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袍与火焰》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银誓之下 她是在第七夜的献祭仪式中醒来的。 风从断穹穿过，圣堂的穹顶挂着倒置的银月，那是教会用来镇压异端的光。台下是一圈一圈蜡油堆叠出的法阵，火焰沿着银线颤动，一如少女睁开的眼睛——幽深，茫然，像从冰层里刚化开的水。 她抬头，第一眼便看见那名穿银袍的骑士。 对方一言不发，身披教徽所赐之甲，银白重靴踩在灰砖地上发出极轻的声响。整座圣堂都在回荡她的脚步，却没有人敢直视她的眼睛。除了台上的她。 “你是……”她的声音还哑着，像是封印中久未言语，“带我出来的……？” 那人低头，只看了她一眼。 “你该称我为主教骑士，”她说，声音清冷，“你不属于这世上，少女。” 她向前一步，银袍翻动，那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几乎让人下意识想要跪下。 她没有说“跪下”，可她的眼神已经足够命令一切。 可她却看见了异样的反应。 那少女没有退缩，也没有胆怯。她只是盯着她，一动不动地望着，目光里有一种未曾被教会记载过的情绪。 像是困惑，又像是……依恋。 她慢慢开口，声音几乎要融进火光里： “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醒来。” “但我记得你。” 骑士的睫毛微动。 “记得我？” “嗯。你是我梦里的人。” 火焰轻轻跳动了一下，银誓的圣徽在她肩甲上反出冷光。 “梦里的我，”她说，“是要杀了你。” 可少女却笑了。 “你没杀我啊。” 她低声说完，竟朝她伸出了手，像极了某种无知却信任的幼兽。 “那你现在，还想杀我吗？”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异端之心 火焰熄灭的时候，银袍骑士没有握剑。 那柄象征圣殿信仰的长剑，挂在她腰间，静止不动，仿佛不屑染血。她低头看向那只伸出的手，苍白、纤细，指尖还有一点破封时留下的灰。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她问。 那少女睁大眼，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垂下眼，仿佛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仰头轻声说： “……知道。我不是人类。” 她说得很平静，仿佛讲的是别人的事。 “我出生在封印里，我身体里有和神明对立的东西。”她说，“我听得见风在说话，我梦见自己是火焰。” “但我也知道，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她顿了顿，低声问道： “那就算是异端……你也要杀我吗？” 教堂四壁的壁画仿佛被她这一句轻轻震动了。那是女神与异族之战、烈火吞没古城的画面，每一幅都在提醒信徒“信仰不可动摇”。可现在，那异端就站在神像之下，望着她，像望着救赎。 她没有动。 银袍之下，她手指微微收紧。 她从未被这样看着过——不是恐惧，也不是崇拜，而是某种模糊不清的、全然依赖的情绪。 她向来只执行命令，不回应情感。可这一刻，她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失衡。 “圣殿未定你罪。”她终于开口，“你将被暂时带往安塔列修院。三个月后，异能裁定会做出最终判决。” “如果他们认定你有罪——” “我会亲手执行。” 话音落下，她转身，没有再多看那少女一眼。 但那少女却笑了。 她没有问“为什么不现在杀我”，也没有哭，也没有躲。 她只是安静地走下法阵，赤足踩在冰冷的石地上，一步一步跟在她身后。 像是与生俱来的从属，像是从记忆深处醒来的梦。 她说： “那三个月里……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吗？” 她没有回头，只听见披风掠过空气的声音。 “……如若你能控制住你自己。” “那你就随我走。”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圣殿之路 “你不能让她靠你这么近。” 远征的列车在第八道轨道上缓缓滑行，铁轮与银轨碰撞出低沉回音。修女团站在另一节车厢尽头，望着靠窗而立的塞莱涅，语气里掺着些许焦躁。 “她是异端。