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单刀赴虎穴》 第1章 成婚 六月初八,大吉,江家纳婿。 她,竟是真的成婚了。 江绥由着明乙为她换上金丝暗纹的婚服,心中一股子道不明的杂绪。 还记得第一次见陈硕,他还没有如今那么俊美。那时的他脏兮兮的,正将一位瘦弱的老妇人挡在身后,用一双强装凶恶的眼睛掩饰内心的无助与绝望,像一只被猛兽围困的小鹿。 是碰巧带着镖师押送货物返回的江绥,差人从土匪手中救下了这对祖孙。 获救的老夫人带着孙子要向江绥磕头道谢,她这才知道这是前朝大儒陈济苦的遗孀刘老夫人与唯一的后人。 江绥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应当是与自己相仿的年岁,却有着更老成的气质,透露出一股疲惫感。至于外形,很瘦,脸色也是黄的,瞧着很没精神。 说起这陈大儒,是个一生为国为民的官。他从不为金钱名利所动,心甘情愿做君王的一把刀,为鄢国付出了所有,更是在致仕后将那为几乎全数身家捐给了善堂。如此无私,世上谁人不知他陈济苦? 江绥对此事不置可否。 陈大儒所作所为确是善事,可他捐出钱财后自己是撒手人寰了,又要家中剩下的这对老小日后如何生存? 不久,陈大儒的独子与夫人遭了难,在外地就任遭了洪灾,双双去了。失去了家中唯一的劳力,全家只剩下祖母与尚且年幼的陈硕,还有一位照顾祖母的嬷嬷,再养不起旁的人了。 家中也没什么能够帮衬的亲眷,三人靠着祖母和冯嬷嬷做的绣活,还有祖母多年来偷偷藏下的银票生活。有时候手头紧了,还要变卖祖父那些视若珍宝的孤本。 陈硕便也无暇读书,他去求祖父的一位钻研典籍的老友,凭借一手好字寻了一份“钞书人”的活计。 每日去他那里誊抄珍稀书籍卖去富贵人家,他也能借机读些没看过的名典。那种每月大约得一两银,养一家人,聊胜于无。 从前都是道听途说的,真教自己亲眼看见了,江绥感觉心里不是滋味。世人只知陈大儒是个清官,称赞他赞颂他,却无人知道他身后的家人也承担着他无私奉献的结果。 可悲,可叹矣。 于是江绥拦下感激涕零要下跪的刘老夫人,从手上褪下一个镯子递过去。成色不算上佳,不过应当够他家好好过个几年了。 江绥只说敬佩陈大儒的为人,不愿看他的后人受此苦楚。刘老夫人推脱着不愿收下,倒是陈硕替祖母收下了。 “小姐今日恩情,陈硕终身不敢忘却。”他向她行礼道谢。 待到江绥骑上马离去,陈硕才想起来问她的名号。身后的手下替她答了:“我家小姐乃是江家少家主——” “小姐,时辰差不多,该去门口迎姑爷了。” 江绥坐在镜前,抬眸看见自己一身红装,满头金银。“走吧。” 今日家中布置喜庆,一路从她的院子行至正门,房檐长廊通通悬挂着红绸,院中也提前移栽了红花。 不由得回想起第二次见陈硕。娘急着撇下家业和爹出去游山玩水,小妹江纾虽然对经商也很有心得,可身体却不太好。于是这操持家业的重担一下落在了江绥肩上。 娘亲担心江绥日后一心扑在生意上没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照顾,张罗着为江绥招婿。 鄢国是女帝开国,五朝以来出过三位女帝,女卑男尊的旧思想消磨了不少,招婿也成了常事。 招婿的第一日,前来说媒的媒人便要踏破了门槛了。虽说商人位卑,可商人有钱啊。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赘个滋润的好人家呢。 瞧了一整日,来人不乏眉清目秀的俊美之流,倒是有几个合江绥的眼缘的,却并没有尤其中意的。 日暮时分,陈硕来了。同来的是刘老夫人,和一个笑的有些勉强的媒婆。媒婆扯着笑脸介绍着陈硕的家世:“这位公子啊可是陈济苦陈大儒的独孙,家风绝对清正......” 媒婆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看了一眼陈硕,又知道了。 “诶呦,您瞧瞧,陈公子不但满腹诗书,相貌也是不凡哪。这眉星剑目的,别看这皮肤黑了些,身上可硬朗了,还有一身腱子肉呢!” 媒婆说这话时,江绥正支着头饶有兴趣地瞧着陈硕。几年不见,他黑了,也壮了。气质儒雅,又不失武夫气质,身姿挺拔,也不知道是不是去习武了。 当年给的镯子大概帮了大忙了,刘老夫人看着也精神了,走路看着也有劲了,不用人搀扶。 江榕和夫君白鹏其实倒不是很在乎女婿家中清贫些,只要家世干净人品好会疼人,能打理家务照顾女儿就行。 这一个虽然家里穷了些,家世却很清白,况且这长相......女儿正是喜欢这种肤色黑一些,俊美的,还有肌肉的。 江榕扭头看女儿,见江绥看着人家发愣,心中暗暗发笑。这孩子和她一样,逃不过男人一张俊脸。 江绥其实也算不上多了解陈硕,不过她还挺喜欢他的。江绥很想文绉绉的说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那样的话,但她很清楚自己情从何起。 说好听点,一见钟情。说粗鲁点,见色起意。 既然她需要纳个男人进门,眼前放着一个自己喜欢的,不选他又去选谁呢? 于是,在那天泛紫的晚霞中,迎着穿堂而过的清风,两家交换了庚贴,定下了这桩婚事。 有点仓促,不过江绥挺满意的。 同样满意的还有陈硕。此时的陈硕刚拜别了祖母正襟危坐在花轿上,心中雀跃又紧张。 四年前,他与祖母为山匪所困,他永远记得江小姐逆光而来的影子,犹如真神降世,救他于水火,给了他体面和温暖。 他接下了她的镯子,祖母有病在身,要钱。 有了镯子,拿去当铺换回来二十两银子。家里很珍惜,用得很省。他叫祖母和冯嬷嬷别再做绣活了,他照旧去抄书。业余时间他拜了个师傅,意在学点功夫强健体魄,况且也能保护家人。 