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复仇女神之名1[快穿]》 第1章 楔子 林俐跳楼了,从22楼飞身而下。 死了。死得很难看,全身关节尽碎,血肉模糊。 林俐的名字很不错,属于难得的三好名字——好认,好读,好寓意。姓是二声的,名是四声的,一扬一挫,读起来朗朗上口。一些in,ing不分之人,偶尔会把她的名字读成“伶俐”。这也是当年她父母为她起名时的考量之一:往“伶俐”的谐音上靠,想让自家姑娘聪明又伶俐。 在遇到杨学宁之前,林俐也的确如父母所愿,人如其名,聪明伶俐。上幼儿园时,林俐是大班班长。上小学时,林俐是班里学习委员。上中学时,林俐代表学校参加全市中学生英语大赛,得了第一名。上大学时,林俐是系学生会主席,文艺部长,经常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诗歌,散文。工作后,林俐工作能力出色,深受领导器重。 如果没有遇到杨学宁,而是另外一个男人,也许林俐就不会死,也许她会过得很幸福。即便不幸福,最起码也能过着平淡的日子。 怀孕,生子,周六周日拉家带口去父母家,公婆家蹭顿饭,或是去饭店小搓一顿。吃完饭,再和老公逛逛街,看场电影,或者陪孩子去肯德基,麦当劳。等孩子再大点儿,接送孩子上下学,周末陪他去各种辅导班。 然而这所有的假设,在一个初冬的深夜戛然而止——因为杨学宁。 杨学宁是林俐的丈夫,一个出轨的男人,一个出轨的凤凰男。 事发前两个多月,一个周六的上午,杨学宁接了领导一个紧急电话,匆匆离去。林俐洗完了澡从浴室出来,想上Q/Q和朋友聊会天。林俐以为电脑是关着的,结果发现只是待机。敲开电脑,联上网络,林俐发现杨学宁的Q/Q没下。也许是走的太匆忙忘了下,也许是没想到她会用他的电脑,所以压根就没下。 林俐和杨学宁各有各的电脑,基本上谁也不用谁的。只是昨天林俐把电脑拿到单位去,忘了拿回来。今天又是周末,无论坐地铁还是自驾,都是一种折磨。前者挤,后者堵。反正家里就有现在的电脑,再说,她也没什么大事,犯不着去取。 正当林俐要上自己Q/Q的时候,杨学宁的Q/Q头像闪了起来,有人在敲他。林俐盯着那个闪动的头像看了很久:点开,还是无视?这是个问题。 她想无视,也想点开。无视,是出于对杨学宁的尊重;点开,是出于人类本能的好奇心。最后,好奇心占了上峰。然后,她懵了。 敲杨学宁的,是个女人。 女人给杨学宁发了两张照片,全是二人的搂脖抱腰照,看样子是在夜店里拍的。照片光线黑暗,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表情很high,像是喝了不少酒。女人穿着吊带背心,搂着杨学宁的脖子,杨学宁搂着女人的腰。 林俐的心突突地跳着,她颤抖着手,翻开了二人的聊天记录。不看不知道,一看……她的心一阵阵地发冷,一阵阵地绞着疼。 全是肉麻的对话,肉麻到不堪入目。除了不堪入目的话,还有不堪入目的照片,有女人单人的,也有二人在一起的。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她看到了泰国的大皇宫和奈良的鹿。大皇宫和鹿都是背景,主体是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亲密得仿若新婚,亲密得仿若亲两口子。 林俐的目光像被微风吹碎在湖面上的波光,不停地微微闪烁。闪烁之间,她下载了所有图片,截下了若干聊天记录。 杨学宁走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到晚上五点多回来,将近七个小时的时间里,林俐不吃不喝,盘腿坐在床上,凝然直视前方,回想着自己和杨学宁的过往。 林俐比杨学宁大两岁,大三的时候,遇见了入学不久的杨学宁。那时,林俐是系学生会主席,杨学宁是新加入学生会的干事。所谓干事者,其实就是学生会里听支使的:吹气球,挂拉花,去校园各处张贴活动海报,上学校打印社打印传单……总而言之,“干事”就是干事的,打杂的。 林俐所在的中文系活动特别多,她和“杨干事”的接触,也因为这些活动,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慢慢地,林俐喜欢上了杨学宁。 杨学宁是个才貌双全的人。学习好,几乎年年拿系里的奖学金。长得好,一米八三的大个儿,白皮肤,大长腿。有才华,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填得一手好古诗词。每次林俐交派给他的任务,他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极其圆满的完成。 杨学宁是近乎完美的,然而世上终究无完人——他是个寒门子,家庭条件非常不好。 来自某个边远省份边远农村的他,是他们村建村以来第二个大学生,也是他们村建村以来,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他们村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考取的只是本省的师范学院。不像杨学宁,考取的是教育部直属的重点综合大学。 杨学宁来学校的车费和第一年的住宿费,是他妈在村里抬钱抬来的。入学后,他申请了助学贷款。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每天晚上,他都出去作家教。寒暑假也不回家,到市里的大型超市当临时促销员。 林俐的家庭条件和杨学宁截然不同。不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吧,但怎么也能差出去好几百里地。 林俐她爸是她所在大学的德语教授,她妈是该校校史馆副馆长。她爸她妈都是该校毕业的老毕业生,同校不同系的师兄妹。她有个姐姐,本科也是这所大学毕业的,不过硕士是在海外念的,学成归国后,在另一座城市的外企工作。 林俐家的三亲六顾不是知识分子,就是大厂分厂的厂长,设计院的高工,虽不是特别有头有脸,起码正派体面还是名符其实的。 大三下学期,林俐和杨学宁恋爱了,她追的杨学宁。一开始,杨学宁还不干,说自己穷配不上林俐。林俐说,你能穷一辈子吗?毕业之后有了工作,凭你的能耐还能总穷吗?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直说,我不死缠滥打。听了林俐的话,杨学宁同意了。 从那开始,到杨学宁大学毕业,林俐把杨学宁“承包”了。 杨学宁生活费少,买不起贵菜,林俐心疼,不时往杨学宁的饭卡里充钱,哪回都不少充。杨学宁穿得寒酸,林俐心疼,偷偷网购了不少好衣好裤好鞋,不是特别贵,可也都是款式新颖,质量靠谱的正牌货。杨学宁的手机是二手的古董机,林俐用自己的稿费,给杨学宁买了一部当时最新款最时尚的手机。 杨学宁毕业不久,二人结了婚。他俩的婚房是林家拿的首付,出的装修费。每月的房贷是林俐一个人在还。杨学宁的钱一分不动,全都存起来,他想买车。林俐的工资每月除了还房贷,还要支付家用。 傍晚,杨学宁进了家门。 林俐问他,“忧伤的大苹果是谁?” 杨学宁一愣,“你偷看我电脑?” 林俐静静地看着他,“对,看了。看得很清楚,很仔细。” “你这是侵犯人权,你知不知道?”杨学宁像只被激怒的公鸡,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林俐看着他,难过得心直打颤,然而脸上却是笑得风清云淡,“我的人权呢?我的人权谁来保护?” 简短截说,这件事后,二人冷战了一段时间。林俐搬回了娘家,一住就是三个月,杨学宁一次也没来看过她。在这期间,林俐找了私家侦探,发现杨学宁和忧伤的大苹果一直有来往,二人甚至还在外面租了房子。 通过私家侦探,林俐终于知道了忧伤的大苹果的底细——杨学宁的同事兼同类,一个凤凰女。二人同在一家文史出版社当编辑。 当年她“包/养”了杨学宁,现在换杨学宁来包/养别人。也许用“包/养”一词并不确切,用“援/交”更准确些——各取所需。杨学宁用钱换大苹果的青春和肉/体,大苹果用青春和肉/体换杨学宁的人民币。 林俐拿着私家侦探给她的照片找杨学宁谈判,要杨学宁净身出户。杨学宁如果不干,她就起诉。 杨学宁一听,当场跪在林俐脚下,抱着林俐的小腿,痛哭流涕。边哭边抽自己耳光,说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说自己一定迷途知返,求林俐务必再给他一次机会。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还是深深爱着林俐的。 可能杨学宁真的是林俐的劫吧,林俐心软了,原谅了他。一段时间里,杨学宁也的确表现得像个模范丈夫,家里家外,床上床下,无微不至。然而,好景不长。 一年后,林俐发现杨学宁又出轨了。或者说,他从未停止过出轨。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所表现出来的忏悔、愧疚,温柔,体贴全都是烟雾弹,他依然和忧伤的大苹果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林俐彻底失望,彻底愤怒了。 这次,她向法院起诉,要杨学宁净身出户。见林俐的态度完全没有转圜余地,杨学宁也变了嘴脸。一改一年来的温柔体贴,跟林俐耍起了臭无赖,他说产权证上有他的名字,他绝对不会净身出户。 林俐和杨学宁打起了官司。 打官司期间,杨学宁上林俐的单位和她娘家大闹。说林俐恶人先告状,其实是林俐出轨在先,他为了报复林俐才在外面找女人的。最可气的是,他乘林俐搬回娘家住的期间,找来锁匠换了门锁。林俐偶然回家拿个人物品时,才发现进不去家门了。 当晚,林俐回到娘家,吃了整整一瓶安眠药,她憋气,她想不通,大学时代的那个杨学宁哪儿去了?所幸发现得及时,抢救了回来。从那以后,她爸她妈外加她姨家一个表妹,三个人轮班看着她。 一个多月后,林俐跳楼的当天夜里,表妹陪林俐在客厅看电视。厨房的水开了,表妹去厨房关火,林俐乘着这个时候,迅速地拉开客厅的窗户,奔上阳台,从22楼跳了下去。 她要用死来报复杨学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现言耽美(1) 从阳台上跳下去的一刹那,林俐想,杨学宁我要让你后悔,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我要让你一辈子背负沉重的心理包袱,让你一辈子良心难安。 然而,事实证明,难安的不是杨学宁,而是她自己。 出事后,因为二人尚未离婚,杨学宁以未亡人的身份外加房产证上的姓名,顺利地取得了林家出钱林俐还款的那套房子。得到房子的第二天,他就让凤凰女搬了进来。一周之后,又把凤凰女的妈从边远农村接来,他自己的爸妈倒是没接。 林俐的父亲因为经受不住痛失爱女的打击,一下子中了风,半身不遂躺在床上,说不出话来。她妈更惨,上街买菜时精神恍惚,让车撞成了植物人。因为双亲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她在外地工作的姐姐,不得不辞掉了前程大好的工作,回到本市照顾父母。 林俐很后悔,后悔不该自杀。如果不自杀,父母就不会是今天这副惨相。如果不自杀,杨学宁就得不到她的房子。她以为她的死,可以震撼到杨学宁,让他难过,让他后悔,让他心伤。 结果人家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比蜜还甜。她想找杨学宁和凤凰女算帐,结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魂魄,穿过杨学宁和凤凰女的身体,而无能为力。 深夜,林俐的魂魄在父母的小区游荡。忽然,她的眼前亮起了一团白色的光雾。光雾越来越大,林俐吃惊地看着。很快,三个形容狰狞的女人,从光雾中走了出来。 女人们的身材很高,目测能有一米八0左右,又高又壮。她们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头上长的不是发丝,而是一条条扭曲的小蛇,活的,咝咝地吐着信子。每人背后各长了一双巨大的黑色蝙蝠翅膀,每人手里各执了一根由三条花蛇拧成的鞭子。 一刹的怔愣后,林俐认出了她们。她是学中文的,当然认得她们。即便她不是学中文的,也认得她们——她们是希腊神话中的复仇三女神。小学时,林俐就读完了希腊神话故事,从那里,她知道了复仇三女神的外貌和她们的故事。 复仇三女神分别是阿勒克图、墨纪拉和提希丰,她们追捕并惩治犯下严重罪行的人,无论罪人在哪儿。只要这世上有罪恶,有不公,她们就会存在,就会出手。 “你叫林俐?”三女神之一问林俐。 “对,我是。”林俐有些惊异,希腊女神竟然会说汉语。 “我们想让你帮个忙。”另一位女神抬手托了托头上的蛇发。 “什么忙?”林俐想不出自己能帮上女神什么忙。 “作为我们的代表,去惩治那些有罪的人!”第三个,也是三个当中身材最为高硕的一个开了口。说话时,她眼中的红光大盛。 林俐盯着女神放光的红眼睛,心中一动,惩治罪人?那对凤凰算不算罪人?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她问。 第一个开口的女神像是看穿了林俐的心思,微微一笑,“当然有好处。让你的父母恢复健康,让你重生,让那对phenix……”另一个女神纠正她,“是凤凰。” “哦,对,让那对凤凰得到应有的惩罚。怎么样?” 林俐沉默了一下,“为什么找上我?” 最高硕的女神膛音十足地告诉她,“因为你身上有怨气,很大的怨气。我们需要这样的人。没有怨气的人,是不可能圆满完成任务的。我们是追求完美的人。”说着,她也抬手托了托她的蛇发。 最终,林俐和复仇女神们达成协议,答应作为她们的复仇代表,去惩治那些应该受到惩罚的人。 每完成一次任务,复仇女神们会视任务完成的圆满度,给予林俐相应的奖励。这些奖励会施与她的家人,她自身,以及那对凤凰身上。 “什么时候开始执行任务?”林俐问女神。 “现在可以吗?”第一个和林俐说话的女神说。 “没问题。” 话音刚落,最高硕的那名女神拿起蛇鞭朝林俐一甩,林俐顿时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林俐悠悠醒来。醒来的下一刻,一阵剧烈的疼痛自左太阳穴传来,她忍无可忍地呻/吟了一声。 “佳佳!”紧随着她的呻/吟声响起的,是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唤。一个中年妇人的脸,与这声呼唤同时闯进了林俐不甚清晰的视野。 半睁着眼,林俐漠然地望着神情憔悴的中年妇人,一大段信息有如自动滚屏,在她脑中呈现出来。林俐没理妇人,缓缓合上眼,仿似力不能支。一任妇人奔出房去,大呼小叫地去喊大夫,她自己则是默默地看着脑中的资料。 复仇女神说了,她们的代表不止她一个。世界上的罪人太多,需要惩罚的人太多,若是只有她一个代表,根本忙不过来。她们在世界各地有很多代表,根据每个代表的特点,安排复仇任务。 鉴于林俐生前是一家大型文学出版社的编辑,而且她本人也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几篇小说,所以她们决定安排林俐专门惩治小说中的罪人。 这些小说有中国的,外国的,古代的,现代的。有通俗文学,有严肃文学,甚至还有手抄本。 现在的她,穿到了一篇现代**小说里。是个同妻,同性恋的妻子。 林俐知道**小说,也看过几本。各大网络论坛上,不时会出现同妻现身说法,大将特讲自己被“死gay”骗婚的经历。当时,她只当天方夜谭看,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一名同妻,虽然只是临时客串的。 客串的妻也是妻,她一定要把这个角色演好了,不辜负女神们惩治恶人的期望。最主要的,她要通过完成任务,一步步达成自己的心愿——惩治那对凤凰男女。 脑中的信息告诉她: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张佳佳,25岁,在海外念的高中,大学,硕士。回国后,应聘到一所不错的大学任教,认识了同在本校当讲师的男主,任军。 巧得很,和杨学宁一样,任军也是个来自于边远山村的凤凰男。和杨学宁不同的是,任军是他们村儿第一个考上大学的。而且,杨学宁是异性恋,而任军喜欢的则是男人。 林俐发现不但杨学宁和任军有很多相似之处,自己和任军的妻子,也就是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张佳佳,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她和张佳佳都是土生土长的都市女孩,二人的家庭条件都属于中产阶级。她家是书香门第,张佳佳的母亲是歌剧演员,父亲在银行系统工作。当初,是她主动追的杨学宁。在这本小说里,也是张佳佳主动追的任军。她们都遭遇了第三者插足婚姻,只不过,杨学宁的darling是女人,任军的sweetheart是个男的。 林俐闭着眼,全神贯注地熟悉着自己即将出演的角色。 小说里,张佳佳27岁,任军比她大5岁,32岁。任军的甜心叫邓志超是个从小父母离异,跟着奶奶长大的男人,比任军小3岁。在任军和张佳佳任教大学的浴池发廊当小工。 任军从本科直到博士毕业,都是在后来留校任教的这所大学念的。书中设定,任军大二时,邓志超来到这所大学打工和任军相遇,相识,相恋。 小说里,任军因为性取向问题,一直回避找女朋友,结婚的问题。同学给他介绍不要,同事给他介绍不要,有几个女的大胆表白,更是被他一口拒绝。大家还道他保守腼腆,以为他一心扑在学业上,学习学傻了。岂知早从大三开始,任军已经和邓志超在邓志超的校外廉租房里,过起了床下兄弟,床上夫妻的逍遥生活。 打任军一上大学开始,他妈就催他找女朋友,然而直到他博士毕业留校当了老师,女朋友还是连根毛儿都没有,任军一点着急的意思也没有。他不着急,他妈可是急得火上房。 三天两头地催他,开始是好言相劝,给他大讲特讲有媳妇的好处。后来看他没反应,他妈改变了战术,痛诉革/命家史,说自己一个寡妇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身体也不好,还能再活几年。她就想在有生之年,抱上孙子。不然,将来她死了,到了地下,都没脸见任军的爹,没脸见任家的列祖列宗。 任军他妈甚至问他,儿子你是不是那块儿毛病?有毛病也不怕,你跟妈说,妈有偏方。 任军让他妈逼得焦头烂额,正这么个时候,张佳佳自投罗网来了。张佳佳对任军的感情跟自己对杨学宁的感情差不多:爱才,爱貌,爱人品。觉得对方除了家庭条件不太好,没别的毛病。 任军一想,左右也得结婚,否则过不了他妈这关。左右媳妇娶进门就是个摆设,娶谁都一样。张佳佳愿意自投罗网,那就别怪他收网了。 任军和张佳佳的婚事,遭到了张佳佳父母的强烈反对。张佳佳父母的理由很简单: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婚姻要门当户对。 不是他们势利眼,嫌任军他家穷。问题是,任军的成长环境和她的成长环境完全不一样,由此导致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行为方式肯定也是不一样的。这些在谈恋爱搞对象的时候,可能显露不出来。可是结婚不是过家家,是一辈子的大事,儿戏不得。要是结了婚有了孩子,再发现两个人不合适,要离婚,孩子怎么办?归谁?归父亲,你能不惦记吗?归你,你带着个孩子怎么再婚?这些都是问题。 任凭张佳佳的父母说破了嘴,张佳佳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要和任军结婚。并且,她在父母面前放出豪言:爸,妈,你们就睁大眼睛,等着看女儿幸福吧! 林俐闭着眼睛,看着脑中的资料,边看边在心中冷笑。笑张佳佳,也笑她自己。 幸福?才怪! 要是幸福,她也不会来附张佳佳的身,张佳佳的身也不会被她来附! 事实证明:张佳佳和自己一样,全都看错了人。并且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是自杀,张佳佳嘛,说误杀也行,说他杀也没什么不可以。 整个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张佳佳和任军婚后,任军的妈妈从老家过来,跟小两口一起住。开始说是小住,结果一住下就不走了。然后,张佳佳父母的预言,开始一点一点地应验了。 张佳佳和任军算是闪婚一族,从处对象到领证,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书里写了张佳佳的心态,张佳佳觉得“自己对任军已经足够了解了,知道他的出身,家庭条件,学历,工作情况,健康情况,知道他是单身,知道他是好人,也就够了。还需要了解什么呢?难道连他有没有痔疮,有没有蛀牙也要了解吗?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的眼睛。” 结果婚后不久,张佳佳就发现,她和任军还有任军他妈,无论从生活习惯上,还是思维方式上,差异不是一星半点的大。差异导致矛盾,随着时间的推移,张佳佳与任军母子的矛盾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这还不算,婚后,任军极少履行丈夫的义务,张佳佳对此极为不满。她把自己的苦恼在网上和远在英国的朋友说,朋友半开玩笑地告诉她,她极有可能作了同妻而不自知。 书中写道,张佳佳因此犯了疑,冷眼旁观外加盯梢跟踪,终于发现在任军和邓志超的断背关系。她在痛哭几场后,要跟任军离婚。任军不离,发誓会跟邓志超断,会作一名合格的好丈夫,求张佳佳别把这件事情张扬出去,别让他妈知道。 张佳佳没说离,也没说不离。二人在任母和外人面前维持着虚假的恩爱形象,回到家关上房门,二人相背而眠,中间空得能再睡一个人。 张佳佳发现任军是同性恋后没多久,一天,她因为生育问题和任母吵了起来。任母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是三个孩子的妈了。你和小军结婚都快一年了,怎么还没动静?” 想到将近一年的无性生活,想到丈夫是同性恋,想到婆婆对自己的挑剔,想到平日里自己与丈夫,婆婆在诸多琐事上的矛盾与不和,张佳佳在听到任母指责的下一刻爆发了:“问你儿子去!” 任母一看张佳佳居然敢跟自己顶嘴,火更大了,“女人生不出孩子来,问男人干啥!”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越吵越凶。吵着吵着,任母出奇不意地给了张佳佳一个大耳光。从小到大,张佳佳的父母从没打过她。婆婆虽然是长辈,虽然应该尊敬,但是由于在气头上,也由于这个婆婆实在是太烦人太讨人厌了,张佳佳在挨了一个耳光后,和任母撕打起来。 书中暗表,任军他妈正经有把子好力气。丈夫死得早,全凭她一个人拉扯两女一男,几十年如一日的挑水劈柴,下地种田,打草背柴,没力气也锻炼出力气来了。张佳佳虽说不至手无缚鸡之力吧,但和任军他妈比,战斗力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几个拉扯过后,任军他妈在又狠甩了张佳佳一个大耳光后,一把将张佳佳推了出去。