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因轮》 第1章 深渊 【推荐BGM:《抬头》——陈光荣】 “不要!”付悠醒来狠狠按着胸口,脑海中画面的余韵还在恍惚着。她害怕、紧张,把头发拽的直直的,心脏砰砰砰的快要撞出来,胃也一颤一颤的跳动,整个人瞬间被汗浸湿,虚弱无力。 付悠试图凝神调息,旁边穿着深色长衫的人放下手中的书,走过来微微扶起付悠,又将旁边的软枕放在她的背后,随后递给她一杯晾好的温水,说道:“又做噩梦?” “谢谢。”付悠没有看他,艰难的呼吸无法让她有过多的举动和话语,只是半靠在床上接过他的温水,虚无的透过斑斓花窗,看着外面矮矮的天空。 倪载华将椅子搬到她的床边,坐下后下意识想点一支烟,但看到床上那只缠着纱布的手,便作罢。 他开口问道:“还疼吗?” “好很多。”付悠语气淡淡的。 心里的内疚夹杂着愤怒,让倪载华有些躁动不安,交叉的拇指本能的摩挲着。 他说:“人已经在我手上,你想怎么处置?” 付悠停滞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转过头,说:“这么快就找到?” “扯到头发不痛吗?” 付悠垂下眼帘,嘴角弯起一道弧度,“你是问手还是头发?”付悠虽然很虚弱,但语气却锋利又冰冷。 倪载华仍旧是温温的姿态,宛然像一个儒雅的学者,拿起公道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细品着飘散的茶香,压了压自己的情绪。 “都是。付小姐夜夜噩梦缠身,为我受了如此多的苦痛。他们一日找不到,我也是夜不能寐,日日煎心。” 付悠不出声,毫无生气,倪载华继续说着:“一周前,他带着家人想从青里码头逃走,被我的人发现。他的妻子和姨太太们,还有……”说到这,倪载华停顿了下,手指转着桌上的紫砂杯,杯里刻的【厚德载物】四个字,在他眼里忽明忽暗。他在想,如何以她能接受的方式说的委婉些,不那么粗鲁,不那么杀人如麻。 随后他开口道:“那些人下手没轻重,又总自以为是揣测我说的话……” 付悠好像确定些了什么,眉头瞬间皱起,语气不善,质问道:“所以呢?没有你的默许谁敢!”这不是付悠想要的结果,她无法接受这样灭门的现实,而始作俑者竟可以这样悠然淡定,没有一丝丝人味,像在说几只被踩死的蚂蚁。 倪载华回答她:“善恶有报,我只好把他们交给阎王审判。” “害我的又不是那些女人和小孩子!”付悠瞬间大声阻断他的话,真怕头上的神明连她一起怪罪。 “别这么激动,对你身体不好,为他们,不值当。”倪载华直视着付悠恶狠狠的眼神,继续说:“杀了他们也不算冤枉,倘若当时有一个人能出来为你求情,说说好话,也不会跟着陈强落得如此下场。”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为我求情?他们为我求情了呢?” 倪载华不语,而是站起身,拿走付悠手里空了的杯子,转身去烧水,回来坐定后,他抬眸轻笑道:“据我所知,当天,他的二儿子在一旁自在地抽着鬼佬送的雪茄,下午又去睡女人。他的女儿和姨太太们上午开心的去做了头发,下午你向她们求救的时候,她们连一口水都不给你,却在家里悠闲的打起牌。哦,他的小儿子倒是给了你一袋面包,但被陈强知道后责骂了一通,说什么……妇人之仁。于是,又把你吃剩的半袋面包抢过来,扔到离你……大概一米的距离,被他家的佣人捡起后给一条狼犬吃了。”倪载华看着她震惊的面孔,问道:“我说的对吗?” 付悠不敢相信,他说的都对,连时间和细节都那样准确无误,甚至连她不知道的他也知道。 “哪怕他们心里生出一点点救你的想法,我都会知道,我都会放过他们。” 倪载华饮完桌上的一壶茶,茶的清烈可以压制住人心里的怒火与杀意。 付悠不知道面前的男人心机到底多么深,他的眼线到底都在哪。但付悠知道,在这样一层儒雅温柔的外表下,是无尽的深渊。 “要我感恩戴德的跪谢倪先生吗?”付悠停顿一会儿后,又说:“莫不是倪先生只是以我的名义泄私愤吧?” “说倪先生太过见外,付小姐可以直呼我的姓名。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在报答你。至于他,不值得我如此大动干戈。总之,真正的凶手,还没有处置,我和我下面的人,都在等付小姐发话。” 倪载华拿起晾了好久的热茶走到她床边,递给她。 “呵,大可不必。一周前就找到人,为什么现在告诉我。反正该处置的,不该处置的,你都……与我无关,随意。” 倪载华试探失败,默默的把茶水收到自己身前,坐在她床边说道:“本来我不想告诉你,但我弟弟说,你有处置权,陈强如何处置需要来过问你。可我还是要说一句,无论付小姐想怎么处置,他都只有一个结局。” 付悠显然不想听他说的话,把一件屠戮血腥的事情说的道貌岸然,真叫人恶心。 “不过这次,我也确实冤枉,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但他们说,斩草不除根,有一天,我也会是那样的下场,我听了后觉得很有道理。几个月前,报纸上登的李先生,就是先例,你也知道的。” “倪先生还真是,广纳谏言啊。” 他将茶杯放到一旁的矮柜上,继续说:“我这样的人,早已恶贯满盈,多几个人少几个人没什么所谓。只是,他们也确实该死,那样的父亲,作恶多端,他的孩子们也早已视人命如草芥,难道我要留他们活着继续祸害人间吗?” 付悠听得怒火中烧,眼泪不知是为无辜的生命而流,为病入膏肓的社会而流,为了内心的撕扯而流,还是为了自己无奈无力而流。 她抬起那只残破的手想抹去眼泪,被倪载华抓住手腕制止。 “别动”,倪载华恼怒般的呵斥,自己用手背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付悠转过头瞪着他,无声的反抗着,好似诉说着,“我厌恶你,厌恶你刚刚说的话,更厌恶你满是人血的手”,倪载华毫真正做到了视之不见。 “你是想让我认同你,认同你是替天行道吗?” 倪载华放开她的手,“在你醒来之前,我读了一遍你的书,书里面说【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还说,【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这样的话,也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是说给你听的。” 付悠不懂他什么意思,“说给你自己听不是更合适?夜里你能睡得安稳吗?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没来找过你吗?” 她想到无辜的小孩,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倪载华想帮她抹去泪水,被付悠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推开。 