师傅肖觉倒是不收他的学费,只是要求他将来为自己收拾上坟,是个不明过去的飘摇客。 除了给祖母治病,剩下的钱都用来改善一家人的伙食。他劝祖母说,与其长久地每一顿都将就过去,倒不如乘着有钱吃几顿好的。至少每顿两菜一汤,有荤腥,三人能吃饱。 日子久了,他就成了招婿时江绥见到的那样。身材精壮,面上有了精神。 他是故意的。 他曾在常与江家合作是镖局那里打听到,江家少家主每次亲自押解货物都要挑那几个古铜色皮肤,身材结实的镖师。 想必是少家主喜欢罢。于是他特意在午日太阳底下练武,还很注意地穿着薄薄的里衣,好让身上也能晒均匀。 他从第一次见江绥就有了图谋这位少家主的胆子。陈硕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见过匆匆一面,从此他就打心底里依赖这位江小姐。 他每每走进江家的铺子总是觉得无比安心,只要听闻江小姐的事情总是忍不住追问;就连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仿佛都能看见江小姐骑着黑马向他飞奔而来…… 他喜欢上了这个颖悟绝伦、救他于危难之际的江家少家主。 所以他在下工后听说江家招婿时,连忙带着祖母请了媒人前去江府。一路上他紧紧攥在手中的袖口都被手心的汗水浸潮了。 他怕江小姐瞧上了旁人,怕自己朴素的衣着进不了江家的大门,怕江绥不喜欢他,怕同去的人轻看他,怕自己在江绥面前丢人…… 因为在意,才会畏首畏尾。 大概是与心意相通,大概是老天保佑,大概是他顺利投机取巧。总之,江小姐竟然当场选中了他。 他,就能成为江绥的郎君了。 念及此处,陈硕拢了拢身上的喜服。可要叫江绥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才好。 透过喜轿的纱帘,陈硕隐约看见外头热闹的很。夹道两侧是葛洲前来观礼的百姓。 前头开道的江家家丁一路撒着铜钱和碎银,百姓争相去拾,口中不断蹦出吉祥话。 “江小姐与陈公子喜结良缘,百年好合!” “愿江小姐与陈公子今后和和美美,携手与共!” …… 随着百姓们的祝福,陈硕心里头美得不像话。 想到日后他能有资格站在江绥身侧,与她共进退、共白头,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低下头去努力平复心情,别在江小姐跟前儿失了礼数。 不知道今日江小姐该是如何靓丽,不知她是否明白自己一片痴心……花轿一颠一颠地慢慢行进着,这厮又胡思乱想起来。 真真儿是色令智昏。无论江小姐心里面如何看待自己,他也已经是江家的新婿了。 就算是江小姐只是出于别的考量纳了他,能为江小姐伺候枕席,他已然甘之如饴。 巧的是,江绥站在家门外等待着迎亲的队伍前来,站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喜轿的影子。 顶着一头金银,若是旁人怕是早就站累了。然江绥仍是面含微笑挺直腰杆立着,脚上重心也未曾换过。只不过思绪飞远,脑中忍不住浮想翩翩。 虽说这陈硕如今是家道中落了,到底也是宦官人家,竟自愿下赘于她。真真是她运道好,都说清贫人家的孩子当家早,想必日后家中琐事也不用发愁了。 这么想着,江绥突然觉得自己糊涂了。这么一个秀色可餐的郎君,落到她江家少家主的手里,怎么也不能只叫他打理宅院啊,那自己岂不亏了么? 正待江绥要细想下去,忽然听得有人唱道: “新婿到——” 思绪间锣鼓声已至耳边,迎亲的队伍已然到了跟前。 正是吉时。 谢谢大家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成婚 第2章 春宵 “新婿下轿——” 江绥伴着人群的喝彩声迎上前去。 陈硕弯腰钻出来,小心注意着不让轿帘碰掉头上的花。却不想没留意脚下,不当心踩了衣角,微微踉跄。 “郎君,小心。”江绥稳稳扶住了陈硕的臂膀,替他稳住了身形。 围观的百姓们见状更加热闹,起哄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害得陈硕控制不住地红了耳朵。 江绥都看在眼里,脸上笑意更甚,心中又多了几分怜爱。 明乙在一旁侍候,见自家小姐稳稳扶着新姑爷下了花轿,已经双双在大门前站定,瞧准时机上前将手中端着的托盘奉上。 江绥拿起托盘上那红绿彩缎打成的同心结,一头交给陈硕手中拿着,自己牵着另一头,缓缓带着陈硕进门往堂屋走去。 “一拜,天地为鉴——” 江绥与陈硕面向天地一拜,感恩天地神灵。 “二拜,高堂在上——” 江绥与陈硕转身,面对端坐桌几两侧的江榕和白鹏再拜。 江榕看着喜袍加身的女儿和新婿,不禁感慨。脑中恍惚闪过绥儿刚出生的时候,那样小小的孩子抱在臂弯里,瞧着她咯咯傻笑。 时间竟这样快,绥儿都已经成婚了。 “三拜,琴瑟和鸣——” 江绥与陈硕相对而立,四目相对之际,两人倒是不似旁的新人般害羞地躲闪。反而是注视着彼此,双双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在江绥与陈硕规规整整地俯身行礼相拜后,就算是礼成了。 自此二人便结成伴侣,此生不渝。 却还没完。一大串人闹哄哄地一路欢送二人回了内院,洋洋洒洒的,像是江绥二人长了条长尾巴。 回到卧房,该饮合卺酒。 喜婆一路说着吉祥话奉上酒来。 江绥端起一杯。 “愿与郎君相伴此生。” 陈硕也端起自己那一杯,有些动情。 “天南海北,福祸相依。” 二人臂弯缠绕,喜袍宽大的袖口相互交错,清甜的酒终于送入口中,喉间微动。 “恭喜恭喜!……” 众人见状识趣地说着吉利话退下,转眼热闹的屋内只听见红烛的霹雳吧啦,和彼此的呼吸声。 江绥撇过头去看陈硕的脸,却不成想陈硕也正瞧着她。 