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软小夫郎换嫁后》 第1章 第一章 正是黄昏时候,日落西沉,暮色四合,连绵起伏的山林隐没在苍茫的晚霭里。 水塘村村尾的沈家却是热闹非常。 今天是沈家长子沈应娶亲的日子,喜宴却没办在村子东边的沈家新房,而是办在了后山山脚下的沈家老屋。 “这沈文禄心可真够偏的,老大平日里又是上山打猎,又是下地干活,新盖的房子也都亏了老大出力,到最后钱全给了老三念书,老大的婚事却是分文不出,这分了家,还连喜宴都不来了。” “可不是吗,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就算沈文禄肯给沈应掏钱,他后娘冯香莲能乐意?更别说沈文禄本就是个偏心的,说来说去,这不是亲娘到底不一样。” “说起这个,我怎么听说,沈应娶的新夫郎也有个后娘,好像还是个后夫郎,他先前议亲的不是石桥村的陆家哥儿吗?怎的又变了?” “这事我也不大清楚,只听隔壁江家的说漏了一嘴,说是陆家的两个哥儿换亲了,娶回来的是陆家的另一个哥儿,名字叫陆芦的。” “换亲?还有这事儿?难怪纳征还没过几日,这么快就赶着成亲了。” “是啊,这沈家老大娶亲可真是不容易,如今分了家,又搬回了山下这间破草屋,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过成什么样。” 院子门口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是去石桥村迎亲的队伍回来了,在灶屋里帮厨的两个婶子立时住了声,伸长了脖子往外瞧。 只见院子的土墙外围满了人,一片喜庆的喜乐声中,穿着喜服的高大身影弯下腰,从骡子车上抱起头盖红布的新夫郎,迈入院门,走向正中间的堂屋。 沈家的人一个没来,堂屋正桌上只摆放着一块沈母的牌位,沈应牵着红绸,和另一端的新夫郎跨过火盆拜了堂,又在众人的欢呼中将新夫郎抱进了新房。 揭盖头和闹洞房都在入夜之后,外头还有吃席的宾客在,沈应把人抱到铺着新褥子的喜床,便去席间敬酒了,留下新夫郎一个人在屋内。 出了堂屋,他叫住走在后面的江家哥儿吩咐:“一会儿帮我给你嫂夫郎送碗饭菜,记得多夹点肉。” 江家婶子是沈母的手帕交,二人是一起嫁来水塘村的,可惜沈母福薄,去得早,江家为此对沈应颇为照顾,这迎亲的骡子车就是江家借给他的。 江家哥儿听了,笑着应道:“沈应哥你放心,这事交给我。” 新房内,陆芦端坐在喜床边。 窗户正对着屋前的院子,窗上贴着大红色的囍字,宾客们的祝贺声和谈笑声时不时从窗外飘进来,其中还夹杂着沈应敬酒时的说话声。 陆芦没敢掀开盖头去看,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想到今天是他和沈应成亲的日子,仍然有些不真实感。 他原本的未婚夫并不是沈应,而是清河村一个姓宋的书生,叫做宋生,是他阿爹和爹亲在世时给他指腹为婚的娃娃亲。 他刚出世不久,生他的阿爹就因病离世了,他的爹亲独自带着他种地干活,日子过得甚是辛苦,于是在媒人介绍下娶了个后夫郎,也便是他如今的后爹。 爹亲尚在时,后爹虽对他不待见,却也不敢苛待他,爹亲去世后,后爹越发看他不顺眼起来,骂他是个丧门星,还动不动拿藤条打他,各种脏活累活都使唤他做。 就这样,他在后爹磋磨下到了婚嫁的年纪,原想着等他和未婚夫成亲以后,便能彻底从后爹身边离开。 却不想,纳征那日,他竟无意中撞见他的继弟和他的未婚夫抱在一起。 继弟名叫陆苇,是他爹亲和后爹后生的哥儿,只比他小两岁,年初时刚和水塘村一个姓沈的猎户议了亲,沈家前年盖了新房,沈应又有一门打猎的手艺,后爹因此毫不犹豫应下了这门亲事。 他和陆苇同一日纳征,清河村和石桥村离得近,宋生比沈应先到,早早便将聘礼送来了陆家。 虽就在邻村,可毕竟是未婚的哥儿,他脸皮又薄,平日和宋生很少走动,哪怕在路上碰了面,也没说过几句话。 因此,当看到屋里搂抱的两人时,陆芦几乎完全怔住,他哪里见过哥儿和汉子这般亲密,更别说这两人还是他的继弟和未婚夫。 便在怔愣间,陆苇和宋生也发现了他,他吓了一跳,出于本能转身就跑,却不小心跌进屋后的河水里,恰巧前来送聘的沈应从石桥上经过,将他救上了岸。 沈应这个名字他很早以前便听同村哥儿说过,听说这人是个猎户,身材高大,长得又冷又凶,曾在山上徒手打死过一头狼,总之,是个极不好惹的人。 陆芦只见过他两面,一面是沈应来陆家提亲,一面便是这次落水救他。 只是落水被救,继弟却借此反咬一口,说他和沈应有了肌肤之亲,假装大度退让,当着村里众人的面主动提出和他换亲。 他知道继弟这么做是为了嫁给宋生,想到沈应是因为救他才会遭到污蔑,他不愿对方因自己被继弟蒙骗,从来胆小怯懦的陆芦第一次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撞见之事。 话刚出口,便遭来后爹一顿斥骂,陆苇对此自是不认,宋生则因心虚不敢言语,众人围着看热闹,后爹骂完拿起棍子就要打他,被沈应出手阻拦,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最后,还是石桥村的里正赶到,才叫他们停了下来,而这件事最终也以沈应同意换亲结束,婚期定在了三日之后。 因婚期仓促,加之又发生了那日的事,陆芦只带了一口装着几件破衣服的木箱便被送上了骡车。 一开始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陆苇会私下勾搭宋生,宋生虽是读书人,可生父早逝,家中全靠寡母一人操持,家底单薄,聘礼更是远远不及沈家。 