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背叛时》 第1章 第 1 章 夏季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整座淮城顷刻间被灰蒙蒙的水雾吞没,潮湿的热风在街巷间流转。 雨点砸在遮阳棚上的声响越来越密,像是在催促着书店里最后几位顾客结账离去,潮湿的空气中,翻书声和脚步声渐渐消散停息,最后只余下空调运作的细微嗡鸣。 “得,收摊。” 邬趣瞅了眼天色,抬手抓了抓后脑勺刚长出来的发茬。 男生动了动有点僵硬的长腿,把翻得卷边的漫画塞回架子,从兜里掏出遥控器,伴随着“哗啦啦”的沉重呻吟,卷帘门缓缓下降,等门降到齐腰高时—— 一道瘦削的身影突然从缝隙里闪身进入。 “——我擦!” 邬趣猝不及防,惊得往后一抖。 来人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进来的,动作迅疾又不拖泥带水,沾满雨水的衣角和裤腿擦过生锈的金属门框底部,发出短促的“嗤啦”轻响,他险险闯进店内,卷帘门沉重的底边几乎擦着那扬起的发梢轰然落地。 邬趣瞠目结舌地盯着这堪称特级表演的一幕。 来人在地上顺势滚了半圈卸力,最后单膝跪地稳在那里。尽管脸被鸭舌帽盖了个彻底,但还是能从被湿透卫衣包裹的身形看出,这是个年轻纤细的少年。 “……谢净?” 邬趣心跳还没平复,骂道:“……你这个病秧子抽啥风!大雨天在这找死呢?” 谢净没应声,只是保持着低头半蹲的姿势愣在那里,肩膀微微颤抖,呼吸声在寂静的书店里显得沉重和急促,带有一种脱力的虚弱感。 “喂,你哑巴了?” 男生利索地从收银台翻了出来,走到近前俯身,高瘦的影子将少年完全笼罩其中,他伸手去够他的帽子。 谢净下意识扣住帽檐,脑袋后仰着躲避,但这个抗拒的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失去平衡后,少年砰的一声仰面摔在地板上,帽子也滚落在一旁。 邬趣顿在原地。 瘫在地上的谢净也懵了。 书店昏黄的灯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漂亮的脸上——底色还是惯常的苍白美丽,两颊边却是少有的晕开一片潮红,眼尾洇粉,一头湿发柔软服帖,衬得那张不近人情的面庞多了种怯怯惹怜的味道。 显而易见的病容。 “嚯……发烧了?” 邬趣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回过神赶紧上前搀扶,双手轻轻握上少年单薄的肩,担忧道:“脑袋摔着没?这是江书郁那王八蛋又招你了?气得你病成这样还往外跑。” 谢净闻言,恍惚地睨了邬趣一眼。 明明烧得眼神都有些涣散,那副拒人千里的架子却还端着,精准地揪住了某些字眼:“……什么叫‘又招我’。” 语气很不爽,但碍于生病声音低哑的缘故,邬趣没感到什么威胁,只觉得耳根有点麻。 “行行行,是我用词不当,你赶紧起来……”邬趣懒得掰扯,只小心地把这个**、轻飘飘的“不速之客”半扶半抱地弄到了书店后面的隔间里。 “老实待着。” 邬趣甩下这句话,转身去翻箱倒柜。 等人拿着退烧药、干毛巾和一杯冒着热气的水回来时,就看见谢净已经脱得只剩一件洗得发薄的背心,手臂环抱膝盖,腿上胡乱搭着毯子,就这么蜷缩着坐在铁架子床的一角,甚至因为太瘦,领口和袖口松垮地荡开,露出一大片明晃晃的皮肤。 邬趣偏开视线,把毛巾扔过去,语气刻意拔高,带着点混不吝的调侃:“……你倒是不嫌弃我这狗窝埋汰。” 谢净没察觉到他飘忽的眼神和怪异的语气,反而是后知后觉感到一阵不好意思。 “没有……嫌弃的……” 为刚刚自己的态度,为如今两人的关系。 他们之间,其实远没有那么熟稔,不过是初中同校、住所邻街。初见时还因为邬趣误把自己当女生追求起哄闹得那场大乌龙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现在毕业两年还能有联系全靠邬趣单方面、一厢情愿地联络与讨好。 想到这,谢净又有了点愧疚。 他长相冷俏,在面无表情时便显出一种凌厉的疏离感,耳垂却是红得要滴血,半晌才弱声道:“……我能在你这住一晚吗?” 邬趣没什么恶意的嗤笑一声,默认了,把药和水往旁边小桌一放,一屁股坐到了对面的旧凳子上,一双狭长的、微垂的眼睛饶有兴味地盯住谢净。 追问道:“这回又是因为啥闹离家出走?” 他对谢净这套流程熟得很——挑事、冷战、离家出走一条龙服务,环环相扣,专门招待江书郁一个人,不过以前这位祖宗都是去他那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家,摸到他这破书店躲清净还是头一遭。 谢净擦头发的手停了下,没什么情绪地说:“我哥看到我的交换生申请表了。” 邬趣挑眉:“然后?” “交换的学校是所私立,那里强制住校。”谢净言简意赅。 邬趣夸张地吹了声口哨,一张帅得不正经的脸上顿时堆满看好戏的促狭,揶揄道:“明白了!你哥这是因为要独守空房,寂寞难耐,所以闹脾气了?啧啧啧……” 谢净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想生气,但碍于寄人篱下,最后只是冷淡地哼了声。 邬趣讨饶地笑笑,话锋一转:“不说这个,你这次怎么摸到我这犄角旮旯来了,你那个好朋友呢?难不成也因为这事闹僵了?” “……” 谢净冷淡的眉眼倏地一沉,一丝清晰的厌烦飞快掠过。 邬趣识相地闭嘴,但心里诡异地舒坦了一点,就好像少了这么个人自己在谢净心里的地位能提升点似的,真是脑残了。 男生起身看了眼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算了,撬不开你这尊佛的嘴……我这儿也没条件洗澡,你晚点擦擦得了,我现在去给你弄身行头凑合着穿。” 说完还要等人点头后才抓起伞从后门出去。 隔间里重归寂静。 窗外雨声潺潺,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某种沉滞的疲惫。 谢净把毛巾随手扔开,端起那杯温热的水,小口啜饮着,等吃完药,他慢吞吞地从湿透的牛仔裤口袋里翻出已经碎屏的手机,估摸着是刚刚表演特技的时候压碎的,不过还能开机。 