一个未被净化的魔女。” 塞莱涅没有回头，只微微抬了抬眼。 车窗上映出她的轮廓，还有那个正在沉睡的身影——芮希娅，她靠在座椅上，头无意识地偏向她这边。 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还没醒，”塞莱涅平静地说，“也未展现出实质异能。” “但她在依赖你。”修女压低声音，“她会影响你的判断。” 塞莱涅没有应声。 她知道那是真的。 芮希娅不认得圣徽、不畏惧教典，甚至不懂审判的意义。但她在法阵上睁眼的那一刻，看着她的眼神—— 像是有千年的等待，在那一瞬凝成了信任。 一种盲目的、毫无防备的信任。 “圣堂若要我净化她，自然会给出证据。”她淡淡说。 “在那之前，她受我约束。” 修女还想说话，却被她一句话截断： “你可以选择离开这节车厢。” 片刻后，修女终于离去。 车厢只剩她们两人。列车缓慢穿过深夜山谷，车窗外是沉黑雪原，天边泛着一点极光的轮廓。 芮希娅醒了。 她没睁眼，只是低声问道： “那是谁？” “修女。”塞莱涅答，“你不用怕。” 芮希娅慢慢睁眼，像是听见什么安慰似的，又靠近了一点。 “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她看着她，语气轻得像风。 塞莱涅沉默了一瞬。 “只要你不背叛我。” 芮希娅却笑了，很浅很安静。 “我不会。”她说，“我连世界是什么都不知道，能记得你，已经是我所有了。” 塞莱涅望着那双眼。那是一种她不该回应的情感，却像是某种低温的火，在她心里缓缓燃着。 远处传来列车笛鸣。 芮希娅忽然轻声问： “那你会背叛我吗？” 这一次，塞莱涅没有回答。 风声穿过山谷，将这句话卷进无声的夜里。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修院之门 安塔列修院立在极北山脊之巅。 晨光尚未完全照亮天空，雪还在落，风声里能听见远处钟塔的回响—— 那是“七响律”，只为重要来客而鸣。 车队停在修院主门下方。 塞莱涅一马当先下马，银袍随风翻起，雪地踩出整齐脚印。芮希娅站在她身后，赤足踏在霜白石阶上，却没有任何迟疑。 “你可以穿鞋。”塞莱涅侧头提醒。 芮希娅看她一眼，轻轻摇头。 “这样离你近一点。”她说，“脚步声会跟得上。” 塞莱涅不语，只向前走去。 主门缓缓开启，映入眼帘的是灰色大理石厅与一整面书卷悬浮的光墙。 有两人已在门内候着。 左侧，是修院副典——艾德里安·瑟兰，长相沉冷，穿深红长袍，右眼缠着黑绷带，据说曾与异魔正面交战后半瞎。 右侧，是身形纤长的少女，年纪不大，却披着监察徽章，神情冷淡，瞳色是修院罕见的灰绿。 “芮希娅。”艾德里安看着她，“你是第一个在圣火封印中被释放还存活的存在。” 他眼神锐利，“我们会记录你全部言行，包括你的梦。” 芮希娅垂眼不语。 那名少女却忽然开口： “可她不怕光，也没展现神祇抗性。”她看向塞莱涅，语气平静，“你的报告是真的，银骑士。” 塞莱涅：“我不做虚报。” 少女点头，自报姓名： “伊蕾娜·维斯，监察小组执行官，也是你未来的交接人。” 她走近，盯着芮希娅的眼睛，像在试图看穿她。 芮希娅忽然歪头问她：“你……也认识我？” “……不。”伊蕾娜顿了一瞬，“但我会很快了解你的一切。” “修院不是圣殿。”她说，“在这里，她不再完全归你调遣。” 塞莱涅抬眼，与她对视片刻。 “她依旧听我命令。”她道，“这是圣殿授的权限。” 空气一度凝结。 艾德里安笑了一声，缓和气氛： “银骑士，异端，监察官。你们将共处一地三月，神与魔之外，修院只是镜。” “镜子映人心，不偏不倚。” 芮希娅轻轻问：“那如果心里本就没有影子呢？” 无人作答。 钟声响到第七下，仪式结束。芮希娅随塞莱涅走向宿舍长廊。路过圣光回廊时，她忽然停住脚步。 “……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的光，不太对。” 塞莱涅皱眉：“怎么不对。” 芮希娅站在圣窗下，目光贴着那一缕缕流动的光线—— “光应该照下来的。” “可这光……好像在看我们。” 第5章 第 5 章 第五章·镜中眠语 修院西厢。 芮希娅被安置在塔楼最上层的静室，那是供观察对象独居的空间，四面封闭，唯有天顶透光。 她并不抱怨。 她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多不满——她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谈不上对错。只是夜里，她总会醒。 像现在。 天未亮，整个修院沉入沉眠。可她从床上坐起，仿佛听到了什么。 