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屎一把尿》 第1章 社会压力 "那家两个孩子真是造孽啊,父母说没就没了。" "大的才十八吧?小的更小,听说才十三岁。" "程家那两口子多好的人啊,怎么就..." 程煜站在医院走廊拐角,手里攥着已经凉透的馒头。 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声还是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里。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医院特有的冰冷,让他胃里一阵阵发紧。 三天了。 从接到交警电话到现在,整整七十二小时,他还没能从那场噩梦中醒来。 "哥..." 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 程煜猛地转身,看见程乐抱着双膝坐在长椅上,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十三岁的少年瘦得惊人,宽大的校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像套了个麻袋。 "饿了吗?"程煜把馒头掰成两半,递过去大的那块,"先垫垫,晚上哥再给你买好吃的。" 程乐没接,只是盯着程煜的手——那上面有几道新鲜的伤口,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红色的血痂。 "你手怎么了?" "啊?哦..."程煜下意识把手藏到背后,挤出一个笑,"学校劳动课搬器材蹭的,没事。" 骗人。 程乐垂下眼睛。 他知道哥哥从昨天开始就没去学校了。 班主任打来电话时他听见了,哥哥对着电话那头说"退学"时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哥,爸妈...真的回不来了吗?"程乐突然问。 程煜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蹲下来,把弟弟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那里有一道疤,是程乐六岁时他骑车带着摔的。 当时妈妈骂了他好久,爸爸却说男孩子哪有不留疤的。 "小乐..."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以后...哥养你。" 程乐猛地扑进他怀里,瘦小的身体剧烈颤抖着。 程煜感觉胸前迅速湿了一片,他紧紧抱住弟弟,像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别怕,"他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有哥在呢。"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阳光也被黑夜吞噬了。 一个月后。 "喂,新来的!发什么呆呢?水泥不要钱啊?!" 程煜被这声怒吼惊得一哆嗦,手里的铁锹差点掉地上。 他赶紧把洒在外面的水泥铲回来,低头继续干活。 "操,现在的学生仔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干点活跟要他们命似的。"工头王德发叼着烟走过来,皮鞋尖踢了踢程煜的小腿,"动作快点,天黑前这车砖必须搬完!" "知道了,王哥。"程煜抹了把额头的汗,手上的伤口被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疼。他咬着牙没出声,只是加快了动作。 八月的太阳毒得像烙铁,程煜的T恤已经湿透,黏在后背上。 他偷偷看了眼手表——四点二十,再坚持四十分钟就能去接小乐放学了。 "喂,小孩儿。"旁边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工人凑过来,"你多大啊?看着不像满十八的样子。" 程煜心跳漏了一拍:"十、十九了。" "放屁。"老工人压低声音,"我孙子都比你大,他今年十七。你这小身板,顶多十六。" 程煜的手抖了一下,一铲子水泥又洒了。 他慌张地四处张望,生怕被王德发看见。 "别紧张,"老工人叹了口气,"我不会告发你。这年头,谁还没点难处...就是你这手,再这么干下去要废了。" 程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个月前还握着钢笔准备高考的手,现在布满裂口和老茧,指甲缝里全是洗不掉的黑灰。 他想起抽屉里那封没拆开的录取通知书,S大中文系,他梦想了三年的学校。 "谢谢叔,我没事。"程煜挤出一个笑,"就是...能不能借我点纱布?手上的伤有点..." 老工人从兜里掏出一卷脏兮兮的绷带:"将就用吧。对了,叫我老李就行。" 程煜感激地接过来,正要道谢,突然听见一声怒吼:"程煜!你他妈又偷懒?!" 王德发大步走过来,一把揪住程煜的衣领:"老子花钱雇你不是让你聊天的!今天的工钱扣一半!" "王哥,我错了,我这就去搬砖!"程煜慌忙挣扎,衣领勒得他喘不过气,"别扣钱,我弟弟还等着交学费..." "哟,还带个拖油瓶?"王德发冷笑,松手时故意推了他一把,"那更得好好干了,是吧?" 程煜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狠狠撞在砖垛上。 他疼得眼前发黑,却硬是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是,是,王哥说得对。" 王德发哼了一声走了。 老李同情地拍拍程煜的肩:"忍着点吧,这王八蛋就爱欺负新人。" 程煜点点头,没说话。 他弯腰继续铲水泥,每动一下后背都像被火烧一样疼。 但他不能停,今天干完能拿八十块,够小乐一周的午饭钱了。 "哥...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那天晚上,程乐站在浴室门口,盯着正在换衣服的程煜。 十三岁的少年眼神幽深得不像个孩子。 程煜手忙脚乱地套上T恤,遮住后背的淤青:"胡说什么呢,快去写作业。" "你骗人。"程乐突然冲过来,一把掀起他的衣服,"这是什——" 声音戛然而止。 程煜后背上一大片紫黑色的淤伤暴露在灯光下,边缘已经泛黄,看起来触目惊心。 空气凝固了几秒。 程煜尴尬地想拉下衣服,却被程乐死死拽住。 "谁干的?"程乐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小心撞的。"程煜试图轻描淡写,"工地嘛,难免..." "放屁!"程乐突然暴怒,一拳砸在墙上,"是不是那个王德发?我明天就去——" "程乐!"程煜厉声打断他,"我的事不用你管!写你的作业去!"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程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眼里浮起一层水光。 那眼神让程煜想起父母葬礼那天,小乐抱着遗像一声不吭的样子。 "对不起……"程煜软下声音,伸手想摸弟弟的头,"哥不是故意凶你……" 程乐躲开了他的手。 少年转身冲进卧室,重重摔上门。 程煜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后背的伤一跳一跳地疼。 他慢慢蹲下来,把脸埋进掌心。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十八岁的肩膀扛不起这样的重量,可他别无选择。 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憔悴、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这哪是两个月前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 程煜扯了扯嘴角,镜中人也对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哥……" 程煜猛地回头,程乐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了,手里拿着药膏。 "转过去。"少年命令道,声音还带着哭腔,"我给你擦药。" 程煜鼻子一酸。 他乖乖转身,感觉到冰凉的药膏轻轻涂在伤口上,弟弟的手指小心翼翼避开最严重的地方。 "疼吗?"程乐问。 "不疼。"程煜撒谎。 "骗子。"程乐的声音闷闷的,"哥,我不想上学了。" "胡闹!"程煜猛地转身,差点撞到程乐,"你才十三岁,不上学干什么?" "我可以打工!"程乐固执地说,"隔壁刘叔说他店里缺个理货的,一天能给五十..." "啪!" 程煜自己都没想到会动手。 耳光声在狭小的浴室里格外响亮,程乐的脸迅速红了起来。 "听着,"程煜声音发抖,"我就是累死,也不会让你辍学。爸妈要是知道..."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程乐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但倔强地没出声。 "对不起……"程煜抱住弟弟,感觉自己的衣襟迅速湿透,"哥错了,不该打你……但你得上学,答应哥好不好?" 程乐在他怀里沉默了很久,最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程煜久违地梦见了父母。 梦里妈妈还是系着那条蓝格子围裙,爸爸在修永远修不好的自行车铃铛。 他们笑着对他说:"小煜,弟弟就交给你了。" 程煜在梦里拼命点头,醒来时枕头湿了一大片。 天刚蒙蒙亮,他轻手轻脚起床,看了眼熟睡中的程乐,少年即使在梦里也皱着眉头。 程煜悄悄带上门,拿起桌上的工地安全帽。 今天要浇注混凝土,得早点去。他留了张纸条:"电饭锅里有粥,记得吃鸡蛋。——哥" 关门的瞬间,他没看见程乐睁开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不属于十三岁少年的复杂情绪。 "喂,小子!" 程煜刚走到工地门口就被王德发拦住了。 工头叼着烟,眯眼打量他:"身份证带了吗?上面要来检查。" 程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带、带了,但在家...我下午拿过来?" "下午?"王德发冷笑,"现在就回去拿!没有身份证今天就别干了!" 程煜急得手心冒汗。 他哪有什么身份证? 那张伪造的证件花了他两百块,要到下周才能拿到。 "王哥,通融一下..."程煜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十块钱,"我保证下午一定..." "滚蛋!"王德发一巴掌打掉他手里的钱,"老子早就怀疑你了,未成年吧?信不信我举报你?" 程煜眼前一黑。 这份工作不能丢,丢了他们兄弟俩就得喝西北风…… "王哥,我求你了..."他声音发抖,"我弟弟还小,我们真的..." "关我屁事!"王德发一脚踹翻旁边的水桶,"要么现在拿身份证来,要么滚蛋!" 水溅了程煜一身,他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怎么办? 去哪里弄一张身份证? 小乐下个月的学费…… "喂,王德发!" 一个粗犷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老李叼着烟走过来,一把搂住王德发的肩膀:"昨儿那笔账不对吧?你他妈又吃回扣?" 王德发脸色一变:"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老李冷笑,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要我念给大家听吗?" 王德发额头冒出冷汗:"老李,有话好说..." "那这孩子的事也好说吗?"老李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程煜。 王德发咬牙切齿地瞪了程煜一眼,甩开老李的手:"算你狠!"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程煜还处在震惊中,老李已经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没事了,快去干活吧。" "李叔,谢谢你,但是..."程煜不安地问,"那个本子..." "哪有什么本子。"老李狡黠地眨眨眼,"这王八蛋手脚不干净是全工地都知道的事,诈他一下而已。" 程煜眼眶发热:"真的...太谢谢您了..." "别谢我。"老李叹了口气,"我就是看不惯他欺负小孩。不过..."他压低声音,"你得尽快弄张像样的身份证,这招用不了第二次。" 程煜重重地点头。 他看着老李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父亲——如果爸爸还在,大概也是这个年纪吧? 中午休息时,程煜蹲在墙角啃冷馒头。手机突然震动,是程乐的短信:"哥,晚上家长会,你能来吗?" 程煜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家长会...可他下午还要加班,而且这一身工装怎么去学校? 他正要回复"让老师打电话给我",又一条消息进来:"老师说必须家长到场,要讲中考的事。" 程煜叹了口气,回复:"几点?" "七点。哥...你能来吗?" 程煜仿佛看见弟弟期待的眼神。他咬了咬牙:"能。" 大不了请假扣钱。 小乐的中考比什么都重要。 下午四点,程煜提前收工,匆匆赶回家换衣服。 他翻出唯一一件像样的白衬衫,虽然领子有点发黄,但总比工装强。 "哥?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程乐正在写作业,看见他进门惊讶地抬头。 "不是说家长会吗?"程煜边换衣服边说,"我请了假。" 程乐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又暗下去:"你后背...还疼吗?" "早不疼了。"程煜系扣子的手顿了顿,"对了,我买了排骨,在冰箱里。你晚上自己热着吃,我可能回来晚。" "你不吃吗?" "我在外面随便吃点。"程煜撒谎。他哪舍得在外面吃,只是想省下钱给弟弟补营养。 程乐突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少年已经到他肩膀高了,程煜恍惚间想起五年前小乐才到他腰际的样子。 "哥,"程乐伸手整理他歪掉的领子,"你穿这个好看。" 程煜耳根一热,拍开弟弟的手:"少来,快去准备书包。" 程乐笑了笑,那笑容让程煜莫名心慌——太成熟了,不像个十三岁孩子该有的表情。 "哥,"程乐转身前突然说,"你知道吗?你身上...有阳光的味道。" 程煜愣住了。 等他回过神,程乐已经进了浴室,水声哗啦啦响起,盖过了他如雷的心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社会压力 第2章 荆棘丛中的少年 程煜站在学校门口,白衬衫的领子已经被汗水浸透。 他不断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刚从工地赶来的建筑工人。 "哥,你紧张什么啊?"程乐歪头看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学校。" "谁紧张了?"程煜下意识摸了摸后颈,"就是...这衬衫领子有点勒。" 程乐伸手帮他松了松领口,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锁骨。 程煜猛地后退半步,像被烫到一样。 "干嘛啊?"程乐眯起眼睛,"哥,你最近怎么老躲着我?" "胡说什么呢!"程煜声音陡然提高,引得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他尴尬地压低声音,"快走吧,要迟到了。" 初三(2)班的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家长。 程煜跟在程乐身后,感觉浑身不自在——他是全场最年轻的"家长",甚至比一些老师看起来还小。 "程乐,这是你哥哥吗?"一个扎马尾的女老师走过来,笑容亲切,"我是班主任林老师。" "林老师好。"程煜拘谨地点头,"我是程乐的哥哥,程煜。" "听程乐提起过你。"林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程乐,"他说你为了照顾他,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 程煜耳根发热:"没、没那么夸张..." "哥,"程乐突然插话,"你去坐我位置,第三排靠窗那个。" 程煜如蒙大赦,赶紧逃向指定座位。 程乐的课桌很干净,右上角贴着一张便利贴:【哥,别紧张,你比他们帅多了。——乐】 他忍不住笑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小子…… 什么时候写的? 家长会开始后,程煜才明白为什么必须家长到场——学校要统计中考志愿,还要签一堆保证书。 他认真记着笔记,生怕漏掉任何关于弟弟前途的信息。 "下面请各位家长移步礼堂,校长有重要通知。"林老师宣布道。 人群开始移动,程煜刚要起身,一个穿着名牌西装的中年男人拦住了他。 "你是程乐的……哥哥?"男人上下打量他,眼神轻蔑,"我是刘子豪的父亲。" 程煜点点头:"您好。" "听说你弟弟经常欺负我儿子?"男人突然压低声音,"我警告你,管好那小杂种,否则..." "什么?"程煜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程乐欺负人?不可能!" "呵,装什么装?"男人冷笑,"上周体育课,他把我儿子推倒在地,膝盖都擦破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暴力,果然没爹妈教就是——" 程煜的拳头已经攥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这位家长,事情没弄清楚前,请您注意言辞。" "哟,还挺护短?"男人讥讽地笑了,"行啊,咱们走着瞧。听说你在工地打工?王德发是我表弟,你猜他会不会..." 程煜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王德发...那个天天找茬的工头? "哥?"程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警惕地看着两人,"怎么了?" "没事。"程煜勉强扯出笑容,"你先回教室,哥一会儿找你。" 程乐没动,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刘叔叔,您找我哥有事?" "小兔崽子,这儿轮得到你说话?"男人突然变脸,伸手就要推程乐。 程煜条件反射般挡在弟弟面前,男人的手重重推在他胸口。 