手机启动的微光映亮了他苍白的脸。 [你出去了?] [我看伞没有少,你是不是没有带伞……] [你身体那么差,淋雨的话会发烧生病的,别拿自己的健康闹脾气,先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找到地方落脚了吗?] [雨太大了,把位置告诉我好吗?] [……………] 刚一进入桌面,通知栏便像失控的洪流,几十条未读消息的提示疯狂地跳动叠加,从愤怒到担忧再到哀求。 全部来自同一个联系人——「江书郁」。 谢净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眼底没什么波澜,只是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 其他信息被顶了上去,只有最后一条预览清晰地显示在锁屏上:[对不起,是哥哥太偏激了,只要你高兴,什么都好] [回句话吧] 谢净从头看到尾,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阴翳,然后,他用那沙哑的、没什么力气的声音很轻地嗤笑了一下。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我在邬趣这,明早回去」 几乎是信息发送成功的同一秒,对话框顶部的状态立刻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谢净没等看到回复,随手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左右不过是些交代和问话。 他没兴趣,要是想看往上翻能找出几百条。 毕竟每次两人意见有分歧时,他就会一声不吭偷跑躲藏,不消片刻便能收获一大堆虽然没有诚意但能看出焦躁心情的道歉和自省,早就看腻了,但他只会在对方明确妥协后才有回应。 这种畸形扭曲的流程是谢净抗衡江书郁控制欲的惯用手段。 从相伴在孤儿院时就屡试不爽了。 谢净贪凉,目的达成后松口气,顿觉闷热。 这间不大的书店是邬趣家祖传的产业,平日里多半由他妈妈照看,只偶尔的时候会临时抓邬趣这个“壮丁”来看店。 隔间是杂物室改的,铁架子床一边挨着成摞的箱子,一边挤着张旧木桌和破凳子,逼仄不说,空气和外间的冷气还都被带磁吸的防蚊门帘给拦了。 “那家伙平时是怎么睡得……” 谢净嘟囔一句,犹豫片刻,确认邬趣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才慢吞吞地爬下了床。 他踩着拖鞋,两条细长的腿光裸在空气中的瞬间,整个人便不禁打了个冷颤,一阵刺痒从喉间窜上来,本人这才想起自己不堪一击的身体素质,忙扯过毯子围在腰间。 少年像是穿了条简陋的裙子般,脚步趿拉地去把门帘给掀了起来,同时用脚把板凳勾过去给挡住。 做完这一切,三步并两步回到床上坐着。 —— 邬趣回来的时候一手拎着个纸袋,一手拎着个热气腾腾的塑料袋,他身形精瘦,但个子太高,进门时得微微弯着腰,随着动作一同涌入的还有一阵潮湿的雨气和街边小摊的油烟。 注意到门口的板凳,他垂眼扫了眼床边正襟危坐的少年。 光着腿下床弄得吗? 邬趣当然没敢问出口。 “喏,去陈姨店里给你顺的短袖和运动裤,尺寸是随手拿得中号,你这么瘦肯定能套进去。我还买了炒饭,多少吃点。” 谢净接过纸袋,淡声说了句谢谢。 他套上T恤,领口果然有些大,黑色布料衬得露出的那截锁骨白纸似的单薄抓眼,运动短裤也不合身,布料和腿根间至少能塞下一整个手掌,坐下时,柔软的腿肉便会从宽松的裤管边缘微微挤压出来一点。 邬趣掩饰性地咳嗽一声,有点突兀地、声音发紧发涩,做贼似的小声问:“哎,你……你十七岁生日还没过吧?” 谢净偏头看他,男生似乎有点不自在,线条清晰的下颚线绷着,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青涩棱角,但眉宇间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又冲淡了稚气。 后者对上他打量的视线,耸了耸肩。 “……我就问问。” 谢净一边拆塑料袋一边回答:“后天就是了。” 邬趣抬手用力蹭了下鼻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本来想顺水推舟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临到头又胆怯了,手指用力地摩挲着裤兜里的方盒,内心涌上一阵悲哀。 他自高中辍学后就一直宅在家里混吃等死,没工作、没本事,除了有张还算能唬人的脸和一身腱子肉外一无是处,不读书后甚至连混混都不当了,平日全靠爹妈接济和游戏代练勉强过活。 这样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废物拿出来的礼物估摸着是没人会收的。 毕竟送啥都显得贵重,谁敢要。 更别说两人连朋友也不是…… 邬趣盯着少年吃东西微微鼓起的脸颊,忽然升腾起了一股自信——说不定已经是了呢!谢净这么孤僻排外爱干净的人,居然愿意上他的床!不就恰恰说明自己已经被划分进了朋友的身份里了! 哈哈哈!果然!好女怕缠郎,谢净还是被自己的毅力折服了! 朋友送的礼物肯定没理由拒绝! “那个……” 唰—— 谢净倏地站起,打断了他。 “今晚怎么睡?” 邬趣脑袋一下子宕机,结巴道:“什、什么?” 少年指指下铺,又指指上铺,说:“你睡上铺还是我睡?” 邬趣最终还是没掏出礼物,他咬牙:“我睡。” 第2章 第 2 章 隔日凌晨五点。 门帘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凳子上掉了下来,把冷气尽数隔绝在了外面。 谢净是被热醒的。 他还有些没弄清状况,只下意识地伸手去勾床边的人,腕骨便这么不偏不倚地磕上了冰凉的铁架。 “嘶……” 一声短促的音节从唇齿间溢出后又连忙止住,少年懊恼自己的习惯,确认上铺没有传出被吵醒的动静后才吹了吹手腕,慢吞吞地坐起身。 谢净摸了摸额头,没再发烫,有的只是汗湿后的冰凉。 