张佳佳的太阳穴重重撞到实木茶几的角上,昏死过去,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死了。 书中交待,任军他妈因为过失杀人罪,判刑进了监狱,三年后,保外就医。任军在张佳佳死后半年,在婚恋网站上又找了个对象。 女方离异未育,所以也就不挑任军是死过老婆的。又过了小半年,二人结婚。一年后,女人给任军生了个大胖小子。后来,女人也忍受不了任军的“性冷淡”,离婚而去。自此,任军再未结婚,儿子由他妈带着。他妈因为有了孙子,也不再催他再婚。 从此,任军和邓志超过上了幸福甜蜜的日子。而张佳佳的双亲因为独女猝然离世,终日以泪洗面。 林俐看完了全部资料,闭目躺在病床上作了个深呼吸。骗婚的渣男,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3章 现言耽美(2) 林俐在医院住了两天,然后出了院。 前几天张佳佳出事时,张父恰在外地出差,张母没把张佳佳出事的事告诉他。林俐出院的那天早上,他出差回来。张母才在电话里,把女儿受伤的事告诉了他。他一听,急了,忙三火四地从飞机场直接来了医院,连家都没回。他就张佳佳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到大当眼珠子疼。张佳佳受伤,比他自己受伤都难过。 到了医院没多大一会儿,任军也到了。自己来的,他妈没来。林俐住院这两天,任军上完课就来医院陪她。不是爱来,是他怕不来,张家父母打上门去。 “爸,你回来了。妈,我来接佳佳出院。”看样儿,任军是一上完课就匆匆赶来。 客观来讲,任军长得不难看。不过,没杨学宁好看。虽然比杨学宁差了点,但是任军有任军的打人之处。他的眼睛很大,眼毛很长很密,看你的时候,总像是含情脉脉。林俐估计,张佳佳极有可能是被这双眼睛迷惑了。 张佳佳的爸爸是副行长,平常极为注意公众形象。在公众场合绝对风度翩翩,文质彬彬。这回一见任军,他眼睛都红了。青筋暴跳地冲过去,抡圆了胳膊照着任军的脸就是一个大嘴巴子。任军一边的脸,顿时现出了五个清晰的红色指印。 “王八蛋!”张父一边挣扎着要从张佳佳母女手中挣脱出去,一边横眉怒目地高声喝骂任军,“我当心肝宝贝养大的女儿,是给你们家打着玩儿的呀?啊?从小到大,我都没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你妈凭什么打她?凭什么!行,你妈打我闺女,我就打你!” 张父撕撕扒扒地够了半天,又打了任军两撇子。后来,他看手实在不给力,干脆上脚。一抬腿,他狠狠地踹了任军一脚,踹得任军向后一趔趄。 张父继续痛骂,“回你家?让你妈接着打她?!上次是我佳佳命大,拣回一条命来。不然,我们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任军忍着脸疼腿疼,不住地点头哈腰赔不是,“爸,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没能保护好佳佳,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而且……上次只是个意外,我妈她不是存心的。” 张父气得咻咻直喘,油光锃亮的背头,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垂下一绺头发来。抬手把那绺头发往回一捋,同时一甩头,紧接着他作了个住口的动作,“你少跟我说那些没用的!说什么我也不能再让我女儿往火坑里跳了!”双手插腰,喘了几口,张父恨恨道,“当初,我就不该心软答应你们的婚事!农村人素质就是差!” 对于张父的“农村人素质就是差”,林俐是不能认同的。农村人也好,城里人也罢,哪儿都有好人,哪儿都有坏人。哪儿都有素质高的人,哪儿都有素质差的人。 所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现在张父既把任军的脸打了,又把任军的“短”揭了。从书中的信息里,林俐获知,任军对自己的农村出身很是自卑。 书中写道,工作之后,任军开始全面倒饬自己,穿衣戴帽力求往洋气上靠,往气质上靠。再也不肯穿他妈给他织的手工毛衣,他穿的毛衣都是大商场里的名牌羊绒衫。不止羊绒衫,任军从头到脚都是大商场里的名牌货,哪怕不是最高档,多少也有点名气。 林俐所在的单间病房的门是开着的,不时有医生护士和患者家属从门外经过。张父的大声咆哮招来了许多人的侧目,甚至驻足。 张母本来也很生气,这两天一直没给任军好脸。然而,见丈夫对女婿又打又骂,特别是骂出了那句堪称打脸,甚至比打脸还让人下不来台的话,她觉着丈夫有点过了。 眼瞅着任军面红耳赤一声不吭,张母拉了拉张父的衣角,让他注意下言辞。 张父急赤白脸地一扭身子,不理张母的拉扯,激愤地用手指着张佳佳太阳穴上的淤青,“你看看!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妈干的好事!你妈懂不懂法?知不知道杀人要偿命?这次是我佳佳命大,我告诉你,佳佳这次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妈一命抵一命!” 张父怒吼咆哮时,张佳佳,不,林俐,坐在病床上静静地观察着任军。 凤凰男,骗婚的同性恋,人家女儿好端端的人生让你给毁了,好端端的一条性命丧在你妈手里。还不许人家爸爸打两下,骂两句? 打两下,骂两句只是个开始,更狠的招术在后头呢,等着接招吧。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张父痛骂任军,林俐捂着受伤的太阳穴,声弱气促地开了口,“爸,别说了。”这一句话让她说有气无力,十分招人怜惜。 果然,张父闻言立时把注意力转到了她的身上,“佳佳,佳佳你哪儿难受,跟爸说。医……”他刚要喊医生,林俐抓着他的衣袖打断了他,“爸……别骂他了。婆婆不是存心的,再说我也有错,不该跟老人顶嘴。这次只是个意外……别骂他了。” 为了增加煽情效果,说话间,林俐掉下了两颗眼泪。上大学时,她是学校话剧社的主力社员,演过四凤,演过陈白露,演过朱丽叶,演过小美人鱼,演技正经不差。 书中介绍,张父平生有两怕,第一怕老婆,第二怕女儿。怕老婆瞪眼,怕女儿难过。有时女儿的地位会超越老婆,成为第一怕。见宝贝女儿落了泪,张父一把把林俐搂进怀里,又拍又抚,“不哭不哭,佳佳不哭。” “爸,我想跟他回去。”林俐在张父怀里闷声闷地说。只有跟任军回去,她才能设手段,才有机会惩罚任军,才能设法完成任务。 “佳佳,你撞傻了?那样的婆婆,你还要回去?接着等她撞你呀?不行,爸爸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跟他回去!”张父坚决不同意。 “爸,这次的事,我也有责任。是我对婆婆态度不好,把婆婆惹生气了,她才动手推我的。过日子勺子难免碰锅沿,婆媳有矛盾也是难免的,毕竟婆婆不是妈。再说,就算是我妈,小时候还打过我呢。我和任军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不想离婚。爸,求你答应我,让我回去好不好?”这一番话让林俐说得断断续续,听上去让人心痛又心酸。 “唉——”听完林俐的话,张父沉默了许久,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张母也面色凝重地沉默着。任军也是沉默。 张父的怀抱又宽厚又温暖,让林俐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父亲因为自己自杀,脑中风,半身不遂躺在床上。别说动,连话都不出来。自己一定要尽快完成这项任务,给张佳佳报仇。女神说过,会视每次任务完成情况,给予自己相关奖励。她希望这次任务完成后,能让父母的身体的状况有所改善。 林俐跟着任军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林俐问任军,他妈是在他们家呢,还是回了老家? 任军沉默了一下,“还在咱家呢。”他的语气很冷漠,不复面对张父张母时的谦卑。人也不看林俐。 林俐抬手轻轻按了按受伤的太阳穴,“嗯,这次的事,我也有错。回家我会跟妈道歉,以后再也不和妈顶嘴了。” 任军扭过脸来看着林俐,表情惊讶。张佳佳和他妈一向不和,时常口角,哪回也没自我检讨过,更别说给他妈赔礼道歉了。真把脑子撞坏了? 林俐浅浅一笑,“你觉着我脑子撞坏了?” 任军没吱声。林俐看着他,一伸手,出奇不意地拉起了他的手,捂在双手之中,“傻瓜,我脑子没坏。在医院这两天,我想明白了。我爱你,就要包容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出身,你的父母,还有……你的过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只要你把那个毛病改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会装异性恋骗婚,我也曾是学校话剧社的骨干。 说话时,林俐观察着任军的反映。在自己说话时,任军的表情变了好几变。先是惊讶,后是目光闪烁,眼神飘乎,最后自己的话说完了,他似乎是下了决心。目光不再飘乎,眼神也不再闪躲。 她看见任军正视了自己,随即又听任军说到:“好。” 林俐对任军温柔微笑。与此同时,她心里也笑了一下。张佳佳和你们母子硬碰硬,最后硬丢了性命,这回我和你们换种玩法。 第4章 现言耽美(3) 二人到家时,张佳佳的婆婆不在。直到一个小时后,眼瞅着晌午了,她才姗姗归来。 “妈,你上哪儿去了?”任军有点生气。他下午有课,他妈居然到现在还没作饭。看样儿,他又得出去对付一口了。 任母用挑衅地眼神横了林俐一眼,“打麻将去了!” 他们所住的小区不远,有家隐蔽式经营的麻将馆,通宵营业。任母既不认字也不爱看电视,闲来无事到外乱逛,不知怎么就逛到这家麻将馆里去了。开始,她只是看热闹,看着看着就加入了战斗。不久,便迅速成长为一名铁杆麻友。 因为她打麻将上了瘾,没黑天没白天地打,屋子也不收拾了,饭也不作了。以至张佳佳和任军在教学科研之余,不得不担负起繁琐的家事。 任军虽是寒门子,但因为是老儿子,从小被他妈娇生惯养,养成了他横草不拿,竖草不动的恶习。他妈迷上麻将后,家事说是他和张佳佳共同分担,其实大部分都是张佳佳在作。 张佳佳是独生女,还是家庭生活优越的独生女。一出生,家里就有保姆伺候。她想雇个保姆或者请个钟点工,结果惹来了任母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责骂。 骂她不会过日子,骂她败家。由着不会过日子和败家,进而又扯到了怀孕问题。 “我养只鸡,过一年还会下蛋呢。你连个鸡都不如!”正是这句话,深深激怒了张佳佳,导致她和任母发生口角、撕打,以至最后受伤,死亡。 “妈,回来了。”林俐上前,温声跟任母打招呼。按说,她刚出院,而且还是因为任母住的院,本该任母跟她打招呼才对。退一步讲,任母不跟她打招呼,换作以前的张佳佳,可以一甩脸子,回自己的房间了事。 但是,现在这副躯壳的主人不再是张佳佳,而是她林俐。林俐自有林俐的打算。她要跟这对母子搞好关系,她要麻痹他们,她要他们对她放松警惕。然后,她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任母的表情跟她儿子差不多,也是一副地球打西边出来的表情,“嗯,回来了。” 重重“嗯”过一声后,她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林俐受伤的太阳穴,然后收回目光,耷拉下眼皮,拉着脸开始脱鞋。 林俐极有眼色地蹲下/身,从鞋架上给她拿出一副拖鞋,放在她的脚前。等她换上拖鞋后,又把她脱下来的鞋放到鞋架上。 任母更诧异了,默默地和任军交换了个眼色,意思是说,你媳妇脑子让茶几撞坏了?任军用眼神外带一个轻微的耸肩回复他妈,我也不知道。 因为受伤,林俐请了两个月的事假,对外就说腿骨折了。在这一个月里,林俐用精湛的演技彻底征服了任军母子,取得了母子二人的完全信任与欢心。 林俐领着任军他妈上街,给他妈买羊绒衫,买化妆品等等。不光给他妈买,还给她的临时丈夫,临时大姑子、二姑子,临时大姑姐夫、二姑姐夫、大姑子的一儿一女,二姑子的双胞胎女儿买,给任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买。只要任军他妈露出想买的意思,不管给谁买,林俐二话不说就买单。 逛完了街再领任军他妈去吃饭。任军他妈嫌大饭店贵,林俐就领他妈去街边小饭馆。红烧排骨,红烧猪爪了,五香酱牛肉,酱肘子了,他妈得意什么上什么。 一个月下来,任军他妈在小区里逢人就夸自家儿媳妇好,天上难找,地上难寻,一等一的好。 对于任军,林俐告诉他,让他一下和邓志超断了,不近人情。她给他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等他和邓志超断干净了,他们马上开始造人行动,争取给他们老任家,生个白白胖胖带把儿的。 任军痛快地答应了,表示一定和邓志超作个彻底了断,不然就让他不得好死。林俐看着任军信誓旦旦地赌咒发誓,心中不住冷笑。 任军能不能得好死,她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她一定不会给任军机会再去欺骗第二个女人。 第二个月的月初,林俐带着任军他妈去泰国旅游去了。第一个月的时候,林俐对任军他妈说,总玩麻将没什么意思。现在流行看泰剧,还是跟她一起看泰剧吧,很好看的:奢华豪宅,碧海蓝天,俊男美女,剧情跌宕曲折,特别有意思。 为增强说服力,林俐特地调出一部高分热门泰剧给任母看。这一看不要紧,任母马上被泰剧狗血的剧情吸引住了。从那以后的一个月时间里,任母没黑没白地看,一共看了差不多能有十多部,平均三天一部。 这十多部泰剧看过去后,林俐乘热打铁,问任军他妈想不想去泰国旅旅游,亲眼看看曼谷,大皇宫,清迈,华欣等地,亲口尝一下又是肥鱼又是大虾的泰餐。 任军他妈的心思被林俐说活动了,不过有些嫌费钱。林俐跟她说,去泰国钱,她全包了,不用花任军一分一厘钱。她的一个科研项目得了国家二等奖,有奖金,用这笔奖金去泰国富富有余。游玩之际,还能给老家的大姑子、二姑子,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买点泰国土特产。泰国的化妆品又便宜又好,泰国的丝绸也不错。拿出去送礼,倍儿有面子。 一听非但不用她儿子花钱,而且还能给女儿和老家的亲戚买礼物,任军他妈痛快地点了头。 林俐带着任军他妈出了国。出国前,她温柔地叮嘱任军,“军,我和妈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要照顾好自己。要按时吃饭,千万别对付。” 任军的表情和她不分伯仲,“我会的。你和妈在外国要注意饮食卫生,注意人身安全。” “我知道了,放心吧。”林俐笑得温雅贤淑。 二十多天后,林俐带着任军妈大包小裹地回来了。又过了几天,她突然向法院提起告诉,要和任军离婚,要任军净身出户。 第5章 现言耽美(4) 任军看着手里的法院传票傻了眼。晴空霹雳一样,压根儿没想到的事! 一周前,林俐和他妈刚从泰国回来。回来的时候,乐乐呵呵的毫无异常,还给他带了瓶泰国椰子油,说他写论文费脑子容易脱发,用这个抹头发能养发固发。 三天前,林俐说要去外地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说这研讨会且要开一阵子,而且还是在山上,所以得多带点衣服。所以,当林俐提着一个比平常出差要大上许多的箱子出门时,任军并未在意。 任军给林俐打电话,林俐的电话关机。往张佳佳娘家打,电话倒是接通了,但是一直无人接听。 任军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起了张佳佳出院后的种种表现。当时,他觉得张佳佳的脑子让茶几撞出毛病了,现在看来也许不是。但是让他把张佳佳两个月来的所作所为,和这张突然而至的法院传票联系起来,他又找不出有什么必然联系。 无论如何,他的直觉告诉他,要出事。而且,要出大事,绝不仅仅是要他净身出户这么简单。 开庭当日,任军早早来到了法庭,他在法庭外的走廊上看到了林俐。 “佳佳,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任军想要靠近林俐,不料却被站在林俐身边的壮年男子搡了一把,“离佳佳远点儿!”该男子长得牛高马大,瞅着就孔武有力,实际上也是孔武有力。 任军认识那名男子,是张佳佳的堂哥。他和张佳佳结婚时,这位堂哥也来了。他记得当初自己给这位堂哥敬酒时,这位堂哥半真半假地告诫他,“好好对我妹妹。要是让我知道你惹我妹妹伤心了,我饶不了你!” 与激动的堂哥相反,林俐的表情显得十分平静。平静到近乎事不关己,“待会儿到了法庭上,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对任军说。 过了一会儿,轮到审理二人的案件了。 任军、林俐,还有张佳佳的堂哥,还有林俐请的律师一起进了审判厅。 法庭上,林俐声音适中,吐字清晰,面色平静地向法官讲出了离婚理由:她的丈夫任军是个同性恋。二人结婚一年多来,夫妻生活屈指可数。这还不算,近日,她发现丈夫在外面有情人。陈述间,她向法官递交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法官接到信封后,将里面的内容物抽了出来,那是一沓照片。法官沉着脸,一张张看了起来。 法官看照片的时候,林俐继续讲述。作为一名性取向正常的女子,她不能容忍无性婚姻。作为一名要求婚姻忠诚的女子,她不能容忍丈夫婚内出轨,哪怕丈夫的出轨对象是个男的。可是不管男女,都是丈夫对婚姻不忠的表现,她都不能容忍。 基于以上两点,她要和任军离婚,要任军净身出户,要任军给她精神赔偿费人民币二十万元整。 林俐的话,已经让任军如遭雷击,再看法官让人送过来的照片,他的脑袋“嗡”的一声,顿感天旋地转。 厚厚的一沓照片上,全是他和邓志超:咖啡馆中的他和邓志超,商场中的他和邓志超,饭馆中的他和邓志超,超市中的他和邓志超,乃至床上的他和邓志超。 床上的他和邓志超精着身子,一/丝/不/挂,有同盖一床被搂抱而眠的,有无遮无拦各种姿势操练的,还有紧紧相拥,热烈亲嘴儿的。这些精身亲密照,除了卧室,家里其它地方的也有:厨房、客厅、浴室,都有。 在这些精身亲密照里,他和邓志超的关键部位,均作了高强度马赛克处理:二人的关键部位马赛克堆叠,模糊一片,连根毛儿都没露。饶是如此,这些照片看上去,依旧能达到让人虎躯一震,眼珠子一凸的效果。 铁证如山,想不承认自己是同性恋都不行了。 任军的手哆嗦起来,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被偷拍了,暴露了,脸丢大了。他妈会不会知道?学校会不会知道?同事会不会知道?学生会不会知道?知道后,他要怎么面对他们?他会不会被停职?会不会被开除?他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法官问任军,“被告,你有什么想为自己辩护的?” 任军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说。脑筋稍微清醒一点后,他死死地盯着林俐,盯得力度十足,一眼不眨,目光里是强烈到无以复加的恨意。 法官最后宣判: 一、准予二人离婚。 二、由于任军为婚姻过错方,准予女主所请,任军净身出户。 三、男方给女方八万元精神赔偿费。 对于法官的裁决,任军当庭表示不服,法官宣布下次开庭再议。 退庭后,林俐和堂哥往法院外走,任军在身后叫住了她。林俐应声回头,静静地看着满脸怒色的任军急急而来。 “你想干什么?”任军的脸都青了。 林俐扭头看了眼窗外明媚的阳光,面色平静,“你不都看见了吗?想跟你离婚。” 任军一摇头,“不对,不止这么简单,你想报复我!” 林俐笑了下,“真聪明。” 任军的胸部剧烈地起伏着,“你要离婚就离婚,干嘛拿我……”他似乎有些说不出口,最后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干嘛拿我性取向说事?干嘛偷拍?!” 林俐收起了唇边那抹漫不经心的笑,“你活该!明知道自己是同性恋,还要找我结婚。结婚之后你不对我履行作丈夫的义务,自己却跑到外面逍遥快活。你想过我吗?你想过万一哪天你得了脏病,有可能传染给我?我说你没想过,从来没想过。既然你没想过我,我又何必考虑你?” 任军用手点指林俐,“行!张佳佳算你狠,算你有本事!我告诉你,想让我净身出户?门儿都没有!还有那八万块狗屁精神赔偿金,想都别想!” 说到激动处,他似乎是冲上来给林俐一撇子。他的脚刚往前挪了一步,一直站在林俐身旁的堂哥,紧跟着也往前挪了一步,铁塔样把林俐挡在了身后。 望着张家横眉怒目的舅哥,任军有些底气不足地咽了口唾沫。他一米七五,张家舅哥一米八四,差了一大截呢。不但个头儿差,身板儿也差。张家舅哥平常爱练健美,久而久之地,练出了一身虬结的疙瘩肉。给一杵子,不是闹着玩儿的。 任军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他妈看了他这副倒霉模样就问,“军啊,咋的了,出啥事儿了?” 任军说:“妈,张佳佳上法院把我告了,要跟我离婚。这还不算,她还让我净身出户。让我……” “啥?她把你告了?”任军他妈糊涂了,“她不是出差了吗?咋把你告了呢?她为啥要跟你离婚?啥叫净身出户?” 任军吭哧了半天,没脸说出张佳佳要和自己离婚的真正原因,但是不说又不行,他妈在一边连声催问,得不到答案决不罢休。 末了,任军含含混混地告诉他妈,张佳佳嫌自己不经常跟她那个,觉得自己守活寡了,耐不住寂寞了,所以要跟他离婚。 所谓“净身出户”就是等他和张佳佳离了婚,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就不能再住下去了。房里的东西,他也一样不能拿。任军见他妈没问精神赔偿费的事,也就没提。要是让他妈知道还有精神赔偿费这一说,他妈非得当场爆血管不可。 听了任军的解释,任军他妈顿时炸了,“这个不要脸的骚/货!我二十八岁守寡到现在,也没寻思着再走一步,一心给你爸守着。她年轻轻的,老爷们还活着呢,一个月咋的不得有个两三次的,她还不知足。她去当婊/子得了呗!当婊/子天天让人操,她指定乐意!让你净身出户?我看她才应该净身出户!儿子别怕,有妈呢!有妈在,看谁敢让你净身出户!” 第6章 现言耽美(5) 第二天,任军他妈去张佳佳所在的学院找张佳佳。最初,她想去张佳佳的娘家来着。转念一想,她打消了去张佳佳娘家的念头。打了车,直奔张佳佳和任军所在的大学。 去娘家管什么用?顶天也就是让对门邻居,楼上楼下,或是一个小区的人,知道她的儿媳妇是个不要脸的骚/货。儿子和骚/货的学校人多,连老师带学生,好几万人呢,影响范围够广,打击面儿够大。 她要把骚/货的丑事在学校里好好张扬张扬,看看到时候丢脸的是谁! 任母到达张佳佳所在的学院时,偏巧林俐正在给学生上课。真正的张佳佳在外国学的是平面设计,林俐穿附在张佳佳身上后,居然也能一张嘴就冒出一大堆平面设计专业的术语来。 任母来到学院办公室,打听到了林俐授课的教室,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你个臭不要脸的!还有脸站在这儿上课?配吗你?”