冷不丁的四目相对,江绥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起来。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她甚至能够感受到陈硕呼出的热气。鼻尖下面一张饱满的厚唇,很诱人。 今日陈硕也是打扮过的。唇上擦了口脂,身上不知熏的什么香,叫江绥闻着很舒心,淡淡的,却勾起了江绥心底那原始的**。 面对心悦已久的娘子,陈硕这边也是早已烈火焚身。 洞房花烛,**一刻。 却是不敢妄动。陈硕僵直着身子,任凭江绥的指尖一路从脸颊轻抚到腰间,停留在那里打转。 陈硕怕痒。江绥似乎注意到了陈硕的轻颤,来了兴致,越发变本加厉。 手上动作不停,眼睛观察着男人脸上的反应,见他微微皱眉却不反抗,不由对他的听话更加满意。 “郎君不躲么?” 陈硕方才低垂的眸子终于再次与江绥相对。 “娘子尽兴就好。” …… 眼波流转,屋内气氛更添旖旎。 江绥的指尖又不安分起来,在男人腰间滑动着,终于摸到那条捆在腰间的布带,胡乱扯开。 那边陈硕刚刚顺势褪去外衣,便感到身上一股芬芳。不是熏香的味道,是江绥身上独有的,江绥的味道。 令他着迷,更令他上瘾。 江绥使劲轻轻一推,便将配合的陈硕顺利压倒在下,又去拉自己的腰带。这时候又发现白日里戴上的那些金钗银簪多么碍事,沉甸甸的,低不下去头。 “我来。” 床榻之上,两人之前。陈硕动作轻柔,做这伺候人的活儿来也很利索。屋内有节奏的的呼吸声,夹杂着金银碰撞发出的清脆伴奏,又平添几分情趣来。 最后一根钗环被陈硕取下,江绥终于觉得浑身清爽起来。 陈硕的里衣也不知何时已经敞开,小麦色的胸肌一览无余,令江绥一饱眼福。 她横坐在陈硕跨上,冰凉的手不自觉地贴上去,顺着一路往下摸过去,最后在腰间停下。 江绥的手刚刚触碰自己的时候,陈硕觉得体内的火焰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更加凶猛,越烧越烈,好似要把他吞灭。 江绥是他救命的水。 感受着手下的那寸皮肤愈发火热,江绥也觉得心中似有波涛翻滚,有一头洪水猛兽在其中兴风作浪,搅动得她心神紊乱。 一向理智的她此时清醒地决定放纵自己,玩心大起。 江绥手上力道加重,在陈硕腰上掐了一把。陈硕吃痛,忍不住要侧身去躲,却不想被江绥掌控得牢牢的,动弹不得,只得任她宰割。 江绥对陈硕识相的表现很满意。俯下身去,强势地吻住陈硕的唇,舌尖霸道地侵占着对方的领地,不容反抗。 然,陈硕也没想反抗。 他顺从地对江绥的到来表示出热烈欢迎,巧妙地迎合着,并不作任何反攻对方的行为。 陈硕满怀期待,祈愿能让江绥欢心。只求她能够对自己感到哪怕一丝的满意,于他而言便已足够。 爱意自体内生根,发芽,仿佛在慢慢生长出藤蔓。枝条不断向外延伸,想要将眼前的女人拉扯得更近一些,好看清楚,牢牢记住她的脸。 江绥沉溺在这个吻里。眼前的男人毫不退缩,回应着她的入侵,报以温柔的回吻。开始时江绥还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不过片刻变体会了其中奥妙,渐渐入了迷。 还有一件不得不承认的事,江绥实在很喜欢用手心长年握刀留下的茧子在他的腰间摩挲,看他痒得翻身想逃,却无法逃离自己的掌心,便觉得悦心娱目。 屋内窗门紧闭,本没有风。却见烛火摇曳,跳动的火焰前后摆动,底下的蜡油慢慢积少成多,顺着烛台滴落,床幔飘摇。 半夜过去,江绥乐得尽兴,陈硕刚柔并济的温柔,很会投她所好。 江绥回味着方才陈硕的表现,撑头靠在床头俯视着男人,只觉得神清气爽。小时候吃过苦,果然还是体弱了些,回头是该给他好好滋补滋补。 成婚前,娘还特意找了大夫为陈硕把脉。大夫说他如今身体尚算康健,还日日锻炼。只不过小时候吃不饱,又过度劳累,内里到底虚亏了些。不过只要日后多用些进补之物,倒也不成问题。 幸好郎君聪明,拿了她给的镯子知道每顿加点餐。否则要是伤了根本,以后她家生出的孩儿都不康健。 “郎君怎的会来入赘于我?”江绥依在床头,脑中胡思乱想着,突然想起来这么个事,便随口问道。 不想陈硕却是一副正经的做派,还爬起来跪坐在床榻上,与江绥面对面。 见陈硕这样,江绥原本对这回答本不怎么在意,现在倒是有了兴致,想要看看这男人要做什么。 “郎君这是?” 陈硕眼神真挚,一双深棕色的眸子水灵的似是要掐出水来。 “某是真心爱慕娘子。能入赘江家,从此随侍娘子左右。某便是身死,也甘愿了。” 他言辞恳切,声线酥麻,让人听了便心神恍惚,晕头转向。句句情话敲击在江绥心上,直叫她心里痒痒得厉害,想要将这男人一把搂过来,揉进自己身体里才算作罢。 陈硕这一出话,是句句都说在江绥心坎上。 她的这位郎君,既英俊,又能干,还识时务。 而且知道放低自己的姿态,捧着她,哄着她,令她开怀。 甚好。 谁说人不可貌相?依江绥看,这男人可是表里如一地讨人喜欢。 江绥太吃这一套了,几句告白哄得她心花怒放。 **上头,气血上涌。 双手搭上陈硕的肩慢慢靠近,又奖励了陈硕一个深吻…… “少家主,卯时了。”明乙照旧来唤江绥起身。 此时距离江绥躺下歇息,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娘子,再歇歇吧?”陈硕听见声响也醒过来,想着江绥也劳累了,想劝着她多睡一会。 “不必了。我每日卯时起身晨练,多年来日日如此,从未懈怠一日,今日亦是不必破例。” 江绥利索地下床,唤了明乙进来伺候更衣洗漱。 穿戴完毕,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晨练时江绥总是习惯穿这样一身玄色素袍,再以细绳束袖,如此正方便。 “我陪娘子去吧?”