他自小体弱,处于大病没有小病不断的情况,不过随着年龄和近些年的护养,就算生病的频率没减少但也是来的快去的快。 没烧,不用担心江书郁唠叨了。 谢净安心了,捞过手机看起了留言。 一目十行地掠过那些关心和嘱托,最终定格在最新消息上。 04:32——[我在书店门口等你] 谢净眨巴一下眼睛,赶忙下床去找自己的湿衣服,地上没有,桌上没有,他犹豫片刻,还是准备不人道地叫醒邬趣问问,结果一抬头,冷不丁对上一双直勾勾的眼睛。 谢净吓到了,皱眉瞪他:“你有病?” “我……” 邬趣其实罕见地失眠了。 他一整晚不敢频繁翻身,怕动静吵到谢净,又不想看手机,怕荒废了两人难得的独处时光,于是只能一直僵硬地平躺着,双眼无神地盯着斑驳的天花板。 好安静…… 邬趣放空大脑,试图捕捉一点下铺的呼吸声。 他等啊等,终于等到一句沙哑的呓语,音调细细的,像是小鸟:“滚……”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发现谢净睡颜痛苦,似乎正深陷梦魇,将亮未亮的天光从铁栅窗漏进来,隐隐绰绰掠过少年濡湿的睫毛、秀气的面庞和苍白的唇瓣。 良久,那双黑到发蓝的眼睛才睁开,漫无目的地搜寻着什么,纤瘦细长的手也在悬空摸索着什么。 包括之后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但这种事不好说明白,搞得像变态一样。 邬趣只能尴尬地挠挠脸,嘴巴无意义地发出几个嗯嗯哦哦,幸运的是谢净极其善解人意,很快从他难看的脸色中看出了什么,主动递了台阶:“……我吵醒你了?” 谢净性子冷傲,意识到是自己的错也说不出什么软话,只会老老实实地道歉。 少年脑袋一点点地垂下去,半长的发丝因为这个小鸡啄米似的动作从耳后滑落至颊边,遮住了那张昳丽精致的脸。 语气依旧没什么情绪,但很小声:“抱歉。” 邬趣得了便宜还赛脸,踩着楼梯爬了两节后直接往下跳,落在谢净跟前。 男生漆眉深目,将头低凑到一个谢净不会后退的近距离,嬉皮笑脸道:“嘿嘿……没事,我也没有很困,你烧退了吧?醒这么早是饿了还是热了?饿了的话……这个点应该只有包子你要不要吃?”他边说边上手,想要扶着人往外走。 “热了的话去店里面坐着……” 谢净被这一段大段话砸得懵了下,等人摸上肩膀才反应过来,侧身躲开,问他:“我原来的衣服呢?” 邬趣收起落寞的表情,指指外面:“我挂起来了,放外面通风干的快。” 谢净点点头,道:“不麻烦你去买早餐了。” “我哥已经在店门口等我了,我先跟他回去了 。”少年顿了顿,漂亮的手抬起又落下,踌躇半晌后还是轻轻搭上了邬趣的肩,算是回应刚刚自己的躲避并非故意。 他尽可能柔软下语气,因此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尖,声线清脆好听:“谢谢你昨晚让我留宿,改天要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 谢净说完,安静地站在原地瞅他,等邬趣也发表一下朋友宣言。 可惜没等到。 男生嘴巴张张合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脸上的表情揪在一起,像是深陷在某种难以抉择的思考和纠结中,又像是醍醐灌顶突然领悟到了什么。 这是不想和他当朋友? 谢净生性冷淡,待人疏离,身边仅有的几个朋友,也都是各自凭着股执拗劲儿硬闯进他生活的——那些人从不在意他的冷脸,反倒越挫越勇,他原以为邬趣如此也是为了这个,现在看来是自作多情了。 说不准是想弥补下那个误会? 少年无所谓地挥手算作告别,掀帘进店里拿过自己的帽衫和牛仔裤从后门出去了。 邬趣没去追,思绪纷飞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 门一推开,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湿热的、裹挟着细密雨点的风,谢净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下一瞬,一件尚存体温的外套便兜头罩下,臂弯里湿漉漉的衣服也被拿走。 江书郁空着的那只手握上他略显红艳的指节,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是晚上睡觉空调打得太低了吗?” “我不是一向这样。” 谢净有些自来卷,一头半长不长的黑发沾了水气后发梢便会凌乱的翘起,羔羊毛似的簇拥着面白唇浅的一张脸,看起来像是橱窗里还未上妆梳理却也足够漂亮的精致人偶。 但人偶的脾气很不好,身体更不好,他用力抽回那只秀颀的手,软绵绵地又捂上了胃,闷声道:“我饿了,想喝粥。” 昨晚在邬趣这儿没睡好不说,那碗炒饭更是食不知味,只勉强吃了几口,剩下的全被邬趣给打扫了。 他得先填饱下肚子。 以前每次分歧都以江书郁的妥协而结束,但这次没有,就算到了后面,男人发来的信息也只是软化语气后的再议而非答应,这意味着回家还有的争论。 不垫垫可没力气吵。 “回去给你煮。” 江书郁闻言挑了挑眉,倦怠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他的肚子上,男人个子出挑,一头张扬另类的红发衬得五官愈发立体,神色间却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态,他伸手取下盖在少年头上的外套,仔细替人披好。 看着这样的江书郁,谢净心里泛起一丝悔意。 倒不是后悔挑衅——他哥搅黄了自己一段交情,心理层面受点罪是应该的。只是不该选在那个时间点,平白让人熬了个通宵伤身。 他们住在淮城的老城区,这里与新建区共享天气,却不共通富贵,坑洼的路面、低矮的建筑、纵横交错的电网……无处不在地提醒着何为天壤之别。 其实近些年这里的收入也有提升,很多没有消费能力的中学生会在周末假期来这边玩。 两人走出这条街,拐个弯就能看见自家门店——一家两层楼的纹身店,纯黑的招牌,没花名,不知道的估摸着会以为是家棺材店。 谢净的朋友为此老是说他家是开黑店的。 一楼是待客的工作室,二楼是房间和厨卫。