后来他才从旁人口中得知,原是沈应因婚事和亲爹后娘闹得不快,一怒之下分了家,搬去了村尾后山下的破草屋,陆苇若是嫁过去,定然是要过苦日子的。 手腕子上还留着后爹打他的痕迹,陆芦怕别人瞧见了被吓到,小心翼翼把手往袖口里头缩了缩。 他不怕苦,也不怕累,只要有个地方住,不让他挨打挨饿就行。 门外传来几句很轻的说话声,隔着房门听不清晰,不一会儿,门口一声吱嘎轻响,有人从外面推门而入。 听脚步声不像是刚才抱他进来的汉子,陆芦顿时挺直了后背,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进屋里来的是江家哥儿,端着一碗满满的饭菜,笑着喊了声嫂夫郎,说道:“沈应哥怕你饿了,让我来给你送饭,我叫江槐,你叫我槐哥儿就行。” 小哥儿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明快,陆芦不自觉放松了些,慢慢摘下头顶的红盖头,洞房之前,盖头是不能随便摘的,为免被旁的汉子看去,但同是哥儿便没有这些忌讳。 江槐盯着他抹了胭脂的脸,直盯盯看了会儿,忍不住夸了句:“嫂夫郎,你长得真好看。” 陆芦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长这么大,除了他阿爹和爹亲,从没有人夸过他,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夸他好看。 陆芦红着脸放下盖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进来之前江母就叮嘱过他,说新夫郎脸皮薄,叫他送完饭菜就赶紧出去,于是江槐把碗筷放在床边便转身出了新房。 关门的时候,他又回头对陆芦说道:“等会儿我再来拿碗,嫂夫郎你慢慢吃,不够我再给你添。” 碗里的肉菜堆得冒尖,色泽金黄的肉糕,酱红色的坨子肉,浸着油汁的扣鸡,用泡椒爆炒的鸡杂,每样夹了好几块,紧实地压在米饭上。 陆芦光是看着便直咽唾沫。 乡下的姑娘哥儿送嫁,都会煮锅疙瘩汤招待前来帮忙的人,殷实点的人家会放几片肉,煮成肉疙瘩汤,寻常人家吃不上肉,便磕上几个鸡蛋。 早上的疙瘩汤是后爹叫陆芦做的,他多拿了一个鸡蛋,被后爹好一顿骂,煮好的疙瘩汤一口都没给他喝。 水塘村和石桥村之间隔着两个村子,光是坐骡子车便花上将近两个时辰,整整一日滴水未进,他的肚子早就饿了,这会儿闻着碗里的肉香,更是咕咕叫出了声。 陆芦盯着热腾腾的饭菜咽了口唾沫,片刻后终于捧起了碗,捉着筷子夹起肉块送进嘴里,先是浅浅尝了一口,随后大口吃了起来。 肉糕咸香软糯、又细又嫩,坨子肉肥而不腻,扣鸡皮酥肉烂,鸡杂鲜辣爽口,底下的米饭吸饱了汤汁,每一粒都浸着肉香。 陆芦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等回过神来碗底已经空了,江槐来收拾碗筷时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怕人觉得他太贪吃。 天色渐渐黑尽,喜宴结束,宾客们尽数散去,几个相熟的汉子起哄要闹洞房,被沈应全部挡在了门外。 等到外头的人都走光了,新房的门才被人轻轻推开,知道进来的人是沈应,坐在床边的陆芦不由泛起一丝紧张,双手紧紧抓着腿侧的布料。 门口的沈应往屋里看了一眼,关上门,朝着喜床缓步走来,高大的身影停在他的面前。 开新文啦! 1v1小甜饼,身心唯一,偏日常风的种田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虽说见过两面,陆芦却从未正脸细看过沈应。 来陆家提亲那次他刚割完猪草回来,后爹嫌他身上太脏,不准他去前屋,他隔着篱笆远远瞧了眼,只知道是个身材高壮的汉子,瞧着比他整整高了个头。 而纳征那日他跌入水中,沈应救他上岸,他因呛水险些喘不过气,睫毛黏着水珠,根本睁不开眼,只记得对方的胸膛十分结实,宽阔又温暖。 仅仅在沈应答应换亲时,陆芦才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了眼他的脸,鼻梁高挺,五官硬朗,是十里八乡少见的英俊汉子。 许是如此,尽管沈应是个沾过血的猎户,当初陆苇在见了他后还是同意了沈家的提亲。 随着头上的盖头揭开,眼前顿时明亮起来,陆芦眨了下长睫,缓缓抬起眸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紧接着视线上移,他又对上了一双深若寒潭的眼睛。 沈应就站在床前,一头墨色长发整齐束着,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喜服,衬得他的身形愈显挺拔。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陆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率先低下了头,别过脸去,双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沈应见状,很快回过神来,手里还拿着刚摘下来的红盖头,一时不知该放在何处。 眼前的夫郎看起来格外瘦弱,喜服穿在身上空落落的,微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眉间的孕痣好似用胭脂点过,颜色十分鲜艳。 他收回视线,把盖头放在床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片晌后问道:“吃饱了吗?