不是外面的风声，而是她自己体内的某种……呼应。 「你还在沉睡。」 「他们以为你醒了。」 「可真正的你，还在下面。」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声音没有来源，却清晰得像贴在耳边。 她走到窗边，那是她唯一能看见夜色的角度。修院塔楼鳞次栉比，唯有主塔顶端的圣辉塔亮着光。 “下面……” 她喃喃着，却不知为何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忽然，门被推开。 是塞莱涅。 她身上披着未脱的银袍，似乎是刚从巡视回返。 “你还未睡？” 芮希娅愣了下，点点头。 “我……梦到我自己。” “梦见什么？” 芮希娅望着她，忽然问： “如果有一个我，正在别处醒来，而我只是‘假的’，你还会信我吗？” 塞莱涅没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她身边，站得很近，像是在思索，但语气依旧不近人情： “你是‘什么’，不是由你决定。” “也不是由我决定。” 她顿了顿，眼神压下来，那是修殿骑士才有的威压： “但如果你动摇到连自己都不敢认——” “我会亲手封住你。” 芮希娅睫毛轻颤，却忽然笑了。 “我觉得你说‘亲手’的时候，比刚来圣殿时，更慢了一点。” 塞莱涅眼神一动，却没说话。 芮希娅靠近一步，喃喃着说： “你现在……连杀我，都会犹豫了吧。” 风从塔窗涌进来，圣辉塔的光倒映在她发丝上。 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火，藏在一个陌生女孩的骨血里，正缓缓苏醒。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镜厅梦行 安塔列修院的中心，有一座封镜之厅。 修院记录上写着：“此厅用于保管七面封镜，每面映人心识，所见皆幻非真。” 可没人告诉芮希娅，那些镜子会自己开门。 ——她是梦着走下去的。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起身，只记得耳边一直有声音，在呼唤她名字。不是命令，不是哀求，而像是： “回来。” 她穿过长廊时没有被任何结界阻挡，仿佛修院自己默认了她的前行。她赤足走在石砖上，影子拉得很长。镜厅的门没有上锁，它缓缓地自己开了。 门后，是黑色的圆形石厅，七面高及穹顶的镜子环绕四周。 每一面镜子上都罩着绒布，唯有一面没有，那面镜子……正在滴水。 芮希娅站在那面镜子前，镜中没有映出她的影子。 ——却映出了一道披银袍的背影。 是塞莱涅。 可不是现在的她——那影子模糊而年少，脸上还带着青涩的冷意。她正跪在圣坛前，周身沐浴在金光下，而她的双眼—— 被遮住了。 “……那不是我。”芮希娅喃喃。 可镜中少女缓缓抬头，一双眼，却变成了她自己的颜色—— 幽深，近乎透明的雾蓝。 她猛地后退一步。 镜面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被感知到了惊惧，一道裂痕，从镜心缓缓生出，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里面要伸出来。 “芮希娅。” 一道熟悉的声音，猛然打断幻境。 她睁眼。 她还站在镜前，但镜子已被银光封住。塞莱涅站在她身后，手中持剑，眼神前所未有地沉。 “你怎么来的。” 她问，语气是压抑的冷，不是责问，是惊惧之后的控制。 “我不知道。”芮希娅抱住手臂，“我梦见了这里……梦见了你。” “是镜子把我叫过来的。” 塞莱涅没有回应。 她走上前，将芮希娅挡在身后，站在镜前许久。 她抬手，指尖触碰那裂痕。 冰冷。 可那镜子却发出一种低低的回响，像是从深井传来的低语： “你会杀她。” “你一定会。” 塞莱涅眼神一冷，一剑劈断封镜魔线，镜子瞬间静默。 芮希娅站在她身后，低声问： “你怕了？” “……不是怕。”塞莱涅淡声，“是我第一次，看见它说的东西，让我迟疑了。” 第7章 第 7 章 第七章·双生之影 自那夜之后，芮希娅再没有梦游。 至少——她不记得自己梦游。 可塞莱涅记得。 她每晚不眠，在静室门外守至天明。她原本不该这样做——她是骑士，是信仰之剑，她不该为一场幻梦动摇。但她做了。 因为她第一次在镜中，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而那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不会杀她的。” ? 