老城区的大部分店铺都是这种模式,一层赚钱,一层生活。 江书郁进门就上楼往厨房钻了。 谢净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回房准备拿衣服洗澡,卧室挺大的,空调一直开着,除了一个衣柜和一套书桌外就是两张挨得很近的单人床,属于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弄得像是学校宿舍一样。 衣柜打开,左边清一色的黑白灰,右边则跟调色盘似的各种亮色。 他随手从右边拿出来两件往卫生间里走。 谢净白衣服有,黑衣服没两件,偶尔穿也是拿江书郁的,因此总被朋友酸溜溜地调侃像只花孔雀、招蜂引蝶什么的。 江书郁是在他吹头发的时候进门的。 “下次自己吹的时候不要开最高档,伤头发。” 男人一边说,一边拿过吹风机,将档位调至中档,手指穿过少年微湿的发丝,动作轻柔地梳理着。 谢净往后靠了靠,后背抵上江书郁的大腿。 他稍稍仰起脸,发现男人似乎从见面起就始终是面无表情的状态。这副模样要是自己来做只能说平淡无奇、见怪不怪,可放在向来温和的江书郁身上却显得格外反常——看来这次是真的把人惹急了。 不过没事,等今晚卡点过生日的时候他就摊牌,讲明白自己不是真要去当交换生,只是借此惩戒他弄没了自己一个朋友。 他哥肯定会原谅他的。 少年半眯着眼看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抱枕流苏。江书郁问他听见了没有,他就懒洋洋地“嗯”一声,尾音拖得老长,像是猫儿打哈欠时带出的颤音。 江书郁笑了笑,轻轻地顺着他柔软的发顶,温声道:“先吃饭吧,吃完饭你补个觉,有什么事我们睡醒后再聊。” 谢净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安静喝完他哥端进来的粥后就往自己的床上倒去。 “做个好梦。” 江书郁带上门,把碗筷放到水槽里盛上水后就下了楼,顶着一身疲惫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男人坐在工作台前,心里五味杂陈,就是没有设计的想法。 他比谢净大四岁,同是一家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后者因为身体孱弱和相貌讨喜的缘故特别招职工怜惜,但这份额外关照却也惹来其他同龄小孩明里暗里的排挤。 谢净自小聪明,那时候就懂了什么叫狐假虎威,被欺负了以后就开始总围着他这个全院最大的孩子转,遭到驱赶也不气馁,反而会像只谨慎的猫崽般蹭到他常待的树荫角落,只为了让那些同龄小孩产生自己有人罩着的误会。 江书郁看破不说破,见人还算顺眼乖巧也就放任了,两人渐渐熟悉后,谢净还自顾自认了哥哥。 后面因为读不下去书,他十六岁就从孤儿院跑了,走之前捎上了他,自此也就落不下了。 笔尖落在设计稿上点了两下。 “还是不能答应……” 只这一件事,不会妥协。 从小带在身边养大的,没道理放出去。 学坏了怎么办。 晚上过生日的时候再议…… 谢净是很有素养的好孩子,到时候收了礼物、吃了蛋糕、自己再说些软话肯定就不会再坚持了。 江书郁叹气,下了决定后,尽可能心无旁骛地画起设计稿。 —— 谢净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屋里就他自己。 少年翻了个身,倦意并没有因为补觉而消散,反而弄出了一身疲惫,他暂且不想和他哥掰扯,于是干脆摸过手机,把几个折叠的聊天框给放了出来。 灵芝:[啾啾,你跟又又是……真掰了?] 裴舒:[你跟尹双秋怎么一回事?] 纪真川:[断了?] 三个人都了解他古怪的脾性,各自只发了一条没敢多发。 看到这个名字,谢净就一阵头疼。 其实说是他哥搅黄得两人的朋友关系并不完全,江书郁私下警告尹双秋离自己远点只能说是导火索。 那家伙自身的问题更大,还搞得他迁怒了他哥。 谢净没法明说,只能一个个回复。 [真掰了,合不上] [他是傻缺] [对] 发完,除了估摸着在上补习班的林枝,另外两个秒回。 裴舒:[懂了] 纪真川:[好] 谢净皱眉,但也懒得多问。 这俩和尹双秋关系本来就不好,一碰面三人就都跟吃了火药似的互呛,私下不知道打过多少回了。 没了自己,估摸着是要跟着断交了。 他有些烦,只觉得自己的朋友里只有林枝这个小姑娘是个正常人,裴舒假正经,纪真川死装男,尹双秋倒是阳光开朗,结果是个同性恋。 他不歧视这个群体,但不代表能接受被同性恋喜欢。 尤其是打着朋友的幌子。 想到这,谢净厌恶地揉了揉手腕。 后悔最后那次见面收了手。 就应该打重点,让他长长记性。 谢净决定要是尹双秋还来自己眼前晃悠,就……再给人几拳,以报被恶心之仇。 在此之前,约朋友见面才是主要。 放假后几人就没见过。 他点开日历,开始算暑假还有多久。 他因为身体原因比同龄人晚上一年学,所以下半年开学也就高二,不然老师也不会把交换生申请表给他。 今天是七月二十,还有得是时间玩。 谢净圈了几个日子群发给三人,让他们从中勾选自己有空的时间,然后合计一下。 “醒了怎么不下楼?” 他歪过头,发现江书郁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了,来了也不第一时间出声,就这么倚靠在门框边,漫不经心地垂眼盯他。 谢净把手机倒扣,起身坐着。 “那个……哥。” 江书郁走到他跟前给人轻轻拉了起来,无奈道:“有什么想吃的?” ……啊? 谢净闻言怔住了。 还以为他哥是来兴师问罪的,难不成是要就此揭过当没没发生吗? 这算什么? 那晚上还道不道歉? 少年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应,只是困倦地眨着眼睛,因为思绪混乱,没什么血色的唇瓣无意识地抿在了一起。 他皮肤白,眼皮纤薄,一个晚上没睡好眼周就会有很明显的血管纹路,一时半会还消不了,因此总会衬得原本清纯的面庞显出种别具一格的美艳,此刻那种病态的阴郁便与懵懂的神情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很漂亮,也很勾人。 