我去再给你端点吃的。” 陆芦闻言,摇了摇头,小声道:“不、不用,我已经吃饱了。”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两人都显得有些拘束,沈应在原地站了会儿,又道:“那我去烧点热水,给你洗脸泡脚。” 陆芦这次点了下头,很轻地嗯了声。 得到他的回应,沈应于是转头跨出新房,到灶屋烧水去了,他一走,屋子里又剩下了陆芦一个人。 先前摘了盖头怕被外人看见,陆芦只顾着埋头吃饭,没敢细瞧,这会儿他才借着桌上油灯微弱的灯光,悄悄打量着这个房间。 新房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木桌和一个半人高的衣柜,唯一的木箱是他今天带过来的嫁妆,被放在了衣柜上面,床头斜对着窗户,窗口望出去正是外头用土墙围着的院子。 虽没什么多余的物件,屋子却收拾得一尘不染,角落里不见半点灰尘,可见对方并不是个邋遢的汉子。 热水烧好了,沈应找了条干净的布巾子,把装着热水的木盆端进屋内,自个儿则去了院子里冲洗。 虽说他们已经成了亲,可毕竟是头一晚,夫郎又那么胆小,他怕把人吓着了,而且家里没有沐浴的木桶,也没办法一起洗。 屋里,陆芦探手试了下水温。 木盆里的热水兑过凉水,水温恰到好处,他听着屋外的水流声,知道沈应正在外面洗澡,红着脸慢慢拿起搭在盆沿的布巾子。 在陆家时,他睡的是柴房,因每日都要打扫鸡舍猪圈,后爹总说他身上臭,不许他进屋里睡,拿了块木板在柴房里给他搭了张木床。 后爹不准他用木柴烧水,他洗澡只得用凉水,起初他真以为自己臭,每回都要用皂角搓洗好几遍,后来才发现后爹只是鸡蛋里挑骨头,单纯看不惯他。 新夫郎出嫁当天都要洗一次澡,将身上的泥垢洗干净才能换喜服,因此,今早出门前,陆芦将全身上下都仔仔细细清洗过,只需要用热水擦拭一遍就行。 虽然知道这里不是陆家,也知道自己身上并无异味,陆芦还是抬起手臂闻了闻,确定真的没有味道后,才赶在沈应洗好之前上了床。 沈应进屋的时候,他已经铺好被褥躺在了床上,桌上的油灯被轻轻吹灭,四周瞬间陷入黑暗,不一会儿,一道热烘烘的身躯缓缓在他身侧躺了下来。 陆芦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洞房的事他并不清楚,只在干活时曾偷偷听见村子里已婚的哥儿说过几句,那哥儿说只要躺着就行,别管汉子做什么都不要动,再疼也要忍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疼,只闭眼紧咬着唇,想着待会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发出声。 黑暗中,身旁的夫郎双目紧闭,身体轻轻颤抖着。 沈应本想从后面抱一下他,见他浑身发颤,一副很是害怕的模样,想来对方应当是不情愿,手刚抬起来又不由地停下。 说到底,他本不是陆芦的未婚夫,若不是因为自己救了他,陆芦此刻本该和那个姓宋的书生一起洞房花烛,而不是现在这样同他躺在一张床上。 但倘若重来一次,他依然会毫不犹豫选择救他。 思量片刻后,沈应缓了缓收回手,只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句,“睡吧。” 等了许久,迟迟没有等来身旁的汉子靠近,陆芦以为沈应已经睡着了,在听见那两个字后,先是顿了一下,随后紧绷的身体跟着慢慢放松下来。 若是纳征那日他没有意外落水,沈应或许便不会救他,他和陆苇也不会因此交换亲事,倘是如此,最后同沈应成亲的人本该是他的继弟才是。 这么想着,陆芦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夜色沉沉,躺在床上的两人各怀心事。 而另一边,清河村的宋家,陆苇正坐在喜床上等着揭盖头。 外头吃酒的人还没走,宋生正在堂屋陪客,他坐的有些不耐烦,反正屋里也没旁人,便独自掀了一角盖头东张西望。 宋家在清河村的最西边,几间土砌的泥瓦房,家中仅有宋母一个寡妇,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为了把银钱留着给自己儿子交束脩,宋母并没有大办喜宴,只请来几个宋家的旁系叔伯,在家里置办了几桌简单的酒菜。 说这是间新房,倒不如说是个杂间。 东面摆着一张挂了红绸的喜床,西面有个积了灰的衣柜,窗前是堆满了书卷的桌案,墙角还有几口不知什么用处的大缸,各种杂物塞得满满当当,床底的尿虎子像是许久没有刷过,屋子里还飘着一股子酸臭味。 今早出门前,陆苇喝了一大碗打了蛋花的疙瘩汤,过了整整半日,这会儿早该饿了,可闻着这酸臭味,实在提不起半点儿胃口。 若是换在从前,他才不会嫁到这种低贱人家。 这一切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两个月前的某日深夜,陆苇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他那个胆小怯懦的继兄同一日成亲,他嫁给了年初刚议亲的猎户,他的继兄则嫁给了自小订过娃娃亲的书生。 这原本是门好亲事,可在梦里,他嫁的猎户后来打猎摔断腿成了瘸子,再也不能上山,也下不了地,两人住在几间破草屋里,日子一日过的不如一日。 而继兄嫁的穷书生几年后竟然考上了秀才,带着寡母夫郎举家迁去了县城,住进城里的宅子,他那个继兄也因此变成了秀才夫郎,一时风光无限。 起初陆苇对此自是不信,只当这是一场梦,谁知这个梦他竟一连做了好几日,且每一日都是相同的结局。 