他笑笑:“你知道唐僧为什么总是误会孙悟空吗?” 一双红眼睛幽幽地看着自己,他转过头去,说:“因为孙悟空有火眼金睛,他可以看到善良老人和可怜少女面容下的白骨精,即便是死,也要用他们的身体去死,榨取可以利用唐僧的最后一点价值。可唐僧没有火眼金睛,他看不到,被自己愚昧下的善心欺骗。所以他总觉得孙悟空心狠手辣,是个会打死人的妖怪。许多人,都是唐僧。” 雷大哥,倪载华,他是在说自己,她觉得他不是妖怪。可现在…… “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释鹿得人?”付悠本不想说这样的话,但还是试图以他的思维去说:“杀一儆百还不够?你不怕报应吗?” 倪载华听后,不做任何解释,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讥笑,随后说:“我读书少,比不得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付小姐。至于报应不报应的,还是交给阎王爷评判。但无论你信与不信,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像以前那样,有一颗清静心,不要被烦恼妄想累得自己忧苦身心,沉溺人世的苦海里。” 而后,倪载华突然叫了付悠的名字,他说:“也别辜负了你阿爷给你起的好名字。” 付悠咬紧牙关,但酸涩感依旧慢慢的铺满整个口腔,眼睛肿痛难忍。 咚咚咚。 倪载华看到她痛苦又克制的表情,心里不忍,转过头,恰巧有人敲门,救了他。 倪载华起身打开门,将午饭放到桌子上,又抱她坐到轮椅上,推至到饭桌前,替她布好碗筷和饭菜。他讨好般说道:“天大地大,吃饭睡觉最大。” 这是之前付悠对他说的话,如今反过来,但付悠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他盛了一碗鸡汤给她,笑笑,只说:“以前在国外的时候,最想念的就是吴妈炖的鸡汤,有时连我都分不清是吴妈做的还是我母亲做的。尝尝看,很好喝,不比你做的差。” 付悠手上不动,眼里闪过一丝震动,问道:“吴妈?小环呢?” “不要胡乱猜想,她只是不在倪家做事了而已。” “为什么?”这些天,除了他家的四妹,便只有小环与她说话闲聊,还有一个她并不想见。 “我只是开除家里的一个佣人而已,这也要和付小姐汇报吗?” “是不是因为她和我说了陈强的事?” 倪载华放下筷子身体稍稍向后,说:“明天,让吴妈帮你洗头,医术也不要懈怠了,我又带了几本医书过来,说不定这样的善事还需要付小姐以后来发扬光大。我还带来你喜欢的普洱茶,我尝了尝还不错。”说完,倪载华对上付悠那双带有恨意的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也不在自讨没趣:“想必你也不愿与我一起吃午餐,我就不打扰付小姐了。” 话必,倪载华又看了看她的手,便起身离开。但在门口突然停住,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人……我帮你处置,不想在这多待,就好好养伤。” ———— 在周身都是黑暗的铁笼子里,四面八方只有头顶大小一块艳阳。里面的人,早已无模样,**的身躯只有一块布,断手断脚,整个屋内都是血腥味。 当视线看不清的时候,听觉开始变得灵敏,陈强听到熟悉的声音。 “掀开。”倪载华坐在圈椅上,灰暗的房间里,只有烟火和血迹是红色。 倪载华静静地看着笼子里的人,安静的可以听见自己吐出烟雾的声音,眼里看不出波动,只让人觉得掉入冰窟中。 一支烟结束,倪载华用脚压灭火星,看着笼子里的人,来回摩挲着自己的人中和脸颊,然后说道:“把他弄醒。” “是。”旁边的人早已见怪不怪,倪载华每次来都是这样,默默的抽烟,然后再折磨陈强一遍。 陈强被一盆凉水浇醒,他无力睁开眼,整个人像在蚂蚁窝里,任它们啃食。 倪载华从旁边的人手里拿过铁棍,走上前去,弯下腰看了看,随后直起身杵着铁棍平静地说道:“让你活呢,孤家寡人一个,说不定以后还会儿孙满堂,找我报仇雪恨。死呢,又会让你与你的崽团聚。我想了几天,都无法选择,怎么选,都觉得让你占了便宜。” 陈强依旧蜷缩着身体,没有任何动静。倪载华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呵”了一声,甩起铁棍用力打在陈强倚靠的铁条上,刺耳的声音和重力的余波让陈强痛苦呻吟。 “还以为你听不到我讲话。” 陈强嘴里搅动着:“让我死、死……” 倪载华又弯下腰去听,“死?” “杀了我、杀了我……” 倪载华把铁棍扔到地上,随后又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去,心里有了答案。他说道:“嗯,死,你选择死。你放心,我答应你,会让你慢慢死的。祝你午夜梦回的时候,听到你的崽喊你爸爸。”随后倪载华转身离开。 倪载华走出牢门后,皱着眉头叼着烟,不耐烦地在水里搓了搓自己的手。 ———— 倪载义在书房等了他大哥好久。他一进屋的时候,满屋子的陈年烟味,久久无法散净。桌上一盒盒空的烟盒和未干的茶渍,烟缸里满到溢出来的烟蒂,还有半凉的清茶,心里已经猜到倪载华去了哪里。 他大哥一走进书房,倪载义就感觉到了那股子冷意和冷兵器的血腥味。 “大哥,你又去了?” 倪载华靠在椅子上,为自己点上烟后,开口问道:“什么事?” 倪载义回道:“你安排我的事,我让李承把他送到内陆了,将来怎么样,听天由命。” “知道了。”倪载华自顾自的抽着烟,如一潭死水。 “还有……” 倪载义看到此刻在烟雾后的大哥,有一种变态的阴暗,之前从没遇过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怎么跟现在的大哥相处。可是不说,大哥早晚会知道,那时大哥心里没有一点准备,只怕情况会更糟糕,全家不得安宁。 倪载华见自己弟弟支支吾吾,左右为难的样子,靠在椅背上的他转过头主动问道:“有什么不能与大哥说的吗?我是你大哥,别是别人。” 倪载义还是垂眸权衡着,不敢说。 倪载华将他的表情收纳入眼中,吐出烟后,说:“小时候大哥可是没少替你挨打,那时候明知是你的错,我都不怕,现在爸爸已经不在了……” “不是大哥”,他忙说道。 倪载华呈现的短暂慵懒和亲情让倪载义放下戒备,倪载义犹豫后,抬眼又看看他大哥,于是开口说道:“是四妹的事。” 提到四妹,倪载华身上的人味回来一半,直起身把烟按灭,仍是轻轻的说:“四妹怎么了?” “我说了,大哥可不能生气。” “无关乎性命的事情,我都可以接受,况且我自己的妹妹,我心里有数。” 倪载义紧张的组织下语言,说道:“四妹,有了心上人。”