晨祷结束，塞莱涅刚走出长廊，就被人拦住了。 “银骑士。”监察官伊蕾娜站在阴影下，灰绿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的防线。 “她该被移交。” 塞莱涅语气淡淡：“移交前你需要理由。” “我有。”伊蕾娜将一枚微型晶石弹入她掌心——那是修院内嵌魔纹阵记录下的【夜间能量流异常】。 “第四夜，镜厅结界自开，能量回溯到塔顶。” “你觉得是谁？” 塞莱涅垂眸看着晶石，没有接话。伊蕾娜继续道： “她不是只有你一个面前是沉静无害的。” “如果你不交人，我们就会启动【镜影同步】试验。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她说完，转身离去。银袍与监察徽章擦肩，空气中都透出权力的冷意。 塞莱涅站在原地，手中的晶石渐渐发热。 — 她夜里没有回房。 芮希娅站在窗边，看着月光落入塔中。她像能感觉到什么似的，转头望向门外。 “你来了。” 塞莱涅推门而入。 她看着芮希娅，那张脸依旧安静，却像藏着她自己也不知的第二面灵魂。 “他们要带你走。” “我知道。”芮希娅说。 “你知道？” 芮希娅点头，语气却没有一丝慌张。 “镜子告诉我了。” 她走到塞莱涅面前，仰头看她，眼里那种不合年纪的平静——像是早已看清这场信仰审判本就不是为了真理，而只是迟早的问题。 “他们怕我。” “但他们更怕你会不听命令。” 塞莱涅盯着她许久，终于问出那句她不该问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芮希娅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走到她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把指尖抵在自己心口。 “我也不知道。” “但如果我是某种武器，那我想被你握住。” 她轻声说： “哪怕你有一天，会用我杀了自己。” 第8章 第 8 章 第八章·同步试验 安塔列修院，北翼最深处，有一道从不向信徒开放的门。 门上刻着古代语，意为： 「镜不照神，只映人心。」 伊蕾娜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她早已换下监察袍，穿上了试验部的内层制服，胸口挂着银制“镜纹徽”——那是象征执试者的身份。 而门后，芮希娅正被安置在中央的同步台上。 她身上覆盖着薄层灵织，晶体节点贴在心脏、额间与掌心，每一个位置都对准七面封镜中最古老的一面——镜·瑟勒斯。 据说那是“神堕之战”后残留下来的意识碎片之一，可记录前世回音，也可反映人的“最初起源”。 “你准备好了吗？”伊蕾娜问。 芮希娅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躺着。 直到镜面亮起的一刻，她猛然睁开了眼。 “你要让我看见她。” 伊蕾娜一愣：“你说谁？” “另一个我。”她平静道，“她在等。” 就在那一瞬，仪器警铃骤响—— 镜像共鸣未按照预设频率启动，而是逆向反弹，能量值冲破外层封控！ “停下！”伊蕾娜厉声喝令，“切断同步线！” 但为时已晚—— 镜面在无声中开裂，从中伸出一只手，正是芮希娅自己的，却带着血与火的印记。 那是镜中自我，觉醒了。 — 而在修院东塔，塞莱涅猛然从沉思中抬头。 她感受到一股熟悉而压抑的气流自远处传来。 她未请命，未通报，直接穿过光障冲向北翼。 修士试图阻拦，被她眼神压退。 她听见那镜在喊她。 而当她推开试验室厚门的瞬间，所有光芒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芮希娅站在镜前，睫毛颤动，眼角有血痕，像是流了一滴泪。 镜子中央，映出的是一场火焰中的审判。 七年前，银袍骑士初上战场，第一次杀异端时，那双手，是颤抖的。 芮希娅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塞莱涅，我知道了。” “我不是第一次见你。” “我是……你救下的那一人。” 她声音颤着，像是终于找到了一生都在寻找的解释： “只是那时你不知道我活下来了。” 镜面中，银袍少女跪在火焰边，怀里抱着一个黑发幼女—— 那是她们。 命运在那一刻，第一次交错。 第9章 第 9 章 第九章·她曾活过的夜 镜子的裂缝，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彻底崩开了。 那一刻，仿佛整个修院的空气都陷入了一种低沉的共鸣。 