直至上个月,水塘村那边传来消息,说那姓沈的猎户和亲爹后娘闹了矛盾,分家搬去了山脚下的老屋,这和梦中发生过的事一模一样,不禁让他慌了神。 凭什么那个胆小怯懦的继兄能当上秀才夫郎,而他最后却和一个瘸子猎户共度一生,陆苇不服气,同时也开始担心,担心梦里的事有朝一日变成现实。 由此,他想到了换亲。 若是换了亲事,继兄嫁给猎户,而他嫁给书生,那么将来的秀才夫郎便是他自己,他不用担心会过苦日子,还能带着阿爹离开石桥村,搬进县城住大宅子。 陆苇本想着先勾搭上宋生,待成亲那日再偷偷换亲,到那时生米煮成熟饭,婚事已成,再想要换回来也为时已晚。 不曾想纳征那天,他和宋生私会竟被继兄撞见。 本以为事情即将暴露,好巧不巧,继兄不小心失足落水,恰好被那个姓沈的猎户所救,虽说其中有些波折,但他和继兄也因此彻底换了亲事。 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助他。 宋家的几个叔伯吃酒到深夜才走,宋生推门迈进新房时,陆苇都快坐在喜床上睡着了。 穿着喜服的汉子满身酒气,摇摇晃晃走到床边,连盖头都没揭,便一头栽了下去,倒在他的身侧。 等了一会儿都没动静,陆苇只得自己揭下盖头,看着身旁酒气熏天的汉子,微皱着眉,满是嫌弃地捏了下鼻子。 房门被咚咚敲了两声,他看了眼宋生去开门,宋母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口,冷着脸把木盆递给他,吩咐他伺候宋生洗漱。 陆苇哪里做过伺候人这种事,他自小被阿爹捧在手心长大,连一件衣裳都没洗过,家里的粗活平日里全是他继兄在做。 想到将来的富贵日子,陆苇接过木盆,勉强弯唇应了声好,脸上的笑意却在转身时瞬间敛去。 他咬了咬牙,心头暗忖,先忍忍,等日后宋生考上秀才就好了,到了那时,他就是秀才夫郎,想要什么有什么,要多风光多风光。 第3章 第三章 翌日清晨,东边的天刚泛起鱼肚白,陆芦便和往常一样睁开了眼。 他昨晚睡在靠里的位置,扭头看时,床的另一边早就空了,连沈应什么时候醒的都不知道。 乡下没有新夫郎给公婆敬早茶的规矩,但要起早做早食,不然会被别人说是懒夫郎,于是陆芦连忙翻身下了床。 他把昨日穿过的喜服换下,穿回了从陆家带来的旧衣裳,走出房门,仍是没有看到沈应的身影,便在院子里头转了转,环顾了一遍四周。 这是一间茅草盖的草屋,屋身是用编过的竹篾和掺了稻秆的黄泥糊的,一共三间屋子。 草屋坐北朝南,背靠大山,东边是灶屋,中间是堂屋,西边则是他们的新房,新房的窗户开在前面,旁边还搭了个用来堆放干柴的草棚。 草棚就在院子西侧,院子前边和东边是泥巴砌的低矮的土墙,墙头长着不少野草,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院门在南面,正对着灶屋的窗户,一道木头做的栅栏虚掩着,看样子沈应一早便出去了。 村子里谁家要办宴席,桌子和碗筷大多都是找别的人家借的,等办完宴席后又挨着给人还回去。 盛菜的碗昨晚洗完便被那些婶子带走了,没吃完的剩菜剩肉也给她们装了回去,想来沈应大抵是去还桌子了。 趁着他还没有回来,陆芦挽着袖角进了灶屋,准备去做今早的朝食。 灶屋在草屋东侧,门是从堂屋里面开的,南边和东边分别开了一扇窗,从东边的窗口看出去,是一块两丈余宽的空地,看着像是以前的菜地,只是许久没人打理,地里长满了杂草。 里面的陈设同新房一样,没有什么多余的物件,只一个土灶、一口铁锅和一个装碗的食橱,墙角还有几口盖着木盖的大缸。 陆芦打开木盖看了眼,其中两口缸里装着米面,另一口靠近灶台的缸里则装着满满的清水,一根手腕粗细的竹管从东边的窗口伸进来,搭在水缸的缸沿上,用竹塞子堵着。 食橱上面放着一篮子鸡蛋,是昨日喜宴村里人送来的喜礼,陆芦没敢多拿,只从篮子里摸了一个,又用陶碗盛了碗面粉,打算给沈应煮碗鸡蛋面。 在陆家时,一日三餐都是陆芦在做,只有每次炖肉的时候,后爹才会亲自下厨,还不许他靠近灶屋,怕他偷吃。 他最拿手的就是鸡蛋面,揉好的面团擀成薄皮,切成宽窄均匀的长条,下入煮沸的热水中,另外在碗底加小勺猪油和酱油,浇上滚烫的面汤化开,最后撒点葱花蒜末,卧上一个金灿灿的煎蛋。 沈应送完桌子回来,刚走到院子门口,便闻到了一股从院子里飘出来的香味,抬头一看,自家灶屋顶上的烟囱正冒着一缕炊烟。 他先是一愣,想到是自己夫郎在家,脚下的步子轻快起来,连忙抬手推开了院门。 堂屋里摆着一张木桌,正中靠墙的地方还有个条案,上头放着沈母的牌位。 刚出锅的鸡蛋面冒着热气,沈应轻轻吹了吹,喝了口飘着葱花的面汤,随后端起碗,夹了筷子面条送进嘴里。 沈家盖了新房后,一家人从山脚搬去了村东,但大多数时候沈应还是住在山下的老屋里,一来方便进山,二来下山时更好落脚,还能顺道处理一些山里猎的野物。 为了赶在天亮前上山,他常常顾不上吃早食,随便啃个饼子便应付了事,饼子又干又硬,哪里比得上一碗汤面有滋味。 碗里的面条筋道爽滑,面汤里加了猪油,咸香味浓,沈应一口气吃了大半,看着自家夫郎夸道:“好吃。” 陆芦没来由松了口气。 虽说**蛋面他最拿手,可他并不清楚沈应的口味,做之前还有些担心他不喜欢吃,这会儿听沈应说好吃,才终于放下心来。 “你也吃。”沈应吃到一半,看到卧在碗底的煎蛋,顿了下,又抬眼看向陆芦碗里连油星儿都没有的面汤,“怎么只有一个?” 陆芦抿了抿唇道:“我不用吃,你吃就行,我昨晚吃了太多还没饿。” 鸡蛋可以拿到市集去换银钱,在乡下虽不如鸡鸭值当,也算是个金贵东西。 他在陆家每天只能吃剩饭,只有后爹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把陆苇不吃的鸡蛋拿给他,每回他都能高兴好久。 