白衬衫的纽扣崩开一颗,露出里面还没完全愈合的淤青。 "哥!"程乐瞳孔骤缩,一把掀开男人的手,"你他妈敢碰我哥?!" "程乐!"程煜厉声喝止,"回教室去!现在!" 程乐死死盯着刘父,眼神阴鸷得不像个少年。 最终,他转身走了,但程煜知道这事没完。 "哼,果然一家子没教养。"男人整理着西装,"小子,明天开始你不用去工地了。顺便告诉你,我儿子要报一中,让你弟弟滚远点,别碍眼。" 程煜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一中...那是程乐梦想的学校,也是父母生前常提起的母校。 "刘先生,"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如果程乐真的欺负了您儿子,我道歉。但请您别牵连他的学业..." "晚了。"男人转身要走,"哦对了,你们那破房子是租的吧?房东老李是我岳父的战友,猜猜看..." 程煜如坠冰窟。 工作、房子、弟弟的学业…… 一夜之间全完了? 家长会剩下的时间,程煜像具行尸走肉。 校长讲了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怎么办"。 直到散会,林老师叫住他。 "程先生,能单独谈谈吗?" 办公室里,林老师递给他一杯水:"刚才的事我听说了。事实上..."她犹豫了一下,"是刘子豪先欺负程乐的,他偷了程乐的笔记本,那上面全是...你。" "什么?"程煜手一抖,水洒了一半。 "程乐很依赖你。"林老师斟酌着用词,"他的作文、日记...几乎每篇都提到你。上周体育课,刘子豪嘲笑他是''兄控''、''变态'',还说要告诉你程乐的心思,所以..." 程煜大脑一片空白。 程乐的心思? 什么心思? "我本不想多嘴,"林老师叹气,"但程乐对你的感情...可能超出了正常兄弟范畴。上周心理课画''最重要的人'',他画了你,但..."她欲言又止,"总之,建议你多关注他的心理健康。" 程煜机械地点着头,耳边嗡嗡作响。难怪程乐最近总是…… 那些眼神,那些触碰…… "谢谢老师,我会注意的。"他干巴巴地说,逃也似地离开了办公室。 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程煜远远看见程乐坐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夕阳给他镀上一层金边,美好得不真实。 "哥!"程乐跑过来,"怎么这么久?" 程煜下意识后退半步:"老师...说了点中考的事。" 程乐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眼神暗了暗:"刘子豪他爸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程煜转移话题,"饿了吧?想吃什么?" "哥,"程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手在抖。" 程煜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像筛糠。他勉强笑笑:"可能...太累了。" 程乐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说:"哥,我想吃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了。" "好,回家做。"程煜松了口气,"不过得先去趟超市,家里没鸡蛋了。" 超市里,程煜心不在焉地挑着鸡蛋。 程乐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半步距离,像条沉默的影子。 "哥,那个……"程乐突然指向远处的零食区,"我能去买包薯片吗?" "去吧。"程煜点头,"别跑远。" 看着弟弟跑开的背影,程煜终于能喘口气。 他靠在货架上,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明天怎么办? 工作没了,房子可能也要……还有程乐那些反常的举动... "程煜?" 一个熟悉的女声让他猛地抬头。 简洁——他高中时的同桌,正推着购物车惊讶地看着他。 "真是你啊!"简洁笑了,"好久不见,听说你...呃..."她突然意识到失言,尴尬地停住了。 "听说我辍学了?"程煜苦笑,"没事,都过去了。" 简洁是他高中时代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唯一知道他暗恋语文老师的人。 现在看着她精致的妆容和名牌大学的校徽,程煜感到一阵难堪——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掉的泥灰。 "你现在...还好吗?"简洁小心翼翼地问。 "还行。"程煜下意识藏起手上的老茧,"打工养家呗。" 简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哥,这是谁啊?"程乐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薯片,眼神警惕地在两人之间扫视。 "我高中同学,简洁。"程煜介绍道,"这是我弟弟,程乐。" "你好。"简洁友善地伸出手。 程乐没接,只是冷冷地问:"你们很熟吗?" "程乐!"程煜尴尬地呵斥,"怎么这么没礼貌?" "没事没事。"简洁收回手,勉强笑了笑,"那个……我还有点事,先走了。程煜,有空联系啊!"她匆匆塞给程煜一张纸条,推着车离开了。 程乐盯着那张纸条,眼神阴郁:"她给你留电话了?" "可能...校友会什么的吧。"程煜把纸条塞进口袋,"走吧,结账去。" 回家的路上,程乐异常沉默。 程煜偷瞄了几次弟弟的侧脸,想起林老师的话,心里一阵发紧。 "小乐,"他试探着开口,"在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你?" 程乐脚步一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关心你。"程煜干巴巴地说。 程乐突然转身,直直看进他眼睛:"因为刘子豪他爸说了什么?还是因为..."他逼近一步,"那个女老师跟你告状了?" 程煜心跳漏了一拍:"什么告状?你..." "我都看见了。"程乐冷笑,"她从办公室窗口指着我,跟你说了什么?说我变态?说我恶心?" "程乐!"程煜震惊地抓住弟弟肩膀,"你胡说什么?" "不是吗?"程乐眼睛发红,"他们不懂,哥...你也不懂吗?" 程煜嗓子发干:"我...我们回家再说。" 出租屋里,程煜机械地煮着面条,脑子里一团乱麻。 程乐坐在餐桌前,一言不发地玩着那把水果刀,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面好了。"程煜端着两碗面走出来,刻意坐在离弟弟最远的位置。 程乐盯着自己面前那碗面,突然说:"哥,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程煜一愣:"什么日子?" "爸妈百日忌。"程乐轻声说,"你忘了。" 程煜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 他居然忘了…… 难怪程乐今天这么反常。 "对不起,我……" "没关系。"程乐打断他,起身拿来一瓶白酒,"陪我喝一杯吧,就当……祭奠他们。" 程煜想拒绝,但看着弟弟通红的眼眶,还是点了点头。 一杯下肚,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烧到胃里。 他已经很久没喝酒了,酒精很快上了头。 "哥,"程乐又给他倒满,"你还记得爸妈最后一次吵架吗?" 程煜摇头,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那天妈妈说要去离婚,"程乐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爸爸跪在地上求她,说''没有你我会死''。"他盯着酒杯,"结果...真的死了呢。" 程煜胸口发闷:"小乐,别说了..." "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打刘子豪吗?"程乐突然转移话题,"因为他偷看我日记,说要告诉你...说我爱你。" 空气凝固了。 程煜的酒瞬间醒了大半:"你...喝多了。" "我很清醒。"程乐放下酒杯,走到程煜面前蹲下,仰头看着他,"哥,你养我这么多年,我把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程煜猛地站起来,椅子轰然倒地:"程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程乐笑了,眼神却异常清醒,"哥,你喜欢那个简洁对吧?我看见你看她的眼神了...就像我看你一样。" "我们是兄弟!"程煜声音发抖,"这是...这是错的!" "错在哪?"程乐步步紧逼,"是因为血缘?还是因为...你其实也喜欢我,只是不敢承认?" 程煜后退到墙边,无路可退。 程乐的气息混合着酒味扑面而来,让他头晕目眩。 "哥,"程乐伸手抚上他的脸,"你脸好红..." 程煜猛地推开他:"够了!我去睡了,你...自己冷静一下。" 他逃也似地冲进卧室,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 胸口剧烈起伏,耳边全是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门外,程乐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哥,你逃不掉的...我们流着一样的血啊。" 程煜把脸埋进膝盖,无声地颤抖。 手机突然震动,是简洁发来的短信:【今天遇到你真高兴!我在S大图书馆勤工俭学,需要帮手,待遇不错,有兴趣吗?】 S大...他梦想中的大学。 程煜盯着屏幕,眼泪突然砸在手机屏上。 多讽刺啊,在最糟糕的时刻,命运给了他一线希望。 而门外,程乐靠在墙上,手里攥着从哥哥口袋偷来的纸条,一点点撕成碎片。 "哥..."他对着紧闭的房门轻声说,"你只能是我的。" 一轮血月悄然升起,像只窥探的眼睛。 第3章 月之下 程煜一夜没睡。 窗外的血月像只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简洁的短信他看了十七遍,却始终没勇气回复。 "哥,早餐好了。" 程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平静得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程煜盯着门把手,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我...不饿。" "我煮了你最爱的皮蛋瘦肉粥。"程乐的声音带着笑意,"再不吃要凉了哦。" 程煜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程乐站在门口,穿着校服,笑容干净得像任何一个等哥哥吃早餐的普通中学生。 如果不是看到他眼下同样浓重的青黑,程煜几乎要以为昨晚的对话是自己的幻觉。 餐桌上,两碗粥冒着热气。程煜机械地坐下,勺子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哥,"程乐突然开口,"我昨晚喝多了。" 程煜手一抖,粥洒在桌上。 "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程乐低头搅着粥,"你别放在心上。"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程乐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程煜胸口突然一阵发紧——他的弟弟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 "没事。"程煜干巴巴地说,"快吃吧,要迟到了。" 程乐抬头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嗯!"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程煜几次想提起刘子豪父亲的事,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偷偷瞄了眼手机,已经七点二十了……王德发应该收到通知了吧? "哥,我走了。"程乐背起书包,在门口犹豫了一下,"那个……今晚我要去同学家复习,可能晚点回来。" 程煜点点头,心里莫名松了口气:"注意安全。" 门关上的瞬间,他瘫在椅子上,像被抽走了全身骨头。 手机突然震动,是个陌生号码。 "喂?" "程煜是吧?"一个粗犷的男声,"我是房东。下个月开始房租涨五百,提前跟你说一声。" 程煜握紧手机:"李叔,怎么突然..." "市场价都这样。"房东不耐烦地打断他,"爱租不租,不租月底搬走。" 电话挂断了。 程煜盯着黑下去的屏幕,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 真他妈是祸不单行啊…… 工地上,王德发果然没给他好脸色。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学生吗?"工头叼着烟,故意大声嚷嚷,"听说你弟把刘总儿子打了?牛逼啊!" 周围的工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程煜低着头,默默走向工具间。 "站住!"王德发一脚踹翻旁边的水桶,"你被开除了,听不懂人话?收拾东西滚蛋!" 程煜站住了,后背绷得笔直:"王哥,我..." "谁是你哥?"王德发吐了口痰,"赶紧滚,看着就晦气!" 工具间里,老李正在整理铁锹。 看见程煜进来,他叹了口气:"我都听说了。给,这是你这半个月的工钱。"他塞过来一个信封,比应得的厚不少。 "李叔,这..." "拿着吧。"老李摆摆手,"我有个侄子在快递站干活,缺个夜班分拣的,虽然钱少点..." 程煜眼眶一热:"谢谢叔。" "别急着谢。"老李压低声音,"刘家在本地有点势力,你弟...最好转学。" 程煜攥紧信封,没说话。 转学? 他们连下个月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走出工地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程煜站在公交站台,看着手机里简洁的号码,拇指悬在拨打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自尊心像块石头,哽在喉咙里。 "喂,简洁?"他还是拨通了,"关于图书馆的工作..." 电话那头,简洁的声音欢快得像只小鸟:"太好了!今天就能来面试,我帮你约了下午三点!" 程煜看了看自己沾满泥灰的工装裤,苦笑:"能不能...改天?" "怎么了?"简洁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出什么事了吗?" "没...就是..."程煜突然哽住,一滴雨水砸在手机屏幕上,"我失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程煜,现在立刻打车来S大图书馆。车费我报销。" "不用,我..." "这是命令!"简洁难得强硬,"三十分钟后见!" 挂掉电话,程煜仰头让雨水打在脸上。 冰凉的感觉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S大……那个他曾经梦想过无数次的地方。 雨中的S大校园美得像幅水墨画。 程煜站在图书馆门前,突然不敢进去。 玻璃门上倒映出一个狼狈的影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廉价T恤被雨水浸透,露出里面瘦削的身形。 "程煜!" 简洁举着伞跑过来,不由分说把他拉进大厅:"你怎么淋成这样?"她掏出手帕递给他,"快擦擦。" 程煜尴尬地接过手帕,上面有淡淡的茉莉香:"谢谢……我……" "别说了,跟我来。"简洁拉着他走向电梯,"馆长是我导师的爱人,人特别好。" 电梯镜子里,程煜看见自己和简洁的倒影。 一个像阳光下盛开的玫瑰,一个像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 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到了。"简洁推开办公室的门,"周馆长,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程煜。" 办公桌后的中年女性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温和:"哦,就是那个放弃S大录取的高材生?" 程煜耳根发烫:"您过奖了..." "简洁说你古文功底很好。"周馆长推过来一份试卷,"先做个小测试吧。" 一小时后,程煜交上了答卷。 周馆长快速浏览了一遍,嘴角微微上扬:"不错,比我们系大多数研究生都强。"她合上试卷,"月薪三千五,包一顿午饭,主要整理古籍和修复旧书,能接受吗?" 程煜瞪大了眼睛:"三、三千五?"这比他工地工资还高! "嫌少?"周馆长挑眉。 "不不不!"程煜慌忙摆手,"我是说...太多了..." 周馆长笑了:"明天早上八点报到。简洁,带他去领两套工作服。" 走出办公室,程煜还处在震惊中。 简洁得意地撞了下他的肩膀:"怎么样,我说周馆长人好吧?" "简洁,我..."程煜嗓子发紧,"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少来这套!"简洁笑着推他,"请我吃顿饭就行。对了..."她犹豫了一下,"你弟弟...还好吗?" 程煜身体一僵:"怎么突然问这个?" "昨天他看我的眼神..."简洁搓了搓手臂,"怪吓人的。" 程煜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转移话题:"工作服在哪领?" 回家的公交上,程煜抱着装工作服的纸袋,像抱着什么珍宝。 手机震动,是程乐的短信:【哥,我今晚不回去了,在同学家住。别担心。】 程煜皱了皱眉,回复:【哪个同学?电话发我。】 等了十分钟没回复,程煜拨通了程乐的电话,却提示已关机。 不安像滴入清水的墨汁,在他心里缓缓扩散。 雨越下越大。程煜站在家门口,发现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 他心头一紧,轻轻推开门—— 屋里一片狼藉。 抽屉被拉开,衣物散落一地,程乐珍藏的父母相框碎在地上。 最可怕的是,墙上用红漆涂着几个狰狞的大字:【变态滚出小区!】 程煜双腿一软,跪在了碎玻璃上。 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却比不上胸口的万分之一。 他颤抖着掏出手机,再次拨打程乐的电话,依然是关机。 "小乐..."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什么,疯狂翻找着抽屉。 