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将军死缠心理医生》 第1章 第 1 章 时至三月,粉俏桃花正开的鲜艳,风吹便簌簌而落。碧云蓝天,雷声滚滚而来,顷刻间便愁云惨淡,黑云压城。 风卷雨气从窗棂奔腾而来,将大理寺殿中一片肃穆略微吹散。 殿中的白纱也被弄得褶皱,翩翩而飞,黑白两抹身影印在其中,正是大理寺左卿陈守,与车骑将军庄正夫人悠然。 悠然额头冒着冷汗,林恪手持长剑正抵其脖颈,恐惧漫过四肢百骸。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有生命之忧,因为她那二品将军丈夫成了逃兵,而且还传出死讯到京城。 于是,她被叫到大理寺审讯, 二人四目相对,悠然躬身抬眼,不失礼数也并不怯懦。 陈守:“不愧是将军夫人,临危不乱,反倒使我这少卿不知如何了。” 悠然:“少卿谬赞,危仅是眼下剑指喉头的性命之危,但少卿定不会罔顾律法,使其血洒大理寺。” 陈守皮笑肉不笑,反而将刀锋更贴近悠然的侧颈。 “律法?士亡律中明确写出,可质询逃兵家属,稍有不慎就是连坐,何况是二品将军手握重兵。” 他的语气夹杂着轻微的不屑与嗤笑,一瞬之间,悠然就他说话的语气轻重,判断出陈守潜意识中泄露出的信息——仅仅是想要对她威压。 他动不得,尚书之女不过是一个温室中的小姐,一个软弱的妇人,如今在剑下不也瑟瑟发抖,必能逼问使露出马脚。 悠然:“少卿自是熟读律法,大理寺今日无人吗。” 见悠然缓慢直起身来,凌厉的眼神将纤薄之姿牵引而起,反给人顶天立地之感。 锋利的刀剑浅划出扎眼血痕,嫣红血珠滴落白衣,虽语气恭谦笑容中却露出讥讽。 陈守:“大胆!” 悠然:“是你大胆,还是我大胆!大理寺单独审讯必须两人,且至少一人必须在被询问者官职之上,你一个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就想审正二品的吏部尚书之女吗!” 陈守在悠然的直视下,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悠然:“如今,战场局势尚未明朗,你便审讯虽是逃兵但已死亡的将军家属,一旦传出逃兵必然大增,届时人言皆传,朝中罔顾忠孝之名,逆孔孟之言。皇上威名受损,你,该当何罪。” 掷地有声的话语哽的陈守说不出话来,但他反而冷脸一笑。 陈守:“确实如此,你可知我是借了谁的名讳,如若庄悠两家不将此物交出……” 大理寺紧闭的门被轰然推开,陈守的话被打断,看清来人明显一愣,圆脸横眉细眼正是吏部尚书悠霖。 只听咔哒一声,陈守翻腕将刀收入。 悠霖大喝到,“大理寺少卿陈守不前来行礼?” 悠然虽见其父,心中并不喜,脖颈处隐隐作痛,但也上前迎去。陈守躬身行礼却显得僵硬极了。 悠霖:“你与丞相倒是配合的好,频频向皇上进谏,使其诏我应答,调虎离山真是妙极了。” 他声音雄浑,冷哼一声极具威严。没等答话,悠霖便眼神意会其女离开,没有犹豫,转身径直离开,拂袖而走。 悠然紧随其后,出大门,红木环廊映入眼前,压在心中的紧张随之而去。这时,她才觉自己腿已经软了。 两人并肩走在其中,朝着大理寺的正门而去。 悠然是一个现代的心理医生兼二次元宅女,在一次催眠治疗中被一个穿着古代衣裳的蒙面女子反催眠。 醒来就是与这个车骑将军庄正的大婚,偏偏正在大婚时被急诏入宫,随后戍边战争一触即发的消息不胫而走,庄正也被点去领兵,两人从未见过。 悠然最熟悉的就是庄正的母亲郎月,庄正父亲早已在漫天黄沙中战死沙场,清名留芳,每每提及都令人扼腕叹息。 “适才,他是否有为难你”,悠霖眼神落在悠然的脖颈处,眼神凌冽,“丞相疯了,竟然冒然对你下手。” 悠然直言不讳:“阿爹,陈守说的物件是什么。” 悠霖:“战场上的捡骨人尚未寻到他的尸骨,但找到了他的配剑,由于失踪三月许久,军中便被判定为死亡。不过,他的手中有猎风族的至宝——卷云延卷,是皇上命其带去议和之物,而且里面还有着最为重要的东西。” “什么” “此次战争的军事布图。” 庄正已死,还依旧寻其家属,并且是在战争尚未全面时,只有两点。一是庄正叛逃没有足够证据,二是或者庄正手中有其他的物件,足够使影响战局。 这符合悠然的判断,但事态比她想象的更为严重。 悠然;“那为何在战场上遗落的物品,他们会认为在庄悠两家手中。” 远处马匹嘶鸣声入耳,一抹碧绿身影簪着银玉步摇,亭亭而立于马车旁。转身人面如桃花,距离比较远,呵斥声却不急不徐的传入两人耳中。 “快点儿,还想不想回家了。”正是悠霖夫人刘依然。 悠霖随即含笑加快脚步,悠然唇齿微启正准备询问,前者步步生风的就溜到了夫人的身边。 “……” 马车上细软的暗纹绣金丝绸满铺,幕帘隐隐渗出坊间的叫卖声,倒有海晏河清的意味。车内,悠然随意倚靠着,发垂如瀑。 细看悠然的五官,并不是妖媚一类反而是给人四海升平的祥和之感,偏偏这双眸又常因年轻聪慧而显出意外的俏皮,我见犹怜。 夫妇两人面面相觑,悠霖坐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刘依然反倒坦坦荡荡的说,“最近城中风声鹤唳,况且你与庄正并无情分,趁早改嫁为上策。” 悠然:“改嫁,嫁与谁。” 刘依然见悠然面上波澜不惊,有些许心疼,暗骂自己不懂拐弯抹角。但是守活寡一辈子为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这不是自己的女儿应该有的去处。刘依然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变得更为决绝, 悠然垂眸:“即使是吏部尚书之女,改嫁最多只能是侧房……阿爹阿娘,是担心我的安危吗。” 