说完,倪载义看了看大哥的脸色,也看不出什么,好似耐心的听他继续说下去。 “她好像喜欢李承。” “哦。”得到答案后,倪载华打开烟盒,里面空了,无奈靠回椅背上。 倪载义只听到大哥说了个“哦”字,就没了下文,于是他试探的说服:“我和李承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人还不错。其实……” 倪载华回过神,打断道:“我知道了,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 倪载义不动,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倪载华看出他的想法,开口说道:“你告诉四妹,只要他们两情相悦,真心相爱,我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只是一点,未成婚之前,她只有倪家四小姐一个身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应该清楚。” 倪载义听后犹如天下大赦,久旱逢雨霖。 “好嘞,谢谢大哥!其实四妹一直想亲口和你说的,但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再给大哥增添烦恼。” “是我的失职才对,自己的妹妹有了心上人都不知道。” 倪载义看到大哥这样,叹口气继续说:“大哥,我还是想劝劝你,烟要少抽。还有陈强的事情,差不多该收尾了……” “这件事不用你管,我自有分寸,没什么事回去休息吧。” 倪载义已经这样抗拒谈这件事情,倪载义也不好多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走的时候,还是于心不忍:“大哥,你也要好好休息才是。” 倪载义走后,门内的人,烟雾缭绕中有清茶作伴。 ———— 倪载礼在她二哥的房间内走来走去,脑子里想了各种情形,甚至做好了在家闭关的准备。 门声一开,倪载礼便冲过去,挽着她二哥的手腕,两眼放光,想要一个美好的答案。 倪载义看着自己的妹妹无可奈何,“你总得让我把大衣挂起来吧。” “我来我来。”此刻的倪载礼很有眼力,帮自己的哥哥挂好大衣后,又给她二哥到了一杯温水。 倪载义看到她忙前忙后的样子,觉得她太不争气,喝口水后便不客气的发问:“他真的很爱你吗?” “二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一起并肩作战,至死不渝。” “还并肩作战,用得着你去作战?他要是真护着你,为什么他不去找大哥说,让你一个女孩子去承担这些。他怕,你就不怕了?” 倪载礼笑意盈盈的,带着少女的娇羞,对她二哥说:“谁说他没去。” “他去和大哥说了?”倪载义倒是不敢相信,这小子会去找他大哥坦白。 “这还差不多,有几分骨气,没骨气的男人可要不得。” “满意啦吧,快告诉我大哥怎么说的。” 倪载义反应过来,又问:“他去跟大哥说了,你怎么还让我去说。”倪载义摸摸下巴,猜测道:“是不是,李承跟大哥说完,大哥没反应,没说可以但也没拦着你们。” 倪载礼有些不耐烦,犹如等待一道圣旨降临一般。 “对啦对啦,真是,大哥肯定是故意的。” “哈哈哈!”倪载义看到妹妹气急败坏,毫不避讳地笑出声。 “哎呀,你快告诉我大哥怎么说的啊?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天有多煎熬。” 倪载义不再瞒她,将倪载华恩威并施的口谕告诉四妹。 倪载礼高兴极了,几天的枷锁终于可以解开,于是第二天顺手做了件好人好事。倪载礼不知道的是,她的一己之力将三个人从深渊里拖出来。 1、新的一本,开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深渊 第2章 悠悠 【推荐BGM:《就算没有明天》(弦乐版)——郑平昌】 倪载华每天都来看付悠,但因为昨天,他今天盯着医生给付悠换完药,又递给她一杯水,看着她喝完,然后说:“我抱你到浴室间,你躺在床上,一会儿吴妈过来。” “好,谢谢。” 他走后不久,吴妈便进来,端着一盆热水。 吴妈一边给付悠洗头,一边说:“我呢,刚刚从我自己家回来,还不知道现在这家里什么情况,付小姐你有什么需要都尽管告诉我。” 付悠盯着天花板:“好。” 她的手指很温柔,很轻,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付悠想闭上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吴妈本来休假一个月,临走时倪载华给了她一笔钱,赶快让她回家照看刚出生的孙子,当晚又让人做了一把金锁和玉质的平安扣送去,之后连续几天派人送各种补品过去。倪载义和倪载礼去的时候,还告诉吴妈:“大哥在家已经迫不及待了,每次都要问我们宝宝怎么样,像谁啊,可不可爱。” 吴妈听后开心的不得了,说道:“那就让大少爷来啊,他是不是没时间。” “没时间是一方面”,倪载礼叹叹气继续说道:“真是想不明白,读了几年的洋墨水了,还这么老顽固。” “大少爷怎么了?”吴妈皱着眉不解。 “哎呀,大哥说,他身上杀气太重,害怕吓到小宝宝。” 吴妈听后呵斥道:“这是什么话!明天我就让吴连把孩子抱过去给他瞧,我也想看看,我这孙子是不是不忠不义,不明是非的孩子。”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会儿,倪载礼突然大笑:“哈哈哈哈……,吴妈,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说这样的话。” “四小姐,我从小在夫人身边,又在倪家多年了,说句越界的话,我早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大少爷不该这么想。”说着,吴妈拍拍倪载礼的双手。 倪载礼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眼眶红红的,握住吴妈的手,撒娇一般窝在吴妈的肩上。随后说道:“我回家就去跟大哥讲,让他忙完就过来。” 三天之后,倪载华穿着一身满是血迹的长衫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脸上和手还有擦过的鲜血痕迹。他全身靠着一根脊柱撑着,黑黑的胡茬挂在半张脸上,眼底一片猩红,他声音喑哑:“吴妈。” 吴妈愣住原地,手里小小的衣服掉落在地上,僵硬地走上前,不敢问,颤抖的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了活人的温度,便嚎啕大哭:“载华啊……” 吴妈的异常,惊得他儿子出来,同样被倪载华吓到,惊喊道:“少爷!” 