程乐的日记本不见了,还有他藏在床底下的存折——那里有他们全部的积蓄,两万三千块。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像无数人在耳边尖叫。 程煜蜷缩在墙角,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照片里,程乐被绑在椅子上,嘴巴贴着胶带,眼睛却亮得吓人。 文字只有一行:【你弟在我们手上,准备五万赎金,敢报警就撕票。】 程煜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家门的,雨水打在脸上像无数根针。 警察局就在三个街区外,可他不敢报警——照片里程乐的眼神分明在说:别报警,哥。 电话突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 "喂?"程煜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程煜?"一个低沉的男声,"我是段豪戚,程乐的朋友。" 程煜心跳漏了一拍:"程乐在哪?!" "冷静点。"段豪戚叹了口气,"他在我家,安全得很。那傻逼自己策划的绑架戏码,就为了测试你会不会为他拼命。" 程煜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雨里:"什……么?" "我劝过他,没用。"段豪戚的声音透着无奈,"他现在在我卧室,非要我给你打电话。你……要不要来接他?" 地址发到了程煜手机上,是城郊的一个高档小区。 程煜站在段豪戚家门口,按门铃的手抖得像筛糠。 开门的少年高大英俊,眼神却冷得像冰:"程煜?我是段豪戚。" 屋内暖气很足,程煜却觉得比外面还冷。 程乐坐在沙发上,手腕上有明显的勒痕,看见他进来,眼睛一下子亮了:"哥!" 程煜站在原地没动:"为什么?" 程乐的笑容僵在脸上:"我..." "为什么要这样?!"程煜突然爆发,声音嘶哑得像受伤的野兽,"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家里被砸了,钱被偷了,我还以为你..."他说不下去了,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 程乐慌了,冲过来想抱他:"哥,对不起,我只是..." "别碰我!"程煜后退一步,像躲什么瘟疫,"程乐,你让我恶心。"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程乐的脸色瞬间惨白,像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你说...什么?"少年声音轻得像羽毛。 段豪戚识相地退出了客厅。 程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收拾东西,回家。" "家?"程乐突然笑了,笑容扭曲,"哪还有家?墙上那些字你没看见吗?整个小区都知道我是个喜欢亲哥的变态了!" 程煜胸口一阵剧痛:"你...你故意的?" "不然呢?"程乐歪着头,眼神疯狂又脆弱,"哥,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是一对了,你逃不掉了。" 程煜再也撑不住了,转身就走。 程乐从背后抱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哥,别丢下我...我只有你了..." 雨声中,程煜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颈间——是程乐的眼泪。 "放手。"程煜轻声说。 "不放!"程乐抱得更紧了,"死也不放!" 程煜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那你就去死吧。" 这句话像把刀,狠狠插进两人之间。 程乐松手了,站在原地,像个迷路的孩子。 段豪戚送程煜到门口,欲言又止:"他...其实很爱你。" "那不是爱。"程煜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那是病。" 雨越下越大,像要把整个城市淹没。 程煜站在公交站台,手机响了,是周馆长:【明天记得带身份证复印件。】 身份证…… 程煜苦笑。 他哪来的身份证? 伪造的那张还在王德发那里…… 电话又响了,这次是房东:【考虑好了没?租不租?】 程煜看着车窗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做了个决定:"不租了。我们月底搬走。" 挂掉电话,他拨通了简洁的号码:"简洁,图书馆有宿舍吗?" "有啊,不过是给外地研究生的..."简洁顿了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程煜看着雨中模糊的灯火,"就是...想重新开始了。" 公交缓缓进站,车门打开时,程煜仿佛看见十三岁的程乐坐在车厢里,朝他笑着挥手:"哥,你要养我一辈子哦。" 那是父母刚去世时,程乐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雨水混着泪水流进程煜嘴里,咸得发苦。 他迈步上车,把回忆和弟弟都留在了站台上。 有人成长,有人疯魔。 而命运早已在暗处写好结局,只等他们一步步走近。 第4章 破碎 S大图书馆的宿舍比程煜想象中好太多——单人床,书桌,甚至还有个小阳台。 他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钥匙,像个误入别人领地的流浪汉。 "这是临时工宿舍,平时空着也是空着。"简洁帮他铺好床单,"你先住着,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说。" 程煜盯着洁白如新的床单,突然不敢坐下:"我身上脏……" "去洗澡啊!"简洁笑着推他进浴室,"热水二十四小时供应,羡慕死我了!" 热水冲刷着身体,程煜才发现自己有多狼狈。 膝盖上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后背的淤青变成了难看的黄褐色。 镜子里的男人瘦得肋骨分明,眼下两片青黑,活像个逃犯。 "程煜?"简洁敲了敲门,"我把换洗衣服放门口了,是我爸的,你别介意啊。" "谢、谢谢……"程煜嗓子发紧。 多久没人这样关心过他了? 自从父母走后…… 穿好衣服出来时,简洁已经泡好了两杯速溶咖啡。 她递给他一杯:"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咖啡的热气熏得程煜眼睛发酸。 他断断续续讲了程乐的事,省略了最不堪的部分。简洁的眉头越皱越紧。 "所以...你现在不回家了?" "嗯。"程煜盯着杯中的漩涡,"等程乐中考完再说吧。" "那他一个人..." "他十四岁了,不是四岁。"程煜声音突然变冷,"再说,他朋友会照顾他。" 简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明天上班别迟到,周馆长最讨厌迟到的。" 送走简洁,程煜瘫在床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段豪戚发来的照片——程乐蜷缩在床上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 附言:【他哭累了,放心。】 程煜把手机扔到一边,用胳膊挡住眼睛。 黑暗中,他看见十三岁的程乐站在车祸现场,手里紧紧攥着妈妈的手链,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说:"哥,我只有你了。" "操!"程煜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顿时渗出血珠。 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拿起手机,给段豪戚回了条短信:【麻烦你照顾他几天,我找到房子就来接他。】 发完他就后悔了。 这不就等于原谅了程乐的荒唐行为吗? 可他能怎么办? 那是他弟弟,他答应过爸妈要照顾的人…… 第二天清晨,程煜被闹铃惊醒。 他做了整夜的噩梦,梦里程乐一遍遍问他:"哥,你不要我了吗?" 图书馆的工作出奇地适合他。 古籍修复室安静得像与世隔绝,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程煜小心翼翼地修补着一本清代诗集,手指比任何时候都灵活。 "你很有天赋。"周馆长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这本《饮水词》被虫蛀得厉害,没想到你能修复得这么好。" 程煜耳根发热:"我……喜欢纳兰性德。" "人生若只如初见啊……"周馆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程煜,有没有想过继续读书?S大成人教育班正在招生。" 程煜的手停在半空:"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周馆长拍拍他的肩,"你才十九岁,人生还长着呢。" 十九岁……程煜恍惚了一下。 是啊,他才十九岁,却已经活得像个老人了。 午休时,简洁拉他去食堂。 走在校园里,程煜总觉得自己像个冒牌货,随时会被人揭穿。 "放松点!"简洁捅了捅他的腰,"你现在是正式员工,挺起胸膛来!" 程煜勉强笑了笑。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像碎了一地的镜子。 他突然想起程乐小时候最爱踩这些光斑,说是在"踩着星星走路"。 "程煜?"简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 "没事。"程煜摇摇头,"就是……有点想我弟。" 简洁的表情变得复杂:"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程煜不知如何回答。正好手机响了,是房东催他月底前搬走的消息。他如蒙大赦:"抱歉,我得回去收拾东西。" 出租屋比昨天更乱了。 程煜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衣物,突然在床底发现了一个小铁盒——那是程乐的"宝贝盒子",里面装着爸妈的照片、他小时候掉的乳牙,还有……程煜的高中校徽。 程煜拿起校徽,胸口一阵刺痛。 那是他参加作文比赛得的奖品,程乐缠着要了好久他都没给。 没想到这小子偷偷拿走了…… "找到什么了?" 程煜吓得差点把盒子扔出去。 段豪戚倚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怎么进来的?" "程乐给我钥匙。"段豪戚走进来,环顾四周,"收拾得挺快啊,准备彻底抛弃他了?" 程煜握紧铁盒:"这不关你的事。" "确实不关。"段豪戚冷笑,"但我他妈看不下去了。你知道程乐现在什么样子吗?绝食三天了,就抱着你枕头哭,跟个神经病似的。" 程煜心脏猛地一缩:"他..." "他爱你爱得快疯了。"段豪戚一字一句地说,"虽然我觉得这种爱很恶心,但那是真的。" 程煜猛地站起来:"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段豪戚迎上他的目光,"但我知道,如果你真的不要他了,最好当面说清楚。那小子……会做出更极端的事。" 程煜想起墙上那些红漆大字,胃里一阵翻腾:"他在哪?" 段豪戚的公寓宽敞得离谱,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夜景。 程乐缩在沙发一角,怀里抱着程煜的旧毛衣,像个被丢弃的玩偶。 "哥……"他抬头,眼睛亮了一瞬又暗下去,"你来了啊。" 程煜喉咙发紧:"为什么不吃东西?" "不饿。"程乐把脸埋进毛衣里,"你味道淡了……" 程煜握紧拳头:"程乐,我们得谈谈。" "谈什么?"程乐突然笑了,"谈你多恶心我?还是谈你和那个简洁多般配?" "跟她没关系!"程煜提高了声音,"是你!你偷钱,伪造绑架,还把家里弄成那样!" 程乐的笑容消失了:"我只是想让你在乎我……" "这不是在乎!"程煜几乎是在吼了,"这是威胁!是勒索!" "那又怎样?"程乐站起来,一步步逼近他,"只要能让你看着我,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程煜后退到墙边,无路可退。 程乐的眼睛红得吓人,嘴角却挂着笑:"哥,你逃不掉的。我们流着一样的血,这辈子都分不开。" "你疯了..."程煜声音发抖。 "是啊,我疯了。"程乐伸手抚上他的脸,"从你为我放弃大学那天起,我就疯了。" 程煜猛地推开他:"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爸妈的承诺!"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程乐的脸色变得惨白:"你说……什么?" "我养你,只是因为答应过爸妈。"程煜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因为……爱你。" 这句话像把刀,狠狠插进程乐心里。 少年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茶几。 玻璃杯碎了一地,像他们支离破碎的关系。 "原来...是这样啊。"程乐笑了,笑得眼泪直流,"那好啊,你走吧。反正...你从来就没爱过我。" 程煜转身就走,手刚碰到门把,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程乐倒在地上,手腕上一道鲜红的伤口正汩汩冒血。 "你干什么?!"程煜冲回去,扯下领带扎在程乐手腕上方。 程乐虚弱地笑了:"测试一下...你会不会救我..." 救护车来得很快。 程煜坐在急诊室外,双手沾满了弟弟的血。 段豪戚递给他一杯水,他接过来才发现手抖得根本拿不稳。 "医生说没大碍。"段豪戚点了根烟,"但建议看心理医生。" 程煜盯着地面:"我...该怎么办?" "两个选择。"段豪戚吐出一口烟圈,"要么彻底离开,要么接受他。半吊子的关心只会让他更疯狂。" 程煜抬头看他:"你好像...很了解?" 段豪戚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深:"因为我曾经也是程乐。" 程煜愣住了。 "不过我现在好了。"段豪戚掐灭烟,"代价是我哥再也没理过我。十年了,一个字都没说过。" 护士出来说可以进去看了。 程煜站在病房门口,突然不敢进去。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程乐安静地躺在那里,手腕缠着纱布,像个破碎的瓷娃娃。 "哥..."程乐发现了他,声音轻得像羽毛,"对不起..." 程煜走进去,在床边坐下。 程乐的手冰凉得像死人,他下意识握住了。 "疼吗?"他问。 程乐摇头,眼泪却掉下来:"哥,我会改……你别不要我……" 程煜胸口疼得说不出话。 他想起程乐五岁时发高烧,也是这样抓着他的手说:"哥哥别走……" "睡吧。"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在这。" 程乐紧紧抓着他的手指,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慢慢闭上了眼睛。 夜色如墨,没有星星。 程煜看着弟弟苍白的脸,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们都被困在了那个雨夜,那个父母离世的雨夜。 程乐困在对他的依赖里,他困在对承诺的执念里。 谁也没能真正长大。 第二天清晨,程煜去办了出院手续。 医生把程乐转到心理科复诊,开了一堆药。 "按时吃药,定期复查。"医生严肃地说,"还有,尽量别刺激他。" 程乐像个乖巧的娃娃,医生说什么都点头。 直到走出医院,他才小声问:"哥,你要送我回段豪戚那吗?" 程煜看着弟弟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一软:"不,去我宿舍。" 程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 "暂时。"程煜强调,"等你找到住处就搬出去。" 程乐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嗯!" S大校园里,程乐好奇地东张西望,像个春游的小学生。 路过图书馆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哥,你在这里工作?" "嗯。"程煜加快脚步,"宿舍在前面。" "真好..."程乐轻声说,"离你的梦想这么近。" 程煜心头一震。 是啊,S大曾经是他的梦想。 现在他在这里工作,却离梦想更远了。 宿舍比程乐想象的小,但他兴奋得像进了五星级酒店:"哥,这是你的床?我能坐吗?" "坐吧。"程煜放下行李,"我去食堂打饭,你..." "我跟你一起去!"程乐跳起来,随即因为头晕晃了一下。 程煜扶住他:"你在房间等着。" "不嘛~"程乐拽着他的袖子撒娇,像个真正的十四岁少年,"我想看看你平时都吃什么。" 食堂里,程乐端着餐盘东张西望:"哥,那个是不是简洁?" 程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简洁正和几个同学吃饭。 她看到程煜,高兴地挥手,但注意到程乐后,笑容僵了一下。 "我去打个招呼。"程乐说着就要过去。 程煜一把拉住他:"别去。" "为什么?"程乐歪着头,"哥怕我说什么吗?" "程乐。"程煜压低声音,"别闹。" 程乐笑了,笑容天真无邪:"放心吧哥,我很乖的。" 他确实很乖。 安静地吃饭,礼貌地和简洁打招呼,甚至帮她拿了掉在地上的筷子。 但程煜注意到,每当简洁无意间碰到他时,程乐的手指都会微微发抖。 回宿舍的路上,程乐突然问:"哥,你喜欢她吗?" "谁?" "简洁啊。"程乐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她漂亮,聪明,家境好...很适合你。" 程煜不知如何回答。 他确实对简洁有好感,但…… "我不在乎。"程乐自顾自地说,"你喜欢谁都行,反正最后你都会回到我身边。" 程煜停下脚步:"程乐,这不正常。" "什么是正常?"程乐转身看他,眼神清澈得可怕,"哥,你教我啊。爸妈走后,没人教过我什么是正常的爱。" 程煜哑口无言。 是啊,他自己都不懂什么是正常的爱,怎么教程乐? 宿舍楼下,周馆长正在等电梯。 看到程煜,她微笑着点头,目光落在程乐身上:"这是?" "我弟弟,程乐。"程煜介绍道,"这是周馆长。" "您好。"程乐乖巧地鞠躬,"我哥常提起您,说您人特别好。" 周馆长笑了:"真会说话。来看哥哥?" "嗯!"程乐点头,"我哥可厉害了,他……" "程乐。"程煜打断他,"电梯来了。" 晚上,程乐非要挤在程煜的小床上睡。 程煜无奈,只好打地铺。 "哥,"黑暗中,程乐的声音传来,"你还记得爸妈葬礼那天吗?" 程煜身体一僵:"记得。" "那天你牵着我的手,说''别怕,有哥在''。"