悠霖眼鼻一酸,却又没有任何的解释。 刘依然:“今日之事,是我两考虑不周,之后定不会再让你深陷困境,但你必须改嫁,不为别人好歹为了自己。” 车中一阵沉寂,悠然脑子的线索犹如草灰蛇线般串联。阿娘明显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悠然抬眼,目光在两人脸上扫着。 悠然:“是因为遗失的至宝和军事布图会牵连到家中是吗,为什么始终笃定在悠家。” 两人闻言皆心中一惊,随后悠霖脸色变得平静,将母女二人的手握着。 悠霖长叹后说:“是丞相始终咬着不放,阿爹瞒了你,捡骨人同配剑一齐发现的还有我族族徽,丞相不知怎得此物,已经呈上了。” 悠然:“这是栽赃!战场上出现的族徽定是有意而为之,如果是有心人怎么会将此物遗留,况且,这就是在明示悠家暗杀了庄正夺了宝物。” 车内气氛越发厚重,刘依然难得的将腰板松了下去,显得有些疲惫。此刻,连马蹄声在悠然耳中都变得如此刺耳。 刘依然:“你还不明白吗,这不过是皇帝一举两得的办法,丞相在陪着他唱戏罢了。这是谁弄的局,中间借了谁的手我们尚且不知。但一个是名满天下的将军,一个是因反对改革,被上谏疑似结党营私的江南悠家” 皇帝不可能仅凭此族徽就断言叛国,平不了江南士族的人心,天下的人心,但是悠家人从此的生活也必将天翻地覆。 如果能找到元凶自然是最好,但如果找不到,无论这是谁设的局,最后是否能够找到至宝和布图。皇帝都可拿出悠家谢罪,达到损其根基的效果。 悠然骨子里天生被教育求公正,而这里并不需要公正。 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满满当当的塞进悠然的四肢,她沉重几乎抬不起头来,穿越以来凭着这金贵的身份,她自以为能够安乐度过一生,却忘了她在这样一个时代。 衣食最不可贵,也最为可贵。 悠然:“那……不求和了吗,皇帝将士兵,百姓的性命于何处。”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异常,她当即抽离自己的情绪,用理性的方式去判断,这里面一定还有突破口。 马车的颠簸缓缓停下,她逐渐恢复情绪,脑中复盘着这些话语。 悠霖:“我定会照顾好你们母女,无论如何。” 悠然长舒一口气,清醒了许多。“改嫁一事我会考虑,阿爹阿娘,庄正母亲朗月要我去为他祈福,等这几天过后再商讨此事。” 在一阵嘱托后,她下了马车回到将军府,径直走回房间。在路过庄正书房时,牌匾上的八个大字赫然闯入悠然的眼中。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她站立长久望去,心中万分惆怅。她从事心理诊疗已经将近五年,熟捻的从衣着,日常生活,和习惯判断病患的性格是她的惯常操作。 书房陈列兵书也有史书,各类名家杂传,衣物大多以黑衣为主,府中奴婢称赞不少,仰慕亦有,最常去的是练兵场。庄正的心理侧写,就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忠君爱国之士。 悠然脚下不自觉变了道,朝着庄正母亲朗月的房间而去。 房门紧闭,里面隐隐穿来谈话声,屋内人或许是情绪激动不由声调拔高。悠然这一听,反而面露疑惑。 “那些士兵,如今在何处。” 第2章 第 2 章 “那些兵都是跟着老将军许多年的,如今他们下了战场,却因为庄正逃脱,被一同问责,原本每月按时发的救济银元被压在了官府的手中。” 朗月:“这些银元可够?” 她的声音显得清冷,悠然却听出了心酸的滋味。 “夫人,你知道的,在官府眼皮子底下搞鬼总是要多花些银两,不然无人敢去啊。” 朗月看着这位多年忠心耿耿,如今却为利倒打一耙的昔日手下,有气愤的不知如何是好,她依旧面上保持的从容的姿态。 府中的银子只出不进,外面的舆论更是漫天飞舞。那人肥头大耳,雨势之大,在屋内依旧戴着纱帽。朗月心中积郁许久,只暗自长长舒了一口气。 头发斑白却依旧穿着讲究的朗月,仪态端庄却孤身一人显得有些落寞。已故丈夫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那些之前同生共死的手下,那就…… 朗月眉头轻蹙,心中却百感交集,抬眼欲言。只听啪嗒一声门被推开,有些怒气带着辛辣的尖细声音冲了进来。 “好个无人敢去,不知报恩,却想坐收渔翁之利。我那丈人真是给了待你太好,让你生的肥头大耳,如今竟敢直接爬来主人家抢钱。” 悠然面色平静,婉婉淑女的模样,吐出来的话却是直剐人脸皮的。悠然走到朗月的旁边,顺手搀住她。 悠然:“莫怕,我去。” 朗月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到喉头愣生生说不出半字。她只是直直的看着悠然,会心一笑。 那人被呛的说不出话,头却没有低,只是冷哼一声。只知悠然身份尊贵,恭敬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头昂着离开了。 过了很久,朗月才说:“我待会儿差人告诉你详细的住址,我的贴身丫鬟沁芳机灵,一直和那人交接,让她替我和你一同去。” 依旧在下雨,房门外风吹雨打花飘零,洋洋洒洒的桃花成片陷入泥泞。寒风丝丝穿环廊,悠然的青瓷色裙裾被吹的翩飞,她面色凝重回到自己房中。 这件事并不是冲动而为之,相反正是因为需要。 她在门外时一边听着,脑中也大概复盘了父母说的话语。里面有一个人是最容易忽略,也是最重要的人——捡骨人。 “捡骨人寻到他的配件,并没有寻到尸骨,并且找到了家族的族徽。” 捡骨人的位置虽然极为稀缺,但是也极为尴尬。 