陈硕见留不住人,又想随她同去。 江绥无奈,只得笑着哄他:“郎君再睡会吧,到辰时我就回来了,到时候你我一起梳洗,去给娘和爹请安。” 明乙也帮着劝了一句:“姑爷歇着罢,少家主在墨园练功,都是一个人进去,不喜有人在场的。姑爷就是去了,也只能在外头等着。” 如此一番,陈硕总算勉强妥协。可还是微蹙的眉头还是透露出满心的舍不得,惹得江绥走去墨园一路上都忍不住笑。 江绥一走,陈硕倒在床上瞪着床幔,只觉得天旋地转。 老天,他这时候才终于有空接受现实了。 进门前他还曾痴心妄想江绥是喜欢他的,结果人家对他还真是只有别的考量。 人家堂堂一家少主,肩上挑着重担,哪里有空和他谈情说爱去。 江家招婿,左不过是找一个家世清白的男子打理内宅,好让这位少家主一心一意在外头打拼生意,免去后顾之忧。 他不过是长得好看了些,碰巧被选中罢了。 至于江绥,她大概是喜欢他的。只不过这种喜欢,只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一种身体上的喜欢,一种视觉上的喜欢。独独不像是心里真真正正的喜欢。 昨夜她虽然与他有了鱼水之欢,身体也上也处处表现出对他的亲昵。可陈硕感觉得出来,江绥只是在做一个女人对郎君应该表现的亲密,却不是对爱人的依恋。 往悲观了想,这就和去花船上点个倌人一样。 江绥喜欢他的奉承,他的乖张顺从,只要他这个听话能干的郎君能为她处置好家里的杂事不让她忧心,她自然会让她的郎君感受到她的关切、拥有她的宠幸。 陈硕这会子却觉得不够了。 人总是会贪心的。没进门的时候,他觉得能陪伴江绥左右已是万幸。如今切切实实与她躺在一处了,又想要人家的心。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 第3章 家产 辰时。 江绥回来的时候额前的碎发全湿透了,脖子上黏糊糊的,淌着汗珠。 陈硕才刚刚起身,齐业正伺候他洗漱。 “郎君可歇息好了?”江绥一面进屋一面关心道。 “有娘子惦念,已然神清气爽了。” 冷不丁的情话害得江绥愣了愣神,倒是很适用。 “我先去沐浴更衣,郎君洗漱完了可自行先用早膳。”说罢,便到去后堂去了。 后头早有下人预备好了热水,江绥泡了泡,感觉身上筋骨放松些了就起来,换了一身窄袖的墨绿色圆领长袍,头发用同色的绸带在脑后高高束成马尾。 她日常要出门巡店谈生意,这样打扮干练也好活动。 不同于家里下人们穿的素袍。 她的长袍用的是的蜀锦,通身有暗纹刺绣,雅致不失品味。再配上蛇皮的腰带,上头镶嵌一小块翡翠,利索不失贵气。 待江绥换好衣服出来,却看见陈硕坐在餐桌前,并未动筷。见她出来,还连忙起身迎上来。 陈硕前两次见江绥时,她也是这样的装束。只不过这一次,他终于有足够的时间,名正言顺地注视她。 “娘子来了,快一道用早膳吧。”陈硕扶着江绥的腰,将她带到餐桌边坐下,又为她布菜。 早膳很简单,清粥小菜,是江绥的习惯。至于陈硕,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功夫养成各种习惯,方便现在自己能够全身心迁就江绥。 江绥每天都很忙,吃饭也自然而然地快。陈硕小时候顿顿六分饱饿出来的毛病,总怕吃不着,也吃得很快。这一点上二人倒是很契合。 这边刚用完,明乙从外头进来报:“家主那边都预备妥帖了,请少家主和姑爷过去呢。” 堂屋内。 江绥和陈硕分别给江榕和白鹏请安问早,今日陈硕这个新婿还该敬改口茶。 茶水早就备好了,这会子陈硕正接过来端在手里,双膝跪在江榕面前,俯首恭敬地将茶奉上:“娘,请喝茶。” 江榕乐得放不下嘴角,乐呵呵地接过茶,抿了一口就腾出手将陈硕扶起来:“硕儿不必拘礼,你也是个可怜见的,你既叫我一声娘,日后我也定将你当亲儿疼。” 陈硕似是很动容的样子,微笑着连连点头。 接着又给白鹏敬茶,同为入赘的男人,白鹏越看这个女婿越喜欢:“我们江家自绥儿曾祖母那一代起便代代招婿,没有哪一代长辈感情不睦的,想你二人也自当相敬如宾。” 陈硕连连称是,偷偷去看江绥的反应,后者正看着他笑脸盈盈,对视的一刹那身上一阵酥麻。 拜完两位长辈,江绥又给拉了江纾来给他介绍:“这是小妹江纾,我自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要论经商之道,小妹怕是还远胜于我呢。” 江纾不好意思地拿手肘去顶江绥的腰,嗔怪地轻轻叫了声“姐姐”,生硬地与陈硕互相见礼。 从前江绥在家里就与她和明乙两个人最亲近。一个是护着捧着的妹妹,一个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丫鬟。她们三个人总在一块儿聊些女儿家的私房话,好不快活自在。 如今突然来了个见都没见过的姐夫在中间横插一脚,分走了姐姐的心不说,还要和她姐姐日日同床共枕同吃同住,他凭什么? 一个穷酸书生,嘁,也能配得上她姐姐? 江纾腹诽,将这陈硕从头到脚数落了一番还觉得不够。面上还装得一副腼腆怕生好妹妹的模样,和新姐夫寒暄了几句。 江纾本来还想拉姐姐去房里说说话,江绥却说要带陈硕去街上巡巡铺子,熟悉熟悉家里的产业,先走了。 江纾只得留在原地,闷闷不乐地扣着手里的袖口。惹得江榕忍俊不禁,打趣她长不大似的离不开姐姐云云。…… 江绥这边离开堂屋后也没急着上街,她想着还是该先带陈硕在家里走一圈,叫下人们都认认脸,今日她在,也好给他树立树立威信,方便日后管家。 家中组成其实很简单。正院是江榕和白鹏住着,正院右边是江绥的听风院,左边就是江纾的闻溪院,两处往后便是江氏祠堂。听风院边上还有一处墨院,是江绥练武的地方,别人都进不得。 几个院子后头挨着个小花园,白鹏和江纾喜欢在里头种点花草果树,里面还有江绥最喜爱的秋千。 