程乐轻声说,"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我只要你一个人就够了。" 程煜没有回答。 他听着程乐均匀的呼吸声,想起那个雨天,那个浑身湿透、眼神空洞的十三岁少年。 那是他们共同的噩梦,也是程乐病态依恋的开始。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像把锋利的刀,将黑夜一分为二。 第5章 裂痕 一觉醒来,程煜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程乐的药瓶。 他轻手轻脚爬起来,看着床上熟睡的弟弟——程乐蜷缩成婴儿的姿势,怀里紧抱着他的枕头,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药瓶标签上写着"氟西汀",医生说是治疗抑郁和强迫症的。 程煜倒出两粒放在床头,又倒了杯温水。 "哥……"程乐揉着眼睛坐起来,"几点了?" "七点半。"程煜把水递给他,"把药吃了。" 程乐乖乖吞下药片,突然抓住程煜的手腕:"你今天上班吗?" "嗯。"程煜抽回手,"冰箱里有面包和牛奶,你..." "我能去图书馆找你吗?"程乐眼睛亮晶晶的,"我保证不打扰你工作!" 程煜系扣子的手顿了一下:"不行。" "为什么?"程乐的笑容消失了,"你怕别人知道我是你弟弟?" "程乐……"程煜深吸一口气,"我们需要保持距离,医生也说了……" "医生懂个屁!"程乐猛地掀开被子,"他们根本不明白我们之间的感情!" 药瓶被扫到地上,药片撒了一地。 程煜蹲下去捡,手指微微发抖。 他想起医生私下跟他说的话:"这种依恋障碍很复杂,需要建立健康的边界……" "哥,对不起……"程乐突然跪在他旁边,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害怕你不见了。" 程煜看着弟弟慌乱捡药片的样子,胸口一阵发闷。 十四岁的少年,本应该和朋友打球、追星、暗恋女同学,而不是像个瘾君子一样渴求哥哥的关注。 "我今天早点回来。"程煜最终妥协了,"你...写作业吧,中考没几天了。" 程乐眼睛一亮:"真的?几点回来?" "五点...不,四点吧。"程煜系好领带,"记得吃药。" 图书馆里,程煜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古籍。 修复室的安静此刻却让他心神不宁,脑海里全是程乐那双带着期盼的眼睛。 "程煜?"简洁敲了敲敞开的门,"周馆长找你。" 周馆长办公室里,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正在翻阅资料。 程煜站在门口,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程煜,这是刘教授,历史系的。"周馆长介绍道,"他对你修复的那批民国书信很感兴趣。" 刘教授抬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你就是程煜?" "是的,教授。"程煜拘谨地点头。 "字写得不错。"刘教授推过来一张纸,"这是你写的修复记录?" 程煜看了一眼,是他随手记的笔记:"嗯,字有点丑……" "丑?"刘教授突然笑了,"这手小楷放在民国,能卖五块大洋。" 周馆长笑着解释:"刘教授是书法鉴赏专家,他很少夸人的。" 程煜耳根发热,不知该如何回应。刘教授却话锋一转:"听说你放弃了S大的录取?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把刀,直接插进程煜心里。 他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伤口:"家庭...原因。" "可惜了。"刘教授摇摇头,"成人教育考虑吗?我可以当你的推荐人。" 程煜猛地抬头:"我...可以吗?" "当然。"刘教授递给他一张名片,"下周一我办公室,带上你的作品。" 走出办公室,程煜的手还在发抖。 成人教育…… 他还有机会回到正轨吗? 但程乐怎么办? 他的治疗,他的中考…… "好消息?"简洁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程煜把名片递给她看,嘴角不自觉上扬:"刘教授让我考虑成人教育。" "天啊!"简洁惊喜地捂住嘴,"刘明远教授?他可是出了名的挑剔!程煜,你太厉害了!" 她的兴奋感染了程煜,久违的希望像阳光一样照进心里。 也许……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读书,等程乐上了高中…… "对了,"简洁压低声音,"你弟弟...还好吗?" 程煜的笑容僵住了:"嗯,在吃药。" "那就好。"简洁犹豫了一下,"程煜,今晚系里有电影放映会,《死亡诗社》,要一起吗?" 程煜想拒绝,但看着简洁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答应完他就后悔了。 程乐还在宿舍等他……但转念一想,他不能一辈子围着弟弟转。 程乐需要学会独立,他……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 午休时,程煜给程乐发了短信:【晚上和同事看电影,可能晚点回去。记得吃药。】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程煜盯着手机屏幕,莫名有些不安。 下午三点五十八分,程煜刚收拾好东西,手机响了。 是程乐:【哥,我发烧了,好难受……】 程煜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他拨通电话,但无人接听。 又打了几次,依然没人接。 "怎么了?"简洁关切地问。 "我弟发烧了,电话打不通。"程煜抓起外套,"电影可能去不了了……" "我陪你回去看看吧。"简洁拿起包,"万一需要去医院呢?" 程煜想拒绝,但想到程乐苍白的脸色,还是点了点头:"谢谢。" 宿舍楼下,程煜突然停下脚步:"简洁,要不你在这等会儿?我怕程乐……状态不好。" 简洁了然地点点头:"有事叫我。" 推开门,宿舍里一片漆黑。 程煜摸索着开灯,看见程乐蜷缩在床上,脸颊通红。 "小乐?"程煜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量体温了吗?" 程乐虚弱地睁开眼:"哥...你回来了..." "怎么不接电话?"程煜翻出体温计,"吃药了吗?" "手机...静音了。"程乐咳嗽两声,"药...忘了..." 程煜又气又急:"你!"他硬生生压下火气,"量个体温,我去买退烧药。" "别走..."程乐抓住他的衣角,"我怕..." "我就下楼..."程煜话没说完,门铃响了。 简洁站在门外,手里提着塑料袋:"我买了退烧药和粥,想着可能用得上..." 程煜还没来得及说话,床上的程乐突然坐起来:"她怎么来了?" "简洁听说你发烧..."程煜接过袋子,"她是好意。" 程乐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是吗?" 简洁尴尬地站在门口:"我……我先走了。程煜,有事打电话。" 门关上后,程乐一把打翻程煜手里的药袋:"我不要她的东西!" "程乐!"程煜终于忍不住了,"你闹够了没有?简洁是好心!" "好心?"程乐冷笑,"她看你的眼神,就像饿狼看见肉!" 程煜气得手发抖:"你简直不可理喻!" "对,我不可理喻!"程乐跳下床,全然不顾自己还在发烧,"我变态,我恶心,我不正常!那你为什么还要管我?让我死了算了!" 他抓起桌上的水果刀,程煜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下来:"你疯了?!" 争夺中,刀锋划过程煜的手掌,鲜血顿时涌出。 程乐呆住了,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哥……血……" 程煜按住伤口,疼得倒吸冷气:"满意了?" 程乐突然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地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哥,你疼不疼?" 看着弟弟惊慌失措的样子,程煜的火气突然消了大半。 他叹了口气:"去拿毛巾。" 程乐飞奔进浴室,回来时不仅拿了毛巾,还有程煜藏起来的医药箱。 他小心翼翼地给程煜清洗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 "哥..."程乐声音发抖,"你别讨厌我..." 程煜看着弟弟低垂的睫毛,上面还挂着泪珠。 十四岁的少年,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活得像个走钢丝的疯子,随时可能坠落。 "我不讨厌你。"程煜轻声说,"但你不能这样,程乐。你会毁了自己,也会...毁了我。" 程乐的手顿了一下:"我知道……"他给纱布打了个结,"可是哥,没有你,我早就毁了。" 这句话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程煜心上。 他想起车祸现场,那个站在雨中不哭不闹的男孩,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说:"哥,我只有你了。" "躺下吧。"程煜帮程乐盖好被子,"我去给你买药。" "别..."程乐又要坐起来。 "我十分钟就回来。"程煜按住他,"保证。" 楼下的便利店还亮着灯。 程煜买了退烧药和冰贴,正要结账,看见简洁站在门口。 "你...还没走?"程煜惊讶地问。 简洁指了指对面的奶茶店:"我在那坐着...你手怎么样?" 程煜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纱布已经渗出血迹:"没事,小伤口。" "程煜……"简洁犹豫了一下,"你弟弟...是不是讨厌我?" 程煜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要说"我弟弟对我有变态的占有欲"吗? "他……只是太依赖我了。"程煜最终说道,"抱歉,今晚的电影..." "我明白。"简洁笑了笑,"改天吧。对了……"她从包里掏出一叠资料,"成人教育的报名表,我帮你拿了一份。" 程煜接过表格,纸张在他手中显得格外沉重。 成人教育…… 他还有资格拥有梦想吗? "谢谢。"他低声说,"真的……谢谢你。" 回到宿舍,程乐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 程煜轻轻给他贴上冰贴,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头。 书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段豪戚的短信:【程乐今天问我怎么才能让你讨厌简洁。小心点。】 程煜删掉短信,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桌上摊着程乐的作业本,他随手翻了一下,突然僵住了——整整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程煜",有些字迹用力到划破了纸张。 最后一页是篇作文,题目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哥身上有阳光的味道。不是那种刺眼的阳光,而是冬天午后,照在旧毛衣上的那种温暖。他手指上有墨水味,因为他总在写东西;他衣领有淡淡的汗味,因为他工作很辛苦……" 程煜猛地合上本子,心跳如雷。 这不是一篇作文,而是一封病态的情书。 他想起林老师说的话:"程乐对你的感情……可能超出了正常兄弟范畴。" 月光冷冷地照进来,映在熟睡的程乐脸上。 少年在梦中呢喃:"哥……别走……" 程煜站在黑暗中,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亲手养大了一个怪物,而这个怪物,正在一点点吞噬他的人生。 第二天清晨,程乐退烧了。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哼着歌给程煜做早餐,仿佛昨晚的疯狂从未发生过。 "哥,煎蛋要几分熟?"程乐系着围裙,回头冲他笑。 程煜看着弟弟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妈妈——她也总爱问"煎蛋要几分熟"。 "老样子。"程煜下意识回答。 "七分熟,加一点点酱油!"程乐熟练地翻着蛋,"我记得~" 这一刻如此平常,又如此诡异。 程煜想起心理学上说的"创伤性联结"——他们被共同的伤痛绑在一起,像两个坠崖的人紧紧相拥,却因此坠落得更快。 "我今天要去见刘教授。"程煜突然说,"谈成人教育的事。" 程乐的动作顿了一下:"...哦。" "你...有什么想法?"程煜小心翼翼地问。 程乐把煎蛋盛进盘子,声音轻快:"没想法啊,哥想去就去呗。"他把盘子放在程煜面前,"反正我中考完就住校了,不会打扰你的。" 程煜惊讶地抬头:"住校?" "嗯,一中不是有宿舍吗?"程乐坐下咬了口面包,"我想好了,住校比较方便。" 程煜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担心。 程乐突然这么懂事,反而让他不安。 "你……确定?" "确定啊。"程乐笑了笑,"哥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阳光照在程乐脸上,勾勒出少年日渐清晰的轮廓。 程煜突然发现,弟弟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他牵着过马路的小孩了。 "先吃饭吧。"程乐把牛奶推给他,"要凉了。" 程煜低头切煎蛋,蛋黄流出来,像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程乐住校,他读书,他们各自有空间…… "哥,"程乐突然说,"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程乐盯着自己的盘子,"我不是你亲弟弟,你会...爱我吗?" 程煜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他抬头,对上程乐认真的眼神——那里面藏着太多他读不懂的东西。 "程乐..."他艰难地开口,"血缘不是重点,重点是..." "我知道了。"程乐打断他,笑容灿烂得刺眼,"快吃吧,要迟到了。" 走出宿舍楼,程煜回头看了一眼。程乐站在阳台上朝他挥手,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美好得像幅画。 但程煜知道,这幅画的背面,早已被疯狂和偏执涂抹得面目全非。 刘教授的办公室堆满了古籍和字画。 他仔细翻看程煜带来的修复作品,不时点头。 "有天赋。"刘教授最后说,"下个月成人班开学,我给你留个名额。" 程煜心跳加速:"谢谢教授!" "别高兴太早。"刘教授推了推眼镜,"半工半读很辛苦,你确定能兼顾?" 程煜想起程乐说"我要住校"时的表情,点了点头:"我确定。" 走出教学楼,程煜深吸一口气。 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仿佛一切都将好起来。 他掏出手机,想给程乐分享这个好消息,却看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照片里,程乐站在天台边缘,下面是蚂蚁般大小的行人。 文字只有一句:【哥,你说我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飞起来?】 程煜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第6章 坠落的边边 程煜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疯狂滑动,拨通程乐的电话。 忙音。 再拨。 还是忙音。 第三次,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程乐的声音轻快得反常,"哥?" "你在哪?!"程煜几乎是吼出来的,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宿舍啊。"程乐笑了,"怎么了?" 程煜盯着彩信里的照片,背景分明是S大最高的实验楼:"别他妈撒谎!我看到照片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哦……那个啊。"程乐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我就是想看看风景……" "站着别动!"程煜已经跑了起来,"我马上到!" 实验楼距离文学院有十五分钟的路程,程煜只用了七分钟。 电梯太慢,他直接冲上楼梯,肺部火烧般疼痛。 推开天台门的瞬间,他的心脏几乎停跳—— 程乐坐在天台边缘,双腿悬空晃荡着,背影单薄得像张纸。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校服鼓胀如帆,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而去。 "程乐!"程煜声音嘶哑,"过来!" 程乐缓缓回头,脸上带着梦幻般的微笑:"哥,你来啦。"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这里视野超棒,能看到整个校园呢。" 程煜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慢慢靠近:"我们先下来好不好?那里危险……" "危险?"程乐歪着头,"比爱你还危险吗?" 这句话像把刀,狠狠插进程煜心里。他深吸一口气:"小乐,听我说……" "你知道吗?"程乐打断他,目光投向远方,"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从这里跳下去,变成了一只鸟。"他张开双臂,"然后我飞啊飞,一直飞到你窗前,看见你和简洁在接吻。" 程煜的血液瞬间凝固:"程乐,那只是……" "是啊,只是梦。"程乐轻笑,"但今天早上,我看到刘教授发给你的短信了。''恭喜录取''?哥,你要去读书了?" 程煜这才明白程乐反常的原因。 那张录取通知的截图,他本来打算今晚好好和弟弟谈的…… "我们可以一起商量。"程煜又向前挪了一步,"你先过来……" "商量什么?"程乐突然激动起来,"商量怎么把我塞进寄宿学校?商量怎么摆脱我这个累赘?" "不是这样的!"程煜声音发抖,"我从来没觉得你是累赘..."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了?"程乐的声音突然带上哭腔,"我明明那么努力...吃药,看医生,答应住校……我什么都听你的,可你还是不要我了!" 程煜的眼眶湿润了:"小乐,我没有不要你……" "骗子!"程乐猛地站起来,天台边缘的碎石滚落下去,许久才传来微弱的回响,"你和他们一样,都是骗子!" 