这死亡士兵的家属自然是欣然以待,但朝廷对于尸骨的收敛是极为疏忽的,大多数征兵的对象是农民阶层,就算是贵族也会有相关的亲卫来收敛尸骨。由此,这里面确实是最好大作文章的地方。 但偏偏又涉及到朝中和地方的矛盾,征兵和徭役这等军国大事,捡骨人的信息通常都是保密的。 上阵杀敌的士兵可能换了一茬又一茬,但这个捡骨人却是终生隶属于负责祭享的光禄寺,无论是命格还是出生都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 所以,说不定可以从老兵的口中得知有关捡骨人的相关事情,好寻当下庄正事件的端倪。 悠然这样思索着,窗外已至夜半,屋檐角的壶漏滴答作响,空灵的声音平白给她的心荡出回响,一种无言的落寞深深镶嵌在她的周遭。 夜深露重,悠然透过那些被明月照的透亮的寒气,陡生逡巡之感,突然觉得不知道自己的脚下的路在何处。 她长久的注视,下意识的将情绪抽离,终于屏息凝神,缓缓睡去,等明天前去祈福。 …… 报恩寺与符望阁遥遥相望,中间是镜湖,隔着浩渺碧波,犹如明镜澄澈。 符望阁六层,四角皆是飞檐的样式,琉璃绿瓦层层叠叠,是皇帝的御阁之一,报恩寺则是为了庆祝皇太后的生辰而搭建。 湖边柳随风摇,横跨镜湖的桥上熙熙攘攘,时不时穿来叫卖的声音,悠然换了身鹅黄嫩绿缂丝袍。 油纸伞一撑,便把烟雨弹开,悠然隐入喧嚣中,朝着山上而去。 报恩寺中 为了尽量避人耳目,悠然来到偏殿。 寺庙中的园林设计并不繁复,不未采用传统的叠山。相反,更在乎开阔的视野以及空气的流通。 树荫重重,远处主殿似乎是在诵经,阵阵低吟清人杂念,飘飘落叶实在是心旷神怡。在经过上山的跋涉之后,雨势渐歇。 简直就是心理医生的通病,悠然立刻就觉得这个地方是天然的诊疗室。 远处有一沙弥,正在忙忙碌碌的摆放盆栽。 虽穿僧袍看起是削瘦,但肩宽利落,为了方便将衣袖卷起,手臂看起来精壮有力。 悠然不过注视几秒,而且距离很远,那人及其准确的朝悠然回望,身形却僵住了。 似乎是弄完准备离开,沙弥的动作加快,很快就准备进屋。 悠然在他快要关门之际,快步上前卡住了门。忙喊,“小师父,可以帮忙将我的祈福带子悬挂吗。” 两人四目相对,庄正又看见了那双眼睛,笑吟吟的眼睛。 阳光正从乌云中探头,柔和的光亮从树荫中细碎撒来,铺在庄正的剑眉星目上,薄唇在白皙的脸上犹红。 悠然脑子里浮现出自己看的关于僧人的漫画,见对面人仍是犹豫的状态,欲走。 悠然:“小师父,可是有事,那便不劳烦了。” 可是,那红色的带子迎风在她手里飘扬,庄正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庄正心中却觉得疑惑,荷忧烈并未认出自己。前者来不及思考,低头就见自己的手伸了出去,悠然的手腕被攥住。 “悠……施主,稍等”,他暗骂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兀然松开手,将门啪一关,进房。 悠然觉得眼前人实在是古怪,心想是不是庄家的对头派来跟自己的。转念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上山的道路只一条,跟的话过于明显了。 只见门一开,和之前并无二致。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偏殿。 庄正:“姑娘这个殿比较偏僻,很少有人往这里走,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悠然不知作何回答,只是把手中的两只红带交予庄正,“麻烦小师父将带子悬挂,最好能高些。” 两条红带各写七字,有些字庄正竟不识,写的歪歪扭扭的,认识的字大致是这样的。 “盼丈夫什么而归。” “祈父母什么无病。” 尽管只是偏殿,她一迈入那朱红色的门槛之时便觉自己如此渺小,通体金黄的佛凝视着这个天外来客。 悠然抬头,和佛四目相对,佛祖垂眼慈笑,悠然却思绪翻腾万千。她从来不是一个拥有信仰的,换句话说,她从来不跪任何的神佛,她只求过自己。 殿前的红烛燃得烈,风把那火星吹的飘晃。 火印入双眼,她依旧是那么的坚定,可是却低了头。将双眼紧闭,跪了下去。两行清泪随着脸颊滑落,正滴落蒲团上。 这滴泪也落在庄正的心里,因为悠然从始至终除了透露着伤感还有倔强,这是一种生命力。 他站在一旁,第一次认真的揣度,审视这个过门的妻子。 可是,她为什么哭泣,因为自己? 自己所造成的流言蜚语,又何尝不是在她心头添上重重的一笔。想必也是给自己祈福才会上这报恩寺,如若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牵连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庄正不敢再看她,垂目静候一旁。 悠然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虽然游刃有余,可是心中还是为这跌宕的命运叹息。 她无数次寻找回去的办法,可是并无一可行。 她开始接受自己的身份,在大概猜测到庄正的性情后,她知道自己的心中产生了微妙的依赖感. 所以在知道庄正的死讯的时候,她预想到自己颠沛流离的命运,交缠着对于父母的思念潸然泪下。 但是,悠霖的话语又兀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无论如何,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们母女。” 悠然长舒一口气,缓缓摇头,嘴角勾起笑容,又再次抬头看向面前的佛祖。