干脆闭上了眼睛,她闭着的那双眼睛里面藏着深不见底的悲伤。 言起轻轻擦拭她脸上粘的泥土,他见她不说话,继续温声哄道:“月儿,天黑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言起轻抚她的黑发,安抚道:“我不会伤害你,你别怕我,也不要离开我。” 嫣月像一个木偶一样任由言起抱着,言起和她说话时,她脑袋靠在言起肩上闭着眼睛不说话,后来有些困了只知道言起说了很多话,不知道言起具体在说什么,言起见她不回应,一遍又一遍的抚摸她的黑发。 他心中有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有一丝害怕。 这是天皇剑对他逃出北渊的惩罚,是天皇剑对他的诅咒。魔君爱上剑灵,他们之间没有善果。 他早已离不开她了,是她先招惹的他,现在想要一走了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嫣月走了,要他怎么活?一路上他抱她抱的很紧,二人气息交融,马车内十分暧昧。 两人回了侯府,侍女换掉了她身上粗糙简陋的衣服,给她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言起站在房门外的走廊上面等着,待她梳洗完毕以后,这才推开门走进来,言起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什么也没有提。 今日的插曲,仿佛根本不存在,一切如初。 她此刻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今后可能无法离开南城,同时也明白言起或许不会要她的命,就像当年言起愿意把救命的灵药给她一般,若真的要杀她,便不会给她灵药。 第15章 15 嫣月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面,言起站在她身边,他看着她笑了笑,情不自禁压下了声音,语调温柔。 他带着商量的语气问道:“月儿,今日府中有宴会,你可以同我一起过去吗?” 她记得初来南城时参加过一场言起的生辰宴,时间好快,转眼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那场生辰宴上面委实糟心,先是被一群夫人和小姐嘲讽,后面又被宋盼之羞辱,任人欺负。她非忍气吞声的性格,真的是无数次都恼火的不行。 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好多次,后面这样的宴会她是非必要不参加的。在宋盼之眼中,她抢了她的婚事,自然她成了宋盼之的眼中钉肉中刺,偏偏这宋盼之是宋奇的女儿,身份尊贵。宋奇位高权重的,自然一群人争着巴结宋盼之,故后来这群人变着法儿去欺负她,连府中下人也是如此,她刚来南城侯府的那半年,府中下人常常送来馊饭,毒死了身边两个婢女。住的院子漏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雨夜她和海棠不敢睡觉,害怕房子万一塌了的话,到时候死了也没人知道,那时她心想如果就这么死去,那可真是冤大头啊。 她从尸山血海里面走来,她不能死,她要好好活着,她要将这一生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说来实在艰难,她幼时母亲去的早,知道一些后宅的人情世故,但没有被人这般磋磨。后来她祖父把她接到身边,亲自教导,虽幼年坎坷,但没有吃过太多的苦。长大后,深切体会到了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被人磋磨的不行。 初来南城时,因言起的漠不关心,宋盼之的磋磨,下人的怠慢,她最初的目标本根本不是言起,而是如齐。 她摇了摇头,有意疏远道:“成侯,我有些困了。” 言起听她喊成侯,有些不高兴,但不敢发火。今日的事情连提都不敢提,一来害怕她生气,二来害怕她怕自己。二人本就有隔阂,更要避免一切引起她不快的事情。 言起哄她:“不会太长时间的,你跟着我去站一站便可,好不好?” 言起回想起了去年的生辰宴,那时她刚来没多久,两人之前从未见过,甚至连那次她的婢女吃了她的饭菜被毒死了,当时嫣月要求见他,他都没有见她。言起并不知道所谓的白氏小姐就是她,从她刚刚到侯府时言起便知晓了她的意图,最开始的嫣月只是他手中与惠荣博弈的一颗棋子,他愿意留她一命是因为想要引出背后更多的人,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后来因他态度的冷淡,听人说一群人在生辰宴上面欺负她,他也没有多管,连口头教训都没有,后宅女人的伎俩言起怎么会不清楚,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没有理会,之后那半年时间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言起如今想来心中十分后悔。 命运弄人,喜欢和人开玩笑。 嫣月摇了摇头:“你烦不烦,我说了不想去。” “你要去自己去。” 他见嫣月生气了,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向来是顺着她,嫣月不愿意过去,言起这边便没有过多强求。 嫣月窝里横惯了,向来是只敢对他发火。 言起好脾气的笑了笑,赶紧说道:“没关系,不想去就不去,你别生气。” 他弯下腰握着她的手,极为暧昧,他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月儿,你等着我,我很快回来陪你。” 