再往后就是下人们住的下房,还有库房厨房等等也都在此处。后头还有个偏门,方便底下人进出,不会惊动主人家。 上午下人们简单将家里里外洒扫一遍,忙完了早饭便也清闲下来。此时后罩房那里,姑娘们在廊下踢毽子,阿婆们三五围坐在一块嗑瓜子说话,阿公们在厨房外头磨菜刀、择菜,其乐融融。 为了不打扰他们的这份悠闲,江绥免了拖沓的传唤,直接带着陈硕到后头去了。 “少家主来了,少家主来了。” 见主人家来了,一伙人都放下手里的事儿过来见礼。 他们家毕竟只是小商贾,一家子又是和气的主儿,平日其实也不太拘这些礼。大约今日姑爷新进了家门,底下的人都拘谨了几分。 江绥不与他们客气,挥挥手叫他们不用拘着,叫下人们按级别排好。管事站前头,粗使的和丫头们站后面,给陈硕一一介绍。 “最前面的是孟阿婆,家里的大管家。身契、采买、账册一类的平日都是她管着,郎君要查随时问她要就是了。” 孟管家站出来给陈硕行礼,陈硕点头回礼以示敬意。 “后面是关阿婆、吕阿公,分别管家里各处花卉和厨房一日三餐。吕阿公从前是南边的名厨,郎君平日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告诉他。” 关阿婆跟吕阿公站出来行礼,陈硕记下了两人的脸,亦是点头微笑道:“有劳了。”两人忙说不敢当。 余下的丫头们各自介绍了名字,都是些帮厨、洒扫、打杂的,陈硕简单熟悉了一下就算了事,日后还有的是时日要打照面。 “如今我已与你们姑爷成婚,家主也不日就要启程出去远游。日后,我将管家的权利交到你们姑爷手上,你们待姑爷要如同待我一般,不用太拘礼,却也不得怠慢轻视。可明白了?” 众人忙答明白,还不忘夸赞江绥与陈硕举案齐眉、妇唱夫随云云,说得江绥很受用,提点几句就让众人各自去了。 从下房出来还不到午时,江绥问了问陈硕的意见,两人一致决定了去自家的酒楼用午膳。 马车滴溜溜地转动着轮子,慢慢行驶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窗外人声鼎沸,叫卖声不断,还有几个孩童在街边唱童谣。 “天青青,云飘飘,帝姬大人平蛮夷。 地红红,雨凄凄,皇子殿下战边关……” 唱的,正是昌和帝姬带兵在西北打退蛮夷,让蛮人臣服我大鄢的捷报;还有大皇子在西南边关与裘国交战,身受重伤还坚守边城的贤名。 孩子们很快跑远,童谣也愈来愈模糊。 这样的童谣月月变换,也不足以令人分心。 “就是这儿了。”马车停稳,两人自己跳下车去。江绥扬了扬头,用下巴示意陈硕看向面前,那条人潮涌动的街道。“这就是我们家的产业了。” 陈硕挑眉。倒是听说了江家有好几间好地段的铺子,也不曾听闻是整条街啊。 “娘子实在阔气,为夫真真自惭形秽。”陈硕很配合江绥,朝着她弯弯腰佯装一副膜拜的样子,做了个揖。 江绥见他如此买账,反而还有点于心不忍,笑着去扶他:“郎君快快请起。方才我不过是逗逗你,我们家的铺子啊,只有这右边的一半。” ……陈硕梗住。 葛洲与京城接壤,几乎承接了京城大半的商业,论经济、人口、繁荣,说是鄢国副都也不为过。 这样的葛洲,这样的好地段,即便只有半条街也是十分了不得的事。不过葛洲之大,富庶人家自然少不了,也就导致有半条街的江家在葛洲也算不得富贵。 不过江家倒是在京城也很出名。这还要归功于江榕的姐姐、江绥的姨母——江榆。此人平步青云,得了圣上的青睐,一路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陈硕想着,不禁又觉得眼前的江绥更伟岸了几分。听说江绥年少时还曾是帝姬的伴读,在皇宫里住过,当真了不得。 “郎君怎么这样瞧着我?”江绥与陈硕并肩而行,与他说了半天话却不闻回话,扭头看见这男人一张俊脸直勾勾看着自己。眼神里好像还……流露出崇拜? 这街上人来人往的,冷不丁看见这一幕,江绥实在是觉得很突兀。 “我听着呢。娘子说这糕饼铺,茶叶铺,蜜饯铺,酒坊,茶馆,还有街头街尾两间酒楼都是我们家的。” 江绥狐疑地收回目光,接着他的话说:“不错。有道是民以食为天,此话虽是老套陈词了,理却是真的。上至皇宫官宦,下至平头百姓,都要吃饭。” 为了迎合身份不一的客人,江家的铺子也很有讲究。街头的那家云肴楼通通是包厢雅间,自下而上,雅间越来越大,专门做贵人的生意,菜品也更精致。 街尾的团香楼规模小一些,菜品分量更大,价格也很实惠。适合老百姓一家子偶尔下个馆子,不用花很多钱,也能饱饱地吃上一顿。 中间那几家小吃铺子门面虽小,却每日都大排长龙。 普通人家下工了给家里人买上一小包蜜饯,当零嘴;贵人们提前订了派下人过来取,一次买个几大盒糕点,摆在家里招待客人。 陈硕不禁叹道:“不成想这些吃食利润这样大。” 江绥刚派了明乙去给她拿了一份芝麻糖酥来,捻了一块递到陈硕嘴边,闻言附和:“正是如此,我大母就是从一家饼店一点点将江家做大的。” 糖酥落在口中,一抿即刻就碎了,慢慢在嘴里化开。芝麻的醇香融合在糖里,清甜不腻。不吃还好,吃了一块嘴就闲不住,总想念这味道。 刘老夫人从前也给陈硕买过芝麻糖酥,却不如江家铺子的味道可口,更不如江绥亲手喂的称心。 “齿颊留香,果然不俗。” 美人喜欢,江绥心里自然欢喜。把手里剩下芝麻糖酥交给明乙,挽着陈硕进了云肴楼的雅间。 知道少家主要来,姚掌柜的早早备下了雅间佳肴恭候。此时进了雅间,饭菜已经端上来,正冒着热气儿。 “郎君尝尝看,若是喜欢,我日后常带你来。” 谢谢各位看官阅读! 江绥所说的“大母”指得是江榕的妈妈,也就是江绥的外婆。因为设定是江家四代招赘婿,所以觉得称呼外祖母不妥,稍微研究了一下,选用“大母”这个称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家产 第4章 上街 两人都不是什么讲究的,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劳什子规矩统统不去管它。 