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即使失败,也绝不能由命运来决定。 两人出殿,庄正:“施主若觉得烦闷,三日后可来报恩寺聆听研读佛法,或许施主可从中悟出些出世入世之道。” 悠然未放心中,朝着食素斋处去, …… 寺庙凉棚中,祭拜过的人都惯常吃一碗素斋。 庄正坐在悠然的旁边,只觉得她变得格外沉静。时不时有着其他的沙弥路过对他行礼,他见悠然专注吃着素面,便没有避讳的注视着眼前人。 悠然:“小师父,你职位很高吗。” 庄正:“施主为何哭的那么伤心。” 悠然:“难过。” 呲溜一声,悠然吸着面条,完全不似大家闺秀。却也没有避讳庄正的问题,回去之后她还要探查关于庄正的事情。 只听庄正小心翼翼的询问:“可是担忧在外从军的丈夫?” 庄正时不时探眼扫看悠然,后者感受到目光,没有抬眼。 想着庄正那唇红齿白的模样,悠然平白生出一种逗弄的心思。 悠然:“当然。” 他听这句话心里莫名紧的慌,悠然缓缓抬头,直直看着庄正,后者正想要解释。 悠然却嘴角带笑:“小师父,不想着礼佛,却想着粉黛。” 悠然单手撑着脸,歪着头又继续说:“看小师父眉清目秀,竟也抱着这样的心思。” 庄正偏偏未语,粉红染上耳梢,看着悠然的眉眼过了几秒,才偏头斥声。 “胡说”,他咽了咽喉咙,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不过,是想委劝施主放下伤痛罢了。” 没有人应声,他抬头,只见悠然把碗筷放回刚才的食盒之中,并无刚才的逗弄模样。 悠然:“小师父,牵挂是一件好事,无论是想念的人,还是被想念的人,都被这股牵挂连着,这样才找得到回家的路。” 悠然此话并不是对着庄正所说,是对着自己说的。面对一个初次蒙面的小沙弥她解释不了再多。 然而,庄正此刻心跳得厉害,他是武夫,此刻也想起那句诗。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庄正只觉不妙,当即站起来:“施主有缘再见,主持命我清扫后院。” 庄正脚底生风的走出了凉棚,那是他从军多年难得的心慌。 悠然觉得疑惑却只是耸肩,并不想管那么多。她心中的郁闷确实因为前来祈福舒缓许多,起身回将军府。 将军府的布局极为雅致,叠山雅趣,环廊点翠。一抹倩影衣角翩飞,鹅黄衣衫与点翠相映成趣,悠然正信步走回房间,正欲推门却听见长长的叹息。 沁芳手持账簿站立在悠然房中,看着面前的开支频频摇头。听声响侧目,确认来人,躬身行礼。 悠然:“沁芳,老兵的事情很严重吗。” 说着悠然示意对方坐下,沁芳将账簿递过去。仔细一看有许多医馆的开支,前者不免疑惑。 沁芳解释:“老夫人接济的这段时间里,许多老兵因夜不能寐到医馆开药。还有一部分在店铺打杂或者从事体力劳动的老兵,据店家说,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摔砸物品和情绪暴躁的情况。” 悠然:“银子是根据每一户的人口和实际情况来确定的,老夫人想着能帮一些是一些,但是没有想到这种情况越发普遍,使得银子的花费越来越多” 悠然放下手中的账簿,心中顿时觉得不妙。 并非是银子的原因,而是这些老兵的症状非常符合应激性创伤的症状,这就意味着无论是治疗,还是想要询问出关于捡骨人的线索都是很困难的。 并且这种类似的群体性战后创伤如果想要治疗,考虑到风俗习惯,配合程度,以及场地人员等等,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 沁芳见悠然呆愣许久,便轻声呼喊。后者双眼闪着精光,登时站起,沁芳忙不迭的站起察言观色。 悠然:“老兵这件事并不是只依靠银子便成,今日是发放银子的时间,那我们正好去探查一番。” 还是需要实际的询问家属或者观察日常生活才可以下定论,悠然反倒越挫越勇。 暮雨急,晓霞湿。两人按照名簿挨户走访,路途泥泞,刚走到门前,却听见刀剑破空的声音。 两人止步于门前,四目相对。沁芳面露胆怯之色,悠然拧眉思虑片刻后叩门,霎时便穿来剑击木门的闷响,悠然感受到门前一震。 暮雨急,晓霞湿。出自元代刘铉《乌夜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悠然虽惧,但仍旧沉声表明来意。 悠然:“可是林恪一家,朗月老夫人命庄正夫人悠然前来询问其近况。” 只听一阵忙不迭的脚步声响起,门被打开。是一名女子明眸善睐,对两人微笑,面色温和穿着粗麻布的衣衫。 “抱歉,久等了,请进。” 入门便是扑面而来的皂香,悠然低头捻着裙裾,跨入门槛心中却生起疑窦。 “为何这有一串脚印,直直朝着前院墙头走去。” 常素:“夫人怎么了,快进屋,外面凉。” 林恪正挥刀,步履有着节奏,恰恰印在泥中的脚印上。悠然的心绪被打散,快步进屋。 悠然坐在屋内,侧目看向屋外不停在雨里挥刀的老兵林恪,已经快半个时辰。 桌旁有着刚收进来的衣物,整整齐齐的叠在床上。形色各异,但是数量犹多。 常素:“最近他总是这样,每次用工回来,或者下雨的时候就出去挥刀,那刀都卷刃了。” 面前是他的妻子常素,递给悠然一杯热茶,手指发白且有几处剐蹭。 悠然:“平日里如果入睡则经常做梦,如果不早些睡则整夜不眠,对吗。” 常素的眼里又开始显出忧虑:“是这样的,姑娘。不过劝了几次没有效果,我也随他去了,反正,只要他在我身边就好。” 她又补充道:“而且最近他总喜欢去喂流浪猫,我心想有个爱好也好。” 因为是庄正的夫人,而且常年往家中送钱,常素也是知无不言。可是,悠然看着面前人的症状已经积了很久。 悠然:“之前朝廷有安排的,在衙门里的事儿怎么又没有做了。” 常素:“不是朝廷安排的,是朗月老夫人给安排的,他总生气,似乎是不喜欢官场里的门道。” 悠然:“之后呢,听说去打杂了,怎么又不干了呢。” 