不是声音，是心跳。 是某种更深处的存在——芮希娅的身体在共振，额心的晶石微微发红，像是有什么记忆，从她灵魂中被撕裂出来。 她摇摇欲坠。 “她要坠进去了！”伊蕾娜站在控制阵外，“塞莱涅！你必须放手！” 但塞莱涅没有动。 她向前走了一步，手心握紧，另一只手直接按在芮希娅肩上，那一刻，镜中流光猛然扭曲。 “你要跟着她死吗？”伊蕾娜喊。 “不是死。”塞莱涅平静地说。 “是我终于……要看清她是谁。” 镜光反卷，如潮水般将两人一起吞入。 控制室内的符阵瞬间熄灭，水晶光全灭，时间仿佛在那一秒被切断。 — 光重新亮起时，芮希娅睁开眼。 她站在一片废墟之中。 天空是焦黑的，灰烬从空中落下。四周是坍塌的屋瓦、烧焦的圣徽，还有倒下的骑士。 她的脚边，是一具银袍小骑士的身体。 那孩子不过十四五岁，面孔尚未定型，银甲反着火光，却没有一丝动静。 芮希娅蹲下，手指颤抖地伸向她—— 可她还没碰到，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咳嗽。 她回头，见到那孩子竟睁开了眼。 那不是别人—— 是年幼的塞莱涅。 她睁着眼，死死盯着她，喃喃： “……你没死？” 芮希娅愣住。 她嘴唇微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站在过去”，而是被困在这个过去的时间里。 她低头，手上染了血。 她不是“旁观者”。 她……是那场劫后的“活口”。 她活过这一夜——在塞莱涅记忆中被遗忘，却真实存在的一夜。 她呆呆地坐下，望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却睁着眼不眨的银袍孩子，突然轻声说： “……是你先救了我。” “我才……记住了你。” — 镜界之外。 伊蕾娜怒斥控制台： “拉不回来？！” 技术修士额头冷汗：“她们是双向共鸣——我们现在一旦拉断通路，两边都可能……” “死在镜中。”伊蕾娜冷声道。 她转过身，凝视那依旧裂开的镜面，目光复杂。 “一个异端。”她咬着牙，“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镜面深处，一道银光忽然微微亮起—— 是塞莱涅的剑。 第10章 第 10 章 第十章·她不该记得的事 雪下得很轻。 塞莱涅睁开眼，意识到自己站在一座快要烧尽的小镇边界。 她记得这个地方—— 那是她十三岁第一次独立执行清剿任务的夜晚。圣殿说这里出现了“异端火焰”，派出少年骑士部队连夜肃清。 她不记得当时太多细节，只记得最后任务报告上写着：“无一生还。” 可她现在站在这儿。 镜像没有说谎——这真的是她的记忆。 脚下是焦土与灰烬，前方，一座被火焰烧穿的木屋正在坍塌。 她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藏在碎瓦下的咳嗽。 她转身，走了几步，俯身将一块残瓦掀开。 ——是个女孩。 黑发，瘦小，面上有烧伤痕迹，但眼睛睁着，满是迷茫地望着她。 她没有哭，也没有叫。 只是伸出手，像本能地在抓住活着的东西。 塞莱涅记得这一幕了。 不是别人。 正是芮希娅。 她沉默了一瞬，然后……她跪下了。 十三岁的她，将银剑插在地上，咬着牙压低声音： “闭嘴。” 她将披风脱下来，盖在那个女孩身上，整个人护在她上方。 风把火星卷进她的头发里，可她不动。 “如果他们发现你活着，我也会死。” “你最好活着，但不能说见过我。” 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快听不清了： “你不该……记住我的。” 女孩望着她，小声说了一句： “……我会。” 镜像在此处断裂。 — 光再次亮起时，她睁开眼。 她正跪在镜前，而芮希娅站在她身后。 “……你记得了？”芮希娅轻声。 塞莱涅闭上眼，手指缓缓收紧。 “那时候我太弱。”她说，“我只能救你一次。” “我以为我忘了你……我努力把你从心里抹掉，以为这样我才能继续信圣殿。” 芮希娅抬手覆上她的后背，轻声说： “可我只记得你。” “只有你。” 一刹那间，镜面爆出最后一道光裂。 整个镜境开始崩塌，现实在呼唤她们回归。 而就在她们要被送出前一刻，镜子深处忽然传来一个古老的声音： 「原来你们都在撒谎。」 「那我就让你们看看真正的我——」 裂缝中，一道残神意志正在升起，镜影不再仅是记忆回放，而开始生成真实对抗。 第11章 第 11 章 第十一章·镜神残影 镜面裂开的那一刻，天地无声。 不是寂静，而是**“声音被抽走”的那种沉默**。 火焰冻结在空中，镜境的时间像被硬生生折断。