任母冲到讲台上,手指林俐对讲台下的学生大声喊,“我是她婆婆。你们知不知道自己的老师是个什么玩意?” 林俐想到了任母会闹,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没想到她居然会跑到课堂上来。还真是着急要丢这份脸啊。 对于突然冲进来的任母,学生们先是莫名奇妙,听了她的自我介绍和对林俐的评价,学生们的莫名奇妙变成了兴致勃勃地好奇。 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们,交流接耳,教室里嗡嗡地乱成一片。 任母大声喊,“别吵吵,都听我说!” 这一嗓子用的劲挺大,几乎带了破音。然而效果也是出奇的好,教室在下一秒“刷”地一下静了下来。 任母对这一效果深感满意。 用手点指林俐,她的眼睛瞅着下面的学生们,“她!你们的张老师,把我儿子告了,要和我儿子离婚!为啥呢?” 学生们伸长了耳朵。 任母轻蔑地撇了林俐一眼,“因为我儿子不常跟她那个,”怕学生听不懂,她近一步解释说明,“就是你们爸妈在家干的那个事。她就上法院把我儿子告了,还要我儿子净身出户。知道什么是净身出户吧?就是我儿子现在和她住的房子,我儿子和她离婚以后,一点儿也没我儿子的份儿!”说着,任母转脸面向林俐,眯起眼目光怨恨,“你好狠的心啊!潘金莲都没你狠!” 她说前面那些话时,下面很静,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听到最后“潘金莲都没你狠”,教室里哄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不等林俐说话,学院里的教务秘书和几个办公室人员赶来了,“这位大婶,有什么事等张老师下课了到办公室去谈。这里是课堂,不要影响学生们上课。”说着,教务秘书一手作了个请的姿势,一手不轻不重地去拉任母,想要把她“请”出教室。 任母一甩胳膊,一瞪眼,“别碰我!我告诉你们,我有心脏病,把我碰犯病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言罢,她转脸面向林俐,“不要脸的骚/货,想让男人捅想疯了,我们老任家倒了八辈子血霉找你!你还当老师?你怎么有脸当老师?就你这种人品,你配当老师吗?” 任母越说越动情,越说越气愤,说到最后,她深深地被自己的叙述所感染。嘴上说着脑子里想着,当老师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能说吗?我要是当老师,管保比他们谁都能说。 动情到了一定程度,她甩手给了林俐一个震天雷样的大耳刮子。这个大耳刮子打出去,震呆了教室里所有的人,震麻了她自己的手。 林俐被任母打得倒退了两步,捂着被打得脸,她稍作酝酿,眼中很快滚下两行热泪来。 “任军是这么跟你说的?”林俐颤声问。声音里的委屈任谁都听得出来。 如果她还是当初的林俐,她不会忍。如果不是大庭广众,她也不会忍。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哪怕任军他妈再怎样对她拳脚相加,她也不会还一下手。为什么?她要塑造出一个被侮辱被欺凌的受害者形象。 伤心欲死地笑了一下,又笑掉了两串眼泪后,林俐哽着嗓子开了口,“妈,我敬你是长辈,今天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你回去吧,去问问任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跟他离婚?到底是我对不起他,还是他对不起我?” 任母让林俐说得愣了一下,然后一梗脖子,“我儿子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不就是你总想干那个事儿,我儿子没满足你吗?” 教务秘书觉得老太太的语言实在太露骨了,也不管她是不是真有心脏病,牢牢地扯住她的胳膊使劲往教室外面拉,“老太太消消气,消消气,有什么话到办公室去说。走吧走吧,到办公室去说。” 男人的力气毕竟比女人大,更别说教务秘书还是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任母骂骂啦啦地被教务秘书和几个办公室男女职员,连拉带推地弄了出去。 林俐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捂脸的手,五道红色的指印,鲜明地显现在她脸上。整个教室安静极了,静得连学生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面对讲台下二十多名学生,林俐苦涩地笑了一下,“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挨巴掌。头回被骂潘金莲。”她深吸了一口气,作出极力克制隐忍的模样,“我要跟大家说声对不起,因为我的私事打扰到了同学们的学业,我为此深感抱歉。还有,事情并不像我婆婆说的那样。人在作,天在看,我问心无愧。” 小说里交待,张佳佳是个性情开朗活泼的人,和她的学生们年龄相差不大,上课时是老师,下课后是朋友,师生关系极其融洽。 眼见亲爱的小老师让人掴了个大嘴巴子,又被人说得如此不堪,再见小老师含悲带泪的柔弱形象,学生们的同情心呼呼地翻涌起来。 “老师,我们相信你!”有个男生在后面喊。他这一喊,几声差不多的话从教室的不同方位响了起来,“老师,别难过,清者自清,我们相信你!” 对着声援她的学生,林俐含泪微笑,一副欣慰又感动的模样,表情十分到位,“谢谢!谢谢!” 第二天,任军和邓志超的精身照亲密照,出现在了校领导和任军所在学院院领导的电子邮箱里。 第7章 现言耽美(6) 除了校领导、院领导,林俐把任军和邓志超的打码艳*照分别发给了任军的一些同事。任军所在学院的网页上,几乎每位老师的简介里,都有一个电子邮箱。凡是留电子邮箱的,林俐都发了。 她要让这些人看看,他们的下属,他们的同事是个什么货色。表面上为人师表,道貌岸然,站在三尺讲台上侃侃而谈。背地里,乘老婆不在家,把情夫领回家中鬼混。 是的,先前,她向任军和任军他妈示好,全都是有目的的。 只有和任军他妈搞好关系了,她才有可能带着任军他妈去泰国旅游,才能给任军和邓志超创造甜蜜同居的机会。只有对任军一而再,再而三地示好,才能让任军放下对她的戒备,她才有机会在家里每个房间,包括卫生间、厨房安装上隐形摄像机,才有机会拍下任军和邓志超的丑态。 如果,她还和这副身体的原主张佳佳一样,一味地和任军母子硬碰硬,对着干,她极有可能再死一回。 怕在家里捕捉不到任军出轨的证据,她还雇了个私家侦探,跟踪任军。只要看到任军和邓志超在一起,甭管在哪儿,一律拍下来。如果能拍到他俩的高清亲密照更好。 私家侦探很好找,随便找根电线杆子就行——现在的电线杆子,十根里能有五六根上贴着专查小三的小广告,价钱还算公道。 私家侦探不认识邓志超,林俐让私家侦探去他们学校的浴池理个发,告诉他,那个顶发上染了一撮黄毛,瘦得跟根麻杆儿似的男人就是邓志超。 从泰国回来的当天,林俐去见了私家侦探,从私家侦探手里拿到了任邓二人的亲密照。第二天,她乘任军上课,任军他妈下楼晒太阳的时候,取下了各个房间里的摄像机。当晚,任军和他妈睡熟之后,她在书房里把照片导了出来存进电脑,然后打了一份离婚起诉书。 第二天上完课,林俐在办公室把离婚起诉书打印出来,带着起诉书去法院提起诉讼。第三天,她对任军母子说要去外地出差,简单地拿了些随身物品,回到了张佳佳的娘家。 林俐对张佳佳的父母说,她要和任军离婚。而且还是起诉离婚,让任军净身出户。 张家父母问,为什么? 林俐没说话,把任邓二人亲密照拿了出来。张家夫妇一看照片,顿时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看过十多张照片后,张父捏着照片问林俐。 林俐很平静,“任军是同性恋。” 张父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几个月。上回跟他妈吵驾,就为这事儿。”林俐替张佳佳说出了上次吵架时的心理活动——张佳佳听任母说自己不如下蛋的鸡,想到自己迟迟没有身孕,乃是因为任军几乎不与自己同房,而任军不与自己同房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同性恋。 “你跟他回家就是为了取证?”张母紧按着胸口,强压着一阵阵强烈的反胃——那些照片虽然打了码,不过对她的视觉冲击依然强劲,强劲到引起了胃部不适。 “嗯。”林俐点头,“我不想便宜了他。”她也想吐,照片上二人实在太不堪入目。 张母一边按着胸口,一边掉下了眼泪,“这叫什么事儿啊?真是的,哪辈子缺德摊上这么个物儿!” 张父欠身从茶几上抽了几张面巾纸,塞给妻子,匆匆安慰道,“别哭了,闺女心里本来就不好受,别哭了。”安慰完妻子,他重新转向了林俐,拍了拍林俐的膝盖,“闺女,作得对!不能便宜了那王八蛋!太缺德了!你不喜欢女的,你找女的结婚干什么?这不存心坑人吗?爸支持你!” 林俐坐等任军出丑。为了防止任军对她打击报复,她在包里放了一把水果刀。每次去学校上课前,都背着。然而,直到一周后,无论是学校还是任军所在的学院,全都风平浪静。经过打听,她听说任军照常上课,并没有停课或是被解聘。 她去找了任军所在学院的院长。 院长是个五十初头的中年男子,个子不高,也就一米七左右,不过人很精神,听说以前在日本呆过两年。乍一见这位院长,林俐还以为自己见到了日本人。 院长一头花白的头发,从中间分开,向两边柔顺倒去。剪裁合体的银色西装里,是黑色的套头高领衫,下面穿了一条米黄色的休闲裤。 日本院长的眼睛很亮,声音很好听,笑容也很慈祥。院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亲切地接见了林俐。 林俐坐下后,直截了当地问院长收没收到自己发的电子邮件? 院长犹豫了一下,“收到了。” “那,院里是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的?”林俐问。 院长扶了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这是老师的私事,只要不影响正常教学,学院不好插手。” 听闻此言,林俐默默无语,片刻后,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我知道了,打扰您了。”院长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多说只是浪费时间,浪费唇舌。 林俐没再去找校长,她估摸着,校长的态度和院长的态度是一样的。不然一周了,要处理早有动静了。 不管拉倒,你们不管,我照样有办法收拾他! 林俐心中憋了一股气。 任军这几天过得提心吊胆,他和邓志超的艳照像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在他头顶开花,把他炸得面目全非。 校长和院长已经知道,并且已经找他谈了话。原则上,学校不管私人的事,但绝不能容忍教职员工的私事,影响到学校的教学秩序和声誉。校长和院长正告他,尽快处理好个人问题。若是他的个人问题影响到了上面提及的两点,他们不会坐视不管。 任军也想早点把这件事情作个了结,可是主动权不在他手上。他给张佳佳打电话,想约张佳佳出来好好谈谈,张佳佳不接他电话。他给张佳佳发短信,发电邮,写Q/Q留言,石沉大海。他去张佳佳的娘家小区,张佳佳的父母不给他开门。他去张佳佳的学院堵她,一大堆学生护着她,他靠不上前。 眼瞅着就要评副教授了,在这个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出差错。他这次很有希望评上的,如果评上了副教授,他的基本工资,课时费,各项待遇都会得到很大提高。而且,以后他的称呼也会不同。 以前人家介绍他,说他是“我院老师,我院讲师”。要是评上了副教授,在介绍他是“我院老师”的同时,肯定也有机会称他为“我院教授”。虽然实际上是副的,但作为爱面子,也照顾别人面子的中国人而言,在介绍副职时,无论是副教授、副院长、副校长,还是别的副职,都会刻意隐去那个“副”字,只留职称。 想一想被别人称为“任教授”的情形,任军就兴奋,嘴角就要不自觉上扬,就觉得窗外阳光格外明媚。所以,他绝对不容许张佳佳在这个时候给他兴风作浪。 他跟邓志超说了张佳佳偷拍二人的事,让邓志超把这里的工作辞了,再去别的地方另找一份工作,避避风头。 邓志超虽是眼瞅着奔三的人了,却没多少主见,只是爱美爱打扮。听任军一说,他马上辞了学校浴池的工作,跑到一个离学校很远的地方。还是在浴池的发廊里打工,只不过由大学的浴池发廊,变成了某条小街上的大众浴池发廊。还是干小工,凭他的手艺,他的岁数,一般上点档次的发廊也不要他。 两人暂时也不再联系。邓志超有些委屈,“她咋那么烦人呢?我也没说跟她抢老大的位置,也没说要分你财产,她还有啥不知足的?她委屈?我还委屈呢!” 答对完邓志超,任军回了家。结果,刚进家门,兜头就被他妈扇了个大嘴巴子。 第8章 现言耽美(完) 任军毫无防备,捂着火辣辣的脸,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妈,惊讶之中又带着几分隐隐的明了。 任军他妈抖着手指着任军的鼻子,身子跟着手一起抖。看情形,他妈是想说话,“你……你……你……”可是“你”了半天,再多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任军他妈身体一直不错,没有城里人在她这个岁数常见的病,什么三高了,心脏病了。 但是任军看他妈现在这个造型,很怕他妈来个突发心脏病什么的,“妈,有什么话,慢慢说,别气坏了身子。”他伸出手,想要把他妈扶到椅子上坐下。 他妈一甩胳膊,不让他碰,也终于能说出话了,“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往哪儿搁?!”恨恨地质问间,她抬起手照着自己粗黑的面皮,狠狠拍下,拍得面皮啪啪作响。 今早吃过饭,她去楼下晒太阳,顺道找人唠唠闲磕,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打发时间,顺道再埋汰埋汰张佳佳。很多上了岁数的老太太就爱扯东道西地说些家长里短,不但爱扯,还爱听,爱打听。 以往她一出去,几个和她处得不错的老太太见了她,便是笑脸相迎地打招呼。今天她出去,那几个老太太倒是也笑,不过笑得有些勉强,笑些古怪。开始她还没察觉,东扯西拉了一顿后,她把话题再次扯到了儿媳张佳佳身上,再一次说张佳佳不要脸,为了床上那点事儿,就要跟她儿子离婚,以后谁找她谁倒霉! 往常她说这些话,几个老太太都要深表同情地咂几下嘴,再声援两声,然而今天她痛斥完张佳佳,并未能等到这几个老姐妹的声援。这还不算,几个老太太在她说完后,分别以“家里还有点活儿”,“家里还有点事儿”,“有点累了,得回家躺会儿”为由走了。 任军她妈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却也没多想。老姐妹都走了,她一个人怪没意思的,于是踅踅摸摸地去看几个老头儿下棋。 下棋的两个老头儿,一个是个闷嘴葫芦,一个是个能白话的。白话老头儿一边下棋,一边白话。见任军妈凑过来了,白话老头儿话锋一转,白话内容由萨达姆作好了战斗准备转到了男女关系上。 白话老头儿说,现在这男的可真不地道,你爱跟男的搞没人拦你,还得非拉个女的给你当垫背,让人家给你打掩护。打离婚嘛,还把屎盆子往人家女方脑袋上扣,真不是人养的!” 白话老头儿身边围着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老头儿,白话老头儿话音刚落,那几个老头儿七嘴八舌地表示赞同。 “可不,真差劲!” “现在这社会,什么损鸟都有!” 任母这些天对“离婚”二字高度敏感,因为自家儿子正闹离婚,自己又成天跟老姐妹宣扬儿子离婚的事。 白话老头儿说有人离婚,而且男方是个喜欢带把儿的,她好奇地插嘴,“谁呀?别是女的为了离婚,往男的身上扣屎盘子吧,跟我那儿媳妇似的。” 白话老头儿年轻时在公安局工作,正义感挺强。本来,他只打算说两句话敲打敲打任母,没想提名道姓。一听任母说这话,他佯作不认识任军的模样,从衣兜里摸出几张照片递给任母,“就照片里这男的,我今早下楼取报纸,在报箱子里发现的。” 另几个老头儿听了任母的话,心里也都憋着气,纷纷跟着附合,“我也收着了……我也收着了,哎呀妈呀,没个看……” 任母接过照片一看,好悬一屁股坐地下。 几张照片里,她儿子任军和另一个男的,躺在床上,赤/身/裸/体地抱作一团,啃成一团。俩人都闭着眼睛,抱得很紧,啃得很投入。 她活这么大岁数,还从没见过这个西洋景,这回算是开了眼。开得她天旋地转,两眼窜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回到家,她越想越丢脸,越想越生气。想自己问儿子儿媳妇为啥要离婚时,儿子吱吱唔唔,结结巴巴。想自己跑到儿媳妇课堂上大吵大闹,儿媳妇让她回家问自己儿子。想刚才那几个老头儿的阴阳怪气。 她估计整个小区没准儿都知道自家儿子的丑事了……她想起了几个老姐妹古怪的举动。那时觉得古怪,现在一想,她明白了,老姐妹指定也知道她儿子的事了。 任军他妈第二天买火车票回了老家,任军要送她,她坚决不用。火车是中午发车,任军他妈早上六点多就走了——乘早上小区没几个人看见她,赶紧走,她没脸见人了。 在副教授名单下来的前两天,任军被停了职。副教授名单下来当天,他接到了学院的解聘通知——学院不要他了,副教授的名单里也没有他。 对于落选和遭到解聘的原因,任军猜到了八/九分。可是,不亲自问个清楚明白,他不甘心。为了评副教授,他拼命开课,拼命写论文,拼命著书立说,费了多少脑细胞?又掉了多少头发?必须问清楚! 他去找院长,“为什么?” 院长坐在宽大的咖啡色写字台后,“有些话就不必明说了吧。离开,对学院,对学校,对你个人,都好。” 任军又问,“是因为我的私事吗?” 院长垂下眼沉默了一下,“对。” 任军急了,“我的私事影响谁了?” 见任军变了脸色,院长也激动了,“影响学院和学校的声誉了!” 事已至此,任军不愿接受也得接受。怀着满腔的愤怒与不甘,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摔摔打打地开始收拾东西。 张佳佳!张佳佳!!他一边往纸箱子扔东西,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叫着张佳佳的名字。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捣的鬼!她知道我多看重这次副教授的评定,她知道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一定是她!张佳佳,我不会饶了你!等着吧,我绝对不会饶了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了! 收拾完东西,任军给林俐发了条短信:你如愿了。高兴吧? 很快,他收到了林俐的回复:是的,很高兴。 任军气急败坏,外带万分沮丧地收拾个人物品时,林俐正坐在某间安静的咖啡馆里,悠闲地喝着咖啡。 桌上,放着她的手机。任军刚发来短信,说自己被解聘了。她真高兴。工作和声誉,对于想要在上层学术界讨生活的任军来说,再重要不过。而现在,这两样他都没了,这都是她努力的结果。 张任二人所在大学的西墙外,是一条由若干私家小饭馆形成的饭馆一条街,饭馆的顾客大多是他们学校各院系的学生。 林俐雇了一个人,像发超市和房地产宣传广告一样,拿着任邓二人的亲密照在这条小街上来回走动,但凡看着像该校学生模样的人,无论男女,一律人手一张。照片发完了再管她要,每天赶在中午和傍晚饭点儿的时候发——那时候客流量大。 为了照顾祖国未来栋梁的心理承受能力,林俐对任邓二人的亲密照进行了筛选。事实上,除了给法官和张佳佳父母看的是全套马赛克照外,其余的,无论是给各级领导,还是小区里的邻居,她发的,都是经过挑选和大改后的照片。 首先,二人各种姿势的操练图她没发。其次,非操练图但是露下半身的,她把下半身全部剪裁下去了。这么说吧,发到各级领导和学生手里的,几乎全是任邓二人的上半身搂啃照,只不过背景稍有差异而已。有的是在床上,有的是在客厅里,有的是在厨房。有的穿着衣服,有的光着膀子。 这些搂啃照上不光有人,还有文字,点明了搂啃照中两位主角的姓名和职业,连发三天。 派发前,林俐找来发照片的临时工有些忐忑地问林俐,“大姐,咱这么干不犯法啊?” “是他们犯法在先,”林俐说:“我这么干不过是以牙还牙。再说了,这些照片里一张露点儿的都没有。你看现在有些电影海报拍得比这些照片还露骨呢。你要是怕,可以不干,我不强求。你要是愿意,一天五百。” 林俐成功了。 学院的解聘就是最好的证明。她觉得自己算是为张佳佳报了仇。 她现在所要作的,就是等。等法院的判决,等着女神让她抽/离张佳佳的身体,她惦记着家中的父母。 在咖啡馆坐了几个小时,林俐结账回家。下了出租车,往张佳佳父母家小区里走时,林俐望着张佳佳父母住的那栋楼,心生感慨,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要离开了。大概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这对夫妇了。这是一对好人,可惜他们的女儿不在了。 “张佳佳——”就在林俐边感慨边向前走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破空传来,声音里浓浓的都是仇恨。 林俐应声转头,不等她看清来人,肝脏的部位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下意识地去捂肝脏,同时瞪大了眼睛,这回她看清了,是任军。两眼泛着血丝,表情狰狞的任军。 “去死吧!”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后,任军猛然抽刀,林俐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疼得蜷成一团。任军照着她的后背狠踢了两脚,然后,把刀往林俐身边一扔,扬长而去。 林俐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似乎有人凑了上来,大喊救人,又似乎有人在打叫话叫救护车。最终,她陷入了一片黑暗。 无边的黑暗,四周是黑茫茫的一片,看不见来路,看不见出路。林俐在黑暗中茫然无措。又死了一回吗?正自思忖间,前方亮起了一团白雾,那雾越来越近,光亮越来越强,最后三名复仇女神破雾而出。 “干得不错。”一名女神拍了拍林俐的肩膀。 “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林俐问。她还没等到张佳佳的离婚判决书呢。而且,她有些不平,张佳佳的身体居然再一次受到了伤害。 “嗯,完成了。完成的不错。”另一名女神忽扇了一下背后巨大的黑色翅膀,扇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气流。 “任军最后的下场是什么?”林俐特别想知道任军最后是个什么下场,会不会被枪毙。 