悠然正等对面人回答,却见常素匆匆而起,就从木柜中拿起帕子,将衣衫搭在手腕上。忙着擦拭林恪脸上的雨珠。 林恪眼里的疼惜悠然看的真切,那是一种对于自己的无奈。 常素的陪伴自是好的,有些老兵并无妻子,走时父母年迈,归来处了坟茔处也只能常添香火,未能尽孝。 林恪朝着悠然微微躬身,换好衣衫后,坐在椅子上对手中的刀擦了又擦,形制并不特别,就是常见的宽刀,只是刀柄处绑起的红巾看起阿来暗沉。 窗外依旧雨潺潺,林恪凝视着桌上的半贯钱,手中的动作却停了,他伸手想将半贯钱推过去。 悠然:“记得给娘子买些药。” 悠然低头喝茶出声,林恪的手悬在半空,前者顺着他的手向上看,直对上那双被皱纹镶着的眼睛,犹如疲惫而又难以适从的困兽。 两人自小订婚,常素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对镜帖花黄的少女了。 如今,却也只能靠着洗衣补贴家用。 林恪:“谢……谢夫人。” 林恪是一个忠厚的人,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消沉,但他很少对常素通过暴力的手段发泄。 他也并没有将那贯钱收回去,只是又把手搭在了刀上。 刀,多利的刀不也卷刃了吗? 常素熟捻的将尚未叠好的衣物整理好,放置在衣柜中。从善如流的坐在林恪的身边,两人也挤着坐,到有几分依恋的意味。 林恪没有看妻子,反而总是盯着门外。 那些大漠孤烟,茹毛饮血的生活,那些伴着青柳,旌旗度过的四季,是否也正在他的眼中重演。 长达一刻的时间,屋内没有人在说话。 悠然知道他目前是一种解离的症状,现在的林恪处在一种矛盾的心理中,即渴望动荡与转折,来实现自己所谓的价值,又被依恋困住。 他找不到属于自己人生真相,只是在梦里兜兜转转。 反而是常素先开口:“夫人,谢谢”,她将半贯钱收下。 悠然抬头看向林恪,他的双眼中一闪而过的狠辣,霎时间又恢复了那副困顿的模样,悠然下意识觉得自己看错了。 一旁的沁芳看着外面雨势渐歇,天色渐晚便开口,“主子,该回府了。” 悠然起身,摆手示意准备起身的常素不用送。她鞋袜和衣裙都有不同程度的泥泞,沁芳为其撑伞,走出长长的巷道。 悠然:“沁芳,你觉得常素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沁芳:“温柔,得体,按照刚刚描述的样子,是很恩爱的夫妻呢。” 悠然点头,确实是恩爱,否则不会撑到如今。 沁芳:“常素娘子眼里的疲惫并不比林恪少,再这样下去,没多久就会分崩离析。” 过去的伤痕就像是流行病毒,无形的辐射。创伤没有被解决,于是连带着最亲近的人也受到感染。 主仆二人缓缓走回府中,而在巷道的另一头,一抹黑色身影眺望着,正是前寻老兵的庄正。 他实实在在的听到悠然说,是他的夫人。窃喜的同时,不由想起如今士兵的现状。眼神一凌,捏住了手中的利刃,暗下决心。 在悠然离开后许久,庄正方才隐入尘烟中。 主仆两人相携回到府中,悠然在书房中久久不能入睡。她起身,没有叫上沁芳,去向书房。 悠然还用不惯毛笔,她将林恪的症状和情形仔仔细细梳理,并记录在册。并且,她能够从林恪察觉到,之后访问的家属可能或多或少也会有类似的病症。 采取传统的面诊或催眠来寻找创伤并不实际,先不论士兵的是否愿意相信自己,重要的是,没有可以适合的疗愈方法。每一个老兵需要的是找到希望的过程,以及发泄口。 这样的能够容纳多人的地方,还能方便诊疗,达到舒缓身心的效果,她怎么想也想不出。 油灯烧了半夜,悠然终于忍不住爬在桌上睡着了。 她被叫醒的时候,是沁芳喜悦而又略微哽咽的声音。 “主子,尚书大人送来大量的银子,老夫人叫您前去商议” 悠然原本迷糊此时也心中大喜,忙搀着沁芳去到老夫人房中。朗月喜出望外,双眼婆娑看着这两大箱银子,手中攥着一张字条,将其递给有悠然。 “齐心同所愿,含意具得申,尚书府赠。” 悠然只觉心安,她将字条规整的放在桌上佛经的一旁,握住朗月的手,轻声安慰。朗月不会说感谢的话,只是听着悠然的言语点头应和,双眼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坐在桌上心思各异。 朗月看见桌上佛经,想牵点话头:“悠然,过三日就是沐礼节,你可要同我一齐去宫中参加宴会?” 悠然犹豫片刻后欣然迎之,既然是宫中发出的请帖自然是要去,如今乾坤未定,不能拒绝。不然,反让朝中的人觉得庄家怯懦。 乾坤未定?这四个字劈里啪啦的闪在悠然脑中。 悠霖如今正焦头烂额的忙着应付丞相的弹劾,这风声鹤唳之际,明目张胆的送两箱银子来这将军府? 而且悠霖是从何处得知将军府的难处,若是朝廷关于停发老兵救济的文书,那他怎么会确定朗月会将家中的银子拿来救济。 朗月看着悠然蹙眉不语,面露担忧:“悠然,怎么了。” 悠然抬眼,撇头望去,:“这沐礼节是?” 朗月解释:“皇帝酷爱礼佛,兴建寺庙。每年此时都会让王宫大臣前往宫中宴会,以作礼佛表率。” 悠然想起报恩寺,今日距离祈福正好两日,恰逢讲解佛法。当时初到寺庙中那种心旷神怡之感,说不定可以从中找到灵感以解决诊疗之事。 报恩寺 主持清释已经开始了讲解佛法,庄正站在入口,频频朝着来路望去。 在众多信徒的注视中,清释眉目低垂,端坐正中。 庄正看着香火缭绕兀然出神,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清释心念一动,隔着那万千信徒看向庄正。 两人四目相对,庄正那时玄衣浸血,英目也是低垂显得温顺,但是清释却看见了他颤抖的双手握着利刃不放,倒在寺院后门…… 庄正心中有妄念不敢看清释,低头却见身后的蓝白衣裾,一股幽香却直钻鼻尖,银铃般声响入耳。 