程煜的心跳快得要炸开。 程乐站在不足二十厘米宽的水泥边上,随时可能失去平衡。 "好,我承认。"程煜突然说,"我是要去读书。但那是因为我想变得更好,这样才能更好地照顾你。" 程乐的动作顿了一下:"……真的?" "真的。"程煜慢慢靠近,"你想想,如果我有了文凭,就能找更好的工作,赚更多钱..." "我不在乎钱!"程乐喊道,"我只要你!" "我知道。"程煜已经近在咫尺,"但我在乎。我想给你最好的生活,这是……这是爸妈的愿望。" 提到父母,程乐的眼神动摇了一瞬。 程煜抓住机会,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回安全区域。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程乐在他怀里剧烈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程乐揪着他的衣领,眼泪浸湿了他的前胸,"我只是……只是太爱你了……" 程煜紧紧抱住弟弟,像抱住一个随时会破碎的梦:"我知道……我知道……" 回宿舍的路上,程乐异常安静,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程煜的手始终搭在他肩上,生怕他再次消失。 宿舍楼下,简洁焦急地踱步。 看到他们,她快步走来:"程煜!周馆长找你半天了,说……"她的目光落在程乐身上,声音戛然而止。 程乐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又是你。" "程乐。"程煜警告地捏了捏他的肩,"简洁是我朋友。" "朋友?"程乐冷笑,"她看你的眼神可不像看朋友。" 简洁的脸刷地红了:"我...我只是来传话……" "传完了?"程乐打断她,"那可以滚了。" "程乐!"程煜厉声喝道,"道歉!" 程乐甩开他的手:"凭什么?就因为她喜欢你?哥,你知不知道她背地里怎么议论我们?" 简洁脸色煞白:"我从来没有……" "上周二图书馆三楼。"程乐一字一句地说,"你和那个马尾女生说''程煜被他弟缠得好可怜'',还说我们是''病态关系''。" 简洁的嘴唇颤抖着:"我不是那个意思……" "够了!"程煜打断他们,"简洁,你先回去吧。程乐,上楼。" 关上门,程乐立刻变回那副乖巧模样:"哥,我饿了。" 这转变太快,程煜一时反应不过来:"你...刚才..." "我刚才太激动了。"程乐从冰箱拿出面包,"哥要吃吗?" 程煜看着弟弟若无其事的样子,脊背发凉。 这比天台上的疯狂更可怕——程乐已经学会在极端情绪间无缝切换了。 "程乐,"程煜按住他的手,"我们得谈谈。" "谈什么?"程乐歪着头,"我保证不去天台了,真的。" "不是这个。"程煜深吸一口气,"是关于……你对我的感情。" 程乐的笑容僵住了:"哦?" "医生说这是''创伤性依恋''。"程煜尽量让声音平稳,"因为爸妈突然离开,你把所有感情都转移到我身上……" "医生说?"程乐冷笑,"那个秃头庸医懂什么?" "程乐!" "好,你说。"程乐抱起手臂,"我听着。" 程煜斟酌着词句:"我知道你爱我,但那种爱……不应该是对哥哥的。" "那应该对谁?"程乐反问,"简洁?" "不是这个意思……" "哥,"程乐突然靠近,"你谈过恋爱吗?" 程煜被这突然的问题问住了:"……没有。" "那你凭什么判断什么是''应该''的爱?"程乐的眼睛亮得吓人,"爱就是爱,哪来那么多规则?" 程煜哑口无言。 是啊,他自己都没经历过正常的爱情,怎么教导程乐分辨亲情与爱情的界限? "我去洗澡。"程乐突然结束话题,"一身汗,臭死了。" 浴室水声响起,程煜瘫坐在椅子上。手机震动,是刘教授:【考虑好了吗?名额有限。】 程煜盯着这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接受,意味着可能再次刺激程乐;拒绝,意味着放弃自己最后的机会…… 水声停了。 程煜迅速锁屏,装作在看书。 程乐擦着头发走出来,身上只穿了条短裤。 十四岁的少年身体已经开始抽条,腰线纤细,锁骨分明,在夕阳下泛着蜜色的光。 程煜突然意识到,程乐不再是个孩子了。这个认知让他莫名心慌。 "哥,"程乐凑过来,"看什么呢?" 沐浴露的香气扑面而来,程煜下意识后仰:"……《纳兰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啊"程乐念出扉页上的诗句,湿发上的水珠滴在书页上,"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程煜愣了一下:"你出生那天?" "嗯。"程乐靠在他肩上,"你说''这小猴子好丑'',然后妈妈打了你一下。" 程煜不禁莞尔:"你记得?" "不记得。"程乐笑了,"爸告诉我的。他说你后来可喜欢我了,天天围着我转。" 记忆如潮水涌来。 三岁的程煜踮着脚看摇篮里的弟弟;五岁的程煜笨拙地给程乐换尿布;七岁的程煜背着发高烧的程乐跑去医院…… "哥,"程乐轻声问,"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养我吗?" 程煜没有立即回答。 如果重来……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他现在应该在大学课堂,和朋友打球,谈恋爱,过着普通十九岁青年的生活…… "会。"他最终说道,"因为我是你哥。" 程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恢复如常:"我去写作业了。" 夜深了,程煜躺在床上,听着程乐均匀的呼吸声。 他轻轻起身,拿出藏在抽屉里的录取通知书。 S大成人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 他的指尖抚过烫金的校徽,胸口一阵酸胀。 多少夜晚,他梦见自己走进大学校园;多少黎明,他在工地醒来,发现那不过是一场梦…… "哥?"程乐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干嘛呢?" 程煜慌忙把通知书塞回去:"没什么,找点东西。" 程乐站在月光里,眼睛亮得反常:"给我看看。" "真的没什么..." "给我!"程乐扑过来抢,两人扭打在一起。 通知书被撕成两半,飘落在地。 程乐捡起碎片,借着月光看清内容后,发出一声冷笑:"果然...你还是要走。" "程乐,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程乐把碎片扔在地上,"你明明答应过不会丢下我!" "我没有要丢下你!"程煜抓住他的肩膀,"我只是去读书,我们还住一起……" "骗子!"程乐甩开他,"成人班要住校的,我看过简章!" 程煜哑口无言。 他确实打算住校,毕竟宿舍便宜…… "我就知道……"程乐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你早晚会离开我。" "程乐……" "没关系。"程乐笑了,笑容让程煜毛骨悚然,"我有办法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程煜还没反应过来,程乐已经冲出了宿舍。他慌忙追出去,却不见人影。 凌晨的校园空荡荡的,只有路灯投下长长的影子。 "程乐!"程煜的喊声在寂静中回荡,"程乐!" 手机突然响了,是段豪戚:"程煜?程乐刚来我家,浑身湿透了,你……" "我马上到!"程煜松了口气,"看住他,别让他跑了!" 段豪戚的公寓灯火通明。 程煜按响门铃,开门的却是浑身发抖的程乐——他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 "你...你干什么去了?"程煜抓住他冰凉的手。 "护城河。"程乐轻声说,"水好冷啊……" 程煜的血液瞬间结冰。 护城河……那是全市最深、水流最急的河道。 "你疯了吗?!"程煜声音发抖,"万一..." "万一淹死了,你就自由了。"程乐抬头看他,眼神空洞,"但我想了想,不行。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会忘不掉我...那样太痛苦了。" 程煜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程乐……" "所以我回来了。"程乐靠在他胸前,"哥,我们回家吧。" 回宿舍的路上,程乐紧紧攥着程煜的手,像是怕他消失。 程煜的大脑一片混乱——护城河、天台、水果刀……程乐的自毁倾向越来越严重,而他却无能为力。 "哥,"程乐突然说,"我不阻止你上学了。" 程煜惊讶地看着他:"真的?" "嗯。"程乐点头,"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程乐停下脚步,月光下的脸庞稚嫩又苍老:"带我一起死。" 程煜如遭雷击:"你...你说什么?" "不是现在。"程乐笑了,"等我们都活够了,就一起死。这样谁也不会孤单了。" 程煜终于明白了程乐的逻辑——既然不能一起生,那就一起死。 这种扭曲的"永远在一起"让他不寒而栗。 "程乐,生命很珍贵……" "没有你,我的生命什么都不是。"程乐轻声说,"哥,答应我。不然我现在就跳河。" 程煜看着弟弟决绝的眼神,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冷。 "我……答应你。"他艰难地说出这个谎言,"但不是现在,好吗?" 程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 "真的。"程煜摸摸他的头,"现在先回家,你浑身都湿透了。" 热水冲刷着程乐苍白的身体,蒸汽模糊了浴室的镜子。 程煜守在门外,手里攥着抗焦虑药。 他想起医生的话:"必要时可以加大剂量……" 程乐穿着程煜的睡衣出来,看起来小了好几岁。 他乖乖吞下药片,钻进被窝:"哥,陪我睡。" 程煜犹豫了一下,还是躺下了。 程乐立刻像八爪鱼一样缠上来,头靠在他胸前。 "哥的心跳真好听。"程乐喃喃道,"扑通、扑通……像小时候你哄我睡觉时拍被子的声音..." 程煜僵硬地躺着,不敢动弹。 程乐的呼吸渐渐平稳,但他知道,这场噩梦远未结束。 月光如水,漫过相拥而眠的兄弟俩。 一只夜莺在黑暗中歌唱,歌声凄美如挽歌。 第7章 誓言 一大早的阳光刺痛了程煜的眼睛。 他发现自己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蜷缩在床上,程乐的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呼吸均匀地喷在他的后颈上。 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天台、护城河、那个可怕的约定…… 他小心翼翼地掰开程乐的手指,刚坐起身,弟弟就睁开了眼睛。 "早。"程乐的声音带着睡意,却异常清醒,"今天不是成人班报到吗?" 程煜僵住了:"你……记得?" "当然记得。"程乐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哥的每件事我都记得。"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程乐脸上,勾勒出少年精致的轮廓。 程煜突然发现,弟弟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像两把小扇子,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去做早餐。"程乐跳下床,"煎蛋还是三明治?" "都……都行。"程煜有些恍惚。昨晚那个说要一起死的程乐,和眼前这个哼着歌做早餐的少年,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餐桌上,程乐把煎蛋推到他面前:"哥,录取通知书我帮你粘好了。"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张被撕碎又精心粘贴好的纸,"对不起,昨天太冲动了。" 程煜接过通知书,胶水痕迹像一道道伤疤,横亘在烫金校徽上。 他抬头看程乐,少年眼里闪烁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谢谢。"程煜轻声说,"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也许有走读选项..." "不用了。"程乐打断他,"哥去住校吧,我住段豪戚那。他爸妈常年在国外,房子大得很。" 程煜惊讶地抬头:"真的?" "嗯。"程乐低头搅着咖啡,"我想通了,不能总缠着哥。你不是说...要我学会独立吗?" 阳光照在程乐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 程煜胸口突然一阵发紧——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不安。 "程乐……"他伸手想摸弟弟的头,却被躲开了。 "快吃吧,要迟到了。"程乐站起身,"我去收拾行李。" 成人教育学院的报到手续很简单。 程煜领了学生证和宿舍钥匙,走在陌生的校园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本该三年前就拥有这一切…… 手机震动,是简洁的短信:【听说你来了?中午一起吃饭?】 程煜犹豫了一下,回复:【好。】 食堂里,简洁穿着淡蓝色连衣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朝程煜挥手,笑容明媚如阳光。 "恭喜!"简洁递给他一杯奶茶,"我就知道刘教授会看上你。" 程煜勉强笑了笑:"谢谢你的推荐表。" "客气啥。"简洁凑近,"对了,你弟弟……还好吗?" 程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嗯,住朋友家了。" "那就好。"简洁松了口气,"程煜,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她的话被一阵骚动打断。 食堂门口,程乐站在那里,目光锁定在他们身上。 他穿着程煜的旧T恤,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程乐?"程煜站起来,"你怎么……" "给你送换洗衣服。"程乐走过来,把袋子放在桌上,"宿管说你去食堂了。" 简洁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程乐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打扰你们约会了?" "不是约会。"程煜皱眉,"只是吃个饭。" "哦~"程乐拖长音调,"那我不打扰了。"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充道,"对了哥,我约了心理医生,下午三点。你说过要陪我去的。" 程煜这才想起来:"对,我记得。校门口见?" 程乐点点头,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简洁一眼。 "他……真的住朋友家了?"简洁小声问。 "嗯,段豪戚那。"程煜喝了口奶茶,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简洁犹豫了一下:"程煜,我觉得...他好像在监视你。" 程煜的手顿了一下:"别这么说。" "我是认真的。"简洁压低声音,"上周我在图书馆看到他在翻你的借阅记录,昨天他又跟踪我到咖啡厅..." "不可能。"程煜打断她,"程乐昨天一直在家。" "除非他有分身术。"简洁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咖啡厅窗外,程乐的脸清晰可见,正阴沉地盯着里面。 程煜的血液瞬间凝固。 照片上的时间显示是昨天下午,当时程乐明明说要去心理复诊…… "程煜,"简洁抓住他的手,"你要小心。这种执念...很不正常。" 程煜抽回手:"他只是太依赖我了。" "依赖到跟踪你?"简洁难以置信,"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stalker!" "够了!"程煜猛地站起来,"他是我弟弟!"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简洁脸色煞白:"抱歉,我不该……" "我该走了。"程煜抓起衣服袋子,"谢谢午餐。" 走出食堂,程煜的心跳仍然很快。 他打开程乐给的袋子,里面整齐地叠着几件换洗衣物,最上面是他最爱看的那本《纳兰词》。 书里夹着一张纸条:【哥,我煮了绿豆汤,在保温壶里。别太想我~】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语气,仿佛还是那个乖巧的弟弟。 程煜想起咖啡厅照片里阴郁的程乐,胸口一阵刺痛。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下午三点,程煜准时在校门口等到了程乐。 少年穿着白色卫衣,阳光下像个天使。 "等很久了?"程乐递给他一瓶冰水。 程煜接过水,犹豫了一下:"程乐,你昨天……去哪了?" 程乐的表情丝毫不变:"复诊啊,然后去图书馆看了会儿书。怎么了?" "真的?"程煜盯着他的眼睛,"没去别的地方?" "哥怎么突然查岗?"程乐笑了,"难道怕我偷腥?" 程煜没接这个玩笑:"简洁说她昨天在咖啡厅看到你了。" 程乐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哦,那个啊。复诊完我确实去了趟咖啡厅,买杯拿铁。怎么,这也犯法?" 程煜不知该不该相信。 程乐的表情太自然了,自然得有些假…… 心理诊所的等候室里,程煜翻着杂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诊室门开了,医生示意他进去。 "程先生,"医生推了推眼镜,"程乐的情况……有些复杂。" 程煜握紧拳头:"他...怎么样?" "表面上配合治疗,实际上..."医生斟酌着词句,"他构建了一个完整的幻想世界,在那里,你们的关系是''被世俗所不容的爱情'',而非兄弟亲情。" 程煜的胃部一阵绞痛:"能治好吗?" "需要时间。"医生叹气,"但最关键的,是他得愿意走出来。目前看来..."他摇摇头,"他乐在其中。" 走出诊室,程乐正在玩手机。 见他们出来,他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医生说我有进步!" 程煜勉强笑了笑:"嗯,很棒。" 回程的公交上,程乐靠着程煜的肩膀,像只餍足的猫:"哥,宿舍住得惯吗?" "还行。"程煜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就是床有点硬。" "我帮你带了软垫。"程乐说,"放在袋子里了。" 程煜心里一暖:"谢谢。" "哥,"程乐突然抬头,"我们好久没去河边了。记得吗?以前你常带我去抓蝌蚪。"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父母刚走那会儿,他常带程乐去城郊的小河边,两人一坐就是一下午,看云,看水,什么都不说。 "明天周末,"程乐轻声说,"陪我去一次好吗?