第三个女神托了托蛇发,“就知道你得问这个,自己看吧。”说着,女神一挥手,一片亦真亦幻的银幕出现在了林俐和三女神面前。 这片银幕泛着微微的雾气和朦胧的白光,能有电影院银幕一半大小。 女神又一挥手,银幕上出现了影像。 是任军和其他一些人。 因为故意伤害罪,任军入狱八年。刚入狱的时候,邓志超去看过他两次,后来再也不去了。入狱第三年,他精神崩溃得了精神病,保外就医,让他妈接回了农村。 他在城里没工作,没亲人,要去投靠谁?邓志超早没了影儿。他以前的同事和朋友,不可能无限期无偿照顾一个精神病。更何况,听闻他的特殊嗜好后,他那些同事和朋友个个避之不及,遑论照顾。 林俐一眨不眨地盯着银幕。 银幕上出现了一个偏远、荒凉的小山村。秋意深浓,一间杂乱低矮破败的小房子由远而近。任军他妈出现在了黑洞洞的房门口,身上是破旧肮脏的衣裤。昨夜似是下了一场秋雨,她的旧胶鞋上沾满了黄泥和杂草。 从画面上判断,应该是深秋了。院中的歪脖树上,树叶已经脱得一干二净。任军他妈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黑瘦多皱的脸上,再不见当初的刁蛮与霸道。 “军啊,妈上山打猪草去了!你在家好好呆着,妈中午回来给你作饭!”任军他妈从廊下拿起一个竹编的大背篓,背在背上,走出了院子。背有些弯,脚步有些蹒跚。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从黑洞洞的房门里走了出来。林俐认了又认,才勉强认出那是任军。 一个潦倒、落魄、颓废、蓬头乱发,满脸胡渣的任军。衣衫肮脏不整,目光呆滞,如果不是他还戴着原来的眼镜,这个任军与那个大学讲师任军压根儿没有丝毫相象之处。 直着眼,任军一步步走下湿滑的石头台阶,走到老树跟前,围着老树开始一圈接一圈地转。口中念念有词,“我是教授……我是教授……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不来看我……” 所有的“教授”和“为什么不来看我”声音都比较小,像在低声念经,又像在自言自语。只有中间的某一声“为什么不来看我”任军是仰着脖子,冲天吼出来的。这一嗓子穿云裂雾,惊起远近一阵高高低低的狗吠。吼完这一嗓子,任军咳了两声,又恢复了先前的音量,接着转,接着念。 如此转了能有十来圈,任军贴着树皮,在老树下蹲坐下来。直着两眼抱着膝盖默默坐了一会儿,他又直着眼睛站了起来,开始动手解裤腰带。 银幕上出现了特写,任军的手和任军的裤腰带。手黑脏粗,裤腰带跟手差不多,是一根没锁边的破布条子,不再是先前的名牌皮带。 拎着解下的腰带,任军仰起头去看老树的枝桠。木着脸看了一会儿,他把裤腰带向其中一根枝桠抛去。一次,没挂住。再抛,又没挂住,再抛……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第六次的时候,他终于让裤腰带和老枝桠成功对接。 被他妈接回农村后,任军的头脑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任军情愿自己永远糊涂,不再清醒。清醒,对他而言,是份太过痛苦的煎熬。 清醒时,他会想起儿时过的苦日子,想起十年寒窗苦读的艰辛,想起自己站在大学三尺讲台上的意气风发,想起城里气派的楼房,通透的落地窗,想起邓志超,那个发誓要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亲密/爱人。 后来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工作没有了,脸没有了,爱人也没有了。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又回到这个他为之厌恶的穷乡僻壤,又回到了这个穷得叮当乱响的家,又躺在了他曾经躺了十八年,吱嘎乱响的破烂木板床上。 永远下不完的雨,永远不见放晴的天,永远光线阴暗充满了浓重霉味的老房子。他曾以为再不会回到这里,结果又回来了。 任军把裤腰带挽了个活套,双手拉着裤腰带的两端,直着眼睛愣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他闭上眼,把脑袋伸进了活套。双腿一屈,任军的身体向下矮去,活套也随之拉紧,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任军死了。 画面一转,转到了张家宽敞明亮的客厅。张父、张母、张佳佳和一个气质斯文的男人,一个可爱的胖娃娃,出现在了银幕上。 张家父母轮流去抱那孩子,又逗又亲,逗得孩子舞着小手,叽嘎有声,张佳佳和男人望着孩子笑,张佳佳不时抻一下孩子的裤腿。 林俐不解,“张佳佳不是死了吗?” 三女神中最矮的那位告诉她,“原来的张佳佳是死了。但是我们让另一个人在你走后,附在了张佳佳的身体上,代替原来的张佳佳继续活下去。” “那她以后的人生会一直很好吗?” “对,会一直很好。她的第二任丈夫是个画家,非常爱她。”最胖的女神告诉林俐。 林俐盯着银幕,没出声。幸福就好,如果在自己离开后,没有新的灵魂进入张佳佳的躯壳,那么张佳佳就算真的死了。她的父母该是多么凄惨!虽说那副躯壳中的灵魂不再是最初的张佳佳,对不知情的张家父母而言,并无分别。 “想不想知道,我们给你什么奖励?”三女神中声音最好听的那位问林俐。 第9章 拟话本小说(1) 复仇女神们对林俐非常满意,作为奖励,她们让林俐父亲的病情有了起色。 林俐父亲原是半身不遂,左半边身子一点知觉也没有。在林俐完成第一次任务后的第二天早上,林俐的姐姐给她父亲喂饭,忽然发现父亲的左手能微微打勾了。 林俐她姐乐坏了,“爸!你再动动! 林俐的父亲嘴里含糊的呜了两声,又微微动了两下左手的手指。 林俐她姐乐得掉了眼泪,俯下/身跟她父亲贴了个脸,“爸,你真棒!” 林俐的父亲努力地扯了下能动的右嘴角,又呜了两声,以示自己对新情况也挺兴奋。 林家老两口还在一个卧室里,只不过由原来的同榻而卧,变成了一人一张小单人床。林俐她姐一转身,凑近身后床上的母亲,“妈,我爸的左手能动了,你也快点好起来吧。”说完,她亲了亲母亲的额头,又抚了抚母亲的头发。 看着病床上的双亲和憔悴的姐姐,林俐感到深深的自责与痛心。原以为自杀是对杨学宁最好的报复,岂料想报复的没报复到,却让自己的至亲陷入了痛苦和不幸的深渊。 爸,妈,对不起。姐,对不起。等着我,我会用最快的速度重新回到你们身边,我会让该受惩罚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林俐的身后,站着三女神之一的提希丰。另位两位女神去了别处,向其他复仇代表交待任务去了。 “女神,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下一次任务了。”看了父母和姐姐一会儿,林俐转回身对提希丰说。 提希丰一忽闪背后的黑色翅膀,“好吧,马上开始。” 一股劲风吹来,林俐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林俐迷迷糊糊地恢复了意识。 下一刻,呼啸的风声扑入她的耳中。刺骨的寒意,让她的身体不由一阵阵打起哆嗦。除了风,除了冷,还有疼。浑身上下,无处不疼。 缓缓睁开眼,林俐想要看看自己身在何处? 不过她没能如愿,因为,四周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光亮,连星光也没有。当然不可能有,因为在下雨,很凉的雨。凭感觉,林俐觉得她此时所处的季节应是深秋,只有深秋才有这样凉的雨。 又冷又疼的感觉真是不好受,林俐有点怪女神——第一次执行任务就让她受伤进医院。这次虽然没在医院,估计也是受了伤,而且伤得看样只比上次重,不比上次轻。上次只是太阳穴疼,这回是全身都疼。 “嗯……”因为疼得实在受不了,林俐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一声过后,她惊呆了。试试探探地又“啊”了两声,“啊”完之后,林俐伸手向这副身体的关键部位摸去。然后她终于确定——这次,她穿成了一个男的。 忍着浑身的疼痛,忍着哭笑不得的心情,林俐闭上了眼睛,等待头脑中出现这次任务的相关信息。 刚一闭上眼睛,信息就出来。这次,她穿到了一个明人写的拟话本小说里。她穿的这个故事,也不是这本小说的主要故事,而是故事开头,作为引子引出主体的故事一个小代过。交待完了这个小代过,方才进入主体:一个跟小代过相反结局的故事。 小代过讲的是一个架空的朝代,徐国。故事发生在徐国的一个小山村里。故事里主要有三个人物:赵婆婆,赵婆婆的儿子李有福和赵婆婆的儿媳周氏。 先说赵婆婆。赵婆婆是个命运坎坷的女人。过门不久,丈夫就在一次与人口角时,被人拿刀扎死了。从此,她一个人服侍婆婆,抚育遗腹子。 十五年后,她的婆婆死了,儿子也大了。又过了两年,赵婆婆托媒人给儿子说了个媳妇。为了娶这个儿媳妇,赵婆婆拿出了家里全部的积蓄,甚至连她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这些钱都是她常年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赵婆婆把家里的三间旧房翻了新,又在旧房的旁边接了两间新房。她和儿子去集上买了一头牛回来。原先都是她和儿子套上犁耙,在犁前充当牛使唤。下聘的时候,她给儿媳妇买了套金货:一只金镯,一只金戒指和一副金耳环。 对大富大贵的人家来说,这套金货屁都不算,不过对赵婆婆和附近几个村屯来说,这可是了不得的聘礼。旁人家下聘,给套银货就了不起了。 好容易办完喜事把新媳妇娶回家,赵婆婆的积蓄也差不多花完了。赵婆婆不在乎,她心想,自己身体还硬朗,还能下地干活,织布作饭,还能帮儿子媳妇分担家事。只要一家三口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用不上几年,还能再把钱攒出来。 赵婆婆想得挺好,哪知千辛万苦讨回来的儿媳妇周氏,压根儿就不是个正经过日子人。 周氏自打进门后,好吃懒作,家事全都推给了赵婆婆,日头不上二竿绝不起床。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赖床晚起,起床吃饭,吃完饭回房梳洗打扮,在房里描眉打鬓臭美,接着吃饭,睡消食觉,起来喂喂鸡,望望天,看赵婆婆择择菜,洗洗衣,吃晚饭。吃完晚饭,也就到了睡大觉的时候了。 赵婆婆是个好性子,这么些年,跟婆婆,跟儿子,跟邻里邻居的,从来没红过脸,起过高声。周氏懒,赵婆婆当她还没长大,心想过两年等她长大了就好了。 再说自己身体硬朗,还能干得动,不过是多作一个人的饭,多刷一个人的碗而已,没什么。只要儿媳跟儿子俩不吵不闹,和和气气地过日子,过两年再给她添两个胖孙子,她就别无所求了。 儿子李有福为人忠厚老实,平日里对母亲十分孝顺。和母亲赵婆婆一样,从他会说人话开始,就没和邻居吵过嘴,红过脸。可是因为周氏的好吃懒作,不帮母亲作家事,不帮他忙地里的活,他没少跟周氏吵架。 周氏干活不行,吵架可是把好手儿。李有福嘴笨,吵不过周氏,气急了有时会给周氏两撇子。周氏不甘示弱,用长指甲连抓带挠。一场仗打下来,往往周氏没怎么样,李有福倒是被挠了个满脖子满脸花。 李有福气得几次要休妻,赵婆婆不让。赵婆婆说,媳妇年轻不懂事,过两年就好。千万不能休妻,休妻等于把女人往绝路上逼。 一个被休的女人谁还会再娶?没人娶她,她就得在娘家吃闲饭。闲饭吃常了,她娘家哥哥嫂子,弟弟弟媳不得给她气受?你让她后半辈子可怎么过? 李有福听了他妈的话,想着周氏能像他妈说的,往后能变好。哪知,周氏非但没变好,反倒越变越坏了。 周氏进门的第二年春节,赵婆婆从年前忙到年后。由于劳累过度,倒在炕上起不来了,一病就是一个多月。一个月后,才勉强下炕。打那以后,赵婆婆落下了夜咳的毛病,一咳就是大半宿。 那次病后,赵婆婆的身体大不如前,很多家事干起来都力不从心了。以前她一次提一桶水根本不费力,病后别说提一桶水,就是提半桶水,腿都要打颤。以前她又是洗衣又是作饭。病后洗不两件就要出虚汗,就要头晕。作饭时,站着切菜时间长了,眼前就发黑,就瞅不清菜板上的菜。有一次,把手都切破了。 赵婆婆的状态看在李有福眼里是无比的心疼,看在儿媳周氏眼里是无比的厌烦。 周氏嫌赵婆婆夜咳吵得她睡不好觉,嫌赵婆婆干活没以前多了,饭却不比以前少吃,浪费粮食。此时的周氏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她仗着自己有孕在身,赵婆婆和李有福都不敢把她怎么样,言辞之间比照怀孕前,更加肆无忌惮。 赵婆婆咳嗽,她直接破口大骂。李有福为此跟她吵架,她直接指着赶来劝架的赵婆婆,让李有福把赵婆婆赶走,“有她没我们娘俩,有我们娘俩没她!你看着办吧!” 作为回应,李有福给了周氏一记响亮的耳光,“再敢说这种不是人的话,我扇死你!” “给你扇!给你扇!你扇死我得了!扇死我,你再找个好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 如果只是哭嚎也就罢了,周氏见李有福不肯就范,变着花样地往狠了闹,隔三差五地上吊,投河,拿剪子抹脖子。李有福招架不住,赵婆婆更受不了。 一天夜里,乘李有福和周氏睡着了,赵婆婆悄悄地走了。第二天一早,李有福发现娘没了,急得发疯。地也不种了,四处找娘。后来听人说在县城里看见了赵婆婆,赵婆婆在街上要饭。李有福去找了几次,不知是没找对地方,还是赵婆婆有意躲着他,没找着,他的盘缠也花光了。 李有福急忙回家,想要上山采点草药,换成盘缠继续找娘。不想山下刚下过雨,山路湿滑,他又心急,脚下一滑跌下了深谷。大家找到他时,他已经硬了。 李有福枉死那年的大年三十,赵婆婆偷偷回来,想要看看儿孙,再把讨饭攒下的钱塞进儿子家的门缝里,结果却发现自家换了主人。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儿子早在半年前就死了。周氏回了娘家,听说儿子死后三个月就改了嫁。周氏腹中的孩子因为是个女孩,生下来后,被接生婆倒提着放在水桶里溺死了。周错回娘家前,把赵婆婆的房子和牛还有几亩田地都卖了。 听闻噩耗,赵婆婆当场昏死过去。醒后,她打听到周氏再嫁的那家。拿着刀,去找周氏算帐,不想却把冲上来挡在周氏身前的周氏后夫给扎伤了。后夫家告官,官府把赵婆婆收监。正月十五的晚上,赵婆婆叫着儿子李有福的名字咯血不止,凄惨地死在乌漆麻黑的狱中。狱外,雪花飘飞。 与赵婆婆和李有福的悲惨命运不同,周氏可谓坏人得了好报。她再嫁的后夫是个没脾气的人,任凭周氏搓圆捏扁,家里大小事情全听周氏的。周氏嫁给后夫的第二年,生了对双胞胎,儿子。 俩儿子都挺有出息,长大后,一个中了举人,一个中了进士。周氏过得风光又富足,最后以七十六岁高龄,安然离世。 看完脑中的信息,林俐艰难地翻了个身,把仰面朝天的姿势翻成了侧卧,把这副高大健壮的身体,尽可能地往小了蜷。双臂交叉着捂在胸口,林俐像个大虾仁儿似的,把头尽量往胸中缩去。这样的姿势有利于减少身体的热量散失。 贱人,等着我来收拾你吧! 第10章 拟话本小说(2) 不知是女神有意安排,还是原来李有福就是这么跌的,他跌到了一堆厚厚的败叶上。 半夜,因为天气太冷,又因为浑身疼痛,实在睡不着。林俐用李有福粗糙的大手,尽可能全地摸了一遍这副暂时属于自己的身体。 还行,胳膊腿儿都在原来的位置,没断也没错位。就是跌下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和皮肉,被树枝和山石刮伤了不少处。作了几个深呼吸后,她确认自己的肋骨并没有骨折。大概只是擦伤和软组织挫伤,她想。 夜风呜呜地吹,冰寒彻骨,林俐把自己缩了又缩。 林俐你活该,如果不自杀,又怎么会遭这样的罪。林俐,这是好事,吃过了这样的苦,以后重生了还有什么苦不能吃?等以后重生了,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孝顺父母,关爱姐姐。 等待天亮的几个时辰里,林俐乱糟糟地想着心事。这期间,她也想了下如何惩治周氏的事。等见了面,相机行事吧。具体的惩治细节她一时还没想好,不过她把大体方针定了下来。 一定不能让周氏好过了,一定要从重惩罚。如果不是周氏的胡搅蛮缠,赵婆婆不会离家出走,李有福也不会心急火燎地上山采药,李有福不死,一生不与人争的赵婆婆不会执刀杀人,自然也不会大过年地被人收监,最终凄惨死去。 所有的一切,皆是因周氏而起,她是赵婆婆母子悲剧的造成者,必须狠狠地惩罚她。 在林俐快要再被冻死一次的时候,天亮了。雨在半夜的时候就停了,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一大早就出来了,而且没有风。如果有风,哪怕有太阳,也会很冷。 林俐抖着牙和身体,闭着眼睛接受着朝阳的抚慰,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林俐坚持住!只有坚持住,才有机会重活一次,才有机会惩治杨学宁。 又挨了半个时辰,她获救了。 李有福一夜未归,一大早,周氏难得起了个大早,找了几个邻居,央求他们帮忙去找李有福。如果李有福死了,就没人给她作饭,没人伺候她。她不挺肚子都不作饭,何况现在有孕在身? 再说了,李有福的模样儿,十里八村儿的,不敢说第一,前三名也是排得上的。那棱角分明的五官,那一身块垒分明的疙瘩肉,那一套“犁地播种”的功夫,都让她心醉不已。虽说李有福昨天上山前,狠抽了她两个大耳光。跟李有福在床上带给她的乐趣相比,两个耳光完全可以忽略不记。 这也是她难得起大早,找人去寻李有福最重要的原因。 附在李有福身上的林俐,被李有福的几个邻人从谷里捞上来,抬回了家。这几个邻人全都和李有福一样,生得虎背熊腰,身强力壮。 一进李家小院儿,就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少妇哭天抹泪地扑过来,“当家的,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呀!呜呜呜……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孩子可怎么活呀?” 少妇的眉眼间带了几分姿色,不丑,但也说不上多好看。因为怀孕,粉白丰润的面颊上,一左一右,各长着一大块黄褐色的蝴蝶斑。 林俐半睁半闭着眼,漠然地看着哭泣的少妇。由举动和言辞判断,少妇该是周氏了。 “当家的,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周氏一路跟着担架进了她和李有福的卧房。待大伙把李有福移上/床后,她扒着床边连声唤着。 林俐皱了下眉头,闭上了眼。她现在又冷又饿,身上又疼,根本没心思,也没力气说话。就算有力气说话,也懒得对这个恶毒的女人说。 周氏见林俐闭上了眼,还以为李有福要不行了,把那哭声又加大了几分,边哭边用手去晃林俐的身体。林俐这会儿但凡有一点力气,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周氏一个耳光,再大吼一声,“闭嘴!” 可惜,她现在一点一点力气也没有。还好,很快解围的就来了。 “有福家的,别哭了。有福兄弟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我们当家的去请郎中了,一会儿就来。我陪你去你婆婆那屋躺会儿,有身子的人,可不敢这么哭,对孩子不好。”事后,林俐知道,劝解周氏的人,是隔壁陈四喜的妻子冯氏,一个能说会道,但是心地不错的女人。 大概周氏觉得冯氏说的还算有道理,抽抽答答地跟冯氏去了隔壁。捧着大肚子,周氏在冯氏的帮助下,艰难地躺了下来。冯氏刚要离开,去看看隔壁的李有福,却被周氏一把抓住了手,“陈嫂子,你说,我家有福会不会有事?” 冯氏按着周氏的肩膀,把周氏按回床躺好,“不是说了吗,有福兄弟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你先歇会儿,我去看看他。” 周氏又得了一遍安慰,心里多少好受了些。冯氏转身回到了隔壁。在冯氏离开的这一小会儿,林俐有了主意。 等冯氏再回来时,她紧喘了几口,调了调气息,挣扎着对冯氏说,“陈嫂子,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想拜托你和陈大哥把……把我娘找回来。” 冯氏坐床边叹了口气,“兄弟,不是嫂子不帮你。可是县城那么大,你让嫂子和你大哥上哪儿去找赵婶儿去呀?再说,赵婶儿也不一定就在县城不是。” 林俐闭上眼紧倒了两口气,又把眼睁了开,“嫂…嫂子,我娘就在县城。她在县城的…城…城隍庙里。你和我大哥去那找我娘…就行。要是我娘不肯回来,你就把实情告诉她,说我摔伤了,想…在临死前见她一面。” 李有福这副身体目前的状况确实不好,再加上林俐确实会演,任谁看了“李有福”现在这副模样,都要落泪,都要动恻隐之心。 冯氏听林俐说得如此有把握,不禁有些不信,“赵婶儿真在城隍庙?” 她想,如果赵家婶子真在城隍庙,那李有福上次去县城干吗不直接把他娘接回来?难道是另有打算?不过,看李有福目前的情形,说一句话都像马上要咽气了似的,就算有疑惑,也不合适这会儿问。 林俐奄奄一息地表示肯定,“真在,拜托嫂子了。来世变牛作马,兄弟一定报答嫂子和大哥的大恩大德。”说着,她作出要从床上挣扎起来,给冯氏磕头的架式。 冯氏连忙按住她,“这是干什么?快躺下,快躺下!嫂子答应你就是了。等你大哥把郎中找回来,我和你大哥说一声,就去县里。” 林俐作势又要从床上起来,“多谢嫂子。” “快躺下,快躺下!”冯氏吓得连忙按住她。 书中交待,赵婆婆确实就在城隍庙落脚,白天出去讨饭,晚上回城隍庙睡觉。 林俐急着想把赵婆婆找回来有两个原因。一来,这是她的任务之一,改写这几个人的命运。二来,她需要一个能够精心照料她的人。这副身体必须尽快好起来,只有这副身体尽快地好起来,她才有精气神对付周氏那恶婆娘。 周氏自己还要别人照顾,别说让她照顾人了。只有赵婆婆才能全心全意,周到体贴地照顾李有福。 很快陈四喜带着郎中回来了,冯氏把林俐的话跟陈四喜一说,陈四喜说:“你别去了,一个妇道人家。我去,我走得比你还能快点儿!” 冯氏说:“行,当家的你早去早回,一定要把赵婶子带回来。” 陈四喜郑重一点头,“放心吧。” 当天傍晚,西边的天际还留着点太阳的残红时,赵婆婆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自家小院儿,又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到了儿子李有福的床前。 “福儿,娘回来了!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赵婆婆扑在儿子的身上,哭得老泪纵横。 陈四喜两口子在赵婆婆的身后受了感染,一个抽了下鼻子,一个扯着袖子不住擦眼泪。 “娘,你回来了?”林俐睁开了眼睛,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这是一个慈祥善良的老人,不该是原作中的悲惨结局。从现在开始,她要按照她为老人设计的结局而努力。 “嗯!”赵婆婆噙着眼泪重重点头,“娘回来了!” “娘,再别走了!”林俐也掉了泪。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流进了头发里。 