碎片在她们脚下翻卷，而那裂缝深处，一道巨大的身影正缓缓爬出。 不是人。 也不是神。 它没有具体形体，像是无数残碎念头组成的集合——愤怒、背叛、渴望、遗憾——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张模糊而古老的“神的脸”。 “你们偷走了记忆。” 它的声音低沉，像在两人脑海中震荡。 “你们用爱与罪交换存在。” “可你们都不配。” 残影伸出手，整片镜境剧烈震荡，空气像水一样扭曲。 芮希娅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剥离，不是死亡，而是意识被一点一点“抽出”剥离回它的“原型”。 “它想夺走我。”她艰难道，眼神模糊，“它……要把我拉回去。” 塞莱涅站在她前方，银袍猎猎作响，她知道镜境不是现实战斗，那里的“信仰”没有用，只有“真实的情感”才是她们的武器。 她回头看芮希娅，第一次主动伸出手。 “共鸣我。” 芮希娅一愣：“你不是说……” “我现在说。”她的声音冷静却坚定。 “共鸣我。我们一起出去。” 她拉住芮希娅的手，掌心贴掌心，银白与幽蓝交汇，瞬间升起一道巨大的光墙。 残神之影低吼，镜境结构开始崩坏，但共鸣之力愈发强烈。 “你们不是完整的！” “你们只是彼此残缺的借口！” 塞莱涅冷声回应：“那也比你更像人。” ——她抬手，长剑在光中成型，汇聚芮希娅的力量一同下斩！ 残神之影被一剑劈开，碎成万道光屑，而她们的身体终于被一道真实的牵引拉出镜界。 — 现实世界。 试验室警报刺耳作响，伊蕾娜正带人强行破阵。 而下一秒—— 两道身影，从空中坠入阵心。 芮希娅扑倒在塞莱涅身上，而塞莱涅……睁开眼，银发凌乱，掌心微红。 “她……”伊蕾娜皱眉看着芮希娅，“她没死？” 塞莱涅站起，挡在芮希娅前面。 “我共鸣她。” “她活下来了。” “——你们谁想碰她，就先过我。” 第12章 第 12 章 第十二章·禁闭与命令 “你已被修院裁定，停职七日，交出武装。” 晨钟之后，审议厅内。 塞莱涅跪在银辉审台前，身着轻装，左肩的骑士徽章被摘下。伊蕾娜手持判词，身后站着三位高阶修士，每人神情冷淡。 “你未经授权闯入试验区域，扰乱镜境同步，私自进行灵能共鸣。”伊蕾娜念着，眼神却死死盯着她。 “最严重的是——你共鸣的对象，是未经审定的异端。” “你不为你自己辩解吗？” 塞莱涅沉默。 她本可以说理由，可以说“她是我七年前放走的女孩”，可以说“镜中残神是旧神遗物”，可以说“我救了她，也救了修院”。 但她没有。 因为她知道——她一开口，他们就会拿走芮希娅。 她只说了一句： “我做了，我承担。” 审议结束，长袍修士挥手。 “将她送往东塔禁闭七日，剥夺封印权限，不许见人。” — 而在修院北部，芮希娅醒来后，第一眼没看到塞莱涅。 她只是坐在静室床上，眼前摆着一杯水，没有窗，没有钟，没有光。 这是“异端重评区”，是将“危险但暂未定罪个体”关押观察的地方。 她问了三次：“她呢？” 没有人回答她。 只有一名修士低声说： “她违命了。” “她的信仰，不够干净了。” 芮希娅一怔，声音几乎听不清： “……那我呢。” “我是不是她堕落的原因。” — 夜深时。 禁闭塔里，塞莱涅坐在没有光的石室中，听见有人在门外踱步。 “你会为了她毁掉一切吗？” 是伊蕾娜的声音。 塞莱涅没有回应。 “她是异端，”伊蕾娜冷冷说，“是镜境召回的残片，是神的对立面。” “你是圣殿的银剑。” “你不能是她的盾。” 塞莱涅缓缓开口，嗓音冷而坚定： “她是我救过的人。” “这个理由，就够了。” 伊蕾娜没有再说话，只留下一句： “那你就看看她能不能——活过这七天。” 第13章 第 13 章 第十三章·她只问一件事 修院北厢，重评静室的夜很长。 没有火。 芮希娅坐在床沿，手中拽着薄毯的边角，像是小孩不小心走错路，却不肯喊出那句“我怕”。 她不怕黑。 她怕——她一个人醒来，而她不在。 门开了。 不是光，也不是脚步声，是一阵冷风，带着一层烛烟味。 那是主祷堂的气息。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金边修袍的中年人走进来，神色和善，嘴角仿佛永远挂着温柔的纹路。 “你是……圣职者？” “是‘言赦司’的。”他轻声说，“你可以叫我修莫。” 他手里拿着一盏灯，没有把光给她，只在自己手边点着，仿佛随时可以熄灭。 “我来，只问你一件事。” “你——对塞莱涅，是执念，还是共鸣？” 芮希娅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真地、完全清醒地意识到：这个修院不相信她的记忆，不相信她的语言，不相信她会“喜欢”一样东西。 