言起从房门出来后,笑意与温柔一时间便淡了下去,刘管事走到了言起跟前。 言起沉声吩咐道:“给小姐熬些姜汤,看着她喝完。好好守着小姐,小姐有任何问题马上去找我。” 刘管事因今日之事吓的两股战战,毕恭毕敬回道:“是。” 言起从兰苑离开,独自赴宴,他神色照常,将今天的事情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往后这种事不会在出现,今后拿着令牌无法出城,城内女子想要出城必须有他的亲笔文书。 月色朦胧,他走的很快,他想结束后早点回来,言起像中了蛊一般,对她牵肠挂肚。 人间的这场风月是天皇剑对魔君的诅咒。 府中的生辰宴排场很大,侯府今日来了很多人。这里聚集了整个南城的权贵,言起是虞帝的心腹,自然有许多人上赶着来巴结他。 上次的事情之后宋奇不想让宋盼之过来今日的生辰宴,然而今日前线出了点事,宋奇临时去了军营,宋盼之是偷跑过来了。她被下人拦在了府外,硬闯了进去。 时隔多日,这是宋盼之第一次踏进侯府,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言起了。言起不让她进来,害怕她会对嫣月做什么。 宋盼之心中恨不得杀了嫣月。 因为去年冬天的事情,让言起与宋奇之间产生了嫌隙。原本的嫣月小姐,她的母家的势力微弱,一直以来遭到南城所有贵族的轻视与羞辱,当然这里面有一大半的功劳来自于宋盼之。言起知道南城的那些贵族大多趋炎附势,拜高踩低,言起此次本想趁着自己的生辰宴替她好好出一口恶气,但嫣月不愿意过来,今日又出现了那样的插曲,若他晚去一步,嫣月可能已经出了城门。 他心中害怕嫣月对他失望,信任是这世间最珍贵也是最脆弱的东西,言起想要获得嫣月的信任。 今日的事情让他心中产生了很大的恐慌与不安,害怕嫣月有一日会离开他。 他知道嫣月不爱他,他并不知道该拿什么留住她。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除非他死了。 因为去年嫣月落水的事情,言起和整个将军府闹了一场,关系早已大不如从前。言起与宋奇,这二人明面上看似毫不相关,暗地里二人在过往却有着坚如磐石的关系,虞帝都无法动摇他们暗地里的关系,说来实在充满戏剧化,最后二人因为嫣月产生了嫌隙。 去年冬天下了五日的雪,言起当时不在南城,嫣月被宋盼之推下了水,宋盼之用鞭子抽打落水的嫣月,手段残忍至极。府中下人大多看人下菜,看他不在府内,无人敢来救她,她在水中挣扎了很久,最后还是兰苑的一个婢女救下了她。后来害怕发生同样的事情,言起在府中安插了一批影卫专门用来保护嫣月。那时整整下了好几日的雪,嫣月大病了一场,他没有赶过来,因宋盼之的缘故,府中无人为她医治。 言起了解事情的经过之后恼怒至极。 等言起收到消息的时候,嫣月已经病的很重了,他慌慌张张从外地赶回来时,当时大雪停了,嫣月已经病的只剩下一口气了。她手中握着一个木簪,那只握着木簪的手,言起怎么掰也掰不开。他握着她的另一只手,刚开始时那脉象十分古怪,言起是整个虞国有名的大夫,但是却诊断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病,后来脉象回归平常,言起当时以为只是寻常的寒疾,却不想后面落下了病根子,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不好。 嫣月在房中无聊的摆弄梳妆台前面的胭脂水粉,思索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侯府宴会。 这次赴宴的权贵们也都大致知晓去年言起大闹将军府的事情,反正双方闹得很难看,这件事直接导致了成侯府与将军府之间生出了嫌隙。听闻不久前宋盼之带了一群人在成侯府打了起来,今日见到宋盼之时感觉好生尴尬。言起今日并没有邀请将军府的人过来,他看到宋盼之时皱起了眉头,天地良心他真的不知道宋盼之今天会过来,言起心中暗自庆幸嫣月不愿意过来,否则嫣月该以为是他让宋盼之来的,两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经不起任何考验。 再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宋奇抗衡前,还是少让嫣月与宋盼之接触,怕的是百密一疏,言起不想拿嫣月冒险,他一点都输不起。 女眷们好奇为什么成侯的未婚妻没有来,回想起上次生辰宴一群夫人小姐联合欺负嫣月的事情,如今彼此身份对调,大家无不尴尬极了。有眼色的人早就看出来风向变了,嫣月小姐才是侯府的女主人,这些人无不感叹这破落户的命好,同时也在后悔当时怎么没给人家一点好脸色瞧。 其中一个夫人问:“嫣月怎么没有来?” 在一旁的言起听到了,沉声说道:“今日我夫人身体抱恙,需要静养。” 他继续说道:“嫣月是我的妻,我二人虽未成婚,但有太后的懿旨作证,不是谁都能直呼其名,我这人爱护短,今后若有哪个不长眼的冒犯了我夫人,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不敢说话。 宋盼之听到“夫人”二字觉得刺耳不堪,“夫人”?嫣月不过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一个破落户,她怎么能配得上侯府呢? 宋盼之心中不甘,对嫣月的怨恨越来越深。 整场宴会下来,言起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宋盼之一眼。事后,他重重责罚了今日放宋盼之进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