悠然:“小师父,看来你没有好好听佛法。” 化用,齐心同所愿,含意具未申,出自《今日良宴会》,故事十九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香火味直钻鼻尖,庄正迟迟不答话,头深深埋着,眼神时不时往悠然的裙摆看去。 悠然心里生奇,便一个劲的捣鼓他。 悠然:“小师父,我一直以为你是德高望重,精通佛理的沙弥。如今看来比不过城头卖木雕的,好歹人家真的有手艺。” 庄正:“手艺?我可不需要手艺。” 庄正笑着睨了悠然一眼,对上眼后迟迟没有言语。后者明明生了逗弄的心思,却偏生歪过头去,看青天白日下的芸芸众生,听满腹经纶之人欲念和妄想。 她眼观鼻耳关心,心里暗骂这个小沙弥不懂礼节,为什么盯着自己不挪眼。然后,愣生生把那坐在地上的众人心思猜了个遍。 佛经时不时钻来耳边,悠然听不懂,但莫名心也静了下来。 清释遥遥看着两人,发现庄正再不看他,也就偏过头去继续讲解佛法。 幽静空灵的寺庙像是一个温室,所有人的躁动都被坚固而又温暖的安抚,从欲念中睡去,躺在人生的裂缝中静静呼吸。 哗啦,哗啦。 一阵摔砸声从沉闷的古寺中透出,清脆的声音将这层安详的膜撕破。吼叫声,仔细听还有着丝丝的笑声,带着骇人的意味。 门口的僧人互使眼色,庄正当即跨步出门,拂袖而走。悠然止步未动,却在众人回神后当即跟上。 树林阴翳被风刮的沙沙作响。寺中一切如常,悠然的衣裾被弄得偏飞,那双眼睛没有遮掩的看着庄正的背影。 前方庄正步伐几不可察的停顿了片刻,又加快走去。 砰。 庄正转身进屋,砸门的声响堪堪使得悠然的步伐止在门外。 遥遥黄昏倒使这满屋的瓷器碎片泛着细碎的光,隐隐啜泣从团团碎片中传来,震得听者的心思摇摇晃晃。 庄正叹气,迈过去将人搀扶着坐在一旁的床上。只见那人眼目虽冒着灵光,但是却充斥着怯意,气宇轩昂的五官反倒看起来让人发笑。 庄正:“凌志,这是第几次?” 说着一边将凌志那攥紧的手一根一根掰开,然后半抱住他,轻声安慰。 凌志只感受到背上正有人轻拍着,不知是什么节奏,他心中那阵令人烦躁的旋律停了。他的眼中渐有疏离,又从庄正怀中坐起。 凌志面上是与适才截然不同的冷漠:“朝中现在如何。” …… 悠然从凝望着变幻的天际,侧身倚靠在大树上,百无聊赖的动着耳朵听门中的动静,心中却在思考着其他的事。 她只听见咔哒的一声,就见庄正从屋中出来,从远处看带着一种肃杀的意味,步伐坚定的朝着悠然迈过来。 悠然直言不讳的说:“那人是?” 庄正回答的倒也爽快:“一个院内受伤的沙弥,正在禅房内静养……主持说不允他人叨扰。” 他反而用一种公正无比而又诚挚的样子看着眼前人,悠然气的发笑。 悠然:“说的像我常叨扰人似的,这种程度的喊叫,不过几刻又好了……果然是这样吗” 庄正顿了下,扭头看眼前人挤眉弄眼的样子轻笑了下,在迷蒙蒙的黑夜用一种上扬的语气问。 “果然是什么样?” 这是一种创伤的模型,爆发带着烈火,而沉寂又过分平淡。 悠然一本正经的问:“他不是你们这里的沙弥,不然怎么会犯这样的病。” 肯定的语气,庄正瞥眼,笑意渐衰,悠然下意识就捕捉到他眼中的闪躲。 庄正朝着另一间禅房走去步伐很快,悠然在后面小声的问:“也不知道在躲什么。” 那天烟雨蒙蒙,悠然在小巷中话语兀然出现在庄正的大脑中,“这样下去,迟早会分崩离析。” 分崩离析……多掩埋人的词汇,那些情绪霹雳啪啦的闪烁着,无端的念想硬生生扎在庄正心中。 他陡然停下来,悠然在月光中凝视着悠然。 庄正试探的询问:“姑娘,是能救这人一命的,对吗。” 夜风不凉,但时而带着卷席而来的潮湿,那样的潮湿也装进了庄正的眼睛里。 两人都没有再说其他,但都懂得。 悠然抬头仰视着面前人,沉默片刻后低头问,“为什么要救那人。” 喜悦漫过大脑,这是悠然暗中的给的肯定回答——她有能力救治凌志的心疾。他从军多年,悠然谈论林恪时的样子,那种掌握的姿态和语气,他了然于胸。 深埋于心的偏见和教育,让他隐约受到影响,迟迟没有承认。可是眼前人那种过于淡然的姿态,反让人觉得承认这件事情,以及承认她的存在是理应如此的。 庄正话语迟钝却面露愧疚的:“我,说不出口。” 悠然没有任何犹豫当即答应:“好,但需要你配合我。” 答应,很大程度是因为悠然愉悦。在这浮浮沉沉,犹如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她都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被这时代腐蚀,而这时还会有人立即选择相信她。 夹杂着利益衡量的相信,没有因利益而产生欺骗,在她眼里更为可贵。何况,她也需要庄正的帮助来实现初步计划。 在接二连三的事情中,她逐渐意识到,佛经可能会对疗愈有着很大的帮助。不光是其在当代的影响程度,还有治疗应激创伤的适配程度。 庄正:“那……什么时候再见。” 悠然抬眼侧目:“不知道,等我来找你,不会太晚。” 没人打破这温柔的夜风,庄正点头,翻来覆去想出言感谢。但等会儿她要走。 这个念头把他的舌头打了结儿,只留双眼停在她身上,细细临摹。 于是,他就时不时的纠结,时不时用偷撇悠然。那是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不多见。 果然,悠然也没多呆,匆忙道别后,脚底生风般下山回家。脑中只想着如何将这计划运作起来,好使得危机尽快解决。 回府时,一张鎏金名帖正正摆在她的桌上,正是沐礼节皇上宴请的。 她正坐着,其实她并不明白为何这名帖会邀请庄家。 有两种可能,一这个所谓将军丈夫的死亡,失踪是没有定数的事情,所以遵照礼仪按照官品应邀。二这次宴会就是一场鸿门宴,旨在试探庄家如今的情况。 但是,失踪这件事情传的满城风雨,怎么会没有定数呢? 