她自己母亲的年纪应该和赵婆婆差不多,只不过古人没那么多这个霜那个霜可抹,再加上赵婆婆生活艰辛,不像自己母亲生活优渥。所以,赵婆婆看上去要比自己母亲苍老许多。 由着赵婆婆,林俐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一样都是为儿女操心,一样都是受了儿女的脱累。可怜天下父母心! “娘不走了,娘哪儿也不去了,娘就在家陪着福儿!”赵婆婆先揩了揩自己的眼泪,又抹了抹林俐的眼泪,“福儿不哭,不哭。想吃啥?娘给你作去。蒸鸡蛋羹好不好?再熬点小米粥。” “好。”林俐抽了下鼻子,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两样食物她都爱吃,而且这两样食物对体质虚弱,急需大补元气的人很有裨益。 “等着,娘这就给你作去。”赵婆婆又擦了擦眼睛和面颊,转身就要出去作饭,片刻不歇。 “婶子,你歇会儿。我去作。”一直看护林俐的冯氏,连忙拉住赵婆婆的手。 赵婆婆固执地向外走,“没事儿,我不累。” 累也不重要,儿子的伤最重要,儿子的命最重要。如果儿子有个差迟,她也没活着的必要了。 林俐望着赵婆婆微弯的背影,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眼泪再一次模糊了她的视线。 娘,林俐对着赵婆婆的背影在心里叫了一声娘,女儿不会让你的儿子白白死了,一定给你改写一个好命,一定让周氏那贱人好看! 第11章 拟话本小说(3) 在赵婆婆的精心照料下,一个多月后,林俐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每天,赵婆婆调着样儿地给她作好吃的,什么香,什么滋补身体,什么软烂,赵婆婆给林俐作什么。 从书中,和一个月来所见所感,林俐深知,赵氏母子的家境不说赤贫,但因周氏好吃懒作,再加上李有福寻母,无心生产,家里的经济状况已是相当困难。不然,李有福也不会冒雨上山挖药。 可是这一个月来,赵婆婆像是会变戏法,尽可能地给她作些,即便是放在当代,也算是有营养的食物。鸡蛋羹啦,卧鸡蛋了,炖鸡汤了,炖猪骨汤了。虽然每次的份都不是特别多,林俐明白,赵婆婆已经在尽力而为了。 “娘,你哪儿来的钱?”有一次,林俐问赵婆婆。 赵婆婆慈爱地抚了抚林俐的头发,收走了林俐手中的汤碗,“你别操心了,反正不是偷来抢来的。” 后来,林俐才知道,赵婆婆是把当年她出嫁时,李有福奶奶给她的一个金戒指卖了。 这一个月来,周氏起初还有所收敛。不过在看到李有福脱离了危险,似是没有大碍了,她又原形毕露了。 对赵婆婆一如既往地不尊敬,不孝顺,没有好脸色。能不和赵婆婆说话就不和赵婆婆说话,即便是说话也是拉着脸,鼻孔朝天,说话内容能短就短,语气是一如既往地冰冷、淡漠、不耐烦。 赵婆婆也不跟周氏计较。一是看她有身孕,肚子怀的是儿子的骨肉,看在自家骨肉的份上。二是儿子身在病中,如果自己跟儿媳吵嘴,病床上的儿子听到了,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嘛,病就不爱好。三是她本身是个和气性子,跟谁吵不起来,哪怕受了再多的委屈。 这一个月来,林俐对周氏不理不睬。从林俐的角度讲,林俐本人对恶女、渣男深恶痛绝,绝对不会主动与这类人主动搭讪。从李有福的角度讲,如果不是赵婆婆几次阻拦,李有福早就把周氏休了。对于一个压根没有共同语言,没有好感的女人,留下她白养着,已是最大限度的容忍,遑论跟她和颜悦色说话。 林俐不搭理周氏,周氏却没自觉,不知自己讨人厌,成天在林俐床前晃,嘴里唠叨个不停。 唠叨孩子又在肚子里踢她了,她身子又重了许多,走路起坐更费力了。唠叨自己一个人睡,被子冷没人给焐,半夜醒来会害怕。唠叨家里的饭菜,缺鱼少肉没调料,不好吃没胃口。唠叨赵婆婆半夜咳嗽,吵到她休息,以致于第二天她的脸色都不好看了。唠叨张家的媳妇戴了朵绢花很好看,她也想买,李家的姑娘新作了条裙子,花色很好看,她也想扯块同样的布料。 周氏唠叨时,林俐闭着眼睛一声不响地听着。唠叨吧,以后你也没机会唠叨了。所以,尽情地唠叨吧。 周氏不知愁地唠叨着,不知林俐已经把整治她的计划,全盘想好了。 一个多月后,林俐下了床。恢复了健康的她,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集上买了口小猪回来,用的是赵婆婆卖酱菜得来的钱。 这一个多月来,赵婆婆除了洗衣作饭收拾屋子,照顾儿子,剩下的时间全用在作酱菜上了。作完了,好拿到集上卖去。赵婆婆不会作南北大菜,但是她作的小菜和她儿媳周氏的坏人品一样,也是远近闻名的。 一样不起眼的山野菜,家常蔬菜,在赵婆婆的巧手调制下,就能变成让人食欲大开的美味。村里有很多人都跟赵婆婆学过作酱菜的手艺,可是她们作出的酱菜跟赵婆婆作的一比,总像是差了点滋味,欠了点火候。 本来赵婆婆没想过卖酱菜赚钱,可是儿子有病,不能上山挖药,不能下地干活,家里断了生活来源。她一个人,要她又照顾儿子又下地开活,根本忙不过来,想来想去,她把主意打到了酱菜上。 她跟隔壁的冯氏商量,冯氏说,“我看行。婶子,说不准你以后还能靠卖酱菜变成大财主呢!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穷邻居啊!” 赵婆婆知道冯氏在逗她,笑着说,“行,等我当了大财主,让你给我当大管家。” 赵婆婆作酱菜时,周氏一手不帮,不但不帮,还嫌腌酱菜有味,熏得她头疼。可是吃酱菜的时候,她左一口右一口,吃得比谁都欢。 林俐用背篓把小猪背回了家。赵婆婆见了,吃了一惊,“福儿,你买它干什么?” 他家在周氏过门前一直养猪,周氏过门后,嫌猪臭吃得多,当年年底把猪杀了后,再没养过。 “养啊。”周俐把小猪放到了猪圈里。小猪在猪圈里连蹿带跳地跑了几圈。 赵婆婆现出为难的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媳妇她……” 林俐笑着搂住赵婆婆的肩膀,“没事儿,有我呢。” 赵婆婆扭头斜着眼看林俐,觉得儿子有些古怪。论孝顺,她的儿子百里挑一。不过,儿子十岁以后就很少跟她亲热了,她忘了儿子上次搂她肩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安顿好小猪,林俐去了周氏房里。从她被抬到赵婆婆家,周氏便一直住在赵婆婆房里。赵婆婆和“儿子有福”住一起,方便照顾“有福”的起居。 林俐对周氏说:“我买了头小猪崽儿,以后那小猪崽儿就归你喂了。” 林俐进屋时,周氏正坐在床上,倚着床框子嗑瓜子。一听这话,周氏“噗“的一声,把瓜子皮子往地上一吐,“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林俐心平气和地又说了一遍,说得字正腔圆,“我说我买了一头小猪崽儿,以后那头小猪崽儿就归你喂了。” 一怔过后,周氏炸了。把手里剩下的瓜子往地上一撇,又拍了拍手,扶着床框子艰难地站了起来,回手一指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你眼睛瞎了,还是上次摔傻了?让我去喂猪?” 林俐瞭了一眼周氏的肚皮,“我既没瞎也没傻,我说让你去喂猪,你就去喂,少跟我废话!” 说着,她转身向外走去,留下周氏在她身后怔怔地眨眼。然后,她听到身后传来笨重的脚步声,下一刻,她的肩头被周氏抓住。 “李有福!你给我站住!”周氏好吃懒作惯了,无论怀孕前还是怀孕后。要说干活,顶天也就是帮赵婆婆择个菜,收一下晾干的衣服,连碗她都很少刷,别说伺弄猪这种脏活累活了。 周氏本来就是个强壮体格,怀孕之后嘴更壮了,成天不闲着,几个月下来,除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本人少说能长二十多斤膘。她用手抓林俐的肩膀,用的劲可不少,就算林俐现在是上地道男儿身,也感到了疼。 林俐回过身冷冷看着周氏,“你想干什么?” 李有福从来不惯着周氏,所以对于林俐的态度,周氏并不感到奇怪,“我想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呢?你想干什么?你瞎呀,看不见我挺着大肚子呢?”她啪啪地拍着自己的肚子,“让我喂猪?我要是累出个三长两短来怎么办?”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你死不了。”林俐气她。 “你说谁是祸害?你说谁是祸害?!”周氏一听林俐骂她是祸害,气得抬手就打林俐。 林俐哪能让她,一手抓住周氏挥过了爪子握住了,林俐照着周氏的大肥脸,啪的一声,扇出个大大的脆响来,“我就说你是祸害怎么了?不服啊?不服啊?”说话间,林俐啪啪又抽了周氏两个大耳光。抽得周氏天旋地转,两个大脸蛋子火辣辣地疼。 “啊——”她发出一声杀猪样的尖叫,“我不活了!”她想用尚得自由的另一只手打林俐,结果那只手也被林俐抓住,并在一只手里攥住。她又挨了两个奇响的耳光。 五记耳光的过后,周氏的脸成了猪头。赵婆婆闻声而来,一见这场面,惊呆了。儿子以前跟儿媳吵架是吵架,虽说也动手,但是多以防御为主,鲜少动手打儿媳,倒是每回都被儿媳抓个满脸花。这回看架势,明显是儿媳挨了揍,吃了亏。 “福儿?你是这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媳妇怀着孕呢,快放手!” 赵婆婆这一说,周氏得了声援,马上顺杆爬,咧了嘴大声哭嚎,“婆婆,有福打我!” 赵婆婆去扯林俐的手,想把林俐的手从周氏的腕子上扯下来,结果发现林俐的手像生了根似的,根本扯不动。赵婆婆象征性地打了林俐一巴掌,“福儿!” 林俐这才松开了手,用手一指周氏的鼻子,“晚饭前喂遍猪,不然,不然今晚别吃饭。” 赵婆婆又拍了林俐一巴掌,“说什么呢!” 林俐板着脸看赵婆婆,不过声音却是放柔了,“娘,你别管。不然她越发没大没小了。” 赵婆婆也知道周氏不是个好货,只是,“她怀着孩子呢。” “你不是跟我说,当年你怀着我的时候,下午临盆,上午还喂猪作饭呢吗?你能作,她为什么不能?她又不是宫里的公主!” 赵婆婆语塞。 林俐不看周氏,扶着赵婆婆往房外走,“娘,今晚我们吃什么呀?” 赵婆婆有心为周氏再说两句好话,没等想好说辞,已经被林俐架了出去,“哦,今晚啊,你想吃什么?” 林俐笑,“我想吃蒸菜。” “行!娘给你作!” 眼见着赵氏娘俩儿亲亲热热地往外走,拿自己当空气晾,周氏捂着火辣辣地脸,在二人身后大喊,“我就不喂,有本事你就饿死我!” 林俐和赵婆婆应声转头。赵婆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林俐。林俐拍了拍赵婆婆的手背,以示安慰。然后,不咸不淡地对周氏说:“这点本事,我还真有。” 当晚,周氏没喂猪。 林俐真就没给周氏饭吃。 第12章 拟话本小说(4) 猪是林俐在赵婆婆的指导下喂的。 喂猪,对于生于城市长于城市的林俐来说,可谓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以往,她只在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里见过。 赵婆婆又奇怪了。儿子怎么连猪食都不会煮了?八成是前阵子摔的。对,指定就是上次到山里采药摔的。有人不是还能摔傻了吗?福儿没摔傻,万幸啊。赵婆婆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有道理。 煮了猪食,喂了小猪,林俐和赵婆婆开始吃晚饭。一直偷偷窥视母子二人行径的周氏,也腆着脸从房里走了出来,要上桌吃饭。 赵婆婆偷瞄了一眼,见林俐目不斜视,面无表情,还以为林俐默许了周氏的行为。周氏也瞄了林俐一眼,她和赵婆婆想的一样。 然而,她们都想错了。就在周氏来到桌边,扶着桌子要往凳子上坐时,林俐猛然起身,板着脸,一伸手扯住周氏的头发,就往房里拖。 周氏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护脑袋,嘴里咋咋呼呼的大呼小叫。 赵婆婆吓了一大跳,赶忙站起来劝阻,“福儿,你这是干什么?她是有身孕的人,快放手!” 林俐不听,“娘,你别管!这次让她吃了,下次我再说什么她都只会当成耳旁风。不能再惯着她了!” 说完,她握紧周氏的头发,拖死狗样把她拖回房里,往地下大力一搡,退出房来,转身捞起挂在房门上的铜锁,把房门锁了起来。 周氏被林俐这一搡,动了胎气。一阵阵钻心的痛,顺着小肚子很快蔓延到全身。疼得一手撑地,一手捂肚,一声递一声地哀哀呻/吟。 赵婆婆想要把房打开,让林俐拦住了,“娘,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儿子,这件事,你就别管。”她扭头瞅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这个娘们儿,就是条毒蛇。你现在可怜她,你忘了以前她是怎么对待你,对待我的了吗?她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可怜,就得给她点苦头尝尝,她才有变好的可能。你千万别再觉得她可怜她,你可怜她,就是把你和我,再往火坑里推啊娘!” 赵婆婆摇了摇头,“娘不是可怜她,娘是可怜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也是你的骨肉,是咱们李家的骨肉啊。” 林俐冷笑一声,“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孩子。看她那个样儿,也生不出什么好孩子来。这个孩子我情愿不要。” “胡说!”赵婆婆瞪了林俐一眼,“那是我们李家的骨肉,怎么能不要?” “那就看这个孩子自己的造化吧,反正这次绝对不许她吃饭,你也别插手这件事。娘,你选吧,儿子,孙子,你选谁?” 赵婆婆看了看林俐,见林俐的表情挺坚决不像有缓和的余地,她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转身离去。 林俐扭脸瞅了眼房门,紧跟着赵婆婆回了小饭厅。 直到赵婆婆和林俐晚上睡觉前,周氏还在哼哼唧唧地哭叫。不过,半夜时分,当林俐悄悄来到她房外,把耳朵贴在房门上仔细倾听时,却是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也许是不疼了,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见没人搭理她没趣了,也许是疼得连哼唧的力气都没有了。林俐想。 第二天一大早,赵婆婆去灶间煮了点精米粥,端给周氏喝,怕周氏饿坏了身子。向她跟林俐说的,她不怕周氏有事,她怕周氏肚子里的孩子有事。 取下门上的锁,赵婆婆端着粥进了房。就见周氏正面朝外侧躺在床上。一条胳膊垂地胸前,一条胳膊支棱着伸出床外,两只眼睛死鱼似地半死不活地睁着。 听到响动,周氏应声转动眼珠,见赵婆婆端了粥来,她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不得赵婆婆走进,已经迫不急待地伸出了双手——她想快点把粥碗拿到手,从昨晚到现在水米未进,她都快饿死了。 “娘!”就在周氏的手眼瞅着就要够着碗边的时候,一手只劈空而来,一把夺下了赵婆婆手中的粥碗。 是林俐。 眼见着马上就要到手的粥被林俐夺走了,周氏急了,想要去夺,林俐一扭身,护住粥碗,眼一瞪,威慑意味十足地用手一指周氏。周氏想起了昨晚的经历,一下子不敢动了。 赵婆婆也有点怕林俐,这样的儿子实在让她感到陌生。不过,总这么饿着儿媳妇,万一真把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饿出个好歹来,她又于心不忍。 “福儿,”赵婆婆试试探探地劝林俐,“你媳妇一宿没吃东西了。你不心疼她,也要想想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我们李家的骨肉。万一把孩子饿出个好歹来,你不心疼?” 林俐瞅了一眼赵婆婆,对周氏说:“让你吃这碗粥也行。不过吃粥之前,先跟我娘道歉。道了歉再给你吃。不道歉不能吃!” 周氏虚飘飘地问,“道什么歉?” 林俐一皱眉毛,“你说道什么歉?你自己想想,从过门到现在,你作了多少不孝之事!” 有良心的人作了错事,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能意识到自己作了错事。对于没良心的人来说,作了错事也不会觉得错。周氏就是这样,林俐让她给赵婆婆道歉,让她反思,她还觉得委屈,觉得自己根本没错处。 然而,她实在是饿得慌。不道歉,估计就喝不到李有福手里那碗粥。先把粥喝到嘴再说。这样想着,周氏心口不一地跟赵婆婆道了歉。 说自己懒,让婆婆为家事费心了,请婆婆原谅她。 说自己馋,尽想吃好吃的,请婆婆原谅她。 说自己脾气不好,总惹婆婆生气,请婆婆原谅她。 ……… 周氏一口气数落了十多条自己的不是。待数落告一段落,她累得一瘫烂肉似地堆在床上,口干舌燥,气喘喘吁吁。 林俐面无表情地把快要全凉的粥递给了周氏,“喝完这碗粥,收拾收拾,把猪喂了,不然中午饭没你份儿。” 周氏和赵婆婆闻言均是一愣,二人都没想到林俐又提到了喂猪的事。赵婆婆愣过之后没吭声,因为知道劝不动儿子。周氏愣过之后,接过粥碗,不甘不愿地低声道,“知道了。” 一碗粥根本不够周氏喝的,然而林俐不让赵婆婆再给她第二碗。周氏得了昨天的教训,不敢跟林俐分辩,怕再挨打。喝过粥后,她捧着隐隐作疼的肚子,去厨房剁猪食,烀猪食,又把烀好的猪食倒进桶里,提到后院,倒进猪的食槽子里。 一天三遍。 干到第三天的时候,周氏小产了。 第13章 拟话本小说(5) 周氏小产那天,下着雨,天又冷又阴。周氏不想去,说自己肚子不舒服。林俐瞅了她一眼,“不舒服?少跟我装蒜,离你生的日子还有两个月呢,别以为我不会算。” 林俐是没生过孩子,但是“九月怀胎”这句老话,从小到大,她听了无数遍。周氏现在只有七个月的身孕,离“九月怀胎”还有一段日子呢。 赵婆婆有心替周氏去,不过在察言观色地看到儿子的脸色后,她打消了这一念头,转身去忙别的活计了。快到冬天了,得赶紧把白菜腌上,把萝卜渍了。 周氏没奈何,敢怒不敢言地拎着食桶去喂猪。猪圈前坑洼不平,雨水落在洼坑里,和坑里的泥土混在一起,又湿又滑。周氏挺着肚子本来就挡视线,加上心里有气,只想快点喂完猪快点回屋,外面实在冷得厉害。结果一不留神,脚下一出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当场就起不来了。 当天下午,周氏小产,产下一个不足月的女婴。女婴生下来三个时辰后,不幸夭折。周氏失了很多血,面如金纸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赵婆婆看看周氏,再看看怀里断了气息的小孙女,难过得直掉眼泪。边掉眼泪边数落林俐,说要不是林俐没轻没重地让周氏干活,周氏也不会小产,孩子也不会夭折。 林俐一声不吭地任赵婆婆埋怨。她不会跟赵婆婆说,即便她不让周氏干重活,即便周氏不小产,这个小女孩也活不下来。她的亲生母亲,会在她刚一出生后,就让人把她大头朝下地放进水桶里溺死。说了赵婆婆也不会相信。 与其让周氏顺顺利利地足月生产,不如折腾她一番,让她遭些罪,也算为这个无论如何都活不下来的孩子报了仇,也算这孩子没白来人世一遭。 林俐让周氏在床上躺了一周。一周之后,她把周氏赶下了床,让周氏继续喂猪。周氏苦苦哀求,说自己实在干不了。 林俐说:“行啊,不喂猪,那你就去卖酱菜吧,卖酱菜不累。” 周氏没想到林俐竟如此痛快地答应自己。 卖酱菜就卖酱菜,卖酱菜总好过喂猪,又累又臭的。再说了,集上应有尽有,好吃的,好玩儿不要太多。她最爱看热闹了。 第二天,周氏抱着一罐酱菜上集去了,原本这是赵婆婆的事。林俐望着周氏兴高采烈的背影,暗暗冷笑。 当天傍晚,周氏抱着空酱菜坛子回来了。林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氏,发现周氏虽然刻意抑饰自己的情绪,但还是能在细微之处,看出她心情不错。第三天,周氏的情绪比头一天还要好。第四天,周氏的眉梢眼角带了笑。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氏的情绪起来越来越好,一开始林俐还要从她的举止里细细观察,后来竟然连赵婆婆都看出的周氏的异样。 “福儿,你发没发现你媳妇最近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林俐帮赵婆婆往坛子里塞雪里红的时候,赵婆婆对她说。 “哪儿变了?”林俐故作不知。 赵婆婆歪头想了一下,也说不上来儿媳妇哪变了,不过总之是跟以前不大一样了,“我看她好像挺愿意去酱菜的,这几天早早地就起来了,有时候起得比我还早。” 林俐笑着搂住赵婆婆的肩膀,“娘,这不是好事吗?你以前常说她还小,不懂事,等过两年就好了。我看她现在这样,是懂事了,知道为家里分担了。您应该高兴啊。” 赵婆婆琢磨了一下,认为林俐说得很有道理,“但愿如此吧。”赵婆婆仰面向天,以手加额,“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保佑我们李家太太平平的,再别出什么事了。” 林俐保持着笑模样,心里却在对赵婆婆说:“娘,对不起,还有一难等着咱家呢。” 周氏卖酱菜似乎卖上了瘾,不让她去都不行。有一天,赵婆婆对她说:“媳妇儿啊,你歇歇吧。这些天你也够累的了,今天我替你去吧。” 如果放在先前赵婆婆说这样的话,周氏早就借坡下驴,乖乖地答应了。哪成想,这次周氏一反常态,坚称自己年轻身体好,这点活儿根本不算什么。说完,她抱起酱菜坛子,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家门。 赵婆婆颇感奇怪地一咂嘴,深感不可思议。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属狗改不了吃/屎。不过,她儿媳妇可能是个特例。 可惜,这世上的特例并不多。 在周氏去集上卖酱菜将满一个月的前一天,周氏失踪了。 第14章 拟话本小说(6) 周氏失踪的当天早上,周氏像以往样吃过早饭,抱着酱菜坛子走了。当天晚上,天都黑了,也没见着她回来。赵婆婆有些着急,让林俐出去找找。她怕周氏出事,在归途中遇到歹人。 林俐不去,“她能出什么事?一没财,二没色。再说了,她要是真出事还好了呢,我再给娘重新找个孝顺的儿媳妇。” 赵婆婆不干,“你不找,我自己去!”说着,她就要回房去找风灯,手杖和棉披风。 林俐拗不过她,只好说自己出去找就是了。赵婆婆的脸色这才缓下来。林俐一出去就是大半夜,下半夜才回来。 赵婆婆一直没睡给她等着门。见林俐一个人回来,赵婆婆更加坐立不安,“你媳妇出事了,一定出事了。”她坐在桌边,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林俐知道周氏在哪儿,但是现在她还不能告诉赵婆婆。见了赵婆婆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林俐连忙软语安慰她,“娘,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要是真出了事,你担心也没有用。你先去睡吧,明天我再出去找找。” 从那往后的十天之中,林俐早出晚归,装模作样地去找周氏。到了第十二天早上,她真把周氏“找”了回来。 