倪载华对他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过来,吴连了然,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屋内。 倪载华拽过吴妈的手,抱住她。随后他听见了新生命的哭声,嘹亮清脆,终于,终于可以安心的呼吸一口气。脸上有的血迹淡了些,他轻轻的抚摸着吴妈的头,好一会儿才说:“好了吴妈,我没事,不是我的血。” 吴妈的恐惧发泄完后,也恢复了理智,仍是死死的拉着倪载华的手:“你……你这是怎么了啊?”说着,心里的酸涩又无法忍耐。 倪载华用手掌替她抹去眼泪,眼里是无限的人间悲苦,嘴角却温温柔柔的,苦笑着:“吴妈,我一天没吃饭了,想吃你做的鱼汤和米饭。” “哎哎,好好好”,吴妈急忙擦干泪水,“少爷你先坐,我去给你做啊,一会儿就好”,吴妈步伐虚浮,一边说一边止不住的流泪,“一会儿就好,给少爷里面多加点豆腐,少爷最爱吃了”,语气像是在哄着五六岁的孩子,心疼,心痛,不知所措。 倪载华没有进屋,直接坐在了屋外的门沿上,支起腿,拿出烟,火怎么点也不燃,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吴连坐在他旁边,说道:“少爷,要不进屋坐吧。” 倪载华无神的看着远方的残阳,深红色,让人心惊。 他说:“不方便。” 吴连知道倪载华什么意思,急忙道:“少爷!” 但被倪载华打断:“吴连,你就让我静一静吧,改天……改天。” 吴连没办法拒绝倪载华现在的眼神,“嗯。” 最后一点阳光也要褪去,倪载华就这样看着天,听着屋内切菜的声音和婴儿的啼哭,烟一颗接着一颗,脑子里满是笼子里的付悠,像一具尸体一样躺在陈强家地上的付悠,全身是血的付悠…… “好了少爷,来吃饭吧。” 听到吴妈的声音,倪载华急忙用夹着烟的手擦去眼泪。 刚喝了一口鱼汤,他便说道:“才走几天而已,就开始想念吴妈的饭菜了。” 是啊,才走多久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吴妈用力抬了抬自己的眉头,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倾身向前,慈爱地说道:“少爷啊,现在家里也不需要我了,我晚上就跟您一起回去。” 倪载华抬头笑笑,“不用吴妈,您还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一个月,一天也不能少,况且也没几天了。” “这孩子”,吴妈有些恼怒,坐直了身体,“我早回去一天,你不是能多吃一天我做的饭。” 倪载华利落的吃完一碗饭,筷子还翻着鱼肉,吴妈见状拿过他的碗准备再去给他盛一碗饭过来,被倪载华拉住,“吃不下了。” 倪载华抢过来,倒是为自己盛了一碗鱼汤,吴妈在一旁不放心道:“不是一天没吃饭,一碗怎么够。” 倪载华直接豪气地喝完整碗鱼汤,随后笑道:“我命长着呢吴妈,不差这几顿。” 随后他起身便要离开,他看着吴妈深切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倪载华双手放在吴妈的肩上,“好了,孙子都有了,还愁眉苦脸。” 吴妈不语,满是心疼,她一个妇人什么也帮不了他。 倪载华弯下腰,平视着吴妈的眼神,哄着老小孩一般:“不是不让您回去,是现在您回去也帮不上忙。等需要的时候,我让吴连告诉您,到时候您别恋家不想回去就好。” 吴妈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擦擦眼泪放下心:“好!吴妈在家等着你。” 后来吴妈被接走后,倪载华只说:“吴妈,我只信得过你,您帮我好好照顾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欠她的,这辈子也还不清。” 吴妈没有多问,最后还是某天午饭的时候,倪载义和倪载礼两兄妹,你一言我一句,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吴妈听的直揪心。 ———— 吴妈给付悠擦好头,便要出去叫倪载华,被付悠拉住胳膊制止:“吴妈!您扶着我就好。” “这哪行啊……” “我可以的。” 吴妈没办法,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付悠扶着她的胳膊和肩膀坐起来,然后慢慢站在地上,一只脚不敢用力,重重摔在轮椅上坐稳,费了好大的力气。 “没事,没事。”付悠的语气,像是干了一上午农活的人,被暴晒出了好多汗又不能喝水。 吴妈推她出去,室内桌子上,摆好了饭菜,也多了一个人。 他急忙走过去,皱着眉:“怎么不喊我?” 吴妈不急不躁的回答:“付小姐想自己试试,我想,她是医生,应该更明白。” 倪载华心知付悠讨厌他,但还是对她说:“这种时候,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付悠不说话不看他,倪载华低下头,轻轻叹气,对吴妈说:“时候不早了,你们吃饭吧。” 一顿饭下来,吴妈见付悠什么也没吃,人犹如一个躯壳。她放下筷子,开口:“是他派您来监视我的吗?” 付悠说的吴妈心下一颤,她并不恼怒,越加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可怜。一头乌黑乌黑的长发,直直的,眼睛弯弯的,笑起来一定很好看,看着端庄明丽,只是现在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 “少爷说,让我来照顾你,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他欠你很多。”吴妈不紧不慢的说着。 付悠这次抬起头来看着吴妈,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对不起,是我冒犯您了。” 吴妈温柔的笑了笑:“付小姐,要多吃饭,伤才能好的快。” 付悠又看向窗外,淡淡地说道;“我吃不下。” 吴妈见她心事重重,哪里像二十出头的姑娘,她说:“少爷他不是监视你,如果可以,他自己就来照顾你了。他一个男人,实在不方便。他只是想知道你每时每刻都是怎样的,在想什么,想吃什么,需要什么,开心还是难过。” 付悠丝毫不为之所动,吴妈继续轻轻柔柔地说:“这鸡汤呢,少爷最喜欢喝,就让我给你做,他还说让我晚上给你包洋葱牛肉陷的包子吃,明天让我给你炖酸鸭汤喝。本来呢,少爷还想让我给付小姐做些香辣的菜,但是医生不让,少爷当时在医生面前讨价还价了好久,说你很爱吃辣的,少吃一点应该没关系……” “吴妈”,付悠打断道,转过头突然忍不住笑了下。 