难道……皇帝并不是想要借谁的手,除掉庄悠两家或者削弱其实力,相反,皇帝一无所知。 这样的想法在悠然的脑子里像毒菌一样疯传,她反而不徐不急,将一切疑点列出来。 否则,皇帝大可当即下旨。如今两家相安无事,甚至没有任何的职位变动,那么说明皇帝既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甚至,有可能还忌惮下手的人。 可是皇帝能忌惮谁? 她来不及恐慌就听见敲门声。 沁芳:“小娘子在吗。老夫人命我寻你前去房中,商讨宴请的事宜。” 平日里意趣盎然的园林建筑,此时反倒显得有些幽暗,阴森。层层叠叠中,她走到最外面,接近入口处,那是老夫人的房子。 刚跨步迈进去,朗月那温和的笑容就投了过来。 悠然也面上带笑,把刚才的思虑放进肚里,旋即坐在朗月的身边。 朗月:“我们得贵人帮助啦,悠然啊,做了那么多年的善事,不妄我信佛信了那么多年。” 朗月眼中闪着细碎的光,紧接着用一种祈祷的样子又朝屋顶上拜了拜。那种饱含苦难的虔诚,扎着悠然的心。 悠然:“老夫人,怎么了。” 悠然略显僵直的抬手,将朗月的手揽下,安放在自己的手心中。朗月看着悠然,那副惊喜更甚。 朗月:“易瑕王爷命其仆从来府中说,庄正作为逃兵的事实尚未定下来尚还有回旋的余地。自己作为多年的好友,如若需要,将信物送往易府告知,必将对庄家鼎立相助。” 悠然:“老夫人,你这就相信他啦。” 老夫人缓缓从手中拿出来一份信物,递给悠然,“这是他给的信物。” 那是一个简易的墨蓝布袋,上面绣着蝴蝶。老夫人解释:“这是庄正的贴身东西,这是我绣的,后庄正赠与他。” 悠然说不出那里奇怪,掂量着手中的布袋子。只好嘱托朗月,将物件交由她保管。回到房中,她仔仔细细端详了许久。 无比的困乏,到最后不了了之,爬在桌上睡了起来。 …… 歌舞升平,海晏河清。马蹄嘶鸣声高扬,在那杂糅着叫卖声和欢笑声的街道中,破开一条道路。悠然正在前往宴会的途中,与朗月分乘。 马车不知为何骤然停下,马夫修理中。悠然没有多想,只是掀开车帘。远处有几小童在一个小摊前戏耍,她安静的听着这种喧嚣。她兀然想,有多久……没有做过属于自己的梦了。 前方穿来一阵亮堂的声音:“车中坐的,可是庄家的小娘子。” 悠然挪眼朝前探去,亮光中,骏马上正载着一位少年。 充满着野性,五官深邃,双眼直锁悠然。腰腹直立,双腿夹马腹,一袭黑金袍子系同色玉带。看着爽朗,有着阳光的意味。但,悠然却感觉此人最擅长玩弄权势,及其危险…… 她陡然将帘子放下,不久,悠然就听见了朗月与此人的寒暄。他就是易瑕,悠然适才闲适的样子变得凌厉。 到达后,悠然下马车,易瑕在宴会的入口处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两人遥遥相望,悠然瞥眼,一触即分。 …… 寺中,庄正将那张褶皱的纸再次展开,他的脸色并不算好。他扭头对一旁的贴身侍卫隆多说:“为什么在宴会结束后,他要拦住悠然。” 沉默,无人回应。 第5章 第 5 章 宴会当天 宴会外,绿柳拂荫,春光乍泄。十二行鹭鸶划过天际,带着惬意和闲适。宴会内,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皇上迟迟未到,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青天白日,亮堂堂的殿内倒显得是猎人的陷阱。 悠然,朗月端坐其间。两人四目相对,但也只是不语,面上是素来是从容矜持的,绝不让他人瞧出端倪。平 常都会有品阶下等的来敬酒,如今,朗月看着这些人退避三舍的样子,心中难免唏嘘,只是觉得对不住已经过世的丈夫。 悠然平白觉得不对劲,宴会这种事就是在体现皇家的威严,偶尔也会发表一些民间的看法。传递出皇家的表率作用,以便间接领着宫内外做些事。 而且,这是沐礼节,皇帝最为推崇的,那么还有能绊住他的脚步。思及此,悠然不免一惊,难道是戍边战争出了问题? 边防布图遗落除了皇帝本人,以及涉及到此事的吏部尚书悠霖,丞相,被逼问的悠然,没有他人知晓。 这一事如若说破,别说心怀不轨的人会有何反应,满城的矛头定直指庄家。皇帝最在乎的清誉,以及本就对他即位身份怀有微词的江南士族也会大作文章。 “那……不求和了吗,皇帝将士兵,百姓的性命于何处。” 当时悠然的询问,至今无人回答。 可是,遥遥远处手起刀落的血雾,遍地骸骨,难道不比流芳百世重要吗? 悠然暗自微摇了头,只是片刻的情绪倾泻,就引来他人的频频侧目。她只觉被这样的眼神凌迟着,只得阖眼片刻。情绪一丝一缕全然包裹好,装饰好,接着对略显担忧的朗月微笑。 在角落处,易瑕用一种探寻的眼神看向朗月的方向。 眼里的狠辣格外明显,若旁人看见便能明显看出,那是明显的怨恨。但也正是因为无人投来目光,他才会袒露。他在四下讨论皇上的去向时,轻手轻脚从后门走出。 那股不安感,顷刻间消散。悠然职业原因,对于注视格外的敏感,心生疑窦,微微侧身却只看见易瑕的背影。他正从后门走出去,悠然环顾四周,除了自己无人发现。 悠然借口离开,踏出后门便进到了重重的庭院中。这庭院设计的过于繁复,人在其中犹如鱼入大海。 正当疑惑之际,脚步声踩入耳中。只听离自己并不远,悠然顾不得其他,便只身往前。 层层盘盘假山像是迷宫一般在入口,环环曲曲流水淌过山上的小亭。她随着脚步声,难免有些紧张。 脚步声没了,前方正到了开阔处,是庭院游赏的地界。悠然便侧身躲在山后,光斑透过树叶,交替闪烁在警惕的神色中。 偏偏那一声尖细而又掐嗓的声音,让悠然变得目瞪口呆。 “皇上,回复密报的信件已经快马加鞭送去战场上。” 站在那庭院中的正是皇帝徐昶,因其母不为汉室是为外邦,眉目将汉室的含蓄大方与外邦的深遂热情结合起来。身高高大,就是平日里的白金丝绸,腰系玉带。 