江书郁心里想着,面上只是没好气地轻轻捏了捏弟弟细瘦的指节,又重复一遍:“晚上不是过生日,我现在要去买菜,你晚餐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他哥变了。 看来这次闹得够大,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谢净微微挑了挑眉——断定自己让他哥无论何事都顺从的目的达成了。 少年拍开男人作怪的手。 “哥你看着买吧。” 感觉有一个点击就能写下去了(嘻嘻[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嘟嘟嘟——” 配送员骑着电瓶七拐八拐地在城巷里穿梭,手机一边放着导航一边拨打着电话。 半晌,顾客才接听。 “喂,你这……桐乔街120号在那里啊?我没送过这片,不清楚具体位置,导航还给我指到另外条街去了。” 配送员抱怨着,回头看了眼保温箱,忙道:“你备注了不打电话,但是我实在找不着路,再转下去怕你的蛋糕要化……” “……” “那你现在在哪里?” 听声音,对面似乎是位年岁不大的学生,音色很干净,很少见,像是冰镇过的玻璃汽水,清冽又清透地撞进耳中。 配送员恍惚一瞬,等对面疑惑地唤了两声后,才从附近挑了家比较显眼的店铺报位置。 顾客:“你直走左拐,右手边招牌全黑的就是。” “好……” 电话在他应声的下一秒被挂断。 没开录音…… 配送员惋惜了一下,但想到等下会见面,又开始期待起了对方的长相。 —— “不打了?” 谢净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猫似的的蹲坐,懒洋洋嗯了声。 他兴致缺缺地拨弄着鼠标滚轮,声音没什么起伏:“蛋糕到了,而且这个点我哥估计快做好饭了。” 裴舒低低笑了两声:“行吧。” “那周六见咯,到时候我和他俩给你再过个生日,期待一下我的礼物。” 谢净把耳机撸到脖子上挂着,下楼的时候往厨房看了眼,江书郁还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抽空还要看手机,估计是回顾客消息什么的。 他打了个哈欠,迈大步走出了店。 现在是傍晚,天边燃着整片的火烧云。 整条街道已经看不见昨日暴雨的踪迹,空气凝滞闷热,只偶尔卷过一阵干燥的、聊胜于无的风。 谢净体寒,但贪凉。 现在出来也不过是想着透透气。 活动活动筋骨。 少年伸了个懒腰,双手抬高伸直的动作牵动了上衣,鲜亮的黄色布料下是一截更抓眼的白晃晃的腰肢,可惜的是一晃而过。 幸好那张漂亮的面孔不会被什么东西遮挡,偏苍白的气色还因为脖子上挂着的红色头戴式耳机多了两分艳丽,显得整个人尤为张扬,四周路过的行人、打扇的店家都在暗戳戳往这边瞧。 奈何少年是个没耐心的人,等了两分钟就烦躁地皱眉搭眼,准备往回走了。 像是不肯让旁人多欣赏一下。 但,确实很好看。 纤瘦、匀称、美丽…… 自己的期待没有落空。 反而超出了想象。 “哎!小朋友!” 配送员把还在录像的手机塞进胸前的口袋里,边喊边提着蛋糕盒小跑着靠近。 谢净没回头,他可不觉得这种称呼是叫自己。 直到被青年拉住了手腕。 少年下意识甩手,没甩开,反而弄得自己的手腕一阵疼。 他拧眉往后看,语气冷漠:“松开。” 青年连忙收手,很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歉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一时着急。” 说着,把蛋糕盒双手递过去。 “这是你的订单吧?我看你在这家店门前等着。” 谢净觉得这个人很迫切。 非常迫切。 急于求证着什么。 但他懒得多想,看了眼发票信息后调出自己的购买记录给人扫了眼,顺手接过了蛋糕盒。 “谢谢了。” 说完就要走,又被人给拦住了。 “哎哎……那个……” 谢净很怕热,一热,就会点燃他的坏脾气,因此还总被朋友说是水做的,一有点温度就烧开了,烫死人。 他耷拉着眼皮,很无所谓地瞧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青年为了和他对视,殷勤弯下腰的举动,他没有后退,没有制止,没有疑惑,就这么散漫平静地站在那里。 漠然道:“还有什么事吗?” 平心而论,青年长得很好,五官俊挺,眼睛偏狭长,内双,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习惯眯着,有种游刃有余的桀骜。 肤色是常年在街头晃荡晒出的浅麦色,不算黑,但也绝称不上白净,脖颈和手臂上有几处晒得不均匀的色差。 但这人长得好不好看这关谢净什么事。 他只是一个对同性异性都不感冒的无性恋。 皮囊于他而言只有区分的作用。 更何况,他对亲人朋友之外的陌生人一贯没有包容心。 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所以面对青年的扭捏和犹豫,少年只是等了五秒,就毫不犹豫地冲回了店里,擦肩而过时还冷冷地撇了前者一眼。 “有病。” 配送员:“……” 谢净拎着蛋糕,脸色难看地上了楼。 “这是怎么了?” 江书郁恰巧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他太了解少年,就算后者向来不把情绪写在脸上,也依旧能从各种面无表情里细微地分辨出不同。 男人把盘子放在桌上,略有些滚烫的指腹轻轻搭在他的后颈。 谢净对于亲人朋友的接触不会太抵触,但也不代表能适应,他缩了缩肩膀,有些奇怪和不悦地看了他哥一眼。 “没什么……” 少年想要拿下他的手,却不期然将那只被别人留有鲜明指痕的手暴露在了男人眼下。 江书郁自然地躲开了谢净抗拒的动作,转而从搭后颈变成了搭手腕,他将自己的手指覆盖在指痕处,似笑非笑道:“这是没什么?” “拿个外卖搞成这样。” 谢净拧眉:“是那配送员莫名其妙,喊人喊我留的名字呗,喊什么小朋友,我和他很熟吗?我不应他他还直接上手。” 江书郁抚了抚,道:“去用凉水冲一下,晚点擦药,我们先吃饭。” “哦。” 谢净原以为吃饭会谈事,结果期间两人一直严格遵循着食不言的规矩,吃完后男人给他擦了药,接着把蛋糕放到了冰箱,美其名曰还没到点。 距离零点还有四小时呢。 