面前的夫郎又瘦又小,最是该吃肉养好身体,不沾荤腥怎么行。 沈应不顾他的话,直接把煎蛋夹进他碗里。 陆芦不禁愣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他,想要夹回去,刚动了下筷子,又听沈应道:“你不吃我也不吃。” 他再次顿住,默了会儿,拿筷子把煎蛋夹成两块,大的那块夹给了沈应,小声说道:“那就一起吃。” 沈应冷硬的脸庞旋即柔和下来,点头嗯了声,“好。” 高大的汉子埋头大口吃着面,声音哧哧溜溜,看起来吃得很香,吃完连面汤都喝光了。 陆芦低头咬了口煎蛋,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眼,感觉对方和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 饭后,沈应带着陆芦整理了一下昨日送来的那些喜礼。 村里人送礼无非是牲畜和鸡蛋,有的人家会送块猪肉,或送只鸡鸭,有的人家则送双数的鸡蛋,以表祝贺。 他们数了数,猪肉有两块,都是冬天熏的腊肉,鸡鸭有五只,光是江家就送来了一只鸡、一只鸭和一块腊排骨,另外一块猪肉和三只鸡鸭是里正陈家和卖豆腐的梁家送的,鸡蛋最多,装了两个篮子,吊在灶屋的屋梁上。 其中母鸡和母鸭有两只,公鸡有一只,沈应把鸡鸭撵进草棚里,捉住公鸡道:“母鸡和母鸭留着下蛋,公鸡给你炖汤吃,赶明儿我要和大松上山一趟,前几天下了套子,得去看看,你在家自己料理就行。” 他口中的大松全名江松,是江家的长子,也是槐哥儿的亲兄长,五年前便成了亲,娶的是清河村杜家的幺女,前年刚生了个小子。 沈应打猎的手艺便是和他跟着江家大叔一起学的,两人年纪相近,同亲兄弟一般,关系很是不错。 陆芦听了,急忙摇头说不用,“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家里还有那么多鸡蛋,这只公鸡不如拿去卖了吧。” 沈应刚分家不久,缸里的米面都是从沈家分来的,这几天为了办喜宴花了不少银钱,他才想着赶在插秧之前上山猎点野物拿到县城去卖。 想起挂在屋梁下的两篮子鸡蛋,沈应放下公鸡,点了下头,“那就听你的,鸡蛋留给你,你别舍不得吃,一天至少吃两个。” 陆芦想说自己哪里吃得了这么多,接着却又听沈应说道:“先养好身体,身体养好了才能生娃娃。” 蓦然间听到这话,陆芦的耳根登时烫了起来,双颊微红,脸上一阵热意。 哥儿和女子不同,虽能生育,却极难有孕,有的哥儿孕痣太浅,三年五载都生不出一个娃娃,是以寻常人家若能娶个女子回去,都不会花钱娶一个极难生养的哥儿。 沈应只是随口调笑一句,回头看到夫郎涨红了脸,也跟着多了几分局促,他从没说过这种荤话,刚才不知怎么便说出了口。 沈应摸了下鼻尖,握拳放在唇边,略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才又说道:“对了,你跟我来,我给你个东西。” 陆芦跟在他的身后,不明所以地进了里屋,脸颊仍然有些发烫。 沈应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个掉了漆的木匣子,递到他的手上,见他拿着没动,挑了下眉:“打开看看。” 陆芦依他的话将木匣子打开,里头装着两张盖了红印的田契、几两碎银和半串麻绳穿的铜钱,另外还有一只沉甸甸的银镯子。 沈应一一介绍道:“这两张田契是我从前买的田地,分家时归给了我,还有这银钱,是办喜宴时剩下的,碎银加上铜子儿,一共还剩二两五百文。” 说到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只银镯子上,缓了缓又道:“这只镯子是我娘亲生前留给我的,让我交给我未来的夫郎,既然已经成了亲,以后就是你的了,这些田契和银钱,也全都交给你。” 他本打算昨晚就给他,洗漱完后见陆芦躺上了床,便没有拿出来。 陆芦捧着木匣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银钱,更别说还全部交由他来保管。 他下意识想要推让,沈应把银镯子放回去,合上匣子,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家里这些以后都由你来做主,放心,我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 陆芦对上他满是认真的眸子,微微有些晃神,片刻后才呆呆地点了点头。 嫁来沈家之前,他以为沈应就像听来的那样,是个又冷又凶且极不好惹的人,经过这半日的相处,他却觉得,眼前的汉子和传闻中那个凶神恶煞的猎户并不一样。 既然他们已经成了亲,以后便好好过日子。 第4章 第四章 卯时天还未亮,沈应便和江松一起上山去了,留下陆芦一个人在家。 陆芦早起给他烙了几个鸡蛋饼,让他揣着路上吃,自己也跟着吃了一个,沈应叫他回去再睡一会儿,他睡不着,送完沈应出门便去割草喂草棚里的鸡鸭。 草棚右侧堆着劈好的干柴,左侧堆着垒好的稻草,鸡鸭养在右侧,靠近院子土墙的地方。 他在院子东面的荒地割了些嫩草,本想着顺道开一片菜畦种菜,可家里没有锄头和菜种,只能暂且作罢。 喂完鸡鸭,陆芦又去屋后砍了几根毛竹,打算用来编个鸡笼。 草棚只三面围着土墙,没有门,山里多虫蛇,有的时候夜里还会有黄皮子,鸡鸭养在笼子里不用担心遇上这些野物,也不会在院子里头乱窜。 竹编的手艺陆芦是跟着爹亲学的,爹亲在世时教了他许多,除了编鸡笼,他还会编簸箕、背篓、竹筛和箩筐。 