周氏是被林俐和陈四喜押回来的,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两眼哭得通红,鼻子下面拖着两条大鼻涕,两条手臂被麻绳捆了,缚在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 “福儿?”赵婆婆傻了眼。 林俐把周氏往前赵婆婆面前一搡,“跪下!” 周氏这会儿一线一毫的豪横劲也没有了,很听话地,抽抽嗒嗒地跪在了地上。 赵婆婆瞅了瞅地上抽嗒的周氏,又瞅了瞅一左一右站在周氏两边的林俐和陈四喜,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她有些站不住地扶住了桌子,“四喜,你跟婶子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四喜是个中等身材的汉子,三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圆脸,浓眉大眼,宽鼻厚唇,是个很爷们儿的长相。陈四喜不但长得爷们儿,为人和长相也很配套。 “婶子,是这么回事……”陈四喜看了林俐一眼,见林俐没有阻拦的意思,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今天下午,他正在地里干活,林俐来找他,请他帮个忙。两家是隔壁,关系一直处得不错。 陈四喜问帮啥忙? 林俐说去捉奸去,她已经发现周氏的行踪了。 陈四喜一听,大吃一惊。他知道周氏失踪的事,在周氏失踪的第三天,他还劝林俐报官。一听林俐让他帮忙去捉奸,他连忙问是怎么回事? 林俐说,她早就看出周氏不对劲儿,只不过一直没有证据。周氏失踪,她妈和其他人觉着周氏可能是让人劫了财,要么是劫了色。她觉着周氏极有可能是跟人跑了。 所以,这几天,她在周氏卖酱菜的集上和周边的村镇打听,还真让她打听到了蛛丝马迹。原来,周氏真是跟人私奔了。现在,人在八十里外的刘家窝堡的一间小客栈里藏着。她得乘着周氏和奸夫尚未失去行踪前,把周氏抓回来。 陈四喜平时很看不上周氏的为人,周氏失了踪,他暗暗替赵氏母子高兴。心想,周氏要么是让人害了,要么是受不了李有福的管教,偷偷跑了。不管怎么样,周氏这个祸害消失了,他由衷地感到高兴。最起码再听不见周氏的鬼哭狼嚎,他的耳根子也能跟着清静清静。 一听林俐说周氏原来是跟人私奔了,陈四喜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周氏真是一点好处没有:又懒又馋,又凶又恶,这回连妇道也不守了。 出于交情,出于义愤,陈四喜随林俐去了刘家窝堡。二人到刘家窝堡时,天已经黑了。陈四喜马上就要去捉奸,林俐说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咱俩再等一等,等到半夜她和奸夫睡熟了,咱俩再去。 陈四喜觉得林俐说得很有道理。 二人在周氏和奸夫下榻的客栈的附近,找了间小酒馆,要了一壶小酒,两个小菜,慢慢地呷了起来。一直呷到月上中天,小酒馆眼瞅着要打烊,二人出了小酒馆。拍开了隔壁小客栈的店门。 店门刚开了条缝,林俐伸手使劲一推,连店门带小二推到一边,迈步闯进店中,陈四喜紧随其后。进店后,林俐直奔二楼一间客房而去。来到那间客房门口,林俐抬起脚,照着房门就是一脚,房门应声而开。下一刻,房里响起了一对男女的惊叫之声。 林俐闯进房中。迈步向客房中的床铺走去之时,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火折这种东西,以前她只在金庸古龙的武打小说里见过,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用到。就像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成了复仇女神的使者,在各式小说里穿越。 不经历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火折闪烁的光芒中,周氏一脸惊慌地和一个男人搂住一团。见闯进来的人是自家男人,周氏顾不得身上只穿了亵衣,抬腿下地就要跑。 林俐没拦她,因为她的身后还有一个陈四喜。果然,陈四喜伸出一条铁棍似的胳膊,一下挡住了周氏的去路,“哪儿跑!” 这时小二连带着掌柜,也提着一盏大白灯笼出现在了房门口。二人都是经过见过的,一看这架式,就知道出了什么事。清官难断家务事,不方便管,也没必要管。只要别把店里的家什弄坏了,别在店里闹出人命就行。 就这么,林俐和陈四喜押着周氏回来了。至于那名奸夫,林俐问明了那人的姓名,住址,职业,然后把那人放了。 听了陈四喜的讲述,赵婆婆双腿一软,“咕嗵”一下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瞅着周氏,眼前一阵阵发黑。 阵四喜说了两句场面话,劝了劝赵婆婆,告辞回了家。 越婆婆一手支头,痛心地瞅着周氏。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贞娘,你……”她用手指了指周氏,重重地打了个唉声,“你这是为什么呀?” 事到如今,周氏也豁出去了,脖子一梗,眼一翻,“我为什么?你怎么不问你的好儿子?他要不那么虐待我,我也不至于……”她咬了咬牙,将所剩无几的羞耻之心全部咬死,“我也不至于跟了别人!” 林俐二话不说,一把揪住周氏的头发,强迫周氏把头仰了起来,然后她抡圆了胳膊,照着周氏湿漉漉的脸狠狠扇下。 “啪”的一声,打得赵婆婆一闭眼一侧脸,打得周氏顿时发出了一声尖叫。 “我虐待你?”林俐盯着周氏狼藉的脸,大感痛快,“我哪儿虐待你了?” “你让我干活!”周氏喊道。 林俐笑了,转脸看向赵婆婆,“娘你听听,她还有理了。”说完,她转回脸看周氏,“谁家媳妇不干活?!” “可我那时怀着身孕呢!”周氏觉着自己的理由很拿得出手。 林俐又笑了,“怀了身孕就不能干活了?笑话!我娘都快生我了,还给婆婆作饭呢。我娘能干,你怎么就不能?!” “那你还推我,打我,还让我没出月子就干活!李有福,你不是人你!你和你娘的良心全都让狗吃了!”周氏预感到李有福不会放过自己,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撒起泼来。反正也是没好了,她想。 “你说谁良心让狗吃了?”林俐狠抽了周氏一个大嘴巴子,“你说谁良心让狗吃了?!”又是一个大嘴巴子。 赵婆婆看不过去了,扶着桌子艰难起身来拦林俐,“福儿,别打了,行了,别打了!” 林俐不听,“娘,你别管,今天我非好好教训教训她!你说我打你,推你,你怎么不说我为什么打你,推你?”林俐厉声质问周氏,“你要是不跟我娘顶嘴,不给我娘气受,不好吃懒作,光想着吃,一点活儿也不干,我能打你吗?你自己说说,从你过门儿到现在,你洗过几次衣服,刷过几次碗,择过几次菜,作过几顿饭,挑过几回水,下过几回地?你再想想,从你过门到现在,你都对我娘作过些什么?!” 这下,周氏彻底不出声了,只是耷拉着脑袋哼哼唧唧地哭。林俐也没再搭理她,单是把她扯回她私奔前住的那间小房,又把房门锁了起来。然后,扶着赵婆婆回了房。 赵婆婆问林俐打算怎么办? 林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赵婆婆,“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赵婆婆张了张口,不过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儿子已经下了决心,这次她要是再拦着儿子,可真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休就休了吧,留着这样的儿媳,以后到了地下,她都没法跟李家的列祖列宗交待。 林俐从脑中的信息中获知,李有福上过两年村塾,是认字的,李家也有现成的笔墨纸砚。林俐本人也会写毛笔字,小时候,她妈给她和她姐报了一个书法学习班,她和她姐每人都能写一笔端丽的柳体正楷。只可惜,她不会写古人的休书。 她不会写不要紧,有人会写就行。第二天起来,吃过早饭,林俐找村里的塾师代写了一封休书。怀揣着这封休书,林俐回了家。回到家后,林俐直截了当地对赵婆婆说,刚才自己找人写休书去了,已经写好。 赵婆婆眼圈儿一红,掉了眼泪。擦了擦眼泪,她柔声告诉林俐,“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娘不管了。” 林俐安慰了赵婆婆几句,随后开了关着周氏那间房的房门,走了进去。 进了房,林俐给蜷缩在床上的周氏松了绑,随即从怀里掏出休书,冲周氏抖了一抖,“这是休书,一式两份。你一份,我一份。这是你的那份。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跟我再没关系。” 说完,林俐把装着休书的信封,塞进了周氏的怀里。 半个时辰后,周氏被捆了一夜的胳膊缓了过来,在林俐的监督下,她收拾出了两个大包袱。包袱里装着她的四季衣物,和其它一些零碎物件。 整个过程,周氏很安静,既没哭也没闹。因为她知道,今时今日,哭闹也没用了。再说,她也没脸哭没脸闹。 收拾完东西后,林俐把陈四喜家家的大灰驴借了来,让周氏拿着包袱坐在驴上,她牵着毛驴,把周氏送回了娘家。 一个多时辰后,二人一驴来到了周氏娘家所在的村口。林俐让周氏下驴,“剩下两步道儿,你自己走回去吧。”说完,她翻身上驴,一拔驴头,顺着来路走了。 留下周氏一个人,一条胳膊挽着一个大包袱,呆怔怔地站在村口发呆。 第15章 拟话本小说(完) 林俐骑着驴回了李家。回到家后,她把驴还给了陈四喜。陈四喜问,“送回去了?” 林俐作出闷闷不乐地样子,“嗯,送回去了。” 陈四喜的浑家冯氏昨晚听陈四喜说了周氏的事,“她家人没难为你吧。” 林俐拍了拍身上的土,“我没进村,把她送到村口我就回来了。” 冯氏深表遗憾地叹了口气,“她没福啊。摊上你们家是多大的福气,她不知道惜福,瞎作。作来作去,作了这么个下场。我说你和赵婶儿还是厚道,要搁我,早上官爷那儿告她去了,让她骑木驴!” 陈四喜给冯氏递了个眼色,轻斥道,“少说两句。” 冯氏接收到信号,当即改了话题往回打圆场,“行了,兄弟你快回家吧。回去好好歇歇,这一来一回地,也够你累的。” 林俐把两口子的眼神看在眼里,顺着冯氏的台阶往下下,“行,那我回去了,确实有点儿累。” 冯氏跟着陈四喜往外送林俐,到了门口,她嘱咐林俐:“回去让赵婶儿给你作点好吃的补补。” 林俐回到李家,简单地跟赵婆婆说了下送周氏回娘家的过程,说完之后又出去了。赵婆婆问她去哪儿?林俐含糊地说出去办点事,但却没说是什么事。 赵婆婆欲要近一步追问,林俐已经走远了。天刚擦黑的时候,林俐回了来,顺道还给赵婆婆带回来了几大包草药。赵婆婆问她去了哪儿?她说去集上了,散散心,回来的时候,在附近的镇上给赵婆婆抓了几副补中益气的方药。 林俐觉着赵婆婆之所以总是夜咳是因为肺虚,而赵婆婆的肺虚,归根结底是体虚造成的。这几副药不贵,不过据给她开药的郎中说,效果很不错。林俐让郎中给她报了下组成这副药的几味药材的名字,她不是学中医的,但是补药的名字多少她还知道些。 她听到了茯苓,泽泻,地黄,牡丹皮,当归的名字,虽然还有几味药的名字她不知道是管什么的,但是这几味她知道,都是管滋补的好药。 把草药交到赵婆婆手上,又跟赵婆婆说了下吃法。林俐对赵婆婆说,自己有些累了,想早点回房休息。赵婆婆看林俐的脸色确实不怎么好,说行啊,早点回去歇着吧。 回房之前,林俐紧紧地拥抱了赵婆婆,抱了很长时间没有放手。赵婆婆以为她是因为休妻,心里不好受。于是,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福儿,别难过,她跟咱家没缘份。等过阵子,妈再求许妈妈给你找个好的。” 林俐没接话,她确实难过,但压根儿不是因为周氏。休了周氏,她高兴还来不及。她只是难过自己报复完了周氏,女神随时都有可能让自己抽*离这副身体。 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她和赵婆婆的缘份也就尽了。她舍不得赵婆婆,就像在上一个故事里,她舍不得张佳佳的父母一样。 “娘,”林俐紧搂着赵婆婆,轻轻开口,“这段日子,让你跟着儿子受苦了。” 话音落下,她的耳边马上响起了赵婆婆慈爱的声音,“傻孩子,娘没吃苦。倒是你,摊上这么个媳妇,跟她生了不少气,是娘对不起你。” 林俐摇头,“没有,娘没有对不起我,娘最疼我了。” 赵婆婆眼睛有些发酸,搂着林俐又拍又摇,“不说了,咱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儿了。只要你没病没灾,平平安安的,娘就知足了。以后娘再给你找个好闺女,咱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把这些不高兴的事儿都忘了。” “我听娘的。”林俐搂着赵婆婆又撒了一会儿娇,然后她恋恋不舍地放开了赵婆婆,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娘,我回屋了,你也早点儿歇着吧。” 赵婆婆关切地摸了摸林俐的额头,看看她有没有发热。见林俐体温正常,她放了心,“你去躺着吧。娘把碗刷了再睡。” 林俐深深地看了赵婆婆一眼,转身回了房。走到床前面朝外躺下,林俐默默地打量着房中的一切。 休了周氏,是她对周氏的终极报复。本来她想报复得再狠点,想个办法把周氏弄死。不过想来想去,她放弃了原先的想法,将原计划的弄死周氏改为休了周氏。虽然弄死周氏,周氏也不冤,但她还没心狠到这一步。 下午,她去了几十里地外的一个偏僻所在。在那个所在,周氏的奸夫在等她。是她,找了个游手好闲的破落户去勾引周氏。她许诺,只要周氏出墙,让她捉到奸,她便会给破落户一笔钱。 破落户闲着也是闲着,对他来说,勾引周氏小菜一碟。以往他勾引别家的大姑娘小媳妇,还要冒着被人家爹娘和老公胖揍一顿的危险。如今勾引周氏非但不会挨揍,还有钱拿,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嘛。他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 林俐事先和破落户设好了圈套,只等周氏往里跳。 让怀孕的周氏干重活,让小产后的周氏去卖酱菜,让破落户在买酱菜的时候勾引周氏,让破落户撺掇周氏私奔,她自己和陈四喜去捉奸。这一步步,全是她惩罚周氏计划中的节点,休妻是大结局。 现在,周氏受到了惩罚,李家恢复了平静,她随时有可能离开,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一刻。所以,刚才她才会那么伤感。算是提前跟赵婆婆告别吧。 林俐的眼皮越来越沉,她渐渐合上眼。再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陷入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黑暗之中。黑暗的前方,很快出现一团白色的光雾。光雾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复仇三女神从光雾之中裂雾而出。 看来任务是结束了,林俐想。下一刻,她听见三女神之一说出了同样的话,“任务结束了,干得不错!” 林俐对那名复仇女神笑了一下,“谢谢。” 最高壮的女神托了托乱扭乱动的蛇发,“想不想看看那几个人最后的下场?” 林俐想也不想的点头,“想!”又有“电影”可看了吗? 女神一挥手,上次的银幕再次出现。赵婆婆,李有福和周氏等人的影像出现在了银幕上。林俐全神贯注地盯着银幕。 最先出场的是周氏。周氏回到娘家后,让娘家哥哥和娘家嫂子好顿贬损。别看周氏在李家作威作福,在自家哥嫂面前,活像老鼠见了猫,大气不敢出一口。 周氏的娘死得早,她爹在她出嫁的前一年也死了。她所谓的娘家,严格来说,已算不得真正的娘家。周氏回到她哥嫂家没几天,她跟人私奔的事,就传到了村里。 她哥把她胖揍了一顿,她嫂子成天冷言冷语地损她,就连她四岁的小侄子也学着她嫂子的模样,伸出胖胖的手指头,稚声稚气地骂她,“不要脸。”村里的人见了她,也是指指点点。 没过几天,周氏偷偷摸摸地从她哥嫂家跑了出来,去找那个勾引她的破落户。她不知道破落户和林俐作扣设套的事,还以为破落户是真心待她。 见周氏再次自投罗网,破落户毫不客气地收网,甜言蜜语地哄骗周氏,说要带她去外地重新开始。周氏信以为真,高高兴兴地跟破落户上了路。结果,破落户把周氏骗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卖了。 破落户把周氏卖给当地的一家妓/院,该妓/院的老/鸨/子是个厉害角色。开始,周氏又作又闹不肯接/客,结果被老/鸨/子结结实实地揍了几顿,饿了几天。无奈之下,周氏下了海。她一没姿色,二不会琴棋书画,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是以老/鸨/子给她安排的都是些下等人。 下海不久,周氏就得了脏病。半年后,她顶着满脸满身的花柳大疮,让老/鸨/子赶了出来。周氏身上分文皆无,又饿又难受。看到有人在街上卖包子,她乘卖包子的不注意,顺手抓了几个包子撒腿就跑。 偏巧她运气不好,遇到个爱较真的人。为了几个不值钱的素菜包子,白胖的包子铺老板,铆足了劲在周氏身后穷追不舍。 周氏慌不择路,最后被逼得没招,在眼瞅着要被追上的情况下,跳了一座小石桥。不会游水的她在河里扑腾了几下,沉到水里再也没有冒头。 三天后,人们在河下游的一处浅滩上发现了周氏的尸首。周氏仰面朝天地躺在岸边的鹅卵石上,全身浮肿,面目全非。几个人站在一旁,对着她的尸身指指点点。 林俐作了个深呼吸,心里有些不得劲。她以为休了周氏便是大结局,结果不是。原来,大结局是这样的。 画面一转,赵婆婆出现在了银幕上。赵婆婆穿着一身喜庆的衣裙,坐眯眯地坐在椅子上,李有福和一名女子跪在她脚前。女子长得不算特别好看,但是眉清目秀,面带善相。不像周氏,一看就是个泼货。 林俐转脸问三名女神,“你们又让人附了李有福的身?” 最高的那名女神眼中红光闪闪,看上去很像暗夜中的灯塔,“对!又找了个人附在他身上,是个好人。” 林俐又问,“和李有福成亲的女人也是好人吗?”她惦记着赵婆婆,希望这一次,赵婆婆别再摊上恶女作儿媳。 另一名女神告诉林俐,“是好人。她是……” “逃荒。”另一个女神给她提词。 “对,”女神眼中红光乍盛,“她是和她母亲逃荒来到李有福他们村的。她母亲又病又饿,昏倒在路边,李有福把她俩带回了家。女子的母亲病好后,发现李有福和他母亲都是好人,就把女儿许配给了李有福。后来,女人还给李有福生了许多孩子呢。” 银幕渐渐变黑,最后消失不见。林俐没能看到李有福和赵婆婆后来的生活。看不看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从女神嘴里知道真正的大结局了。大结局是好的,这就足够了。 现在,该问问她自己的事了。想到这儿,林俐转脸面向三女神,“这次我能得到什么奖励?” 第16章 总裁文(1) 林俐问女神自己能得到什么奖励? 提希丰眼中红光闪闪,“给你的奖励按事先说好的,一共三大项:让你父母恢复健康,让你重生,让你丈夫和他的情人受到惩罚。但是目前为止,你才完成了两个任务。这点任务量还不足让你重生,自然也没办法报复你的丈夫和他的情人。目前来说,你所能得到的奖励,只是让你的父母恢复健康。你自己看吧,是让你父亲先恢复健康,还是让你母亲先恢复健康。” 林俐想了下,“上次的奖励机会给了我父亲,这次,我希望能给我母亲。” 一个女神很爽快地答应了,“行,没问题。不过,只能让他们一点一点地好,不能让他们一下子全好了。想让他们快点好起来,你得多多完成任务。” 第二个女神说,“多劳多得。” 第三个女神补充,“按劳取酬,公平交易。” 林俐不住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走吧,去我家吧。” 第二天早上,林俐的姐姐惊奇地发现母亲有反应了。自从母亲被撞成植物人后,无论她怎么给母亲作按摩,给母亲听她最爱听的音乐,时常在母亲耳边呼唤,母亲就是半点反应也没有,真的很像一株无知无觉的植物。 今天一早,林俐的姐姐给母亲整理床铺:抻褥子,掖被子。转到床尾给母亲掖被子时,她突然发现母亲露在外面的大脚趾动了一下。林俐她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母亲的手和脚,自从出事后,一点反应也没有,哪怕拿针扎也没有。 她不敢相信地用手搔了搔母亲的脚心,母亲的脚一弯,这回不止是大脚趾,几根脚趾都动了动。 林俐她姐高兴心突突直跳,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跑到母亲的床头,林俐她姐俯下/身,轻轻呼唤母亲,“妈,你醒醒,醒醒啊,我是小伶,你醒醒啊,妈!” 林俐母亲眼闭的双眼下,两只眼球在眼睑下转了两转。林俐她姐的眼泪流得更欢了。脸上也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又像哭又像笑。 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一切的林俐,表情和她姐差不多,也是又哭又笑。到最后,她走到床边,俯下/身,一手搂住母亲,一手搂住姐姐。对姐姐和母亲说:“妈,姐,爸,你们再坚持一下,我很快就能回来见你们了。”说着,她抬起头去看另一张床上父亲。她的父亲扭着脸,面朝她母亲的方向,激动得口中唔唔,他也看到了妻子的反应。 林俐很高兴,可惜,她的亲人们根本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可以开始下一个任务了吗?”林俐在母亲身上趴了一会儿后,就听站在屋角的女神问她。 林俐恋恋不舍地看了母亲一眼,直起了身子,走回到女神面前,镇定地说:“可以了,开始吧。” 如果说在执行第一个任务时,她对复仇使者这一角色尚未完全适应。现在的她,在执行完第二个任务后,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一角色。对复仇,对新的任务充满了强烈的期待。 因为她知道,每一个新的故事里,都将会有一个至几个罪人等着她去惩罚。每一个新故事里,都有一个或几个可怜的人,需要她的拯救。她对自己说,每一次惩罚与拯救都是实习,都是在为将来的某一天,向杨学宁讨回公道积累经验。 最高壮的复仇女神向林俐甩出蛇鞭。林俐在呼啸的鞭声中,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各项感官渐渐恢复感知能力。不所不在的疼痛,也随着各项感官功能的恢复,越来越强烈。 昏昏沉沉中,林俐迷迷糊糊地想,看来这次又穿到了一个受了伤的身体上。不等她睁开眼睛,她的耳边便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带着哭腔的呼唤。 对林俐来说,那样的呼唤并不陌生,就在不久前,她姐用同样的腔调呼唤过她的母亲。 女子哀哀地在她耳边唤着,“彬彬,你醒醒,你醒醒啊。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们没出世的孩子怎么办?