少年没辙了,心里却隐隐不安,总觉得这事不赶紧摆平会节外生枝。 但是江书郁已经闷头钻进工作室。 他不好也不愿意去打扰。 “怕什么。” 谢净坐回书桌前,没碰键盘,软塌塌地趴到了桌面上,胳膊垫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反正……我又不会真的交表。” 只是做做样子…… 不是真要去当什么交换生。 忽然,手机振动了一下。 灵芝:[好的,我知道了,我之后会跟他划清界限的] 谢净看着这不分青红皂白站队的发言一阵头疼,跟那俩玩意一个德行,看来就算是天才少女也一样帮亲不帮理。 他问:[你不问问事情原委?] 灵芝:[可我是先和你交的朋友啊?] 小姑娘人小鬼大,十三岁的年纪,自有一套刀枪不入的逻辑。 灵芝:[啾啾,尹双秋到底干嘛了?] 又又都不叫了。 再次看到这个名字,脑海里闪过一张张不同时期的同一张脸——平静的、开怀的、羞赧的……最后定格在伤痕累累、悲伤无措的瞬间。 男生迷茫的声音犹在耳边:“……真的这么难以接受吗?” 想到那个跌跌撞撞离开的背影。 谢净回她:[不告诉你] 灵芝:[好哦,那生日快乐,啾啾] 灵芝:[我这两天要被收手机,所以提前祝福啦] 少年忘性大,聊了这么一通有的没的,很快就把刚刚纠结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他登上电脑,又开始打起了游戏。 时间过得很快。 江书郁进来喊他切蛋糕的时候,谢净还在敲键盘。 “快点哦,还有五分钟就零点了。” 男人屈指扣了扣桌面。 谢净闻言,忙点了暂停。 他从凳子上跳下来,边拉着他哥的手往楼下走,边自鸣得意道:“还好后面改玩单机去了,不然得掉分了。” 江书郁笑笑,没搭腔。 工作室用来画设计图的长方桌被清出了一块空地,上面摆着块已经点上蜡烛的六寸蛋糕和一个巴掌大小的精美丝绒盒。 谢净走过去坐下,后进来的江书郁顺手关了灯。 “哥,今年你送我什么了?” 少年爱甜食,但是现下显然是礼物更吸引他的注意,他用指尖拨了拨礼盒盖上的蝴蝶结,漂亮的眼睛在微弱的烛火映衬下像是两颗昂贵幽深的蓝宝石。 “猜一下?” 江书郁坐在对面,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拢住了他调皮的指尖,视线依旧没有从人身上移开。 谢净讨厌这种无聊的游戏,他抢先用另一只手从兜里拿出一个礼盒。 “算了,我先送。” 江书郁从不过自己的生日,为此连具体日期都不肯泄露,无奈之下,少年只能在每年自己生日这天也回一份礼物,算是两人一起过。 谢净打开盒子,推到了男人面前,道:“打火机。” “外观是我自己设计的,独一份。” 江书郁呼吸停滞了一瞬,他很开心,握着少年指尖的手轻轻用力,笑道:“谢谢。” 谢净抬了抬下巴:“还有一份礼物。” 江书郁总是波澜不惊的温柔面孔被难掩的惊喜给打破,他叹息:“居然还有吗?那哥哥这回是准备得少了……” 向来冷脸的少年难得挂上了一张笑面,他托着腮,故意拉长自己的音调:“这份礼物就是,我要向你——” [滋滋……背叛系统已苏醒……] 谢净顿住了。 一大段苍白的陌生记忆随着这道莫名的冰冷合成音齐齐涌入脑海。 他一时间没了表情,没了反应。 少年迷茫地皱起眉,视线渐渐从江书郁的脸上移向自己——手腕、胸膛、大腿、脚踝。 没有输液、没有电极片、没有外接骨架支撑但却能好端端地坐着。 他抬起手,隔空摸着自己的脸。 没有佩戴呼吸机。 “怎么了这是?” 江书郁吓坏了,连忙从另一头翻到了他这边,拉着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哥……我……脑子里……” 【你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的】 “脑子?”男人捧着少年的脸,轻轻贴了贴额头,喃喃道:“没有发热,是不是今天磕着哪里了?会不会恶心?我们要不现在去医院拍片。” 说着就要去拿车钥匙。 手被拉住。 【宿主已经接收完全部记忆,那应该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是什么存在了吧?】 【现在,打发了他】 背叛系统的语气还是那么戏谑惹人厌。 谢净现在浑身发冷,但这不妨碍他用一点力气就能把江书郁给拽回身前蹲着,少年微微抿唇,淡声道:“哥我没事,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江书郁不管有没有相信,都顺着他的意思坐回了原位,调笑道:“这就是第二个礼物了吗?是新学会的恶作剧?” 谢净咬牙,意识到了什么,想要不管不顾地拿出兜里那张申请表。 背叛系统适时出声打断了他。 【不要轻举妄动哦】 “那我们现在来看看我的礼物吧。” 【宿主,万一接下来的任务和申请表有关,你这不是让你的……“哥哥”空欢喜一场吗?】 “这份礼物也是哥哥自己做的。” 【让我看看,哇,宿主,你第一次转生就被养得这么好,健康值:74,这已经快接近寻常人的身体素质了,啧啧啧,真的很难想象你曾经还只是个浑身插管、整日吃药的小病秧子】 “是一枚戒指。” 说着,江书郁拉开了衣领,露出了位于一侧锁骨的纹身。 “我设计了一款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衔尾蛇图案,你的那只我做成了戒指,我的纹在了身上。” 谢净竭力压抑着身体的颤抖看过去。 那是一枚很精致的银戒,边上环绕着一圈花枝,眼睛的位置点缀着颗蓝水晶。 【哇哇哇好浪漫哦,宿主的“哥哥”真是爱你啊】 谢净莫名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现在要戴上吗?” 他说不出话,干脆伸手过去。 江书郁眼神担忧地掠过弟弟惨白的脸色,轻柔地托起了那只秀颀的手。 【现在颁布任务一:在不告知江书郁的情况下,私下上交交换生申请表,截止日期——八月三十号】 意料之中。 谢净无力地闭了闭眼。 “很合适。” 【任务成功,无奖励】 【任务失败,扣除10点健康值】 【注:健康值越低,宿主生病乃至病发的概率越高】 “……谢谢哥。” 少年低眉顺眼,锋利的美貌因此柔软了下来,他摩挲了一下食指上漂亮的银戒,尾音略有些拖长。 “我很喜欢。” 【……】 【…………】 【………………】 【为了避免宿主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我在这里复述一遍我们的交易过程和游戏规则】 【宿主前世死于自身罹患的基因病,极强的不甘和求生欲吸引到了背叛系统——我的降临,尽管我能给予的新生依旧是病弱缠身、不得自由甚至还要为我效力,每次转生执行至少七个背叛任务,宿主依然答应了】 【至此,你拥有了无止境的转生,你将会顺应环境,无知无觉地生长到十七岁这天,你第一世死的日子,然后,我便会携带记忆苏醒】 谢净:…… 滚远点。 【嘻嘻,不行哦】 谢净懒得纠结这个破系统能读取自己心声这件事,他的头很疼,又要处理陌生的记忆和一大堆信息外还要分神应付他哥。 谢净站起身,故作困倦地揉着眼睛,道:“我好困啊哥……” 江书郁跟着站起身,快走两步,体贴地扶住他的肩膀,满目担忧:“白天不是补了觉吗?最近很累吗?要不还是去医院……” 少年哽了下,连忙摆手:“我就是有点困,没那么严重。” 男人稍稍收敛了一点,问道:“那蛋糕不吃一口吗?你切都没切呢。” “放冰箱吧,明天吃一样的。” 江书郁点头,把屋子里外的灯打开后,站在工作室门口盯着他上楼,临进门前,男人说:“有什么事跟哥哥说,不要总想着自己解决。” 谢净脚步顿了下,没回话。 江书郁没提交换生的事。 他看出了少年的回避,但看今晚的态度应该是没那么坚持。 也许是默认翻篇了呢? 谢净不提那个尹双秋的事,他也不提交换生的事,两人都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算是抵消了吗? 有一点回馈就好满足[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谢净进门后没着急开灯,只是循着记忆摸到了床上坐着。 “……” 少年抱着膝盖,脑袋埋进臂弯,像是一颗团吧团吧的猫球,两次深呼吸后,又悄咪咪地咕噜到了角落窝着。 一副逃避现实的可怜样。 【宿主,你在做什么呢?】 猫球才不搭理它。 【这个任务不是很简单吗,你只要开学当天上交那张表不就完成了?】 猫球不动,闷声道:“滚。” 【好凶啊】 猫球:…… 【……】 真的是始料未及。 猫球慢吞吞地侧躺了下去,他缓缓舒展开已经有些发麻的四肢,拇指摩挲着银戒,纤长的右手却渐渐紧握成拳。 “……靠。” 但谁能料到还有这茬。 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道歉被堵回了喉咙,用以恐吓他哥的道具即将变成真的利刃。 谢净不是很敢想象江书郁发现自己私自上交申请表后的样子,更别说,他还要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收拾行李搬出去,之后的学杂费和生活费也是一大难题。 估计上交完表,他跟他哥的兄弟情也就到头了…… 【是啊,小心他囚禁你】 不会说话就闭嘴。 谢净皱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厌烦地骂出了口:“恶不恶心。” 经过尹双秋一事,他对这种熟人暗恋的戏码极为排斥,就算是调侃玩笑也不行,更别提对象是江书郁——如果背叛系统有实体,估计现在已经跟尹双秋一样被打趴下了。 少年起身开了灯。 由于前世被病痛蚕食的记忆太过惨烈,他还是决定顺应任务。 大不了事后,无底线答应江书郁的条件以求原谅——谢净不是很想要这样。 他是个很傲气的人,冷淡、矜持、固执己见……是常被旁人用在身上的形容词,前世今生都是,低声下气这种姿态并未在他的人生里出现过,但如果事关家人朋友,似乎也不是做不到。 不过前提是他哥会提出条件。 万一直接断交…… “啧。” 对了,尹双秋的事是例外。 【你这不是还在想他】 莫名其妙。 谢净总感觉这背叛系统的合成音特别有情绪,不是醋味就是阴阳怪气。 【……你感觉错了】 他懒得搭腔,只是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把申请表塞回书包的夹层里后,转身坐到了椅子上开始搜索起那所私立学校的基本信息。 现在是十二点半,最多再有半小时江书郁就会回房休息,并且也监督他休息。 在此之前,做些什么。 而不是跟讨厌鬼扯皮。 官网上的信息一板一眼,除了教室宿舍的照片外,没什么看头。 少年向来没心没肺,刚刚还在纠结愧疚,转眼就开始对比起了学校的好坏,刷得无聊了干脆一个翻身滚到了床上。 他的个子其实不算特别出挑,胜在比例好,骨架匀称——站着时两条细长笔直的腿尤其惹眼,坐下后,膝盖往往还能高出扶手一截。 可一旦躺下来就破会了功,还因为人太瘦,薄薄一片,像只摊平的猫饼。 “……好难看。” 谢净盯着官网密密麻麻的文字皱了皱眉,果断退出网页,转而去找校方的公众号,刚巧的是,最新一条推文随着他的关注同一时间跳了出来。 这条推文只有一张图和一段简短的话。 —— 标题:关于九月份入学的疑问咨询贴 [学院俯瞰图.jpd] 即将在九月份入学的新生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在评论区提出来,会有很多老生在下面积极回复的 —— 热门留言: 要好好学习:[学校的私人论坛怎么点不开?] F回复:[狗当然点不开] P回复:[狗当然点不开] Z回复:[狗当然点不开] (已折叠12条相同评论) 谢净想要点开,却没能成功。 等再刷新时,那条关于私人论坛的提问已经连同下面整齐划一的嘲讽回复一起消失了。 很诡异。 似乎是为了防止楼主看见。 并且这些回复的人的昵称也很奇怪。 公众号的留言并不会匿名,取这种微信名字的目的不言而喻。 谢净翻看以往推文的留言板块,并没有发现有关“私人论坛”四个字的任何线索,就好像刚刚的那条评论与下面的回复全都是他的错觉一样。 私人论坛,但并非校用。 反而是类似那种只向部分群体开放,并且要对其他人三缄其口的会员制模式? “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书郁一身水气,显然是刚刚才洗过澡,头发却是已经半干的状态,估计是怕吵到他特意在卫生间里吹的。 “不是说睡觉吗?怎么还在玩。” 男人穿着睡衣,高大的身形压过来时像一座山。 少年半侧着头,没什么特别反应地趴在原地,在凌乱发丝的遮掩下,只隐约露出小半张雪白的脸。 他任由对方一手撑在自己身侧,一手拿走了已经熄屏倒扣的手机,浑然未觉自己的衣摆已经被蹭得堆叠在了一起,露出的纤细腰肢于男人而言触手可及。 江书郁视线掠过腰肢下方那两个浅浅的凹陷,伸手拽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晚安。” 躺下前,还特意调高了两度空调。 谢净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烦躁地翻了两次身,忽然感到一个热源在靠近。 是江书郁挤到了自己的床上,宽大的手掌还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像是对待一个闹觉的宝宝般,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 “是白天睡太久了吧。” 以往很寻常的举动,因为尹双秋那档子事的缘故多了些许暧昧朦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谢净生出了尴尬,干脆利落地坐起身,和人拉开了些许距离道:“我过会儿自己就睡了,哥你别这么……” 他试图找到一个相对温和的表达方式,斟酌半晌后还是没了下文。 黑暗里。 男人的声音依旧那么温和。 并没有让他难做。 “好。” 谢净松了口气,等人回去后,背对着他的方向躺下了。 …… 敏锐了一点。 江书郁这样想着。 是因为尹双秋? 他迟钝、美丽、惹人觊觎的弟弟,因为另一个男人的告白点醒,天真不再,从而开始防备自己了吗? 江书郁将自己的手举至眼前,握拳,再松开。 应该不至于。 可能只是有些许害怕事情重演。 少年极度排斥两性关系的原因尚未可知,但这份偏执带来的情感方面的空白和不解是实打实的。 等这段插曲被淡忘后再稍加引导。 一切便能回到从前。 —— 转眼到了周六。 谢净这几天一直窝在家里,好不容易有理由出门了,却在开门的一刻被午后三点的烈日劝退了半步。 炽白的阳光灼得人眼前发晕。 他回头看了眼工作室,空空如也。 最近白天似乎都没见着江书郁。 使唤他哥的计划泡汤,少年摸着手机,犹豫着是不是该改个时间再约,倏地听见一声引擎呼啸,一辆外观张扬流畅的机车停在了他家店门前。 谢净眉眼冷淡地抱臂倚在门框上,诚实道:“小心遇到交警。” 裴舒摘头盔的动作因为这句话帅气程度大打折扣,男生没好气地笑了笑,抬起修长的手拍了两下后座。 “上来吧,大小姐。” 谢净不是很想坐这个。 “纪狗家的车开不进来,只能委屈你坐这个了。” 而且剪刀石头布他输了。 这话裴舒没说。 少年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儿,皱着眉,冷着脸,粉色的唇瓣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 裴舒索性长腿一跨,下了车,他将手里的头盔往谢净头上套,哄道:“就一会儿,很快的,我们又不去市区,晒不着你。” 头盔被一只纤瘦的手挡开。 谢净偏开脸,声音没什么情绪:“脏。” 男生欲盖弥彰地摸了摸鼻尖,解释道:“我可不是故意没带你那个头盔,我是、我是……我是真忘了。” 【就是故意的】 脑海里突然响起的合成音惊得谢净睫毛颤了下。 你怎么还在? 背叛系统自从那晚被他调侃了一下情绪丰富后就再没了动静。 还以为到任务结束前都不会出现了。 啧,阴魂不散。 【……】 最终还是戴了。 理由是晒。 到甜品屋的时候。 谢净已经热得完全不肯开口跟裴舒讲一句话了。 一下车,直冲着店里去。 谢净的手还未触及门把,玻璃门便从内侧被推开了,纪真川高挑的身影立在门口,冷峻淡漠的神色在看清来人后微微一缓,接着很自然地抬手握住了他垂下的手腕,拉着人进了店。 “还好吗?” 纪真川盯着他薄红的面皮,十分体贴地递上了一份湿巾。 为了停车姗姗来迟的裴舒见此翻了个白眼,很不客气地在路过前者时用肩膀撞了过去。 两人体型接近,这一撞谁都没占便宜。 “不用。”谢净摆手没接,大步往坐在吧台边上的林枝那儿走去。 小姑娘原本捧着杯冰淇淋吃得不亦乐乎,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才抬起头,清秀圆润的小脸上挂上了笑。 “啾啾,坐。” 她试图去拍边上的座位,可惜手短,没成功。 好在少年和自己心有灵犀。 “怎么选在这个点碰面。” 谢净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随便勾了两个后转头跟林枝说话。 他们几个碰面向来如此,一个人选日子,一个人定时间,剩下三……两个挑地点,算是互相迁就。 小姑娘摇头晃脑:“妈妈改门禁了。” “不能晚于八点回家。” 林枝整个上午都有事,又想跟谢净多待会,便只能挑了个大下午。 几人在甜品屋坐了会儿,各自吃了点冰饮消暑后便准备转移战场。 谢净翻出手机,调出了那所私立的官网,想着等会吃晚饭的时候跟他们聊聊交换生的事,顺便再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这所学校的什么秘辛。 【宿主,我劝你不要坦白自己要去当交换生,否则……】 你管我呢。 【……】 【宿主,你是这个圈子里的核心,这三个人都是因为你才会凑到一起,从朋友的角度,他们应该无条件支持你的所有决定】 【但如果他们其中有人和你的……“哥哥”一样呢?】 谢净上车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林枝疑惑地从副驾探出头:“啾啾?” 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提醒我? 【……】 【完成任务】 谢净不是很信。 希望喜欢的宝宝能够留下评论,建议也好、鼓励也好,这样更有动力一点,我看到一定会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