他们只相信因果。 她和银袍骑士之间的感情，必须要归入一种“能被清算”的形态。 她轻轻地笑了。 “我不知道。” “那你愿意为她死吗？” 这句话问得很轻，像是闲话。 但整个房间仿佛温度一落。 芮希娅没有回避。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盏灯，说出一句几乎温柔得不像“答案”的回答： “如果她死了，我活着也没意义。” 修莫看了她许久。 然后，他灭了灯。 “……那么，等她出来吧。” “她有答应你——不把你丢下，对吧？” 门关上了。 室内再次陷入黑暗。 芮希娅却低声说： “她没答应。” “但她从来没说‘不’。” — 另一边。 禁闭塔第四夜。 塞莱涅没有睡。 外面有人放了一张纸，用烫金信纸写着一句话： “她说她记得你，救过她。” 第14章 第 14 章 第十四章·若我不是人 主祷堂在晨钟第四响时开放。 那天，风比往常更冷。神像前的七层阶梯，被洒上了白色碎盐，那是用于“净心”的仪式——每当要进行高阶神职接见时才会出现。 芮希娅赤足走过那些盐。 没有人阻拦她。 她的步子稳极了，不快也不慢，像是走在自己命运的轨道上。 她知道，今日她主动来见的，不只是神职者，而是整个修院所有人的“疑问”。 她到底是什么。 — 塞莱涅脱下禁闭袍那天，接到的第一句话不是“你自由了”， 而是：“芮希娅，请求与主殿接引者会面。” 她心一沉，转头就走。 “你不能进去。”伊蕾娜拦在她前面，神情前所未有地复杂，“她是异端，你是停职骑士。” “你拦不住我。” 她低声说，眼里没有一丝余地。 — 主殿内，金光正亮。 芮希娅站在神像下方，手中空无一物，面前是三道阶层分明的神职者长座。他们身披烛白，眼中无尘，好像可以将所有人心思看穿。 “芮希娅。”居中的接引者说，“你想证明你不该被裁决？” “不是。”她轻声说。 “我不在乎你们认不认我是人。” “我来，只是想问一个人一个问题。” 她转身，看向那正冲破人群、踏进殿门的身影。 ——塞莱涅。 她头发有些乱，脸色苍白，身上还带着禁闭时未脱干净的封印链痕。 可她站得极直，目光没有一丝动摇。 芮希娅望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神像在她们头顶，修士在她们四周，信仰与制度都在凝视她们。 她却只是站住，仰头看她。 声音不高，却足以刺穿所有人心口。 “如果我真的不是人，你还会护我吗？” 全场寂静。 她的眼睛没有闪躲，像是连自己都不容自己退后。 塞莱涅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说话。 她的呼吸是克制的，喉咙轻微起伏，指节发白。 然后，她终于开口，语气像寒夜燃起的火： “你是我救下的命。” “不是人，也归我管。” 第15章 第 15 章 第十五章·代祷试炼 主祷堂内，寂静持续了整整七息。 那句“不是人，也归我管”，在神像之下响起后，三位神职者彼此对视。 接引者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如祭钟： “塞莱涅·阿尔维娅，银袍骑士。” “你以教阶之身，拒绝圣职定论，认领一位未净化异端。” “你可知此举之果？” 塞莱涅眼神平静：“知。” “既知——” “那你是否愿意，为她代行试炼。” 这句话落下，芮希娅猛地抬头。 “什么试炼？”她问。 接引者看向她： “她既认你之命归于她手，则你之一切，也可由她担。” “从今夜起，你需一同赴‘代祷圣泉’，行七昼净夜之礼。” “若你能共过此泉，信仰不折，神力不灭——你可带她离开。” “若失败。” “她将被封于镜牢，你，革除骑籍，永不归殿。” — 殿后，伊蕾娜脸色剧变：“这根本是……” “是杀她们。”她低声。 修莫站在她侧后，不置可否。 “那你信她们能活过来吗？” 他问。 伊蕾娜没说话。 半晌，她只盯着殿中那个依旧站在金光下的银袍身影，冷冷吐字： “……我信她不后悔。” — 试炼前夜，殿中封闭。 塞莱涅回到圣泉外的准备间，芮希娅已经在那等她。 两人之间没有人，只有一扇门与一座祭坛。 芮希娅抬头望她，语气很轻： “你知道这不是试炼，是折磨。” “七昼七夜，只有一人能出来。” “你为什么不反驳他们？” 塞莱涅走近，一步一步，在她面前站定。 “我不能。” “我若反驳你是人，他们就会判你是怪物。” “我若承认你是人，他们就会问我——你值得吗。”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那我不如直接说。” “你归我管。” 