吴妈见状,急忙应道:“哎,付小姐!” 付悠说:“您这样岁数的人,就别叫我付小姐了。” “哎,好,好,听你的。” 付悠自己推着轮椅到餐桌前,然后说:“您就叫我悠悠吧。” “悠悠……”,吴妈轻轻的念她的名字,“好,以后吴妈就叫你悠悠。” 付悠用力点点头,然后便捂着胸口,突然哽咽。吴妈急忙上前问道,“怎么了?” 她眼睛红红的,对吴妈说:“我阿爷以前也像吴妈一样,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一直要念到我听他的话为止。”说着,付悠倔强的将头转到一边。 付悠多吃了半碗饭,吃完的时候还对吴妈说:“吴妈,你的鸡汤是怎么做的啊,比我做的好喝多了。” 吴妈边收拾碗筷边回答她:“想学啊?” “嗯……”,付悠也不知道,她没再去想以后了,只说:“好奇。” “行,明天吃饭的时候我告诉你。” 付悠眼睛弯弯的,说道:“好。” 吴妈临走时,付悠在后面喊她:“吴妈!” 吴妈转过身:“怎么了?” 她说:“吃饭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吃吧,可以吗?” 吴妈没想到付悠会这样说,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眼里都是期盼,让她心里往下一坠,眼眶湿润。“好啊,以后每天我们都一起吃饭。” 付悠开心的笑了,“嗯,谢谢吴妈。” 吴妈走出房间,便去了书房。 “进!” 倪载华看到时吴妈,掐了烟,站起身去迎她,一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她怎么样了?” 吴妈突然哽住,欲语泪先流。 倪载华低下头急忙问道:“怎么了?她……很不好吗?” 吴妈赶紧扼制倪载华的胡思乱想,“不,不是。她很好,吃了一碗饭,喝了鸡汤。她是个好姑娘,我就是……就是觉得可怜。” “哦……”,倪载华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落地,又重新坐直。 随后吴妈对他说:“少爷您放心吧,悠悠她挺喜欢我的。” “悠悠?”倪载华拧着眉重复。 “是付小姐让我这么叫她的,可能……可能想到她阿爷了吧。” 倪载华没说话,站起身倒了一杯茶过来给吴妈,自己又靠在桌子前抽起烟。 “麻烦您多费心了。” 吴妈也站起身,走到倪载华前面,说道“少爷啊,烟别抽的太凶了,一会儿您将付小姐抱回到床上吧。” “天天躺着也不行,一会儿我抱着她,您把轮椅搬到外面去,让她晒晒太阳。嗯……我等一下还有事,您推她在外面逛一会儿。” 吴妈欣然接受:“好啊,我陪她说说话,在外面看看花花草草也好。” 之后,倪载华又去找陈强说话,付悠在外面呆了一下午。 ———— 倪载华回来后,就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一举一动,难得鲜活。那个慈爱的妇人摘下一朵粉色的小花,别在了坐在轮椅上人的耳后,轮椅上的人一动不动,然后抬起头,没一会儿就听见了两个人的的笑声。 一会儿,吴妈又把付悠的长发编成辫子,两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倪载华看的入迷,也被感染到,轻笑一声。然后,便看到倪载礼蹦蹦跳跳的走向愉悦的二人。 “吴妈!” “四小姐!”吴妈开心的打招呼。 付悠看到她,礼貌地笑了笑,“四小姐。” “付小姐今天看起来漂亮好多。”转头又对吴妈说:“吴妈,这里有我照看付小姐就行了,您去忙吧。” “好,那我去把家里收拾收拾,再准备晚饭。”吴妈说完便离开,走到一半又折回。 倪载礼问道:“怎么了吴妈?” “哦,等一下告诉少爷,悠悠已经出来很久了。” 倪载礼听到这个称呼,不敢置信的看向付悠,“悠悠?”随后立即说道:“你放心吧吴妈,交给我。” 吴妈离开后,倪载礼推着付悠。 “你很喜欢吴妈?” 付悠手里转动着那朵刚刚别在耳后的小花,“嗯,吴妈很好。” 倪载礼突然小声的嘟囔着自己的不开心:“明明我们认识的早,你都没让我叫你悠悠。” “那不一样啊!”付悠急忙反驳道。 “怎么不一样?因为我是大哥的妹妹?那吴妈也是倪家人啊!”倪载礼说完,将轮椅停在石桌前,她在付悠面前坐下,眼神中含有警告的意味。 付悠妥协:“那……那你也叫我悠悠吧。” “看起来这么勉强啊。”但倪载礼转念又一想,“但是你比我大,这样叫你很不尊敬。” “四小姐今年多大啊?”付悠尽可能地让自己温柔,且带有歉意的感觉,没成想,倪载礼又不乐意道:“怎么还叫我四小姐啊!” 付悠笑笑,倪载礼说:“我今年刚满十八。” “哦,那是比我小,我二十。” “我叫你付姐姐,你就叫我载礼吧。” 付悠点点头,“好。” 倪载礼看到她手上的花,问道;“付姐姐喜欢花吗?” “这是吴妈给我的。” 倪载礼欣喜的、静静的看了付悠一会儿,这一刻她不得不佩服大哥。付悠在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问道:“怎么了?” “还是大哥厉害。” 听到大哥两个字,付悠的脸色一下子由晴转阴。倪载礼也看出来了,这个家除了大哥,付悠对谁都以礼相待。 “付姐姐,我知道你恨我大哥,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如果不是我大哥,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于公,是该很他倪载华,当初别救他才对……”倪载礼语气变弱,“可是于私,他是我大哥,看他每天那样,我心里又难受。其实,付姐姐你原不原谅他,我大哥,他都不能原谅自己。他现在恨死自己了,让你变成这样。我知道我说这些没用,但是真的对不起付姐姐,真的很抱歉。”说着说着,倪载礼不敢看付悠。 “呵呵”。 倪载礼听到付悠的笑声,抬起头去看她。付悠说:“我一直以为倪家的四小姐应该跋扈不讲理才对,我要对比我小的妹妹说声对不起。” “别别别!”倪载礼急忙摆手拒绝,随意又不太好意思的小声说:“这是干什么呀。” “你大哥对家人很好。”付悠说的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嗯,我大哥特别好,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离世了,我父亲每天很忙,都是我大哥陪我、督促我。我之前以为,我长大也要像二哥一样管家里的事,然后等着被联姻。有一天我大哥主动和我说,要我去做我喜欢的事,也不屑于牺牲我的幸福去换取利益。” “在你眼里他是好大哥,在外面,谁又知道呢?那也是别人的家人。” 倪载礼不解道:“付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没有。” 