先用柴刀去掉长在竹节处的竹枝,将竹子从中间劈成两半,再由宽到窄,破成一条一条细长的竹篾,最后去掉里层的白篾,只留下黄篾和青篾。 每条竹篾约摸拇指粗细,宽窄均匀,编成鸡笼最合适不过。 光是编鸡笼,陆芦便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在笼底铺上一层薄薄的稻草才算结束,他还顺道用稻秆做了个鸡窝,放在笼子的角落里。 编完鸡笼还剩下一些篾条,反正也无事可做,陆芦准备再编一个装东西的背篓。 刚架好做背篓底的竹篾,院子土墙外忽然传来一道喊声,一个欢快明朗的声音朝他唤了一声嫂夫郎。 陆芦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靛色布衣的哥儿立在院子门口,怀里端着木盆,生得眉清目秀,正是成亲那日进新房给他送饭菜的槐哥儿。 看到是他,陆芦连忙放下手中的篾条,起身去给他开门。 许是因为见过一面,又都是哥儿,年纪上也相仿,陆芦见着江槐莫名有几分亲切。 木盆里装着几件还未洗过的衣物,没等他走近,江槐便隔着木栅栏问他:“嫂夫郎要去洗衣裳吗?” 陆芦这才知道江槐来找他是一起去捣衣,他连忙应道:“要的,你等我一下,我同你一起去。” “不急。”江槐笑了笑道:“我来还是为了给你送个东西,阿娘给了我两袋子菜种,让我给你。” 他说着将装着菜种的布袋子递给他,“这是苋菜,这是蕹菜,阿娘说,你若是不知道怎么种,可以去问她。” 菜种装在一个碎布缝的小袋子里,陆芦接到手上,说了声多谢,正愁没有菜种可种,没想到江槐这就给他送来了。 江槐又道:“阿娘还说,那块荒地你先别急,等过几日忙完了插秧,让我大哥和我爹帮着一起翻,到时候阿娘再给你送一些瓜苗。” 又是送菜种又是送瓜苗,听他说还要帮忙翻地,陆芦接过话道:“没事,我可以自己翻,等沈应买个锄头回来就行,用不着那么麻烦。” 说到沈应两个字时,他不由停顿了一下,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别人面前提到他。 “这算什么麻烦。”江槐看着他道:“你一个人翻地多累,他们汉子愿意做就让他们做,我们正好可以躲懒。” 听江槐这么说,陆芦似被他脸上的笑感染一般,也跟着弯了下唇,“行。” 他怕江槐等久了,放好菜种便转身去拿木盆。 “等等,”待他转身,江槐又出声叫住他,低头从身上摸出一块叠好的手帕,“这是我阿娘今早蒸的米糕,我给你带了几块。” 米糕用手帕包着,一层乳白一层草绿,最上面缀着半颗去了核的红枣,颜色瞧着十分好看。 陆芦微微一愣:“给我的?” 江槐眨着眼点点头:“嗯,给你的。”并催促他:“你快尝尝,我阿娘蒸的米糕又软又糯,最是好吃。” 陆芦闻言,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小心翼翼拿起一块米糕,凑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正如江槐所说,米糕口感绵密,入口即化,吃进嘴里一点儿都不粘牙,不仅如此,齿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艾草的清香。 陆芦吃完了一小块,眸子微微一亮,抬眼问道:“是加了艾草汁做的?” 江槐又嗯了声,把米糕和手帕一块儿给了他,见他将剩下的米糕仔细包好,笑着说道:“不用给沈应哥留,阿娘早上叫大哥给他带了,这些你留着自个儿吃就行。” 被他一眼看穿了心思,陆芦不禁脸上一热,耳廓跟着爬上一抹薄红。 他抿了抿唇,才微红着脸收起帕子,轻声说道:“那这块手帕我洗好再还你。” 见他一脸害羞的模样,江槐才止住了笑,点头应了个好。 剩下几块米糕陆芦没舍得吃,包在手帕里放回了里屋,然后端着木盆和江槐一起去洗衣裳。 水塘村之所以会叫这个名字,便是因为村子里有着大大小小的水塘,最大的水塘在村子南边,和里正家离得最近,时常有媳妇夫郎结伴去水边浣洗衣物。 他们到的时候,对面的大石头上正蹲着几个在洗衣裳的媳妇夫郎,水塘四面有好几块这样的大石头,是里正为了村里人方便从山里搬来的。 几人正闲聊着家常,抬头瞥见走到水塘边的两道身影,拧着手里的衣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其中一个身材较胖的媳妇先开口道:“哎,槐哥儿身边那个你们见过没?瞧着有些眼生,不像是我们村子里的。” 另一个年轻夫郎用棒槌敲打着衣裳,不紧不慢接过话:“跟江家走得近还能有谁,也就只有山脚沈家的那个了。” “那就是沈应新娶的夫郎?怪不得眼生,说起来,我听说沈应要娶的哥儿原本是另一个,不知怎么给换了,你们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听喜宴那天帮厨的婶子说了几句,”年轻夫郎停下手里的棒槌,“好像是这姓陆的哥儿掉进了水里,被沈家的给救了,都有了肌肤之亲,你说还能怎么样。”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事儿,难怪突然给换了亲事,长这么瘦,也不知道日后好不好生养。”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隔着水面飘过来,陆芦隐约听见他们在议论自己,垂着头低下眼去。 “别搭理他们,都是一群碎嘴子。”江槐性子直爽,平日最是看不惯这些嚼舌根的人,瞪了那几人一眼后,拉着陆芦的胳膊往前走了两步,“我们去前面洗,离他们远点。” 