就我们俩。" 程煜看着弟弟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程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不许反悔!" "不反悔。"程煜揉了揉他的头发,"但你要按时吃药。" "嗯!"程乐重重点头,"我最听哥的话了。" 当晚,程煜躺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手机亮了,是简洁的短信:【明天系里组织去博物馆,一起吗?】 程煜想起和程乐的约定,回复:【抱歉,明天有事。】 简洁很快回复:【和程乐?】 程煜没回答。过了一会儿,简洁又发来一条:【小心点。】 这三个字让程煜莫名烦躁。 他关掉手机,盯着天花板发呆。 第二天清晨,程煜在校门口见到了程乐。 少年背着双肩包,穿着他们第一次去河边时的那件蓝色T恤,看起来格外青春。 "给!"程乐递给他一个饭盒,"我做的紫菜包饭。" 程煜接过饭盒,香气扑鼻:"什么时候学的?" "网上看的。"程乐得意地笑,"专门为今天学的。" 城郊的小河比记忆中窄了许多,但水依然清澈。 程乐脱了鞋袜,赤脚踩在水里,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哥,快来!"他朝程煜招手,"水好凉快!" 程煜坐在岸边,看着程乐玩水。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程乐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他们的世界还没有扭曲。 "哥,"程乐突然跑回来,从背包里掏出两罐啤酒,"喝吗?" 程煜皱眉:"你哪来的酒?" "段豪戚家的冰箱。"程乐吐了吐舌头,"就一罐,没事的。" 程煜本想拒绝,但看着程乐期待的眼神,还是接了过来。 冰凉的啤酒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感。 "哥,"程乐靠在他肩上,"你还记得爸妈长什么样吗?" 这个问题像把钝刀,缓缓插进程煜心里。 他闭上眼睛,试图拼凑父母的面容,却发现记忆已经模糊。 "不太……记得了。"他轻声说。 "我记得。"程乐喝了口啤酒,"妈妈眉毛这里有个疤,是你小时候用玩具车砸的。 爸爸左耳后面有颗痣,你说像芝麻……" 程煜惊讶地看着弟弟:"你……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怕忘了。"程乐的声音突然低沉,"有时候半夜醒来,我会拼命想他们的样子,越想越模糊……"他抓住程煜的手,"哥,答应我,你不会让我忘记你。" 程煜喉咙发紧:"我……答应你。" 程乐笑了,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那我们来做个约定。" 盒子里是两枚银色的素圈戒指,简单朴素。 "这是……"程煜僵住了。 "约定信物。"程乐拿起较小的那枚,戴在自己无名指上,"这样就算以后我们分开了,也有东西证明我们属于彼此。" 程煜盯着那枚戒指,胸口一阵发闷:"程乐,这不太合适……" "为什么?"程乐的眼神暗了下来,"因为你答应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还是因为……"他晃了晃戴着戒指的手,"这看起来像婚戒?"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 程煜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我们是兄弟……" "那又怎样?"程乐凑近,呼吸带着啤酒的麦香,"哥,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活够了就一起死。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个?" 程煜想后退,却发现背后是树干,无路可退。 程乐的脸近在咫尺,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疯狂。 "戴上吧。"程乐轻声哄道,"就当哄我开心。" 程煜机械地伸出手,让程乐把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银色的圆环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道无形的枷锁。 "真好看。"程乐满意地端详着,"现在,我们永远是一体的了。" 他掏出手机,拍下两人戴着戒指交握的手:"纪念一下。" 程煜看着照片,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照片,这戒指……都像某种仪式,将他们的关系推向更深的深渊。 回程的公交上,程乐靠着程煜的肩膀睡着了。 程煜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思考着如何在不刺激程乐的情况下摘下来。 手机震动,是简洁:【你去哪了?段豪戚刚来图书馆找你,说你弟弟不见了。】 程煜心头一紧:【我们在一起,在回城的公交上。】 简洁很快回复:【那就好。对了,刘教授找你,说有个古籍修复项目想推荐你。】 程煜正要回复,程乐突然醒了:"哥,跟谁聊天呢?" "简洁。"程煜下意识锁屏,"说刘教授找我。" 程乐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怎么阴魂不散?" "程乐,"程煜叹了口气,"简洁只是朋友,你别……" "朋友?"程乐冷笑,"朋友会天天给你发信息?朋友会挑拨我们兄弟关系?"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其他乘客侧目。 程煜压低声音:"冷静点……" "我他妈很冷静!"程乐猛地站起来,"下车!" 公交还没到站,程乐就拉着程煜冲下车门。 他们在陌生的街区下了车,四周都是不认识的路。 "程乐!"程煜甩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程乐的眼睛红得吓人,"我倒要问问你干什么!戴着我给的戒指,还和那个女人勾勾搭搭!" 程煜这才注意到程乐手上的戒指不见了:"你的戒指呢?" "扔了。"程乐冷笑,"反正你也不稀罕。" "你……"程煜气得发抖,"不可理喻!" "对,我不可理喻!"程乐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变态,我恶心!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和我一起死?为什么戴我的戒指?" 程煜哑口无言。 是啊,为什么? 因为害怕程乐伤害自己? 因为懦弱? 因为……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段扭曲的关系? "哥,"程乐突然抓住他的手,"我们回家吧。就我们俩,不要别人……" 程煜看着弟弟泪流满面的脸,胸口一阵刺痛。 他伸手擦掉程乐的眼泪,却被抓住了手腕。 "你的戒指呢?"程乐盯着他空荡荡的无名指,声音突然变得危险。 程煜这才发现戒指不知何时不见了:"可能……掉在车上了……" "骗子!"程乐猛地推开他,"你故意扔了对不对?你根本不想和我在一起!" "程乐,你冷静.……" "我他妈很冷静!"程乐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银光一闪——是那把熟悉的水果刀,"既然你不想活,那我们现在就履行约定!" 程煜下意识后退:"把刀放下……" "为什么?"程乐歪着头,像个困惑的孩子,"哥不是答应了吗?我们一起死,永远在一起……" 刀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程煜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突然意识到——程乐真的会杀了他,然后自杀。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冷。 "好。"程煜突然说,"但不是这里。去河边,我们开始的地方。" 程乐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真的。"程煜轻声说,"但在那之前……能让我抱抱你吗?" 程乐犹豫了一下,放下刀,扑进程煜怀里。 程煜紧紧抱住他,像抱住一个即将坠崖的人。 "哥……"程乐在他怀里啜泣,"别恨我……我只是太爱你了……" "我知道。"程煜抚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我知道……"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程乐猛地推开他:"你报警了?" 程煜没有否认。 程乐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深深的受伤,最后归于一种可怕的平静。 "我懂了。"他轻声说,"你选择了他们,而不是我。" "程乐,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程乐笑了,笑容破碎得令人心碎,"哥,你知道吗?爱一个人,就应该愿意为他死。显然……"他后退几步,"你不够爱我。" 警车停在路边,两名警察走过来。 程乐突然转身就跑,速度快得惊人。 "站住!"警察追了上去。 程煜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 他看着程乐奔跑的背影,那个曾经追在他身后喊"哥哥等等我"的小男孩,如今正逃离他,逃离这个世界。 在拐角处,程乐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的东西太多——爱,恨,绝望,还有深深的背叛。 然后他消失了,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警察很快回来,摇头表示没追上。 程煜机械地回答着问题,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失去了程乐,彻底地,永远地。 回到宿舍,程煜在口袋里摸到了那枚戒指——它根本没丢,只是滑到了夹层里。 银色的圆环在灯光下冷冷地反着光,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窗外,夜色如墨,没有星星。 程煜想起河边程乐天真的笑脸,想起他说的"我们永远是一体的",胸口疼得无法呼吸。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最终转入语音信箱:"您好,我是程乐……" 熟悉的声音让程煜眼眶发热。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挂断了电话。 第8章 病入 程煜在宿舍里醒来时,喉咙里泛着一股铁锈味。 他冲进卫生间,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镜中的男人面色灰败,眼下青黑,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操……"他打开水龙头冲走血迹,手指颤抖着摸向胃部。 这疼痛已经持续了三个月,从隐隐作痛到现在的刀绞般剧烈,他以为自己能忍过去。 手机屏幕亮起,是简洁的未接来电和短信:【程煜,你在哪?刘教授找你两天了!】 程煜擦了擦嘴角,回复:【生病了,明天去学校。】 他犹豫了一下,又给段豪戚发了条消息:【程乐有消息吗?】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程煜苦笑一声,把手机扔在床上。 一周了,自从河边那件事后,程乐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警察找了三天就放弃了,说"十四岁的孩子离家出走很常见,过几天就回来了"。 但程煜知道,程乐不会回来了。 那个回头看的眼神,是诀别。 胃部又是一阵绞痛,程煜蜷缩在床上,冷汗浸透了T恤。 他应该去医院,但一想到要填各种表格,要解释为什么没有医保,要面对医生同情的目光……算了吧,吃点止痛药就好。 药店里的女孩狐疑地看着他:"先生,布洛芬不能长期服用,您这症状最好去医院..." "不用了。"程煜抓起药盒,"多少钱?" 走出药店,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程煜站在路边等红灯,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蓝色T恤,瘦高的身形,微微驼背的站姿.…… "程乐!"他冲过去抓住那人的肩膀。 陌生人转过头,一脸莫名其妙:"干啥?" "对不起,认错人了。"程煜松开手,胸口一阵剧痛,分不清是胃还是心脏在疼。 回到宿舍,程煜吞了两片止痛药,躺在床上等药效发作。 手机震动,是段豪戚:【程乐在我这。不想见你,但同意我每天报平安。】 程煜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他不敢问太多,怕连这唯一的联系也断了。 程乐还活着,这就够了。 止痛药渐渐起效,程煜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里,十三岁的程乐站在雨里,怀里抱着父母的遗像,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哥,我只有你了。" 程煜想抱住他,却扑了个空。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窗外已是黄昏。 他强撑着起床,煮了碗泡面。 刚吃两口,胃里就翻江倒海,全吐了出来。面汤里混着血丝,像幅抽象画。 "妈的..."程煜盯着那摊污物,突然笑了。 多讽刺啊,他终于自由了——程乐走了,成人班可以安心上,简洁对他有好感,刘教授赏识他…… 可他的身体却先一步背叛了他。 第二天,程煜还是去了学校。 他脸色太差,简洁一见就惊叫起来:"天啊!你看起来像鬼一样!" "没事,感冒。"程煜避开她探过来的手,"刘教授找我?" 刘教授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古籍,老人从眼镜上方打量他:"程煜,你看起来糟透了。" "最近...没睡好。" "嗯。"刘教授推过来一份文件,"省博物馆有个古籍修复项目,点名要你。待遇不错,还有职工医保。" 程煜眼睛一亮:"谢谢教授!" "别急着谢。"刘教授叹气,"项目在邻市,要去半年。" 程煜的笑容僵住了:"半年?" "考虑一下。"刘教授拍拍他的肩,"你很有天赋,别浪费了。" 走出办公室,简洁等在门外:"怎么样?" 程煜把文件递给她看:"挺好的机会,就是……" "要去外地?"简洁快速浏览着文件,"程煜,你必须去!你的水平完全够格,而且..."她压低声音,"也许离开这里对你们兄弟都好。" 程煜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的意思。"简洁直视他的眼睛,"这段关系……太病态了。你们需要空间。" 程煜想反驳,却突然弯下腰,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他慌忙用手帕捂住嘴,再拿开时,上面沾着刺目的鲜红。 "程煜!"简洁倒吸一口冷气,"你……你吐血了?" "牙龈出血。"程煜迅速收起手帕,"最近上火。" 简洁狐疑地看着他,刚要说什么,程煜的手机响了。 是段豪戚:【程乐今晚去你宿舍拿东西,让你别在。】 程煜的心跳加速:【几点?】 【八点。他不想见你,别让他难做。】 程煜关上手机,做了个决定:"简洁,能帮我个忙吗?" 晚上七点半,程煜躲在宿舍楼下的树丛里。蚊子叮得他满腿包,胃痛一阵阵袭来,但他一动不动。 八点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宿舍楼前——程乐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右手还缠着绷带。 程煜的心揪成一团。 那绷带…… 是那天在河边弄伤的吗? 程乐刷卡进了宿舍楼(段豪戚不知怎么搞到了门禁卡)。 程煜等了五分钟,跟了上去。 他轻手轻脚地开门,看见程乐正跪在床边,从床底拖出一个铁盒——那是他的"宝贝盒子",装着父母照片和……程煜的校徽。 程乐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是他们一家四口,程乐刚出生不久,被妈妈抱在怀里,五岁的程煜站在爸爸身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程乐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每个人的脸,最后停在程煜的笑脸上。 "小乐……"他忍不住出声。 程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铁盒掉在地上,照片和杂物撒了一地。 "你...你怎么在这?"程乐后退几步,背抵着墙,"段豪戚明明说……" "我想见你。"程煜向前一步,"你……手怎么了?" 程乐下意识把右手藏在身后:"没事。"他瞥了眼地上的东西,声音发抖,"我只是来拿我的东西……" "这也是你的?"程煜捡起自己的校徽。 程乐的脸刷地红了:"那是……我捡的。" "撒谎。"程煜苦笑,"你从小就不会撒谎。" 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 程煜注意到程乐手腕上有什么东西在闪光——是那枚银色戒指,他还戴着。 "你...还好吗?"程煜轻声问。 "好得很。"程乐扬起下巴,"没有你,我过得更好了。" 程煜胸口一阵刺痛:"那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 程乐蹲下来收拾散落的物品,程煜也蹲下帮忙。 他们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一起,程乐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程乐,"程煜突然说,"我要去邻市工作了。半年。" 程乐的动作顿了一下:"……哦。" "你可以……跟我一起……" "跟你一起去?"程乐冷笑,"然后呢?看着你和简洁双宿双飞?" "跟简洁没关系!"程煜提高了声音,"我是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怎么开始?"程乐站起来,眼神锐利,"继续做兄弟?还是……"他晃了晃戴着戒指的手,"履行约定?" 程煜也站了起来,突然一阵眩晕。 他扶住墙,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他拼命咽下去,但嘴角还是渗出一丝血迹。 "哥?"