倪载礼想到:“是不是陈强的事?” 付悠没回答,倪载礼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不是要为我大哥辩解,只是这次我大哥确实冤枉,不是你想的那样。” 付悠有些不太相信,问道:“可是那个孩子……” “我就知道。” 倪载礼看付悠一脸的疑惑和迷茫,主动为她解答。 “那个小环,她只听了一半就和你瞎说……” 付悠突然担心起来,“小环现在在哪?” 倪载礼无奈的笑出声,“付姐姐,我大哥又不是什么杀人魔,她只是被我大哥辞退回家了而已。” 付悠得到答案后,放下心来。 “我大哥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以免再让你伤心。谁知道小环道听途说,告诉你,我大哥灭门,连小孩子都不放过。那都是报纸上乱写的,那个婴儿被我大哥安排送到内陆,被一家教书先生养育。至于其他人……” 倪载礼说着,眼里也是压盖不住的落寞和不解,“我大哥这次确实过分,连我听到后都不敢相信。” “你们两家不是有仇恨吗?” 倪载礼知道付悠的意思:“是有仇,但不至于这样。我大哥替我父亲报仇的时候也没这样……”,倪载礼沉静了一会儿,刚刚的跳脱全然不在,抬头便是满脸的担忧,继续说:“付姐姐,你知道我大哥为什么留下了那个孩子吗?” “正常人都会这样做。”付悠斩钉截铁道。 “不是这样,我也是听二哥说的。那个孩子刚出生不久,陈强就当为孩子积福,所以伤的付姐姐左手而不是右手,这样以后还能行医治病。所以我大哥才……”,倪载礼突然蔫下来。 付悠有些不懂,心里开始极其的矛盾,但也确实错怪了他。本来付悠对陈强那家人没什么情感,但还是祸不及老病妇孺,那个婴儿太无辜。 倪载礼继续说着:“陈强现在还没死,我大哥折磨了他很久,我二哥都说,我大哥最近的状态很不对。以前,什么仇恨恩怨,大不了一死,不至于这样折磨人,太残忍了。我很担心大哥,不知道现在还做不做噩……” “载礼!” 威严的声音,让倪载礼瞬间魂神归位,站起身。付悠回头看看,倪载华站了很久。 “大哥。” 第3章 解铃 【推荐BGM:《歌未央》(弦乐版)——郑平昌】 倪载华拿着披肩走过来,对倪载礼说:“要么去温书,要么去帮吴妈做事。”手上为付悠披上羊绒披肩。 倪载礼知道,这是大哥在下逐客令了,“知道了。” 又对付悠说:“付姐姐,我先走了。” 付悠点点头说:“好。” 倪载华坐到了刚刚倪载礼的位置上,说:“回去,还是再坐一会?” “坐一会儿吧。” “有话想对我说?”倪载华开口问道。 “载礼说的是真的吗?” “付小姐突然问这么一句,我怎么知道是什么?” 付悠坦诚相言:“倪先生的烟味、铁锈味还有血腥味,我闻得到。” 倪载华一顿,不再看她。 随后付悠问道:“陈强还没被处置吗?” 付悠看到倪载华放在石桌上的手,慢慢攥紧。 她说:“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人,从你口中说出来,玷污了你。”倪载华声音低沉,又冷冷的。 “你不是说我有处置权吗?” “对。” 付悠肯定的说道:“那就让他死吧。” 倪载华“呵”了一声,“没错啊,我正在执行付小姐的命令。”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付悠转过头去看向他,倪载华僵硬地如同一块死木头,浑身戾气,自己心里也开始有些异样。 她开口劝说:“我不怪你,更不恨你。” 倪载华抬眼,有些不敢相信,转过头。 付悠也看着他,弯了弯嘴角示以安抚。倪载华有些恍惚,像第一次见到的付医生。 “倪先生感谢我们还来不及呢……或许当时你想回来报恩,可你又怕我们会有危险,你一定很为难吧。今天这样的局面你也没料到……” “可还是因为我……”,倪载华接过话。 “我和我阿爷,没有后悔救过你。” “是吗?”倪载华的语气好像毫不在意,他倒是想这祖孙俩从没救过他,这些日子他的心脏每天都要自虐用刀凌迟一遍。 她说:“只能说,世道太乱。” 好久了,没这么畅快的呼吸过,付悠继续说:“你我萍水相逢,我是医生,救你没错。我无辜,你也无辜。之前相处的那段日子,还有吴妈,载礼,你的弟弟,他们,都很好。是我之前错怪了你。” 倪载华低头自嘲道:“你该怪我,也该恨我。” 付悠把玩着手里的小花:“载礼说的没错,无论我怎样想,你都不会原谅自己。刚开始呢,我在给自己的情绪找一个宣泄口,怪陈强,可他也有了他的报应。我知道不应该怪你,可我心里的恨意得不到满足,填不满,就只能以救过你的名义,心安理得的去恨你。” 倪载华听了笑笑,“你没错,我心甘情愿。” 付悠微皱着眉头,倪载礼的担心没错,她急切道:“但是已经发生了,你现在天天这样折磨他,也于事无补,倒把自己也变得像恶魔一样。” “我变成什么样无所谓!”倪载华激动的站起来,转过身去:“我只要他每天生不如死,不得安宁!” 付悠看见他点起烟,手在发抖。他不能去想,只要陈强和付悠联系起来,脑海里就会出现画面,他便不能安宁,夜夜噩梦缠身,恐惧的情绪让他全身止不住的要发抖。 付悠没见过这样恐惧、焦虑、不知所措的倪载华,她此刻理解了载礼,提到她大哥,就一脸的无奈心疼。 她说:“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扔下我跟别的男人跑了。我爸爸看起来好像没有一点不开心,后来我问我阿爷,我爸爸不恨她吗?我阿爷和我说,恨有什么用呢,恨,我妈妈也不会回来,恨只能让我爸爸自己不快乐,让我也不幸福。不如,成全了她,我爸爸带着我好好生活,大家都开心。这么多年,她不在我身边,我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幸福。” 倪载华站在一旁,一直听着她静静地说着,眼神里说不清道不明,语气幽幽地:“你阿爷和你爸爸是有智慧的人。” “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不必预思量。只今只道只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 一瞬,倪载华心里仿佛有一条清泉流过,整个人被她吸进去,想要看清她的心,那颗济世救人、晶莹剔透的心,直到烟火灼伤到他的指尖。倪载华回过神,随后笑出声:“呵,在家他们喊我一句大哥,在外别人称呼我一声倪先生,我还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如今看来,真是惭愧,此刻竟还让因我受到伤害的受害者,宽慰我。” 付悠反驳,并且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不是受害者,是一个无辜者让另一个无辜者,回头是岸。” 无辜者? 倪载华咬紧牙关,沉默了一会儿说:“回哪?