前面的石头上蹲着一道瘦削纤弱的身影,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姑娘,瞧着只有十五六岁,看到他们走近,很是自觉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陆芦说了句谢谢,正要放下木盆蹲下去,江槐从后面轻轻扯了下他的袖角,压低声音对他道:“这是沈家的穗姐儿,沈应哥的二妹。” 听到这话,陆芦顿时停了下脚,直起身来,没有再继续靠近。 沈应来陆家提亲时,陆芦曾听给陆苇议亲的媒人提过几句,说沈应他爹在沈应亲娘病逝后没多久,便很快娶了个后娘,第二年又给他添了一对同父异母的孪生弟妹。 他只听说沈应的三弟在城里的书院念书,并没有听他们提过沈应的二妹。 办喜宴那天沈父和后娘都没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家的人。 陆芦正犹豫要不要和她打声招呼,便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刺耳的骂声,听声音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我说跑哪儿躲懒去了,原来在这儿,几件衣裳洗这么久,磨磨蹭蹭的,你个懒皮子,还不赶紧回去割鸡草。” 听见骂声,蹲在石头上的沈穗立马瑟缩着站了起来,慌忙端起木盆里洗好的衣裳,一副胆小怯弱的样子。 陆芦看着她端着木盆迈下石头,视线随着她的身影转过去,朝那怒骂的妇人看了一眼。 那妇人手里捏着块帕子,身上穿了件水红色的衣裳,一看那布料和颜色便知是从城里的布庄买的,头上还插着一支缀着珠子的银簪。 她先看见江槐,紧接着目光转向陆芦,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似是认出了他,挑着眉啧了一声:“这石桥村来的哥儿就是不一样,见了长辈连声招呼都不打。” 第5章 第五章 陆芦看着那妇人,正一脸茫然,旁边的江槐皱了下眉,在他耳旁提醒道:“她就是沈应哥的后娘。” 沈家分家的事,陆芦从旁人口中听过一些,沈应之所以会和沈家闹得不快,甚至为此找到里正分家,正是因为后娘冯香莲拿了他的钱,却不肯掏钱给他办喜宴。 几个媳妇夫郎洗完衣裳还没走,远远望着他们的方向看热闹。 江槐将陆芦护在自己身侧,低声说了句:“嫂夫郎,等会儿你先别说话,我来和她说。” 说着,他转头看向冯香莲,抬着下巴,冷笑了一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赶哪儿来了尊大佛,银钱全给眛下了,连喜宴都不去,算什么长辈,沈应哥的长辈在家里的牌位上呢。” 听他提到银钱,冯香莲的脸色微微一变,捏着手帕瞪了眼他:“你一个外姓的,在这儿出什么头,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沈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槐正等着她说这话,用同样的话回怼她,“你姓冯,也不姓沈,你一个外姓的,沈家的事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冯香莲被他噎住,只吐出了一个你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穗抱着木盆站在一旁,看着冯香莲和江家哥儿拌嘴,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见对面的媳妇夫郎都在看笑话,自己却连个未婚哥儿都骂不过,冯香莲走过去,出气似的掐了沈穗一把,边掐边骂,“我让你偷懒,让你偷懒,还敢在这儿看你老娘笑话,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沈穗偏着头想要躲开,反过来被冯香莲揪住了耳朵,疼得脸都皱了起来。 陆芦看着忍不住皱了皱眉。 后爹打他骂他,是因为他不是后爹的亲哥儿,后爹不喜欢他的阿爹,也不喜欢他,可沈穗明明是冯香莲的亲女儿。 他想不明白,也做不了什么。 冯香莲就这么揪着沈穗骂骂咧咧走了,待她一走,看热闹的媳妇夫郎也很快跟着散去。 洗完衣裳,陆芦端着木盆和江槐一道回去,路上江槐跟他讲了许多有关沈家的事。 快要走到山下的草屋时,两人在路边的田埂上碰到了刚干完活的江家大叔,挑着箩筐,才从田里上来,挽着裤腿光着脚。 江槐隔着老远挥手喊了声爹,朝他小跑过去,陆芦端着木盆跟在后面。 江大山在原地等着他们,待他们走近后,从筐里捉起两条鱼,用草绳穿着递给陆芦,让他带回去炖鱼汤吃。 他年轻时是个猎户,成日都泡在山里,等到江松江槐长大了,便把打猎的手艺传了出去,回到了山下开始种地。 鱼是从田里捉的,浑身沾满了泥浆,在箩筐里活蹦乱跳,鱼鳃一闭一合,瞧着很是鲜活。 马上就要插秧,养的鱼不能继续留在田里,以免刚插下去的秧苗被鱼吃掉。 因此,插秧之前都要清一次田,小鱼留着,等秋收时长成禾花鱼,大鱼则全部打捞起来。 陆芦接过草绳说了声多谢,提着两条鱼回了家,走时江槐跟他约好了,明日一起到山上去摘野菜。 到了家后,陆芦先把鱼放去了灶屋里,削了根竹竿搭在土墙上晾衣裳。 今早出门时,沈应说傍晚就会回来,可等到了天黑,外头都不见人影。 陆芦摸不准他什么时候到家,先煮了米饭用木甑蒸好,添了柴在锅里温着,又把鱼开膛破肚,去掉鱼鳞,切成一块一块的鱼片,用盐巴和葱姜腌好放在一旁。 葱姜、蒜和辣椒这些调料都是办宴席剩下的,煮鱼的酱料家里也有,只差一样用来增香调味的山茴香。 