一筷子扣肉配上白灼小菜,就着口米饭吞下肚,爽快!江绥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嘴巴,起了话头: “听说郎君如今已经不作钞书人了?” 陈硕放下碗筷,轻笑一声:“不瞒娘子说,定亲时娘子给的礼金远远多过我一年的薪水。现今祖母那里开销足够,我倒不如留在家里好好替娘子掌管家事。” “郎君做事妥帖。”江绥嘴上赞到,却暗自思忖着。若陈硕日日留在家里,许多事情做起来,总显得不方便了。 “只不过,我想每日未时四刻要去师傅那里学功夫,酉时归来。家里的事物定不会耽搁了,还望娘子准许。”陈硕如是请求道,生怕江绥不同意,还作了保证。 他定定瞧着江绥,观察她的神色,见其未露出不满,心中稍稍安定。 此话分明正中江绥下怀,她面上却是不显。抬眼对上这男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好笑。 眼前的男子分明生得神采英拔,身形高挑精壮,不笑的时候总习惯皱着眉,神情严肃。料谁也想不到,这人内里竟是个这样怯怯的性子,举止儒雅,声音听了也让人如沐春风。 “好说好说。郎君强身健体是好事,叫下人套辆马车去就是了。”眼看男人嘴角上扬,眉头舒展开来,眉眼间露出笑意,显得格外清新俊逸。 江绥只看着,边觉得赏心悦目。娘从小就告诉她,纳夫婿,除了品行素养,就是这皮相顶顶重要了。果真是心里话。 这放个品貌非凡的男人在身边还真是不一样。若是在外头劳身伤神一整日,回家能见到这样一张脸与她同食同寝,侍奉她沐浴就寝,当真妙哉美哉。 人生一世,自当如此享乐啊。 “若是我有闲暇,去接郎君回家可好?”人家进了江家的门,作她的入赘夫婿,替她打理家事操劳。江绥也想对这个美人表示表示,好让他感受自己的体贴。 谁成想陈硕面露难色,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倒不是对娘子有所保留,只是师傅嘱托,不愿叫外人知晓他的事情,尤其是他的住处。” 江绥闻听此言,即刻警觉起来。若只是一般的隐士倒也就罢了,万一是绝世高人,留他在掌控之外,只怕哪天会出什么乱子。 莫非是她失察,竟没发现身边还有需要刻意隐藏身份的高人。葛洲何时有这样的神通。 江绥琢磨,合该探探陈硕的底,瞧瞧他身上这功夫,究竟有几斤几两。 “昨夜我观郎君拳峰略有薄茧,手心也粗糙,练的是拳法?”江绥试探性地发问。 陈硕显然有些惊讶:“娘子慧眼,正是拳法。” “我平日都使刀,对拳法倒是知之甚少,不若晚些时候郎君与我切磋一番,好教我见识见识郎君的本事。”江绥想做什么事便要立马行动,事情不明了她心中总憋闷着。 今晚,她就要先试探一番。 陈硕思索着,师傅只让他不要对外透露他的样貌和住处,从未禁止他在外头展露。只不过太平地界,他一个平凡人从未和别人打过架罢了。 这么想着,陈硕倒生出些激情,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除了师傅,他还从未与别人交手切磋,也不知道自己这身武艺究竟有多少实力。 “但凭娘子安排。”…… 一顿饭虽然中间填了个小插曲,不妨碍两人吃得都很满足。 江绥平时都不会到酒楼来用饭。 一个是占了一个包厢,就平白少了一个包厢的收益,麻雀再小也是肉;还让一间客人订不到位置,说不准会损失贵客;再者,这里菜式精美繁多,吃一顿比在家里更费时。 故而她自己作为酒馆的少东家,却很少光顾。像今日这样丰盛的午膳她很少用,不知不觉比往日中午用得都多,吃得有点积食。 偏头去看陈硕,见他脊背也有些直不起来,看来也与自己一样。 于是乎,江绥提议:“郎君,我有些撑着了,不如陪我走一走罢。” 江绥相邀,陈硕受宠若惊,又岂会不从? 二人决定步行,明乙自觉地先行带着马车回去了,将空间留给她家少家主和姑爷。 江绥与陈硕慢悠悠地晃荡,将沿途的铺子和小摊一家家地逛过去,好不惬意。 今日陈硕身着一袭丁香色衣袍——是江绥事先为他置办的。两人并肩而行,丁香与墨绿对比,好似一树丁香伴一树常青,好生和谐相配。 过路人里有识得江绥的,与身边人窃窃私语,道江家女儿当真和她娘一样眼光毒辣,寻了个俏郎君。 人群里不乏有几个去参加了招婿没被江绥看上的,听说少家主和新婿游街,特意过来瞧究竟谁人命这样好。 来的时候心里忿忿难平,想看看自己是输给了哪家名不见经传的男子。教他们真亲眼瞧见了两人般配的模样,嫉妒归嫉妒,又觉得自己果真黯然失色了。 江绥自然对这些人的所思所想毫不知情,她正绞尽脑汁思索着怎么和陈硕搭话。 毕竟两人这样走着,总是一言不发难免尴尬。 好在,陈硕先开了口。 “娘子,方才在家里,你说小妹的经商之道远胜于你?” 外人一向只知道江家除了能干的少家主,还有一个自小体弱多病的小女儿。 饶是平日里常与江家有生意往来的几家,也并未听说这个小女儿有什么经商的能耐。 “此话不假。小妹做事情有她自己的想法,在琢磨生意这事上,也算颇有造诣吧。” 正巧路过一家糕点铺子,江绥便拿自家的糕饼铺为例。 那糕饼铺原来只卖最传统的芝麻糕绿豆糕,生意惨淡,娘几度想要关了这铺子另作它用。 “小妹那年才十二岁,却已经很有头脑。她说这种糕点路边小贩卖得多,价格更实惠,味道也更加正宗。咱们家的铺子开销大,定价高,自然不好卖。” 这样的道理江榕自然明白,却不好打击了女儿,便多问了一句“那该当如何”。这一问,不但救回了糕饼铺,还让她家的糕饼名盛一时,在百姓和贵人之间都流行起来。 “其实就是很简单的法子,只是大人们想不到。