程乐的表情瞬间变了,"你怎么了?" "没事……"程煜擦掉血迹,"牙龈出血……" "放屁!"程乐冲过来扶住他,"你他妈到底怎么了?" 程煜想推开他,却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程乐怀里。最后的意识里,他听见程乐惊恐的喊声:"哥!哥!" 消毒水的味道。 程煜睁开眼,看到洁白的天花板。 他想坐起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别动。"简洁红着眼睛,"医生说你要静养。" "程乐呢?"程煜声音嘶哑。 "在外面。"简洁递给他一杯水,"他……很不好。" 程煜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插着输液管,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我……怎么了?" 简洁的眼泪掉下来:"胃癌晚期。程煜,你为什么不说?" 胃癌。 晚期。 这两个词在程煜脑中盘旋,却没什么实感。 他反而有种奇怪的解脱感——原来不是他太矫情,是真的病了。 "说了又能怎样?"他轻声说,"早发现也未必能治好……" "放屁!"程乐冲了进来,眼睛红肿,"医生说如果半年前来检查,完全能手术!"他抓住程煜的手,"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忍着?" 程煜看着弟弟愤怒又悲伤的脸,突然笑了:"你回来了?" 程乐愣住了,随即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混蛋!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程煜轻轻抚摸弟弟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程乐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要你好起来!你说过要养我一辈子的!" 一辈子。多奢侈的词啊。 程煜想起那张录取通知书,想起省博物馆的offer,想起所有他计划好却来不及实现的未来…… "程乐,"他轻声说,"我抽屉里有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够你上完高中……" "闭嘴!"程乐捂住他的嘴,"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 简洁悄悄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门。 程煜看着哭成泪人的弟弟,胸口疼得厉害。不是胃,是心脏。 "小乐,听我说。"他握住程乐的手,"你要好好的,按时吃药,按时看心理医生……" "我不听!"程乐拼命摇头,"除非你答应我好好治疗!医生说还有希望的,化疗、靶向药……" "好。"程煜点头,"我答应你。" 程乐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程煜微笑,"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搬回宿舍住。"程煜说,"段豪戚家太远了,我不放心。" 程乐的表情软化了:"……嗯。" "还有,"程煜艰难地抬手,擦掉弟弟脸上的泪水,"别再提……那个约定了。" 程乐的脸色变了:"你……反悔了?" "不是反悔。"程煜轻声说,"是我希望你能活着,好好活着。带着我的那份一起。" 程乐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好。" 医生进来查房,带来了更多坏消息:肿瘤已经扩散到肝脏,五年存活率不到5%。程乐站在一旁,脸色越来越白。 "化疗可以延长生命……"医生翻着检查报告。 "做。"程乐打断他,"多少钱都做。" 程煜想说没必要,但看着弟弟倔强的眼神,还是沉默了。 化疗比想象中更痛苦。 第一次治疗后,程煜吐得昏天黑地,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程乐守在一旁,不停地给他擦汗、递水。 "难受就喊出来。"程乐红着眼睛,"别忍着。" 程煜想笑,却变成了咳嗽:"习惯了……" 是啊,习惯了。 习惯了忍痛,习惯了坚强,习惯了把所有苦楚都咽下去。 因为他是哥哥,是程乐唯一的依靠。 病房的夜晚格外漫长。 程煜被疼痛折磨得睡不着,转头看见程乐蜷缩在陪护椅上,睡得不安稳。 月光照在他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像个不安的孩子。 程煜轻轻唤道:"小乐?" 程乐立刻醒了:"怎么了?要喝水吗?" "不是。"程煜示意他过来,"上来睡吧,椅子不舒服。" 程乐犹豫了一下,还是爬上了病床,小心翼翼地避开各种管子,蜷缩在程煜身边。 就像小时候雷雨夜,他总爱钻进程煜的被窝。 "哥,"程乐轻声说,"你还记得我六岁那年发高烧吗?" "记得。"程煜微笑,"你非要我讲故事,讲了三个还不睡。" "其实我当时听不清你在说什么。"程乐的声音带着睡意,"但你的声音让我安心……" 程煜的眼眶湿润了。 他想起那个雨夜,十三岁的程乐也是这样,安静地靠在他怀里,说"哥,我只有你了"。 "小乐,"他轻声说,"对不起……" "别道歉。"程乐抱住他,"你没错,从来没错。" 月光如水,漫过相拥而眠的兄弟俩。窗外的树影在墙上摇曳,像命运的爪牙,无声地宣告着倒计时。 第二天清晨,护士来抽血时,发现程乐睡得正香,而程煜静静地看着窗外,眼里有泪光闪动。 "疼吗?"护士小声问。 程煜摇摇头:"不疼。" 疼的是活着,是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是看着最爱的人为自己心碎却无能为力。 程乐醒来时,程煜已经坐起来看书了。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一个温柔的轮廓。 "早。"程煜合上书,"睡得好吗?" 程乐揉了揉眼睛:"嗯。你今天气色不错。" "是啊。"程煜微笑,"帮我叫下医生好吗?我想问问……能不能出去走走。" 医生勉强同意了,但只给两小时,还要坐轮椅。 程乐推着程煜在医院花园里慢慢走着,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落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哥,你看。"程乐指着远处,"那棵银杏全黄了,真漂亮。" 程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金黄的银杏树在蓝天下熠熠生辉,美得不真实。 "小乐,"他突然说,"我想去河边。" 程乐僵住了:"……什么?" "城郊那条小河。"程煜抬头看他,"最后一次。" 程乐的眼睛瞬间红了:"别说''最后一次''!你答应过要好好治疗的!" "我是说今年最后一次。"程煜勉强笑了笑,"冬天来了,河边太冷了。" 程乐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妥协了:"就一会儿。而且得叫出租车,不能坐公交。" 小河比上次来时更萧瑟了。 枯黄的芦苇在风中摇曳,水面泛着冷冷的波光。 程乐把轮椅停在岸边,自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冷吗?"他问。 程煜摇摇头,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医院的消毒水味让他作呕,而这里,有泥土、落叶和流水的味道。 "程乐,"他轻声说,"如果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程乐的手攥成拳头:"你不会不在。"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程乐猛地站起来,"你说过要养我一辈子的!你说过要看着我上大学、结婚、生子的!你不能……不能……" 他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程煜想站起来抱抱他,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对不起。"他轻声说,"我是个糟糕的哥哥……" "不,你是最好的。"程乐跪在他面前,把头埋在他膝上,"最好的……" 程煜轻轻抚摸弟弟的头发,像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灵魂。 回医院的出租车上,程乐一直握着程煜的手,生怕他消失似的。 程煜靠在他肩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里,他看见十三岁的程乐站在雨里,对他伸出手:"哥,回家吧。" 他想抓住那只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程乐趴在病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枚银色戒指。 程煜轻轻抽出戒指,戴在了自己无名指上。 "小乐,"他轻声说,"哥答应你,永远不摘下来。" 第9章 最后约定 化疗进行到第三周时,程煜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 清晨醒来,枕头上总是散落着黑发,像一片枯萎的森林。 "剃了吧。"程煜对正在帮他擦脸的程乐说,"太难看了。" 程乐的手指微微发抖:"……嗯。" 护士拿来剃刀,程乐执意要自己动手。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伤到程煜的头皮。 黑色的发丝簌簌落下,像一场黑色的雪。 "像不像少林和尚?"程煜试图开玩笑,声音却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程乐没有笑。 他盯着程煜光秃秃的头顶,突然转身冲出了病房。 程煜听见走廊尽头传来压抑的哭声,像只受伤的小兽。 护士同情地看着门口:"你弟弟...很在乎你。" 程煜闭上眼睛,没说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程乐有多在乎他,那种近乎病态的在乎,曾经让他窒息,现在却成了他最深的牵挂。 程乐回来时眼睛通红,但表情已经平静下来。他拿出手机,对着程煜的光头拍了张照:"留念。" "删了。"程煜虚弱地抗议,"丑死了。" "不丑。"程乐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你看,多酷。" 程煜看着照片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窝,光秃秃的脑袋。 这哪是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 这分明是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程乐,"他轻声说,"我想吃你做的紫菜包饭。" 程乐的眼睛一亮:"真的?你现在能吃东西了?" "一点点。"程煜微笑,"突然很想吃。" 程乐立刻站起来:"我这就回去做!" "等等。"程煜叫住他,"顺便……帮我把床头柜里的笔记本拿来。" 程乐的笑容僵了一下:"你要写什么?" "就...记点东西。"程煜轻声说,"突然有些想法。" 程乐盯着他看了几秒,点点头:"好。" 程煜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胸口一阵刺痛。 他知道程乐在担心什么——那本笔记本是他的遗愿清单,写着想做的事,想说的话,以及对程乐的嘱托。 窗外的银杏叶已经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丫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冬天来了,程煜能感觉到生命正从自己体内一点点流失,像沙漏里的沙子,无声无息,却不可阻挡。 程乐很快回来了,手里提着保温盒和笔记本。 紫菜包饭做得比上次更精致,还特意切成了小块。 "尝尝。"程乐期待地看着他,"我加了胡萝卜和鸡蛋。" 程煜勉强吃了一块,胃里立刻翻江倒海。 他强忍着恶心咽下去,挤出一个微笑:"好吃。" "那就多吃点!"程乐又递过来一块。 程煜摇摇头:"等会儿……先放着吧。" 程乐的眼神暗了下来,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对了,刘教授来看过你,带了一堆书。"他指着床头的袋子,"说等你好了再讨论。" 程煜苦笑。 好了? 哪还有"好了"的那天。 但他还是点点头:"帮我谢谢他。" "简洁也来过几次。"程乐的声音突然变冷,"每次都挑你睡觉的时候。" 程煜看着弟弟阴沉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不让她进来?" "我没有!"程乐提高了声音,"是她自己不敢进来!" 程煜叹了口气:"程乐……" "怎么了?"程乐梗着脖子,"我又没做错什么!" 程煜没力气争辩。 他拿起笔记本,慢慢翻看着。 程乐坐在一旁,眼神飘忽,时不时偷瞄几眼。 "想看就看吧。"程煜把笔记本递给他,"本来就是写给你的。" 程乐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我不要!" "程乐……" "我说了不要!"程乐猛地站起来,"你写这些干什么?你答应过要好好治疗的!你会好起来的!" 程煜看着弟弟通红的眼眶,胸口一阵发紧:"小乐,人总要面对现实……" "什么现实?"程乐的声音发抖,"医生说还有希望的!靶向药、免疫治疗……我们还没试完所有方法!" 程煜伸手想拉他,却被躲开了。 程乐退到窗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 "程乐,"程煜轻声说,"过来。" 程乐没动。 "小乐,"程煜又唤了一声,"哥冷。" 这招果然有用。 程乐立刻转身,手忙脚乱地给他掖被角:"要不要加床被子?还是我把空调调高一点?" 程煜抓住他的手:"就这样……陪我坐会儿。" 程乐僵硬地坐在床边,眼睛盯着地板。程煜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指,那枚银色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条河吗?"程煜突然问。 程乐抬起头:"记得。爸妈刚走那会儿,你每天都带我来。" "那时候你多小啊,"程煜微笑,"才到我胸口。" "现在我比你高了。"程乐挺直腰板,"虽然只高了两厘米。" 程煜轻笑:"是啊,我的小乐长大了。"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什么,程乐突然崩溃了:"没有!我没有长大!我还是需要你!哥……你别丢下我……" 他趴在程煜身上嚎啕大哭,泪水浸湿了病号服。 程煜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婴儿一样。 "嘘……别哭……"程煜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哥在这儿呢。" "你骗人!"程乐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你明明要走……你明明……" 程煜擦掉他的眼泪:"听着,程乐。每个人都会死,只是早晚的问题。" "那为什么是你?"程乐抓住他的手,"为什么这么早?" 程煜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我的任务完成了。" "什么任务?" "把你养大啊。"程煜微笑,"你看,你现在多好,又高又帅,成绩也不错……" "不好!"程乐打断他,"我一点都不好!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程煜叹了口气:"程乐,你的人生还很长……" "没有你的人生算什么人生!"程乐激动地站起来,"我们说好要一起死的!你答应过的!" 程煜的脸色变了:"程乐,那个约定..." "你反悔了?"程乐的眼神突然变得危险,"就像你反悔要养我一辈子一样?"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程煜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胸口一阵刺痛。 这不是他熟悉的程乐,不是那个会撒娇、会耍赖的弟弟,而是一个被绝望和愤怒扭曲的灵魂。 "程乐,"他艰难地说,"死亡不是解脱,是终结。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继续什么?"程乐冷笑,"每天醒来想起你不在了?吃饭时想起再没人给我做饭了?下雨天想起再没人给我送伞了?" 程煜无言以对。 是啊,他曾是程乐的整个世界,而现在,这个世界即将崩塌。 "我恨你。"程乐轻声说,"恨你要离开我,恨你说话不算话,恨你……让我这么爱你。" 程煜的眼眶湿润了:"我知道……" 程乐突然扑上来,紧紧抱住他:"但我更恨我自己……如果不是我那么任性,如果不是我逼你太紧……你是不是就不会生病?" 程煜的心像被刀绞一样疼:"不是的……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程乐抬起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哥,你告诉我,是谁的错?" 程煜捧住他的脸:"没有谁的错。这只是……命运。" 命运让他们相遇,让他们相依为命,又残忍地要将他们分开。 多讽刺啊,程煜想,他曾经那么害怕程乐的偏执和疯狂,现在却成了最放不下的牵挂。 程乐慢慢平静下来,但仍紧紧抓着程煜的手不放,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 "哥,"他轻声说,"你还记得我十岁那年吗?我发高烧,你背我去医院,路上摔了一跤,膝盖都磕破了……" 程煜微笑:"记得。你在我背上哭,我还以为你疼,结果你说''哥流血了,我害怕''……" "那时候我就想,"程乐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辈子我只要你一个人就够了。" 程煜胸口发紧。 十岁的程乐,天真地说着"一辈子",却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又有多短。 "小乐,"他轻声说,"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走后……你要好好活着。"程煜艰难地说,"上大学,交朋友,谈恋爱……过正常人的生活。" 程乐沉默了很久:"……我试试。" "不是试试,是保证。" "我保证。"程乐的声音几不可闻,"但你也得保证……别太快离开我。" 程煜没有回答。他们都清楚,这个保证他给不起。 夜幕降临,程乐蜷缩在陪护椅上睡着了。 