陆芦去草屋前后找了找,最后在荒地旁的土墙边找到了一大丛,还在草棚后发现了一棵长满了刺的花椒树。 山茴香叶可以去腥增香,煮在鱼汤里最是鲜美,加上新鲜的花椒,更是又麻又香。 等东西全都备好了,还不见人回来,陆芦便坐在堂屋门口继续编着没编完的背篓。 他没有点油灯,借着昏暗的天色架着篾条。 初春的天黑得早,傍晚的山林清幽寂静,几颗疏朗的星子挂在树梢上。 山林深处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鸟雀落在树枝头,歪着圆圆的脑袋啄了下羽毛,又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过了一会儿,不远的地方响起几声犬吠,片晌后,院子外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木栅栏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迈入院中。 是上山捕猎的沈应回来了。 陆芦立马站起了身。 沈应右手提着一只野鸡和两只野兔,左手牵着一头野鹿,野鹿腿上瞧着像是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他先把野鹿牵到草棚里,才提着野鸡野兔转身走进屋去,看到屋子门口的篾条,说道:“怎么没有点灯,天黑了仔细伤着眼睛。” 野兔身上流着血,陆芦没敢接到手里,一边点着油灯,一边小声道:“我以为你天黑之前就会回来。” 沈应这才明白了夫郎刚才在等他,是自己让他担心了,扯了下唇解释道:“上回下的套子有点远,我和大松走了很长一段路,不过这回收获不错,应该能卖不少钱。” 他说着又扫了眼篾条:“你刚才在编背篓?还编了鸡笼?我在草棚里看见了一个笼子。” 陆芦点了点头,把还没编完的背篓移到一旁,透过油灯的灯光看着他,“饿了吗,我这就去做饭。” 沈应嗯了声,在山里跑了整整一天,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虽然山里也有做饭的地方,可自己做的饭哪有夫郎做的好吃。 他把野鸡野兔放在灶台旁的干柴堆里,用稻草搓的草绳捆好腿脚,回头对陆芦道:“这只受伤的兔子就不卖了,留着我们自己吃,其他的我明早坐骡子车和大松运到城里去卖。” 陆芦应了声好。 木甑里的米饭仍是热的,陆芦让沈应把木甑搬去堂屋,往灶膛里添了几根干柴,开始煮鱼。 先把葱姜蒜瓣和各种调料切好,待油锅热后,倒进锅中炒出香味,加入清水慢慢熬出汤底。 若是用盐水泡过的辣椒,炒出来的味道会更香,加上酸菜,还能做成酸菜鱼。 鱼肉已经提前腌好了,等到汤底煮沸,熬出汤色,把鱼片一块一块放下去,鱼头不易熟透,要在前面放进锅里,煮了一会儿再下入鱼片。 煮好后,陆芦把鱼肉盛进粗瓷大碗里,在上面放上山茴香叶、鲜花椒和切碎的干辣椒,浇上热油,滋啦一声,油汁四溅,诱人的香味瞬间被激发出来。 用山茴香煮鱼是爹亲教给他的,爹亲说,阿爹很喜欢山茴香的味道,但是后爹不喜欢,爹亲去世以后,他就没有再吃过用山茴香煮的鱼了。 沈应从堂屋进来端菜,闻着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鱼汤里的叶子道:“里头加了山茴香?” 陆芦点头嗯了声:“我在屋后摘的。”又说道:“这条鱼是大山叔给我的。” 今天他碰见江大山时喊了声江叔,江大山让他跟着沈应叫他大山叔就行。 “我知道,前几日大松跟我提了一嘴,说他们要捞鱼,到时候给我两条。”沈应把鱼端上桌,先给他盛了碗米饭,“你今天和槐哥儿出去了?大松说早上他出门的时候,槐哥儿说要来找你。” 陆芦点点头,想了想,到底没把在水塘边碰见冯香莲和沈穗的事说出来,只道:“槐哥儿来找我一起去洗衣裳,还给我带了婶子做的米糕。” “婶娘做的米糕味道还不错,我也吃了两块。”沈应边说边吃着饭,把一块刺少的鱼腹夹进他的碗里,“这鱼是大山叔自己养的,多吃点。” 陆芦原本还担心他不喜欢山茴香的味道,见他大口吃着,稍稍放下心来。 他忽然记起翻地种菜的事,正好沈应明天要进城去卖野物,想让他顺道买个锄头,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反倒是沈应看出了他的犹豫,主动问道:“怎么了?” 陆芦抿了下唇,酝酿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婶子今天还让槐哥儿给我送来了两袋菜种,说到时候叫江大哥和大山叔来帮着一起翻地。” “嗯,这事大松也跟我说了,等明天进了城我就去买把锄头。”沈应说完看着他,目不转睛道:“以后想买什么直接跟我说,或是下次我带你一起去,反正银钱都在你那儿,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听他说要带自己进城,陆芦不禁愣了一下,怔愣之余,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喜悦。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进过城。 可想到这些银钱都是沈应的,陆芦又慢慢收起了内心的喜悦,说道:“我没什么可买的。” “发带、胭脂、簪子,想买什么都可以。”沈应道:“没事,等去了再慢慢挑。” 他说完,心里却开始盘算着,等明天卖完了野物,就去城里的布庄买几块好看的布,给他的夫郎做几身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