芮希娅盯着她，眼里像有光一闪而过。 她低声说：“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连神都不配劝你。” 塞莱涅轻笑了一下，抬手将她耳边一缕发理开。 “他们说神不动心。” “可我不是神。” 第16章 第 16 章 第十六章·第一夜：裂痕 圣泉位于修院地底最深处。 只有接引者、主教与承担试炼者才能进入。光线被层层圣纱遮蔽，只剩下泉水本身微微泛起的白光—— 不是水，而是旧神陨落时留下的意识碎流。 它不说话，却会映出你内心的声音。 — 第一夜，她们同时踏入泉域。 无风，无声。 泉水碰触脚踝的瞬间，整个世界像被抽空。 眼前一白，再次睁眼时—— 塞莱涅发现自己站在圣殿骑士试炼台上，四周是成百上千的审判者，而她一人跪在中间。 有人在宣读她的罪名： “你违反教规，私自拯救异端，篡改文卷。” “你将一个镜中诞生的存在，称作‘命’。” 她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她看见芮希娅站在对面，眉目模糊，眼神冷漠。 她轻轻问她：“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放我走的吗？” — 而芮希娅此刻，也身处幻象之中。 她站在大火烧尽的村庄里，四周是黑色灰烬，只有一个少女穿着银袍，半跪在她面前，身上是她熟悉的眼神。 但那不是塞莱涅。 那是镜中的她自己。 她望着她，一字一句： “你根本不是她救的那一个。” “你只是附在那段记忆上的意志。” “你是她愧疚的投影。” 她后退一步，耳边不断响起无数人的低语： “你不是人。” “你不该爱。” “你不值得她违背信仰。” 她抱住自己，想喊出“我就是我”，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正在慢慢消失。 — 现实中，塞莱涅浸在圣泉中，双眼紧闭，手指颤动。 修士在高台轻声报告： “她意识波动急剧下降。” “共鸣值尚存，但不稳定。” 而在另一个泉池中，芮希娅眉心泛起微光——镜的印记开始浮现。 接引者望着那道光，声音压得极低： “镜神之力……真的开始回应她了。” “她若撑过试炼，将不再是‘异端’。” “她将成为——镜神意志的新载体。” — 试炼第一夜。 她们不知彼此所见为何，却在崩裂的幻象中同时抬头。 仿佛隔着虚妄，隔着所有教义与身份—— 她们望见彼此。 一人动唇，无声而坚定： “我认得你。” 第17章 第 17 章 第十七章·第二夜：她之命 第一道光消失后，泉水再度翻涌。 第二夜，没有前兆地开始了。 塞莱涅醒来，发现自己——手腕被绑着，跪在献祭台上。 她不是自己。 她的身体瘦削，手脚冰冷，耳边是祷告与火焰的声音。 她抬头，看见一位骑士走来——银袍、披剑，眼神冰冷，那张脸熟悉得刺骨。 是她自己。 幻象中，“她”高举圣剑，冷声诵读审罪经文： “此人为镜所孕，非人亦非神。” “予以火净之审。” 她想说话，却说不出。 而在一旁的火中，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这就是你让我活过来的方式？” 她猛地转头，火中站着一个女孩。 是芮希娅。 她站在火中央，却没有被焚烧，只望着她： “你救了我一次。” “可你的救，是让我以你的信仰活着。” “那我问你——我可不可以，只为自己活？” — 与此同时。 芮希娅的幻象里，她穿着银袍，站在高台上，手持神剑。 台下，异端被五花大绑，围观者静默无声。 她低头，却看见台下那人—— 是塞莱涅。 血迹从她额角淌下，唇色苍白，依旧跪着。 周围的圣职者齐声念着判词： “她违誓。” “她动情。” “她信仰已破。” 芮希娅手中的剑抖了一下。 她想放下。 却听见耳边有人说： “若你现在不杀她——你将代替她，死于圣火。” 她回头望去，是镜子里的自己。 她望着那双眼，缓缓低声说出： “……我宁愿死。” 她抬剑，自断指尖，洒血于圣坛。 圣泉猛然爆光，幻象溃散！ — 现实中，两人同时惊醒，泉水四起，衣袍皆湿，喘息剧烈。 她们看向彼此，什么也没说。 只是靠近。 静静地、缓慢地，额头抵在一起。 塞莱涅低声问： “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芮希娅闭着眼，声音很轻：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一醒来，就想靠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