我从未觉得自己需要回头,我不是正在岸边斩妖杀鬼,即便到了地下,也是功德一件。”说着,倪载华又坐在她对面。 付悠把那朵小花,放到石桌上,看向远方说道:“那是梧桐树吗?” “是。” “光秃秃的。” 倪载华回道:“要等到明年。” “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相信我会好起来,相信我还可以继续治病救人。” 倪载华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一只胳膊支在石桌上,手掌半捂着嘴,头微微后仰。 “咳咳”,他清清嗓,然后说道:“付小姐就这么相信我听得懂,这么相信我会听你的?” 付悠望着远方继续说道:“我相信雷大哥听得懂,即便我不说,他也不会再这样继续下去。”话必,付悠坚定的看向倪载华,她已经用了最后的杀手锏了,如果他还执迷不悟,她也没办法。 这个名字,倪载华觉得它应该早已化为尘土,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人对视了许久,一个在等他的答案,一个在抉择。 而后,倪载华微皱着眉头,看向别处,最后又转过头对付悠说:“没想到付小姐会狭恩以报,你在提醒我,我的命是你救的,这倒是个好办法。” 付悠还在等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倪载华笑笑便站起身,“好了,该回去了。” “呵”,付悠低下头,事已至此。 倪载华抱着她走回房间的时候,付悠问他:“你当时为什么不解释呢?” “因为那样你会好受一些,你好受一些,我就会好受一些。” 付悠听后不再说话,也是怪自己当时对倪家人成见太深。 可倪载华随后又幽幽地说道:“你也没有冤枉我,当时,他确实在我的名单中,是载义劝我留他一命。” 付悠听他真诚相告,真是不懂他,他到底想做个什么样的人,光明磊落,又心狠手辣?像个君子,实际又是恶人? 倪载华把她放到轮椅上,准备吃饭。 他蹲下来说:“吴妈一直照顾着我们四兄妹,她人很好,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与她说。” 付悠笑着,调侃道:“然后再转述给你?” “呵呵”,倪载华轻松笑道:“我无法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否则我无法安心。” 付悠耐心的听他解释,说道:“我知道。” “嗯。”倪载华说完站起身,便要离开。 付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对着他的背影说:“我救了你,想要一个恳求应该不过分吧?” 倪载华知道她要说什么,背对着她不吭声。 “别再折磨他,也别再折磨你自己。你没所谓,你家人很担心你。” 倪载华站定着,儒雅又阴暗,沉默一会儿说:“晚上多吃一点”,便毅然决然地离开。 ———— 晚上大少爷二少爷都不在家,吴妈提议,与四小姐一起吃,付悠毫不犹豫的答应。几个人聊的很开心,吃完饭倪载礼缠着付悠给她把把脉,她脸颊的痘痘总是下不去。 吴妈迅速的打扫战场,又洗了一盘水果过来。 付悠正聚精会神的给倪载礼把脉,时而轻压,时而重压,倪载礼紧张地不行,到底什么病要这么久。最后付悠一脸严肃地问道:“有没有恋爱?” “啊?”倪载礼惊到说不出话,这是治病还是算命啊。 吴妈看倪载礼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笑的直捂肚子。 倪载礼好大不乐意:“吴妈你还取笑我。”然后捂着脸逃走了。 付悠不解:“她怎么了?我只是循例问问而已。” “四小姐有心上人了!”吴妈告诉她。 付悠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害羞的:“那是好事啊。” 吴妈看付悠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说道:“等悠悠有了心上人就懂了。” 这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吴妈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给付悠换好药、解开头发就离开了。刚下楼,便碰到倪载华和倪载义回来。 倪载义嚷嚷着:“吴妈,还有没有剩饭,我都饿死了!” “有有有!”吴妈急忙领着他到厨房,拿出蒸笼里的包子,又将萝卜汤热了热。 倪载华侧身依靠在厨房的门栏上,问吴妈:“她吃了吗?” “大少爷放心,我们和四小姐一起吃的。悠悠,吃了两个大包子,喝了一碗汤。吃完饭又给四小姐把脉……” “把脉?四妹怎么了?”倪载义已经等不及,自顾自地吃起包子。 “四小姐就是好奇,加上脸上起了痘痘,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在意自己的容貌。” 倪载义若有所思的“啊”了一声,又转头去看他大哥。 他大哥问道:“她怎么说的?” 吴妈说:“悠悠什么也没说,就是问四小姐有没有恋爱。” “噗,哈哈哈哈……”,倪载义笑的嘴里的包子都吐了出来,“等等吴妈……” 倪载华也跟着笑出声,走到餐桌前准备吃饭。 那边吴妈还在念着:“我当时也是二少爷这样的反应……” 倪载义将脸从臂弯处抬起来,抢先说道:“载礼一定红着脸跑了,付小姐一脸无辜,我说的对不对吴妈?” “二少爷真神了!” “哈哈哈哈……”,倪载义继续嘲笑自己的妹妹。 倪载华也跟着轻笑,随后对吴妈说道:“吴妈,您去休息吧,这里我和载义吃完就收拾了。” 吴妈拒绝:“上了岁数,哪有那么多觉,我出去看看,你们慢慢吃。” 吴妈离开后,倪载义说:“我终于知道大哥为什么一定要让吴妈去照顾付小姐了。” “为什么?”倪载华问他。 “因为吴妈温柔耐心美好,像母亲,母爱能让人放下戒备,母爱能够治愈付小姐的伤痛。这些,大哥你这样的烟鬼再怎么尽力,也无法做到。” 倪载华喝完汤,满意地对弟弟笑笑,拿起桌上的烟一刻不停的又开始抽。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也终于知道,当时你为什么,要让我过问她的意愿,说什么付小姐也有处置权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咳”,倪载义有些不自然,他知道早晚会被大哥看穿的。 “载义,谢谢你。” “啊?”他等着大哥的批判,怎么还谢谢了。倪载义坦白说:“大哥……” 倪载华那双幽深的眼睛看着他。 当时严令,家里不能有任何报纸出现,也不能提关于陈强的任何事。 “大哥,其实……是我叫人告诉小环的,我知道小环一定会和付小姐说。” 他大哥吐出烟,熏得自己眯了眯眼,“我知道。” “付小姐知道后,肯定会问你。