徐昶声未出而长叹息,拂袖背手。目环庭内,顺势朝天望去。声音低沉,而又充满着祈盼。 徐昶:“朕的士兵何日可归,又是何日,朕方能听见……凯旋之音。” 太监只是一味说着奉承的话,徐昶低头垂目。 听此一言,悠然心中大为不解。皇帝并不是会罔顾性命之人,那么是谁嫁祸的悠家。毫无疑问,只能是势均力敌的丞相赵定川。 不可能,如果是丞相,皇帝不可能任由党派之争危及国家大事。 悠然思绪受阻,也不自觉轻吐一口气。 霎时心觉不妙,连忙屏息凝神。徐昶抬眼,哀伤全无直视石山,反而示意太监不语。快步轻脚走近后,空无一人,只留树荫沙沙作响声,他正欲朝内走几步。 “皇上,臣恭请圣安。” 响起的是易瑕的声音,皇上瞬时舒展眉,眼中的疑惑尽在转身时变为从容。 徐昶没有说话,只是睨了易瑕一眼。 徐昶:“赏赐孤自会给你,在庄正死后,你为军中做了许多的事情。” 皇上这话里虽是赞赏,可面上却全是轻蔑。易瑕却装作没看见似的,笑着应和,原本挺立昂扬的身姿顿时变得点头哈腰。 徐昶:“丞相最近如何。” 这不急不徐的一问,倒是把在场的两人都问惊了。丞相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这易瑕又偏是戍边的将领,皇帝在试探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在示威。 易瑕依旧笑着应和:“臣定是不知的。” 皇上没有再问,面无表情的朝着另一方向走去,后者忙不迭跟上。 悠然在石山后躲着咂摸着两人的对话,适才的慌张全无。反倒对易瑕生出些不满,庄正死亡,他完全就是得利者。 即使他不是幕后黑手,也脱不了任何的干系。 易瑕与庄正在一个军营,而今他回来并且拿了赏,最重要的是皇帝在说及庄正时没有任何的……怪罪之感,反倒过于正常。 朗月的声音从远处穿来,遥遥之间便喊着悠然。走近后,忙不迭的搀着后者。 朗月:“快,皇上回来了,宴席已然开始,别失了礼数。” 悠然连忙上去,怕被听见只是打着马虎眼。心中只想原来两人去到了殿中。移步回到殿中,这才见到皇帝。只见徐昶黄袍加身,气宇轩昂的模样。 宴会照常进行,歌舞升平之下却又是暗流涌动。悠然适才听见徐昶的话语,心中也生了几分敬佩之情。 可是又说不出那里奇怪,他的这张脸,好像在那里见过。悠然直皱着眉,却又担心有人拿此做文章,于是不敢再看。 宴会结束后,悠然举步准备回府。 就见易瑕手中拿着一个黑红的盒子,夕阳下,细碎的光芒尽数晕在他的身后,连同那深邃无比脸也被柔化了。在悠然的马车旁候着,这样野性的人竟也颇有陌上如玉的风范。 遥遥远处,悠然朝他投去一眼。速度有些快的,径直朝着马车去。 易瑕却偏生不让,愣生生将悠然挡在马车与其人中间。笑的眉眼弯弯,伸手将礼盒递出:“姑娘,薄礼一份,还请笑纳。” 只听悠然冷哼一声,抬眼看他。嗓音虽柔和,但听来却泼辣的紧。悠然的那副愤恨的模样,直直落在他的眼中:“即害了悠家,又不想落人口舌吗。” 易瑕倒是愣了,样子有些不知所措,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悠然的眼睛:“如今我也有军功了,很快就可以到车骑大将军的位置。” 此言一落在悠然的耳中如同示威,劈里啪啦的把所有的愤怒点燃。平日遭的委屈与怒气交杂着,直冲上头。啪嗒一声,那礼盒就被悠然挥落在地。掉出的是白玉缠金丝钗,模样精致的很。是京城里那些豆蔻年华,娇俏人儿爱的款式。 悠然:“你的军功不知坑害了多少性命,竟拿来这里耀武扬威。我不想再见你,别碍人眼。” 易瑕垂着眼再没说半句话,悠然侧身上马车。易瑕眼里盛着不知名的情绪,只觉得满满当当溢出来,显得落寞万分。 他站在此处许久,望着那空无一人的街道又自嘲的摇摇头,将钗子捡起,独自走了。 回到府中。沁芳自上次同悠然行事后,就被朗月谴来照顾贴身起居。梳妆台前,沁芳开始侍弄着拆卸发髻,将妆容卸掉。 悠然:“叫你准备的佛经,以及上朝的史书可有准备妥帖。” 沁芳点头称是,将簪子,钗子一并卸下,放入妆奁。那颜色却硬生生的撞入她的眼中,颜色,样式与今日易瑕所赠大同小异。 悠然忍不住着拿起,细细端详:“这些首饰,是我自己带来庄家的吗。” 沁芳抬眼,瞧着悠然那副失神的样子:“对呀,姑娘一直喜欢的很。之前老夫人还在调侃姑娘,说姑娘对这样式的首饰情深的很。” 情深的很…… 悠然心里一沉,原主和易瑕的情感并不简单。移情于物,无论是爱或狠,通常对于与物联系的人有着别样的感情。 就是非而论,悠然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也并不想询问关于二人之间的种种。或许是因为心软,只对原主感到愧疚。 沁芳见她凝神蹙眉,出声搭话:“姑娘要那些书作甚。” 悠然:“或许,可以尝试救那些士兵。” 她昨日便有了计划,只是从来没有尝试过群体性的诊疗。还需要将风俗习惯,饮食偏好,以及各自的家庭状况充分掌握,才能进行下一步。 不过,群体性的诊疗与现代完善的监狱制度也有些相似之处,不过后者更偏向的是惩戒而非疗愈。 …… 晨曦乍现,红光透过层层云雾,投到那遍体金光熠熠的佛身上。天地灵气遍生,朝露从娇花嫩草中滑落,庄正清早便起来侍弄这些花草,心中却难静。 登,登,登。 不远处入寺的石梯上缓缓现出悠然的身影,她手上环抱着一摞高高的书籍。走路显得笨拙极了,满头大汗,瞧着那健硕的身影,叫喊着庄正。 悠然:“小师父!快来帮忙” 庄正不知为何,心里却别扭了起来。在原地愣了半晌未动,看着远处那人,又暗自骂自己,忙不迭跑上去了。 她今日为何而来,是治疗的事情吗,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