求你了,快点醒过来吧……” 女子的呼唤走腔变调,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哭腔。后来,那哭腔变成了哽咽,变成了压抑的抽泣,一听就是含了深悲巨痛。 从女人的声音,以及女人的话语“我们没出世的孩子”,林俐敏锐地意识到,这次她又穿成了男人。 闭着眼,她集中意念感受了一下这副身体,很快她的认知得到了证实。果然,这副身体的关键部位是男的。除此之外,她还感知到,这副身体肯定又是出了意外,不然她不会感到全身剧痛,脸上也不会戴着氧气罩。 不等林俐感叹再次穿越成男,这个故事的信息便出现在了她脑中。 这回,她穿越的是一部总裁文,名字叫作《霸道总裁爱上我》。现在被她附体的这个男人郑彬,是这部总裁文里的男配,其实连男配也算不上,只能算炮灰——女主的前夫。 还在郑彬很小的时候,他妈就得癌症死掉了。在他妈跟癌症殊死搏斗的时候,郑彬当大学老师的爸,跟校食堂一个打饭的女人勾搭上了。郑彬他妈知道以后,又是气又是吵,没过多久就死了。 郑彬他妈被他爸和打饭女成功气死后,不到半年,他爸就把打饭女娶进了门,让打饭女成了郑彬的后妈。 打饭女不是一个人进门的,和她一起进门的,还有她的一儿一女。和郑彬他爸再婚不久,她就蹿掇郑彬他爸把郑彬送到了郑彬的奶奶家。用她的话讲,家里太小,住不下这么多人,太挤了。 跟郑彬一起去他奶奶家的,还有郑彬他妈的遗照。 是郑彬的奶奶,一手将郑彬拉扯大的。郑彬的爷爷死得早,他奶奶没有工作,全靠独子郑彬他爸养活。打饭女进门后,把郑彬他爸的工资卡牢牢地攥在了手里。 原先,郑彬他爸每个月给郑彬他奶八百元生活费,打饭女进门后,下调了三百。原先郑彬他爸每周还能去郑彬他奶一次,打饭女进门后,有时一个月也去不上一趟。 郑彬十五岁那年,他奶奶过世了,他才被他爸接回了家。三年后,郑彬高考。按着郑彬的本意,他本想报考外地的一所名牌大学。以他的学习成绩,完全能考上。可是打饭女说了,那所大学的学费太贵,那个城市的物价太高,总而言之太费钱了,没必要,还是报本地的大学划算。 郑彬妥协了,报考了本地的一所大学。那所大学也很好,只是比不上他心仪的大学好。最重要的是,那所大学里没有他想读的那个专业。那所大学唯一的好,就是让他认识了后来的妻子,也是这部总裁文的主角,夏雨柔。一个美丽、温柔、善良、可爱、聪明、坚强的好女人。 大学毕业后,郑彬和夏雨柔结了婚。婚后,小两口住在郑彬父亲家。 郑彬的父亲一共有三套房子。三套房子,全让朱凤梅霸去了。一套房子朱凤梅自己和郑彬他爸共住。一套房子给了朱凤梅的儿子郑彬名义上的哥哥,一套房子给了朱凤梅的女儿郑彬名义上的姐姐。 郑彬奶奶过世前,立下遗嘱,死后把自己住的那套房子留给郑彬。可是她过世以后,朱凤梅蹿掇郑彬他爸把那套房子卖了。卖房子的钱,又进了她的腰包。 郑彬婚后一个月,他和夏雨柔被朱凤梅赶出了家门。郑彬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着劣质的香烟,一言不发。伤心失望之余,郑彬带着夏雨柔在外面租了套四十平米的小公寓。 郑彬觉得特别对不起夏雨柔。婚前没能给她丰厚的彩礼,结婚时没能给她风光的喜宴,婚后不但没能给她象样的婚房,甚至连个完全属于她的安身之所也没有。 他想尽快发财,尽快有一个真正属于他和夏雨柔的小窝。于是,他开始摆地摊。在八小时工作之余,批些“外贸尾单”的零七八碎来卖。 一天晚上,郑彬收摊回家,过马路时,被一名醉驾的司机撞死。夏雨柔当时怀着孕,挺着大肚子痛哭,以致孩子后来早产,生下来后身体一直不好,总是生病。 郑彬死后,夏雨柔一个人带着女儿艰难度日,郑彬他爸一次也没帮过,一分钱也没帮过。郑彬过世三年后,夏雨柔遇到了这篇总裁文的男主角上官曜。 上官曜是银河集团的总裁,他爸上官志远因为一笔收购业务的成功,兴奋过了头,以至突发脑溢血,驾鹤西游。上官曜临危受命,从海外分公司归来,全面执掌银河集团。 夏雨柔是上官曜新聘的秘书。书中设定,上官曜外形高大英俊,堪比超级男模。从小到大,各种酷帅狂霸拽,各种不按套路出牌。工作中,上官曜不断和夏雨柔发生冲突碰撞,不过却是越撞越爱。撞到最后,上官曜连夏雨柔带郑彬的遗腹女,一块儿娶家去了。 上官曜对郑彬的遗腹女视如己出,爱如珍宝。二人婚后一年,夏雨柔又给上官曜生了对龙凤胎。从些,一家五口,过上了甜蜜幸福的生活。 看完了脑中的信息。林俐陷入了沉思。要如何运作,才能最大限度的惩罚该受到惩罚的人呢? 第17章 总裁文(2) 林俐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郑彬发生车祸的第二天夜里。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真正的男配郑彬“走”了。 又过了一个月,林俐出了院。 这一个月间,郑彬的父亲郑振民只来过医院两次。一次是在郑彬出车祸的当天夜里,夏雨柔给他打电话,他来了。第二次是林俐在医院住了大半月,眼瞅着快出院时,他又来了一次。 因为头脑中的资料信息,林俐对郑振民没什么好感,对郑振民的态度也就冷冷淡淡。林俐对郑振民冷淡,郑振民对她也不热乎。进了病房,郑振民像对待个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问林俐感觉怎么样?还难不难受了?肇事司机赔了多少钱,赔得到不到位? 有时林俐懒得搭理他,夏雨柔便轻声细语地出来打圆场,替林俐回答。坐了没多大工夫,郑振民起身离去。临走前,既没说让林俐和夏雨柔搬回去住,也没说给小两口留俩钱,更没问儿子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不上班,会不会因此丢了饭碗,陷入财政危机?什么都没问。像完成了一项任务似的,他在病房里坐了半个小时后,拍拍屁股,潇洒地走了。 夏雨柔出去送他,回来之后,坐在林俐身边的小凳子上,默默地给林俐削苹果。她削苹果的时候,林俐一声不响地打量着她。 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皮肤光洁细腻,五官美丽。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贤妻良母的气质。书中,夏雨柔也确实就是贤妻良母。 感受到林俐的目光,夏雨柔一边转圈地削着苹果皮,一边抬眼看了林俐一眼,娇羞一笑,“傻样儿。” 林俐脸一红,赶紧移开了视线。虽然她目前的身份是个男的,而且还是夏雨柔的丈夫,但毕竟这副躯壳之下的灵魂,是她林俐本人,一个性取向正常的女人。一个性取向正常的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另一个女人看,确实有些让人尴尬。 削掉最后一块苹果皮,又仔细地把个别遗漏的细微苹果皮削净,夏雨柔割了一小块苹果递给林俐。林俐伸手接过,咬了一小口,苹果又脆又甜。 “他没跟你说什么?”林俐想知道夏雨柔送郑振民的时候,郑振民提没提给她俩点经济帮助。 夏雨柔怔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我辛苦了,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林俐嚼巴嚼巴把苹果咽了下去,“他没说给咱们点儿钱?” 夏雨柔是作秘书的,公司不大,工资不高。林俐出了车祸,干脆把公司的工作辞了。夏雨柔眼瞅着要生孩子,生了孩子以后,作月子买补养品要花钱。林俐的这副身体大伤元气,需要大补,也需要钱。还有她们租住的房子,水费、电费、煤气费,这些都需要钱。 夏雨柔摇了摇头,“他说钱都在朱姨手里把着,他没钱。” 林俐“呵”的发出一声冷笑,“他也配作爸爸?” 说实话,夏雨柔对郑振民也有意见。但是“郑彬”能说,她却不能说,毕竟郑彬是儿子,她是儿媳。儿子能说亲老子的不是,她作儿媳的却不能。又给林俐割了一小块苹果,夏雨柔拿刀扎着递给林俐,言不由衷地为郑振民开脱,“爸也有他的难处。” 林俐伸手拔下苹果,满脸讥诮,“他的难处就是他没钢条儿。” “钢条儿”是林俐家乡的方言,形容一个人硬气。比如说:这人真有钢条儿。意思就是:这人真硬气,真有气魄。 听到这句话,夏雨颇感奇怪地看了林俐一眼。她也觉得郑振民没钢条儿,不但郑振民没钢条儿,很多时候,她觉得郑彬跟他爸一样,也挺没钢条儿的。 本来嘛,郑彬是郑振民唯一的骨血,郑振民的三套房子里,按说怎么也该有郑彬一套。退一步讲,就算这三套房子都没郑彬的份儿,可是郑彬奶奶留给郑彬的房子,朱凤梅有什么资格卖?又有什么资格把卖房子的钱揣进她自己的腰包? 如果说当年郑彬年纪小,得靠着郑振民和朱凤梅吃饭,郑彬不跟朱凤梅计较有情可原。可是后来他大学毕业了,要成家了,也不往回要这笔钱,实在是太大方了。还有,二人婚后一个月就让朱凤梅从家里撵出来,郑彬一句反抗的话也没有,让搬就搬。夏雨柔觉得他太软弱了。 如果不从郑家搬出来,如果郑彬能从他爸那要来,或是借来一套房子,如果郑彬能把本该属于他的那笔钱要回来,也许他就不会出去摆地摊。不出去摆地摊,也就遇不上那个醉鬼,没有这一场劫难。 夏雨柔很想点一点郑彬,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作为一名妻子,丈夫现在生着病,心情也不好,应该尽力开解才是,怎么能给他添堵呢? 不过郑彬的态度着实令她感到奇怪,夏雨柔想,要是以前郑彬能有这份态度,兴许就不会有这一场飞来横祸了。 林俐并不知道夏雨柔的心思。一边吃着夏雨柔不时递来的苹果,一边思考着复仇计划。再过几天,等这副身体彻底好了,她就该开始她的复仇计划了。 肇事司机是个大款,在林俐出院时,让秘书送了一张银行卡过来。卡里有八万块钱,是大款给的赔偿金。其实五万就够了,大款不差钱,多给了三万。他给,林俐就要。 林俐对夏雨柔说,为什么不要,不要白不要,跟这种人用不着客气。 夏雨柔再次震惊了。 这样的郑彬和她认识的郑彬,有很大的不同。她认识的那个郑彬憨厚懦弱,沉默寡言,有什么事装在心里,闷声不响,委屈了也不说。而现在的这个郑彬,不时便会冒出几句犀利言辞,颇有些愤世嫉俗的味道。 不会是车祸后遗症吧?夏雨柔直犯嘀咕。有可能,她想起以前看过的几篇报道。那几篇报道上说,有人从车祸昏迷中醒来,原本不会画画的,居然能画出和达芬奇一个水平的画了。原本不会说某国语言,甚至从来没去过某国的,居然一张嘴就能说出一口流利的该国语言了。 夏雨柔估计自家老公八成也属于这个范畴,由沉默的羔羊给撞成愤青了。 出院后,林俐跟着夏雨柔回到了郑彬和夏雨柔租住的小公寓。郑彬生前没什么爱好,工作摆摊之余,就是饭后陪夏雨柔散散步,和她去超市买日用品,要么就是窝在家里上网,混迹一些网络小说站和网络论坛,看些网络小说和网贴什么的。 回到小公寓的当天,林俐用郑彬家的电脑上了网。一上就是几个小时,夏雨柔怕她累着,催了几次,让她上床休息,她也不听。 后来,夏雨柔生气了,一手抚着鼓溜溜的肚子,一手卡着后腰,坐在床沿上,“行,你不睡觉,我也不睡,我陪你。” 林俐一看,赶紧把电脑关了,“我马上就睡,你先睡吧,我刷刷牙就来。” 刷完牙洗完脚,林俐上了床。她和夏雨柔睡在一张床上,但是分两床被。林俐想,估计是因为夏雨柔怀孕的缘故,郑彬怕影响了夏雨柔休息。真是个好男人,可惜…… 想到这儿,她拉过被子躺了下去,抬手关了床头灯。床头灯熄灭的下一刻,一具温软的躯体扑进了林俐的怀里,一条柔软的胳膊环上了林俐的腰。 林俐的身体顿时一僵。她很想推开怀里这副带着暖香的躯体,不过终是没有。一边冒着尴尬的冷汗,她一边想,还好,夏雨柔现在在孕期。 硬着头皮,林俐转过身来,面对了夏雨柔。伸出手,在夏雨柔的背上轻轻地拍着,哄她睡觉。林俐想,她当我是郑彬,我当自己是她姐姐,是她妈。只有如此想,她才能勉强接受夏雨柔对自己的亲密态度。 第二天,吃过早饭,夏雨柔感到有些疲乏,躺在床上睡着了。乘她睡觉的工夫,林俐悄悄出了门。 她要去找一个人。 可以说,这个人将在她的整个复仇计划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18章 总裁文(3) 评心而论,朱凤梅长得不算好看,可是她身上带了一股劲儿。这股劲儿能让看到她的异性,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说白了,她的身上,有一份性的吸引。 这吸引来自何处?多处。 首先,朱凤梅长了一双勾魂眼。两只眼睛的眼梢像狐狸似的,往上吊吊着,眼毛不算密,但是很长。眼睛不大,但是很亮很灵动。被她那双眼浪不丢慢不悠的这么一扫,十分的魂魄,能给你扫丢五六分去。 其次,朱凤梅长了一张很性感的嘴。美国有个性感女星叫安吉莉娜*茱莉。安吉莉娜*茱莉的性感标志之一,就是她那一张肉嘟嘟的大厚嘴唇,朱凤梅也长了一张这样的嘴。这样的一张嘴,再抹上点地摊出品的三无口红,再配上圆溜溜一个翘臀,鼓溜溜一对妙乳,很多四五十岁的中老年男人见了她这个款式,是要两腿发软,走不动道儿的。 郑彬他爸就是其中一员。 郑彬他妈原本也是个美女,脸蛋体形长得都挺不错,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后来因为得了绝症,又是化疗,又是吃药,结果胸也没了,屁股也没了,就剩一副干巴巴的皮囊包着一副**的骨头了。 当年,郑彬他爸正处在如狼似虎的年纪,人干儿似的病老婆,自是不能与安吉莉娜*茱莉似的朱凤梅相提并论。 郑彬他爸借着每天中午和晚上去食堂打饭的机会,天天去朱凤梅卖饭的排档买饭。郑彬他爸不算特别英俊,但是黑色高领衫一套,银灰色的西装一穿,三七开分头一梳,香喷喷的发蜡一打,瞅着也算人模狗样,风度翩翩。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勾搭成奸。 朱凤梅的老公是个电工,一次接电线时,出了意外,触电死了,留下了朱凤梅和一双儿女。儿子是超生的,出生时罚了不少钱,直到朱凤梅嫁给郑彬他爸的时候,她家的日子还过得捉襟见肘。 所以,朱凤梅看出郑彬他爸对自己有好感的时候,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勾引郑彬他爸。一半是因为朱凤梅骚,耐不住寂寞。一半是因为朱凤梅穷,她想过好日子,她想让她的孩子们也过上好日子。 按说朱凤梅后来进了郑家的门,成了大学教授夫人,要房有房,要钱有钱,要社会地位有社会地位,该知足了。和郑彬他爸结婚头几年还行,不过时间一久,新鲜劲儿过去了,朱凤梅就原形毕露了。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朱凤梅本质上是个骚人,并且还不是一般的骚。电工丈夫活着的时候,她就背着电工丈夫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电工丈夫死后,跟郑彬他爸搭上之前,她没少跟不三不四的男人眉来眼去,有两个还跟她作过露水夫妻。 眼瞅着自己在郑家的地位牢固了,自己带进郑家的两个孩子也大学毕业,有了固定工作,不需要她再操心了,朱凤梅那颗蜇伏多时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身随心动,她由偶尔去跳广场舞,发展到后来天天去跳。 朱凤梅跳的不是韵律操,扇子舞什么的,她跳的是老年交谊舞,就是一男一女搂一块儿跳四步,跳华尔兹。 朱凤梅想让郑彬他爸跟她一起去跳。郑彬他爸天生不爱动弹,再一个嫌掉价,**份。朱凤梅一撇嘴,“狗屁身份。”扭着日渐粗壮的身板,自己去了。 加入广场舞大军没过多久,朱凤梅便成了他们这片广场舞的皇后,争着抢着跟她这位皇后跳舞的“老骑士”乌泱乌泱的。有好几次,几个老骑士还为了跟皇后跳舞的事情,打了起来。又扯头发,又尥蹶子的。 朱凤梅表面上皱着眉毛,痛心疾首地上去拉架,其实心里美得不行,觉得自己徐娘未老,还是很有魅力的。 这天傍晚,吃过晚饭。朱凤梅坐在梳妆镜前,先用镶满了水钻的蝴蝶形发卡别好头发,然后分别用法国产的眉笔,英国产的口红,日本产的香水,画好了眉毛,抹好了嘴唇,喷好了衣服。最后站在穿衣镜前左扭右扭地仔细地审视了自己好几番,她蹬上二尺半高的高跟鞋扭出了家门。 今晚的天气很好。五月的暖风,带着花香草香,徐徐吹来,吹在脸上,柔柔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多作几个深呼吸。 朱凤梅扭达扭达地来到了广场舞的区域内,一个离她家不远的公园广场。皇后一到,音乐奏响,大家纷纷寻找舞伴。总和朱凤梅搭伴儿的老林头儿笑咪咪地朝她走了过来。 老林头儿是个退休会计,比朱凤梅能大个五六岁。年轻时就爱玩爱跳舞,还险些因为跳舞跳得家庭破碎。紧要关头,是他那不次于孙二娘的老婆,一拳头把他从舞厅砸回了家,砸碎了他想要重起炉灶另开张的非份之想。自此,老林头屈服在孙二娘的淫威下,无可奈何地告别了舞坛。 去年好不容易把孙二娘盼死了,林头儿强装了一个多月的孝夫,死活装不下去了。猫儿寻腥似的,寻到了小公园,一猛子扎进了广场舞的大家庭之中。 老林头儿舞技高超,三步四步,探戈,伦巴,恰恰,华尔兹,狐步舞不在话下。朱凤梅也是个舞林高手,二人相见,份外惜晚。老林头儿几乎成了朱凤梅的官配舞伴。只要他来,一般老头儿都很识趣地不再找朱凤梅跳舞。找了,朱凤梅也不跟他们眺。 今天,老林头儿如常笑眯眯地朝朱凤梅走来,眼瞅着他伸出去的手就要搭上朱凤梅递过来的手时,另一只劈空而来的手截了和。 老林头儿一愣,朱凤梅也是一愣。截和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大高个儿,虽是光线不佳,也能看出是个溜光水滑的美男子。 朱凤梅的一双勾魂眼在美男子浑身上下扫了两扫,把美男子的宽肩阔背大长腿全都扫进了眼里。一颗水性杨花的心随着扫视,在腔子里跳得像蹦高的小狗,扑嗵扑嗵的。 “干什么?”老林头不乐意了,斜眼瞅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没搭理老林头儿,而是右手捂心冲朱凤梅一弯腰,像个中世纪的骑士似的,“这位女士,可以请您跳个舞吗?” 不等朱凤梅出声,老林头儿抢先回绝,“哪儿来的啊,懂不懂规矩啊?她是我舞伴儿,想跳舞找别人去!”说着,他拉起朱凤梅的胳膊,想要绕开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横挪了一步挡住了二人去路,朱凤梅的心又是扑嗵了一跳,觉得不速之客的举动很爷们儿,很迷人,同时觉得自己的吸引力真是杠杠的。 “哪条法律规定这位女士只能跟你跳。你是她先生吗?就算你是他先生,这位女士也有权决定是否要跟我跳上一曲。是吧,女士?”说着,不速之客冲朱凤梅迷人一笑。 朱凤梅顿时觉得头有些发晕,脸有些发烧,腔子里的心扑腾得更热闹了。老娘今天艳福不浅啊,她暗暗高兴。 “我!”老林头儿被不速之客抢白得哑口无言,“凤梅……”他转脸看向朱凤梅,想让朱凤梅声援自己一下。不料朱凤梅并不向着他,“老林啊,我看这个小伙子还蛮有趣的,要不你先歇会儿,我跟他跳一支曲子再跟你跳。” 说着,不等老林头儿同意,朱凤梅不露声色地甩开了老林头儿的手,满面桃花地向不速之客递出了自己肥肥白白的手。不知怎么,在不速之客触到她手部皮肤的一瞬间,朱凤梅只觉得一股电流,顺着指尖倏地一下蹿到了头顶心,又顺着头顶心,倏地一下蹿到了两个脚趾头尖。心,也被这股电流激得哆嗦了好几哆嗦。 刹那之间,她想起了女皇武则天和武则天的小情人,张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借着夜色的掩护,朱凤梅稍微低下了点头,美滋滋的笑了。这一刻,她觉着自己就是武则天。很有魅力,很有派。 老林头儿目瞪口呆地看着朱凤梅抛弃了他,跟不速之客相携走进了小广场中心,扶手搂腰地舞了起来。又生气又嫉妒,又心酸又无奈。 按下失落的老林头儿不说,单说朱凤梅和不速之客。朱凤梅说只和不速之客跳一支曲子,结果跳完了一支又一支,根本停不下来。直跳到当晚的舞会终了,天黑得都看不清人脸了,朱凤梅还意犹未尽,浑身是劲。 “明天你还来不来了?”朱凤梅问不速之客。二人跳舞的时候,朱凤梅从不速之客口中得知,不速之客姓张名宝成。朱凤梅一听乐了,跟武则天的情人一个姓,好! “你想让我来,我就来。你不想让我来,我就不来。”张宝成把话说得意味悠长。 朱凤梅借着夜色肆意脸红,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张宝成一下,似假实真道,“呦,看你这话说的,我哪有那么大能耐,你爱来就来,公园又不是我开的。” 张宝成紧盯着朱凤梅的眼,眼中闪着灼灼的光,“我要是来,你还和我跳吗?” 朱凤梅抬手托了下头发,端了一把,“看情况吧。想和我跳舞的人很多的。” 张宝成似是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那就不一定来了。” 朱凤梅的心“咯噔”一下,连忙堆出笑容,装出故意打趣的样子,“怎么?非跟我跳?不跟我跳,就不来了?” “嗯。” 朱凤梅那颗骚动的心,在这声简简单单的“嗯”中,怒放成一朵欢天喜地的花。心里美出了花,表面上,她却打着哈哈,哈哈之中带着居高临下,牵就施舍的意味,“真是的,还挺有性格的。行吧,明天再跟你跳一晚。后天能不能跟你跳就不一定了,到时候再说。这回行了吧?” 其实,朱凤梅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发挥出自己最大的魅力,把这块小鲜肉拿下。武则天能找小鲜肉,她就不能?她比武则天差哪儿了?这块小鲜肉,真是越看越可口。跟这块小鲜肉一比,老林头儿之流连小鲜肉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放着小鲜肉不选,选脚后跟?她又没瞎。 恋恋不舍地和张宝成挥手告别,朱凤梅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通体舒泰地回了家。 张宝成目送着朱凤梅一扭一扭的背影,待到朱凤梅快要消失不见,他收回目光,掏出手机调出短信功能,飞快地打出几个字,“鱼已上钩。”然后把这则短消息发了出去。 很快,手机一亮,一条信息回复过来,“很好,继续努力。今日工资,明早十点到帐。” 看着手机屏上的字,张宝成一扯嘴角,邪里邪气的笑了。 第19章 总裁文(4) 郑振民发现朱凤梅这些日子没事儿就坐到化妆镜前描眉打鬓,要么就是站在穿衣镜前拿着各式衣服,左比右比,左照右照。最近这阵,每天晚上出去跳舞的时间比平常能提前半小时。 郑振民望着在穿衣镜前扭来扭去的朱凤梅,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感觉自己头顶有变绿的危险。 能吗?不能吧。他在心里犯起了合计。好歹我也是大学教授,她再找还能找个什么样儿的。局长?厅长?哪那么多局长厅长死老婆?再说了,现在局长厅长死老婆,人家再找都找年轻漂亮的,谁找她呀,又不是找后妈。 估计是看见别人穿得比她漂亮,比她好,心里不平衡了。所以成天打扮,想把人家比下去。女人啊,就那点儿小心思。肤浅!暗暗贬损完朱凤梅,郑振民收回目光,作了个深呼吸,感觉自己很有水平,看问题很深刻,很透彻。 这样想着,郑振民放下了在头上不住摩裟的手,心情也随之恢复了平静。人生不过几十年的光景,到了他这个岁数,什么名啊,利啊,房子啊,儿女啊,都不重要,起码对他来说不重要。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能太太平平,没病没灾地多活几年。所以,他轻意不让自己的情绪产生波动。