我……我不想看你每天去找陈强,去折磨他。我不是可怜他,陈强死不足惜,凌迟都不解恨。但是大哥,父亲母亲都不在了,我上面只有大哥,我不能让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认,但我没错。” “呵”,倪载华看着弟弟这样,气笑,“多大了还打?倒是我,没少替你挨打。” 倪载义听这个话风,大哥不像生气的样子,于是试探地问道:“你不怪我?” 倪载义吸口烟,胳膊肘支在餐桌上,抬起头又吐出去,说着:“明白是非,谋而后动,仗义疏财,爱护家人,事后担当”,倪载华按灭烟,“我怪你什么?” “那大哥你……”,倪载义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但总之他大哥不那么阴森森的了。他问道:“陈强怎么处置?” 倪载华站起身,说了句,“放心。走了,回去睡觉。” 倪载义笑笑起身,跟他大哥屁股后面。上楼的时候他问:“大哥你还知道我给过小环一笔钱?” “你以为你能骗过谁?人家为你背锅,理应如此。” 倪载义嘿嘿的笑着。 “好了,你回去吧。” 倪载义知道他大哥要去看付悠,便离开了。 倪载华敲敲门。 “进!” 付悠坐在轮椅上,双手压在书上。 他主动开口:“今天有事耽搁了,困不困?” “不困,我每天不是吃就是躺着,精力简直无处发泄。” 倪载华笑笑,自己去拿了紫砂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又为付悠重新倒一杯,看见她腿上的书问道:“伤寒杂病论?” “嗯。” 然后突然安静,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付悠出于礼貌,有人来,不能再去看出书。倪载华也不自在,他临睡前,一定要来看她一眼才能安心。 他急匆匆饮完一杯茶便说,“我抱你回床上睡觉吧。” “好。” 思考了一会儿付悠说:“明天开始我自己练习慢慢走路吧,要不然总是要麻烦你跑来跑去。” “讨厌我?” “不是!”付悠马上反驳。 “那你就当我在赎罪。” 付悠叹气,“可我也总不能一直坐轮椅啊,一直在你这白吃白住。我还想跑,想像载礼一样蹦蹦跳跳,我今天才知道我比载礼只大两岁而已。” 只比载礼大两岁,不过也才二十岁,正是跑跑跳跳的年纪,现在却坐在轮椅上,像个废人一样。 倪载华帮付悠盖好被子,坐在她床边,说:“再等等,医生说还要再养养。还有,不要再说什么白吃白住这种话,如果你也这么想,那我更是没什么脸继续苟活。”说完,转过头看她,露出笑容,“嗯?”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付悠盯着他,支支吾吾,“嗯……我觉得……” 她说:“我问过你,我说,齐天大圣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吗,会变老吗?你当时没有回答我,我现在还想问你一遍。” 倪载华看她这样,弯起嘴角,他心知,她试图通过一切来唤醒当时的那个自己。 他看着付悠笑着,心里痛着,爱着,这样的情感太复杂,说:“他在你心里,也在很多人心里,就不会。我答应你,睡觉吧。” 付悠终于如释重负,爽快答应:“好!” ———— 【推荐BGM:《长空》——Beyond】 倪载华起身离开,闭了灯,轻轻的关上门,又回到书房。 吴妈站在书房门外,想想还是算了。 窗内的光影恍惚,单只孤影,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缕缕烟愁,直到凌晨才离去。 “嗯,不错,没丢下老祖宗的东西。” 倪中走近看了看自己儿子写的东西,倪载华在外留学后,父子俩就很少有机会见面聊天。 倪载华笑笑,放下毛笔,挨着他父亲坐下,给他父亲点火。 倪中说:“还以为你读了几年洋墨水就跟洋鬼子一样。结果呢,看你穿着中山装回来,我就知道,还是我的崽喽!” 随后父子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再次归家,那副字,挂在了墙上。 倪载礼说:“大哥走之后,爸爸就让人把这幅字裱起来挂上。很多次啊,尤其是看完大哥你的信后,爸爸就一个人在书房看这幅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时,倪中已经不在了。 倪载华又被噩梦惊醒,他直起身死死的捂住自己阴红的双眼,面孔狰狞。呼吸均匀后,拿起书本上的手枪,开车离开。 吴妈披着衣服,只能在门缝里看倪载华急急忙忙的下楼,“哎!” 两个守门的人在瞌睡,看到穿着长衫的倪载华瞬间惊醒,“倪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守门人慌乱道。 倪载华一支烟抽完,扔掉,“不用紧张。” 守门人急忙打开门,跟在倪载华身后一起进去,倪载华掀开那层黑布,味道冲散出来,后面的人下意识捂住口鼻,里面的人没有一点反应。 “你们出去吧。” 倪载华拽过椅子放在笼子对面,然后坐在椅子上,眼神迷离却从未从陈强身上离开,烟一支接着一支抽,地上的光亮一点点移到他身上。 他站起身,往陈强身上倒了一桶凉水,又拿出电棍电在铁笼上,看到人有了动作,他拿出手枪上膛,又吸了一口烟说道:“呼……她还活着,让我这样的人,回头是岸。你呢……你就永远住在地狱吧,永无轮回。” 随后,惊鸟划破天际,守门的人吓得浑身一颤,不敢相信的回头,倪载华走出来掏出两捆钱给他们,说道:“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哥哥急忙道:“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陈强太可恨了!畜生都不如!” 倪载华笑笑,分给他们一人一支烟,用手轻轻地拍拍哥哥的脸,又整理弟弟的衣领,说:“我知道,你们做的很好,以后就在倪家做事。” 兄弟俩,对视一眼。 倪载华继续说:“回去后,拜拜神,去去晦气。” 守门的兄弟俩震惊,随后急忙谢道:“谢谢倪先生!”倪载华拍拍哥哥的肩,头也不回的走了,向着清晨的朝阳。 谁来负谁的道?又是何时陷入的因果?久旱逢甘霖是天地所赐,洪水地震也是天地所赐,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1、小时候最喜欢孙悟空了,尤其是他离开唐僧后回花果山,穿的那套服装,超级无敌帅,哈哈哈哈! 2、中间好多剧情没写,结尾倒是写好了…… 3、有好听的管弦乐,还有好听的粤语歌,推荐给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解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