程煜借着床头灯的光,继续写着那本笔记。 每一笔都那么费力,像在对抗整个世界的重力。 【给小乐: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对不起,没能遵守养你一辈子的承诺……】 写到这里,程煜的笔顿住了。 一滴泪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他擦掉眼泪,继续写道: 【但你要记住,不是所有离别都是抛弃。有些离别,是为了让你飞得更高更远。我爱你,从你出生那一刻起,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份爱永远不会变,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 病房的门突然开了,简洁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程煜还醒着,她愣了一下:"抱歉,我……" 程煜示意她小声点,指了指熟睡的程乐。 简洁点点头,走到床边,递给他一个U盘:"这是课堂录音和笔记,刘教授让我带给你的。" "谢谢。"程煜接过U盘,"最近...怎么样?" 简洁的眼睛红红的:"就那样。你呢?疼吗?" "还行。"程煜微笑,"习惯了。" 简洁的眼泪掉下来:"程煜,对不起……如果我早点发现……" "不是你的错。"程煜轻声说,"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程煜看了眼熟睡的程乐:"我走后……多关照他。别让他做傻事。" 简洁咬着嘴唇点点头:"我会的。但是……他恨我。" "他不恨你。"程煜叹气,"他只是……太爱我了。" 简洁突然哭出声来:"这不公平……你们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 "嘘……"程煜示意她小声,"别吵醒他。" 简洁擦掉眼泪,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纳兰词》的新注本,我想你会喜欢。" 程煜接过书,手指微微发抖:"谢谢。" "程煜..."简洁欲言又止,"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程煜想了想:"能帮我买杯热巧克力吗?突然很想喝。" 简洁立刻站起来:"我这就去!" 她离开后,程乐突然睁开眼睛:"她走了?" 程煜吓了一跳:"你……装睡?" 程乐坐起来,眼神清明:"我不喜欢她看你。" "程乐……" "我知道,我知道。"程乐不耐烦地摆手,"她是你朋友,我应该礼貌。但我就是不喜欢!" 程煜无奈地笑了:"你啊..." 程乐爬到他床上,像小时候那样靠在他肩上:"哥,给我读首诗吧。就你最喜欢的那个……纳兰什么的。" 程煜翻开《纳兰词》,找到那首《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程乐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玩着程煜的病号服扣子。 "什么意思啊?"程乐问。 "就是说……"程煜轻声解释,"有些幸福,当时觉得平平无奇,失去后才知珍贵。" 程乐沉默了一会儿:"那我们现在的每一秒,以后回想起来……都会很珍贵吗?" 程煜的喉咙发紧:"……嗯。" 程乐突然抬头看他:"那我要记住每一秒!"他掏出手机,"哥,笑一个。" 程煜勉强扯出笑容。 程乐连拍了几张,又切换到自拍模式,搂着程煜的脖子拍合照。 "这张好看。"程乐满意地看着屏幕,"我要洗出来,放在钱包里。" 程煜看着弟弟孩子气的举动,胸口一阵温暖。 无论多么扭曲的关系,多么病态的依恋,此刻都化成了最纯粹的亲情——一个弟弟对哥哥的不舍与爱。 简洁回来时,兄弟俩正头靠着头看手机里的照片。 她站在门口,不忍心打扰这温馨的一幕。 "热巧克力。"她最终轻声说,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 程乐抬头看了她一眼,出乎意料地说了声"谢谢"。 简洁惊讶地看着他,程煜也挑了挑眉。程乐撇撇嘴:"看什么?我答应过哥要礼貌的。" 简洁的眼眶又红了:"不客气。那个……我先走了,明天再来。" 她离开后,程乐拿起热巧克力,小心翼翼地喂给程煜:"烫吗?" "刚好。"程煜喝了一小口,"你也喝点。" 程乐就着同一个杯子喝了一口,嘴角沾上了奶油。 程煜下意识伸手帮他擦掉,这个熟悉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记得吗?"程乐轻声说,"小时候你总这样帮我擦嘴。" 程煜微笑:"记得。你吃饭总是弄得满脸都是。" "那是因为我想让你多注意我。"程乐低下头,"哪怕是被骂也好……至少你眼里全是我。" 程煜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原来那么早,程乐对他的依恋就已经扭曲了。 而他,忙于生计,忙于扮演父母的角色,竟从未察觉。 "小傻瓜。"程煜摸摸他的头,"你一直在我眼里啊。" 程乐靠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哥,我害怕..." "怕什么?" "怕没有你的日子。"程乐轻声说,"怕我撑不下去……怕我……" 程煜打断他:"你答应过我的,记得吗?" 程乐沉默了很久,最终点点头:"记得。" 夜深了,程乐在陪护椅上睡着了。 程煜借着微弱的灯光,继续写那封信。 每一笔都那么沉重,像在石头上刻字。 【当你想我时,就看看天空。云是我,风是我,阳光也是我。我会变成世间万物,换一种方式守护你。 永远爱你的哥哥】 写完最后一个字,程煜精疲力尽地靠在枕头上。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 他转头看向熟睡的程乐,少年即使在梦中也不安稳,眉头紧锁,时不时抽泣一下。 程煜多想抚平那眉头,多想再看一次程乐无忧无虑的笑容…… 但时间不多了。 他能感觉到生命正从指缝间溜走,像握不住的沙。 "小乐,"他轻声说,"哥爱你。永远。" 月光如水,漫过病床上的兄弟俩。 一个沉睡,一个守候,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 只是这一次,守候的人即将离去,而沉睡的人,将在没有他的黎明中醒来。 第10章 大结局·归途 程煜的最后一晚,窗外下起了雪。 这是今年的初雪,细碎的雪花在路灯下飞舞,像无数坠落的星辰。 程乐趴在窗边,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 "哥,下雪了。"他轻声说,"要看看吗?" 病床上的程煜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微微睁开眼,目光涣散地望向窗外。 化疗和癌痛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现在的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背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 程乐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来一点,在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这个动作让程煜皱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他早已习惯了疼痛,就像习惯了呼吸。 "漂亮吗?"程乐指着窗外,"记得我们第一次看到雪吗?你骗我说是天上的棉花糖……" 程煜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记得。那年程乐六岁,看到雪兴奋得在院子里疯跑,摔了一跤也不哭,爬起来继续接雪花吃。 "哥……"程乐突然哽咽,"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医生说新药马上就能批下来……" 程煜轻轻摇头。 他们都清楚,没有"马上"了。 昨晚医生把程乐叫出去谈话,回来时程乐的眼睛肿得像桃子,却还强撑着笑脸说"哥你会好起来的"。 多像小时候啊。 程煜恍惚地想。那个摔得膝盖流血也不哭的小男孩,现在长大了,却还在为他强忍泪水。 "喝水吗?"程乐拿起棉签,沾了水润湿他干裂的嘴唇。 程煜眨了眨眼。 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笔记本上,那是他写给程乐的信,厚厚一本,写满了嘱托、回忆和不舍。 "想让我读?"程乐拿起笔记本。 程煜又眨了眨眼。 程乐翻开第一页,声音发抖:"''给小乐: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对不起,没能遵守养你一辈子的承诺……''" 读到这里,程乐的眼泪已经砸在纸上。他抹了把脸,继续读:"''但你要记住,不是所有离别都是抛弃。有些离别,是为了让你飞得更高更远……''" 程煜安静地听着,目光温柔。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簌簌的落雪声像某种安眠曲。 "''记得你六岁那年,非要在雨天出去踩水坑吗?我凶了你,你哭得喘不上气……后来我背着你,我们在水坑里跳了一下午。回家后都感冒了,被妈妈骂得好惨……''" 程乐的声音哽住了。 他记得那天,记得哥哥背上的温度,记得雨水的味道,记得他们头靠头喝姜汤时,程煜说"下次还敢不敢了",而他笑嘻嘻地说"敢"。 "''小乐,哥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有你当弟弟……''" 程乐再也读不下去了。他扑在程煜身上,肩膀剧烈抖动:"哥……你别走……求你了……" 程煜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手臂无力地垂下来,在床边晃了晃。 "哥?"程乐惊恐地抓住他的手,"哥!" 程煜的眼神开始涣散。监护仪上的心跳线变得不规则,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医护人员冲进来,程乐被推到一边。 他站在角落,看着他们给程煜做心肺复苏,看着程煜瘦弱的身体被按得一弹一弹,像片枯叶。 "够了……"程乐突然说,"停下吧。" 医生看向他。 "停下吧……"程乐重复道,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太疼了。" 医生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停止了抢救。 监护仪上的线条渐渐拉直,变成一道无情的绿色直线。 "死亡时间,凌晨1点27分。"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程乐站在原地,看着医护人员默默离开,看着他们拔掉程煜身上的管子,只留下那个瘦得脱形的躯体,安静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似的。 他慢慢走过去,握住程煜尚有余温的手。 那只手曾经给他做过饭,擦过泪,打过他屁股,也在深夜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哥……"程乐把脸贴在那只手上,"你冷吗?" 没有回应。永远不会有回应了。 程乐抬起头,突然发现程煜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那笑容如此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个美梦。 他俯下身,轻轻吻了吻程煜的额头。 "晚安,哥。"他轻声说,"做个好梦。" 窗外的雪还在下,无声地覆盖着整个世界,像一块巨大的白布,温柔地掩埋了所有痛苦与悲伤。 葬礼在一个阴冷的上午举行。来的人不多——简洁、刘教授、段豪戚,还有几个程煜的同事。 程乐穿着过大的黑色西装,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安静地站在墓碑旁,一滴眼泪也没流。 "节哀。"简洁红着眼睛说,"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我。" 程乐点点头,眼神空洞。 刘教授拍了拍他的肩:"你哥哥……是个很特别的人。" 程乐还是点头。他知道程煜有多特别,知道他的温柔,他的坚韧,他藏在沉默下的爱。但现在,这些只有他知道了。 人群散去后,程乐一个人站在墓碑前。 新立的墓碑上刻着"程煜"两个字,底下是生卒年月,简单得残忍。 "骗子。"程乐轻声说,"说好的一辈子呢?"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某种回应。 程乐蹲下来,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哥,我答应过你要好好活着……但我做不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白色的药片。 这是他偷偷从医院药房拿的,足够让他长睡不醒。 "我们说好的,一起死。"程乐倒出药片,在手心里堆成一个小山,"你不能反悔……" 就在他要把药片送进嘴里时,一只乌鸦突然落在墓碑上,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程乐愣住了,手悬在半空。 "滚开!"他挥手赶鸟。 乌鸦不为所动,反而歪了歪头,发出沙哑的叫声。 那声音莫名让程乐想起程煜咳嗽的样子——也是这么沙哑,这么吃力。 "哥……?"程乐下意识喊出声。 乌鸦扑棱棱飞起来,在他头顶盘旋了一圈,然后向远处飞去。 程乐的目光追随着它,直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 手心里的药片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程乐想起程煜笔记本上的话:"当你想我时,就看看天空。云是我,风是我,阳光也是我……" "混蛋……"程乐的眼泪终于掉下来,"连死都不让……" 他跪在墓碑前,把药片一粒一粒放回瓶子里。 每放一粒,就说一句"对不起"。对不起要食言,对不起要让他失望,对不起……还是舍不得。 回到家——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家了——程乐在程煜的床上蜷缩成一团。 被子上还有程煜的味道,阳光和药香的混合,让他鼻子发酸。 枕头下有个硬硬的东西。程乐摸出来,是程煜的手机。 他犹豫了一下,输入自己的生日,解锁了。 屏幕上是他和程煜在河边的合照,两人都笑得那么开心,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烦恼。 程乐划开相册,发现里面全是他的照片——他睡觉的样子,吃饭的样子,写作业时皱眉的样子……程煜偷偷记录下的每一个瞬间。 最新的一张是他们在病房的合照,程煜瘦得脱形,却还是努力笑着,而他靠在哥哥肩上,眼睛红红的。 "傻瓜……"程乐摩挲着屏幕,"存这么多……" 他打开通讯录,里面联系人少得可怜。最上面是"小乐",后面跟着三个红色爱心。 程乐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原来在程煜心里,他一直是"小乐",而不是"程乐"。 短信箱里全是发给他的,有些发出去了,有些存在草稿箱: 【小乐,记得吃药。】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带伞。】 【哥想你。】 最后一条是三天前的草稿:【小乐,别怕。哥在。】 程乐的眼泪砸在屏幕上。 他打开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有一段新写的话,笔迹歪歪扭扭,显然是程煜在极度虚弱时写的: 【小乐,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我还是没能亲口告诉你: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意外。不是因为爸妈的嘱托,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你就是你。我爱你,从第一眼见到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起,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所以,好好活着,带着我的那份一起。这是哥哥...最后的请求。】 程乐把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轻柔地覆盖着一切伤痕与痛苦。 三个月后,高考放榜日。 程乐站在S大的公告栏前,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录取名单上。 汉语言文学专业,程煜曾经的梦想。 "恭喜。"简洁拍拍他的肩,"你哥会为你骄傲的。" 程乐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程煜会说什么——"我就知道你能行",然后揉乱他的头发,再请他吃顿好的庆祝。 现在的他长高了一点,脸颊也有了血色,只是眼神依然带着那个冬天留下的沉寂。 他每周去看心理医生,按时吃药,努力学习……履行着对程煜的每一个承诺。 除了一个。 "我去看看他。"程乐对简洁说,"你先回去吧。" 墓园很安静,春风拂过新长出的青草,发出沙沙的响声。 程乐在程煜的墓前坐下,从背包里拿出录取通知书复印件,用打火机点燃。 "哥,我考上了。"他看着火焰吞噬纸页,"是你喜欢的专业。" 灰烬随风飘散,像黑色的蝴蝶。 程乐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那两枚银色戒指。 他把它们倒在掌心,阳光下,金属闪着微光。 "记得我们的约定吗?"程乐轻声说,"我说要一起死,你答应了..." 他拿起较小的那枚,戴在自己无名指上。 然后拿起另一枚,放在墓碑前。 "我反悔了。"他笑了笑,眼泪却掉下来,"我要活着,长命百岁地活着……气死你。" 风吹过,戒指在墓碑前微微晃动,像在点头。 程乐仰起头,看见一只乌鸦掠过蓝天,翅膀划出优美的弧线。 他知道,那是程煜在看着他,用另一种方式,继续他们的故事。 "哥,"程乐轻声说,"我要走了。明天见。" 明天,和每一个明天。 直到时间的尽头,直到他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全文完) 文/费梧 2025.7.6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大结局·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