小妹让人把鲜花剁碎了跟果子搅和在一块做成馅,包在皮里,捏成各式各样的形状。” 孩童喜欢兔子模样的就会吵嚷着让大人买来吃,约会同行的男女会买鲜花模样的来相赠,贵人们图个新鲜着人来提上好几盒子回去品尝送礼。 总之,糕饼的样子新奇,口味也独特,一下子就让这糕饼铺子死灰复燃,成了抢手货。 陈硕听了,发觉果真是好主意。下至百姓孩童,上至官宦富人,各个阶级都对糕饼有需求。 “那为外人从来不知小妹的才能?”陈硕不解。 “小妹生下来胎里不足,带了心疾。小时候几度差点去了,后来虽说是调理好了,可娘始终是忧心。这么些年一直拘着小妹,生怕她在外面受什么伤害。” 江绥抬头看天,那里正有一排大雁掠过,她叹了口气。 江绥担任这少家主的头衔,打点家里生意来往,应对人情世故。可实际上她对于行商也并不精通。 江绥会算账会压价,知道哪家进价低,了解行情,也知道贵重的茶叶等等要亲自押送,和贵客打点好关系。 可她也只会这些。江绥不知道该怎么让生意一直做下去,怎么在同行中脱颖而出,怎么相处新花样吸引客人。 这些都是江纾在做的,江绥代为发号施令而已。 江绥每每看着江纾想出新的点子,总觉得这样既对不起小妹,又葬送了自己的前路,把自己困在了家里。 陈硕顺着江绥的视线望去。那行大雁早已飞远,留下渺小的身影。 “娘子是不喜欢行商,还是单单觉得占据了小妹的功劳?”捕捉到江绥话里的怅然,联想到市井里“纾”冠“绥”戴的传言,猜了个七八分。 江绥讶然。她方才明明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可陈硕却能道破她心中的顾虑与愁思。 此刻那个看穿她心思的男人正望着大雁消失的天际,留给她一张让人看不透的侧脸。 良久,陈硕才听到江绥开口。 “两者皆有吧。” 沉默的时间里,江绥想了很多。 对行商,她也谈不上到底喜欢不喜欢。她没有选择过。这是自小娘就教导她的,她应当做的事情。 对小妹,她确实是有歉意的。尽管这不算她的错。每每听到他人议论,将小妹的功劳当作是她的,江绥总觉得心里不痛快。 回了江宅,陈硕因为得了他师傅几日假期,不必去练武,便回听风院歇息去了。他要好生准备一下娘子发起的比试。 江绥则是独自一人,径直去了墨院。 解开门上的锁链,江绥左右看了看,侧身进去,迅速关上院门,从里头下了门栓。 墨院很小。只一块练武场,一间小屋。 小屋里设有简单的桌椅床铺,平日这里不让人进来,都是江绥自己打扫添置的。 却不是为自己而备下的。 江绥确认门栓放下,转身,目光落在站立于练武场中央的女子身上。 感谢各位看官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上街 第5章 师傅 “师傅。” 江绥迎上前去恭敬地抱拳行礼。 那女子正是昌和帝姬座下门客、肖氏刀诀的传人,亦是江绥的师傅,肖冉。 肖冉含笑扶起爱徒,仔细打量了一番,见江绥没胖没瘦,还是一副精神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拉着江绥进屋去。 这间院子避着人。一个是因为江绥所练乃是肖氏刀诀。肖氏灭门以至于刀诀失传已久,恐他人发觉,多生事端。还有一个,肖冉常来此处小住,教导指点江绥的武艺,顺便传达昌和帝姬和江绥的姨母江榆的意思。 进了屋,江绥赶紧替师傅斟了一杯茶:“师傅怎得比约定晚来了两日,可是出了什么事?” 肖冉接过茶尽数喝下,叹息道:“帝姬殿下尚在西北处理战后事宜,嘱托我代为监视京中动向。前两日见兵部那边不老实,这才耽搁了。” 兵部侍郎乃是大皇子党羽,若非兵部尚书是陛下亲信之人,只怕昌和帝姬这一战危矣。兵部不老实,只盼着万不要给帝姬班师添什么乱子才好。 “可处理妥帖了,要不要紧?玉宸她……”江绥担忧昌和帝姬处境,语速也略微加快。她和帝姬自小的交情,感情深厚犹如姐妹一般。 “不打紧,都处理妥帖报给帝姬了。” 肖冉突然想起什么,抬手从胸前摸出两块玉佩来。 “不说这个了,快看看你姨母送你的新婚贺礼。” 江绥接过来仔细察看一番,发现竟是一双白玉对雁。两块玉佩各自雕刻着一只展翅的大雁,两块合在一块,后头的祥云正衔接上。 “你姨母还说呢,叫你千万别怕磕了碰了舍不得戴。若是不当心碎了,她再给你打一块就是了。”肖冉定眼一看江绥那双眼,就知道她喜欢得很。徒儿高兴,看得她这个师傅也跟着开怀。 江榆原本是想亲自看着江绥大婚,只可惜如今皇子与帝姬双双亲征,朝中局势不稳,暗流涌动。江绥怕姨母告假回乡正给小人留下话柄,便劝住了。 如今看见姨母给自己的礼物,一想到姨母在京城也时刻想着自己,江绥甚是心下燃起一股暖意。 “有了你姨母的玉佩,再看师傅的礼可是瞧不上了?”肖冉一如既往地喜欢玩笑,打趣道。 江绥闻言赶忙将玉佩收好,假装一副郑重的模样,伸手作出“请”的动作。 “不敢不敢,师傅给的,自然是也是极好的。” 肖冉被江绥逗乐,却觉得此时笑出来有些折损她这师傅的威严。于是掩饰着笑意,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编排了爱徒几句。 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极为疼爱江绥的。这会子肖冉双腿已然移动到榻前,在行囊里摸索了一番,取出一柄长刀。 江绥将刀接到手里,感受到一股意料之外的重量。 这把刀比起她惯用的那把,沉了不止一点,做工质地也实在不凡。刀柄用的是紫檀木,素雅不失风度,仔细看,刀鞘上还刻了祥云的花样,看得出送礼之人十足用心。 江绥小心翻看完毕,将刀从刀鞘中抽离。 锋利的刀锋与刀鞘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露出银白色的抛光刀面,亮的能照出人影来。 看似是普通的刀,握在手里,分量却不对。 “陨铁!”江绥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里夹杂着些许兴奋。 肖冉很欣慰徒儿是个识货的,没让她白费心思,得意地朝着江绥挑眉。“可还喜欢?可不比你姨母送的玉佩差……” 江绥怎么会不喜欢? 陨铁可贵,正是因为其难得。师傅不但弄来了陨铁,还特意为她制成了惯用样式的长刀。如此心意,她岂会不知。 “喜欢喜欢,多谢师傅!师傅给的果真是极好的。”江绥对这礼物爱不释手,拿在手中把玩还不够,转身到屋外使了一套近来所练的刀法。 院中,舞刀的女子身法轻盈、行云流水,手中宝刀跟随动作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动作之矫健,刀尖在空中划过空气发出“嗖嗖”的声响。 夕阳斜照,银芒破空。 肖冉站在檐下注视此景,不由得有些失神。 可叹时光不复,少年热血。 “确实长进不少,看来师傅不在的时候,绥儿也是下了功夫的。”江绥试完了刀,小心收好保管,再度与肖冉回到屋内。 江绥又照例问询了师傅肖冉和姨母江榆的近况,转而正色开始汇报正事。 “绥儿今日上街听见孩子口中的童谣,可是大皇子党的手笔?” 天青青,云飘飘,帝姬大人平蛮夷。 地红红,雨凄凄,皇子殿下战边关。 两句看似歌颂二位殿下征战之勇武,实则潜移默化地让百姓知道大皇子不顾局势万分凶险还要坚持守城。而昌和帝姬固然打了胜仗,却显得云淡风轻,不足为奇。 百姓或许读不出其中深意,那也无妨。大皇子党的人只要在民间放出一些帝姬去前线只为赚取美名、并非真心打仗,那么民间茶余饭后那些闲谈之间,帝姬毫无实才的谣言也就编出来了。 “不错,这正是我放才所说兵部侍郎派人所做之事。我得了风声,先一步放消息说大皇子实力堪忧,这才将边关原本大好局势打成这般,白白害死多少将士的性命。如今,怕是那些蠢货正恼怒为我们做了嫁衣。” 对方手段低劣,不过解决办法倒也简单。动作够快,便足以化解。 “开胃菜罢了。待二位殿下都回京,只怕是一阵腥风血雨。”肖冉抿了口茶,眼眸深邃,似是在思考对策。 “对了,师傅。我今日听说那新过门的郎君有位拳法师傅,好像很神秘,对外隐瞒身份和住处。我与郎君约了今夜切磋,若是不妥,是否……” 江绥是担心,陈硕的师傅若是一般武夫也就罢了。可若是高人,来路不明,是否与京城夺嫡之争有关。 “你这丫头,知道的你是成了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有任务在身。新婚燕尔的,你不曾想着那些夫妻情趣,倒是想着如何处置你那郎君的师傅。”肖冉听了觉得好笑,一张嘴又编排起徒儿。 江绥一愣,想起陈硕方才孤身赘到她家,自己这个娘子却一心算计着他,心里后知后觉泛起一丝愧疚,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 肖冉一看徒儿这副模样,心下明了了七八分。 江绥在感情这方面总是不大开窍,自小对他人有着强烈的警惕心,时常与人保持距离感。待人,甚至是家人与挚友,尽管能做到全身心的信任,却也总有所保留,不愿完全袒露心扉,藏着心事。 更遑论对待这个新过门的夫婿。 想必此刻江绥心里,对于这个夫婿,除了责任上的关心怜爱,更多的是防备与观察。 毕竟她在帝姬伴读和帝姬部下这两个位置上的时间,比作为一个男人的娘子的时间长了不知几倍。在她心里,自然是帝姬的安危重于这个男子。 作为看着江绥长大的师傅,肖冉还是很希望徒儿身边能有个知心人,过一些不用担惊受怕、和和美美的小日子的。 只是照如今看来,要江绥的这段姻缘实现圆满和幸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江绥很敏锐,这是很好的。现在这个关头京城暗流涌动,江绥戒备心强些着实必要。 如此想着,肖冉一阵欣慰。 “放松些,此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今夜我会在暗处观察你二人切磋,若有不妥,师傅自会去处理。”肖冉如是安抚道,江绥这才自然了几分。 是夜,江绥回听风院陪陈硕用过晚饭休整了一番,便预备开始那场约好的切磋。 两人相对于庭院中。江绥还是身穿白日那身墨绿色长袍,怕伤着陈硕特意拿了柄木刀。陈硕午后回来沐浴过了,此时头发松散地扎在身后,一袭白袍,拳上捆了绑带。 江绥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紧张。她害怕了。万一陈硕那师傅或者是陈硕本身真的有什么问题,她能毫无波澜地看着他们被师傅带走吗。如果陈硕接近自己与夺嫡有关,那一切的甜言蜜语都是假象吗,枕边人的虚情假意该有多可怕。 江绥恨自己想着陈硕命运悲惨,又是大儒后代,没有在成婚前着人将他的底细连根拔起。色令智昏啊。 陈硕也很紧张。还是第一次在除了师傅面前展露拳法,也是第一次和师傅以外的人比试。对着师傅,他完全可以随意使用蛮力,反正总不会打坏师傅,师傅也总有能力治他。 可娘子不一样。娘子毕竟不是师傅,使的又是刀法,他从未接触过。怕出手不当伤了娘子,又怕武艺不精在娘子面前丢了脸面。 明乙和齐业在廊下看着。哪里能想到院中相对的二人心里藏着那么些事。 那头肖冉眼看天色渐暗,捞了把核桃上了院角那棵树,刚好对上这一幕。树叶繁盛,又有夜色伪装,于是乎肖冉悠闲地在树上扒着核桃观战。 观众就位,戏也该开场了。 谢谢各位看官阅读!如有错别字欢迎指正,大家的互动就是我的兴奋剂~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