他这个年纪,情绪一波动,血压、心脏势必跟着一起波动,波动不好是要出大事情的。 细细打扮好自己后,朱凤梅挎着她女儿在香港给她买的LV出门了。 “上哪儿去呀?”她出门的时候,郑振民正坐在客厅里看养生保健类节目。 朱凤梅的勾魂眼一转,“啊,我去看看吴丽娟。听说,她家老头儿前阵子没了,我去看看她。” 郑振民知道朱凤梅提的这个人,和朱凤梅一样,原来也在他们大学食堂打饭。不过长得跟朱凤梅没个比,挺坷碜的。 “去吧。”郑振民信以为真。 朱凤梅又转了转勾魂眼,“冰箱里有早上的剩饭剩菜,你中午饿了,把剩饭剩菜拿出来,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能吃。” 郑振民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知道了。” 出了家门,下了楼,走出小区,朱凤梅从包里掏出手机,按出一组号码,拨了出去。不一会儿电话通了,朱凤梅眉开眼笑地问对方,“我出来了,咱们在哪儿见面啊?” 半小时后,朱凤梅出现在了一间小小的茶吧里。茶吧不大,环境幽雅,顾客不多,一个个半包房似的小隔断,垂着淡紫色的轻纱,既有情调,又有一定的私密性。 朱凤梅和张宝成相对而坐。张宝成今天收拾得特别招人看。一身欧式休闲衣裤,称得整个人看上去份外清爽洋气。二人一边慢慢悠悠地呷着茶,一边笑嘻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张宝成不知说了什么,朱凤梅“噗嗤”一声笑了,隔着桌子,伸着胳膊轻轻打了张宝成一下。然后,张宝成也笑了,笑得又邪又暖昧。 朱凤梅是上午十点多出去的,到了晚上快六点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她看上去很疲惫,一脸倦容。郑振民也没多想,还以为朱凤梅在吴丽娟家,跟吴丽娟唠伤感了。 “没吃饭吧?”朱凤梅进门换鞋的时候,郑振民走了过来,“我下面给你吃呀?” 郑振民最拿手的饭菜就是清水煮挂面拌酱油。娶妻之前,他妈伺候他。娶妻之后,是前后两个妻伺候他。实在没人伺候了,他就去学校食堂,去外面的饭馆,反正坚决不作饭。实在实在没招儿了,才下口挂面对付对付。 他研究了大半辈子的子,曾经曰过一句名言:君子远疱厨。作为子的忠实崇拜者,他坚决贯彻执行。 朱凤梅摇了摇头,“待会儿再说吧。没胃口。”其实,不是没胃口,是她刚刚吃过,吃了很多。鸳鸯火锅,好吃极了。酱油拌面,留着你自己吃吧! 郑振民点点头,“那行,等你想吃了告诉我,我再给你下。” “嗯。”朱凤梅含糊地应了一声,脱下二尺半的高跟鞋,趿拉着拖鞋,懒洋洋地进了房。 晚上,进了被窝,拉了灯,郑振民摸摸索索地想跟朱凤梅那个。十多年前他是生龙活虎,一个月没有十次,也有个七八次。这几年不行了,老了。一个月能有三次,都好不错了。为此,朱凤梅没少抱怨他,没少给他买补药。 什么东北人参,韩国高丽参,美国花旗参,海马了,这个鞭,那个鞭了,没少让他吃。吃了他也没想法,没冲动。岁数在这儿摆着呢,人得顺其自然,哪能逆天而为?不科学。 要是搁在以前,郑振民一有所暗示,朱凤梅马上全力配合,主动得不得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郑振民摸索了半天,朱凤梅一点反应没有。郑振民以为朱凤梅睡着了,轻轻推了推她。朱凤梅不耐烦地一耸肩,嘟囔了句,“我累了,别烦我。” 郑振民没趣地停了下来,望着朱凤梅的后背呆了两三秒,转过身,心里有些不满。以前嘛,她想要,自己没兴趣。今天嘛,自己难得有了兴趣,她又没兴趣了。 郑振民动了动脖子,在枕头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没兴趣更好,锄禾日当午,谁知他辛苦。省力气了! 一周之后的某一天,郑振民正雷打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看他的养生节目,忽然一个匿名电话打了进来。 电话里,有个男人告诉他,让他去某某宾馆某号房抓奸。朱凤梅正在那儿跟个男的那啥呢,去晚了就抓不着了。 郑振民一听这话,气息顿时乱了,“你是谁?” 对方没回答他,直接挂了电话。 郑振民坐在沙发上发了几秒呆,然后“噌”地一下从沙发上蹿起来,穿好外衣皮鞋,下了楼,打了辆出租车,直奔神秘人所说的宾馆。 在那间不起眼的小宾馆里,郑振民把朱凤梅和一个男的堵在了房里,俩人都没穿衣服。 进屋之后,郑振民看了看抱着被子缩在床头的朱凤梅,又看了看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少的奸夫。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一阵天眩地转,他昏了过去。 第20章 总裁文(5) 郑振民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醒过来后半身不遂,外带口歪眼斜不能说话。朱凤梅腼着脸去医院,想要照顾他拉屎撒尿。 郑振民一见朱凤梅,顿时二目圆睁,口中唔唔乱叫,用尚能自由活动的右手,抄起床头柜上的花瓶,连瓶带花地向朱凤梅砸去。砸得还挺准,连花带水地把朱凤梅砸成了一只落汤鸡。 “吻……”郑振民的俩眼珠子都快从眼眶子里瞪出来了,“姨给我吻!”郑振民在骂“你给你滚!” 朱凤梅飞快地扫了一眼坐在床边的“郑彬”,一张大白脸臊得跟个猴屁股似的,通红通红的。一句话没说,转身落荒而逃。 郑振民望着朱凤梅离去的方向,歪着嘴,半躺半坐在病床上,公牛似的,呼呼地直哧粗气。林俐也不劝他,不说“爸,你消消气,别生气了”之类的话。只是坐在床边,面色平静地看着郑振民生气。 过了一会儿,林俐看郑振民胸部的起伏不是那么厉害了,这才安安静静地开了口,“爸,你想不想跟她离婚?” 一听这话,郑振民两眼一亮,费力地点了下头,“养!”他想和朱凤梅离婚。 林俐盯着郑振民滑稽的面相,不动声色,“那我给你拟一份离婚协议书,拟好了你看看,要是没问题,你就在上面签个字,然后我拿着离婚协议书找她签字去。她要是签,啥话不说。她要是不签,我就代你去法院起诉离婚,你看行吗?” “赢,赢!”郑振民说行。 床头柜上摆着一包简易面巾纸。林俐一扭身,从纸包中抽了两张面巾纸出来,给郑振民抹了抹嘴角,抹去了他嘴角亮晶晶的涎水。然后,她起身出了病房,来到护士站,管护士要了一张纸,借了一支油笔。 拿着纸笔,林俐回到病房,把床头柜上的面巾纸和杂物推了推,给自己推出了一个小小的写字空间来。刷刷点点,她很快就草拟出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快是理所当然的,这几些日子,她天天在网上搜索离婚协议书的样板。找了几个比较不错的样板文后,她成天看。已经到了差不多能全文默写的程度。 草拟好了离婚协议书后,林俐给郑振民念了一遍。郑振民点头,表示认可。 “行,爸,你先等会儿,我下楼找个打印社,把它用电脑打出来,完了你再签字。” 郑振民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林俐把离婚协议书的草稿折了两折,揣进上衣口袋里,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想在医院附近找个打印社,并非难事。一出医院,林俐就看见了一家。进了小小的打印社,林俐把草稿拿出来,交给了店员兼店主。 林俐进门前,年轻的男店主正在玩网络游戏。从林俐手中接过离婚协议书,店主暂停了网络游戏,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调出五笔打字法,修长的十指开始在键盘上上下翻飞,不大工夫就把离婚协议书打好了。 付了钱,跟店主道了谢,林俐拿着打好的离婚协议书回到了病房。 “爸,你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你在这儿签字就行了。”林俐把离婚协议书递给了郑振民。 郑振民看也不看,哆嗦着右手,使劲握着林俐塞进他手中笔,歪歪斜斜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爸,再按个手印儿吧。万一她不签字,说我冒充你签的呢?有你的手印儿,就算她这么说,法院一鉴定指纹,她就没话说了。” 郑振民没说话,只是待死不活地一眨眼,以示同意。于是,林俐从兜里掏出几天前就准备好了的印泥,打开盒盖儿,拿起郑振民右手的食指,往印泥里按了按,然后又把这根沾了印泥的手指,往离婚协议书上郑振民签过字的地方使劲按了一下。 从医院出来,林俐去找朱凤梅。去之前,她先往郑彬家挂了个电话,确认朱凤梅在家,她才去的。 到了郑家,林俐把郑振民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拿了出来,“签字吧,我爸已经签了。” 朱凤梅一看离婚协议书,脸也白了,气也喘不匀了,“我不签,你爸不能这么对我!我……”她停了一下,脸一红,“我跟你爸还是有感情的。” 林俐轻蔑地笑了,“跟我爸有感情,你还出去找小伙儿?要是没感情,你是不是得乘我爸睡着的时候把他杀了?” 朱凤梅有些吃惊,有些伤心,同时也有些愤怒,“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林俐冷冷地瞅着她,“我怎么不能跟你这么说话?” 朱凤梅抬出自己的身份,“我是你继母!” 林俐质问她,“这些年你办的那些事,哪件像个继母吗?你拿我当继子了吗?” “我……”朱凤梅语塞。 “少说没用的吧,赶紧把字签了。”林俐催促她。 “我不签!”朱凤梅心里发虚,但是口气挺硬。 她不能签,她一签,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了。有郑振民站在她身后,她可以住高知扎堆的大房子,可以大把大把地花钱,走到哪儿人家都高看她一眼,因为她是教授夫人。没了郑振民,她就什么都不是了,连打饭的都不是了——和郑振民结婚后,她把大学食堂的临时工辞了。 “你说出去乱搞就出去乱搞,你说不签就不签?你谁呀?”林俐损她。 朱凤梅一梗脖子,拿出了泼妇的架势,“你管我是谁?你不认我这个后妈,我不强求,但是你也不能强迫我签这份离婚协议。我就是不签!” “我爸都不想和你过了,你还赖在我们家干什么?你脸皮怎么那么厚呢?是不是怕跟我爸离了婚,住不上这么好的房子了,也没人再大把大把给你钱花了?”林俐一针见血。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不签!”朱凤梅把二郎腿一翘,双手交叉着抱住二郎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爱咋咋地的模样。说什么她也不能离开郑家。 实话实说,朱凤梅这副死德性深深地气到了林俐。然而生气归生气,林俐却一点也没表现在脸上。她的脸上,还是一派风清云淡的模样。冲朱凤梅淡淡一笑,林俐问朱凤梅,“真不签?” “真不签!” 林俐没说话,一扭身,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抽出了几张照片,拍在了二人之间的小茶几上,“看看吧,看完之后再决定签还是不签。” 朱凤梅斜眼扫了一下那几张照片,一扫过后,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急不可待地抓起茶几上的照片,她一张张飞快地看过去,只觉头皮发麻,脑袋发昏,四脚发凉。 照片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她都认识。男的是小鲜肉张宝成,女的是她自己。照片里,她跟小鲜肉在茶吧喝茶,和小鲜肉在僻静无人的公园角落连搂带啃,小鲜肉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她坐小鲜肉大腿上,和小鲜肉一前一后走进小宾馆,和小鲜肉在宾馆房间里那啥。 朱凤梅的心突突乱跳,“你你你……”她又惊又羞又慌,“你哪儿来的这些照片?” 林俐笑得眉眼弯弯,“好看吗?没看够我家里还有,一大堆呢,管够。” “你你你想怎么样?”朱凤梅吓得直结巴。 “我想怎么样?”林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呵”的一笑,“我想让你签字啊。” “我我我…我…”朱凤梅想说:“我不签。”不过话到嘴边,让她及时收住了,不签怕是不行了。 “郑彬!”朱凤梅哆嗦着嘴唇,“你你你……你真是太卑鄙了!” 林俐把脸上的笑意蓦地一收,“我卑鄙?我妈当年还没死呢,你就跟我爸勾三搭四的,你不卑鄙?我们家三套房子,你姑娘儿子占去两套,我和小柔结婚都没地方住,你不卑鄙?我们在我爸家住了才一个多月,就被你赶出去了,你不卑鄙?我奶奶留给我的房子让你卖了,卖房子的钱全进了你的户头,你不卑鄙?你有人性吗你?你就不怕半夜睡觉,我奶奶去找你?” “你你你……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在朱凤梅的眼里,郑彬从来都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郑彬”的突然转性,让她深感震惊。 林俐轻蔑地看着朱凤梅的惊慌失措,“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告诉你朱凤梅,你最好放聪明点儿,我现在给你留着脸呢,你乖乖地把文件签了,把我们家的房子,我们家的钱统统还回来,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咱们谁也不认识谁。你要说不行,非不签,那也好办,明天我就去法院起诉去。到时候法院给你送传票,别说我没提前跟你打招呼。” 听了林俐的话,朱凤梅浑身乱颤着移开了视线,像是在合计盘算。林俐乘热打铁,“你刚才看的那些照片,加上我家里的照片,到时候,我一张不落地全都拿给法官看。你要是法官,你看了那些照片会怎么判?我要是你,我就现在把协议签了,不去大庭广众丢人现眼。不过,你要非想丢这个脸,没问题,我奉陪到底!” 再三权衡后,朱凤梅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接受了离婚协议书上的条件:净身出户,把郑家的两套房产退还回来,婚内夫妻共同财产一分不要。 林俐眼瞅着朱凤梅在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上落了笔,然后她给朱凤梅留了一份,她拿回了一份。离去前,林俐告诉朱凤梅说,限朱凤梅三天内,收拾好东西离开郑家。限朱凤梅的儿女,三天内,把郑家的另外两套房子还回来。 林俐走后,朱凤梅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发愣。她觉得一切像梦一样,太不可思议。为了证明自己是在作梦,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不是真的,她抬起手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然后,她疼得咝咝地倒抽着凉气。 不是梦,是真的。 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全是真的。 她不再是大学教授的夫人了,朱凤梅静静地环视着房里的一切,不再是这座宽敞明亮的大房子的主人了,她又被打回了原形:卑微、贫贱、一无所有。 朱凤梅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从烈日当空坐到夕阳西下,从夕阳西下坐到暮色四合,从暮色四合坐到明月高升。最后,她动了一下,向沙发旁边的小矮柜缓缓伸出手。柜子上放着一部无绳电话。 胳膊上的关节像是生了锈,滞涩无比。好容易拿起电话,朱凤梅分别给一双儿女打了电话。在电话里,朱凤梅告诉儿子和女儿,自己和郑振民离婚了,净身出户。不但净身出户,而且连他(她)们住的房子也要交还给郑家。三天之内,必须倒出来。 她的儿女一听就炸了。 第21章 总裁文(6) 当天夜里,林俐接到了朱凤梅一双儿女的电话。从睡梦中惊醒的林俐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朱凤梅她儿子的,眉头一皱,按掉了电话。当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 “谁呀?”夏雨柔也被吵醒了,带着浓重的睡音问林俐。 “朱凤梅她儿子。”林俐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吵醒你了?” 夏雨柔睡意朦胧的“嗯”了一声,“真没教养,大半夜的给人打电话。他不睡,也不想别人睡不睡。” 林俐笑,“他要是有教养,他就不是朱凤梅的儿子了。” 夏雨柔闭着眼,无条件同意,“也是。” 二人刚要接着睡,林俐的手机又响了。夏雨柔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接吧,不接估计他得打一宿。” 林俐拿起手机一看,这回换人了,是朱凤梅的女儿。朱凤梅的女儿和她哥哥一样,都不是好饼。当年,和郑彬同住一个屋檐下时,这俩人没少给郑彬脸色看,没少对郑彬说风凉话。仿佛郑彬是外来的拖油瓶,他们倒是明正言顺的小主人似的。 林俐把这个电话也按了,然后干脆把手机关了。这对兄妹找她能有什么事?就是不想把房子倒出来呗,不用想也知道。不过可惜,她是林俐,不是那个憨厚懦弱,任他们捏扁搓圆的郑彬。 “怎么不接电话?他再打过来怎么办?”夏雨柔不知道林俐已经关机,只怕林俐不接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不甘心,一再骚扰。那她和郑彬这宿可别想睡了。 “睡吧。”林俐欠身给夏雨柔掖了掖被子,又安抚地摸了摸夏雨柔的头发,“我把手机关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大半夜的,谁有闲工夫跟他们瞎扯!” 夏雨柔觉得林俐作得很对,安心地“嗯”了一声,沉沉睡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林俐慢条斯理地开了手机。结果开机不到五分钟,电话就响了。林俐拿起手机一看,“嗤”的一笑,朱凤梅她儿子。 点下接听键,林俐把电话放到耳边,平平淡淡问,“什么事?” 电话那头马上传来朱凤梅她儿子怒气冲冲的声音,“你爸为什么要跟我妈离婚?是不你蹿掇的!”旁边传来朱凤梅女儿的声音,愤愤的,“肯定是他蹿掇的!” 林俐嘴角含着一点轻蔑的笑,“你妈没告诉你们,我爸为什么要跟她离婚吗?” “没有!”朱凤梅的儿子气哼哼的,“她不说,就是哭。还用问吗?就是你们父子没人性,看我妈老了,干不动了,不能再给你们老郑家当老妈子了,就想把她一脚踢开!我告诉你,没门儿!她儿子还没死呢!我们不承认这份离婚协议书!你爸要离婚也行,家产半儿劈!净身出户,绝对不行!” 林俐笑模笑样的听完电话那头的怒吼,“说一千道一万,其实就是你和你妹妹不想倒房子,想继续霸着我们家的房子,对吧?” 电话那边恼羞成怒,“少在那儿胡说八道!我和我妹妹没你说的那么不要脸!” 林俐将他,“要脸你们就在三天之内把我家的房子倒出来!至于我爸为什么跟你妈离婚,我只说两句:第一,我爸已经让你妈气得脑溢血住院了。第二,你妈就是个不要脸的破鞋。” “你骂谁妈是……”电话里传来的怒吼激得林俐一偏头,“用不着跟我喊”林俐心平气和地告诉他,“有跟我喊的工夫,好好去问问你妈,我爸到底是因为什么跟她离婚?还有,你们要是想告,要是不怕丢脸,我欢迎你们去告,我等着法院给我下传票。但是,三天之内,你们必须把我家房子倒出来。不然,你和你妹妹等我的传票吧。”说完,不等对方再说话,林俐毫不犹豫地按掉了电话,关了机。 林俐和对方唇枪舌箭的时候,夏雨柔坐在林俐的身旁,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后腰,满脸关切地听着,两眼紧紧盯着“郑彬”的脸。越盯,她越发感叹造物的神奇。 车祸,居然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不过,她喜欢这样的郑彬,有魄力,像个男子汉。过去的郑彬也好,温柔又体贴,只是太懦弱,太能忍了。 晚上,林俐重新开了手机。朱凤梅的儿女却是再没给她来电话。 又过了两天,林俐从朱凤梅手里收回了三把钥匙和几张银行卡。三把房钥匙,一把是朱凤梅和郑彬他爸共住的那套房的,另外两把分别是被朱凤梅的儿女霸占的那两套房的。 林俐去收钥匙时,吓了一跳。只两天工夫,朱凤梅一下子苍老憔悴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两眼无神,面色黯黄,两腮塌了下去,整个人都没精打彩的。 活该!咎由自取!林俐心中暗骂。 “你太缺德了!”提着箱子,恋恋不舍地离开郑家时,朱凤梅恶狠狠地骂了林俐一句。 林俐微笑着回敬她,“跟你比差远了。” 拿着钥匙,林俐回了郑彬和夏雨柔的小公寓,“小柔,看,这是什么?”朱凤梅签离婚协议书的当天,林俐就把消息告诉了夏雨柔。 “房钥匙?”夏雨柔正在择菠菜,打算中午作个老醋拌菠菜。醋开胃,能让她多吃点饭,她想让肚子里的孩子长得壮壮的。菠菜里有铁,对她,对孩子都好。 “聪明。”林俐笑着夸了她一句,“以后,你就是这三把房钥匙的主人了。” “切,”夏雨柔笑着白了她一眼,“那是你爸的房子。” 林俐把房钥匙放在桌上,坐下来和夏雨柔一起择,“我爸就我一个儿子,他的房子,以后还不是我的。你是我媳妇,我的还不就是你的。” 夏雨柔一边摇头,一边从菜盆里拿起一把菠菜,转来转去的掐叶,“要你爸的房子没本事,我等着你赚大钱,给我和孩子买我们自己的大房子。” “要是我赚不来大钱呢?”以郑彬的能耐,估计不中大□□,一时半会儿是买不上大房子了。 夏雨柔把择好的菠菜放到了另一个盆里,“赚不来大钱,咱俩就住这儿。等你把身体养好了,等我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咱俩一起出去找工作,一起努力赚钱,早晚能住上咱们自己花钱买的房子。” “听你的。”林俐乐呵呵的点头。 以后的事如何,她不知道,也无能为力。按着她的计划,这个任务很快就要完成了。计划一完成,她就该走了。所以,没有必要为了房子的事跟夏雨柔争辩,就算夏雨柔不想要这三套房子,这三套房子,迟早也是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择好菜,林俐让夏雨柔好好歇着,她拿着菜去厨房作了中午饭。吃过午饭,刷好碗,把剩饭剩菜放进冰箱,又安顿夏雨柔睡下后,林俐出门去了医院。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很静,空无一人。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透进一点阳光,温柔又有些寂寞地照在地上。林俐悄无声息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直到郑振民的病房外。抬手握住房门上的球形锁往左一拧,林俐闪身进了病房。 郑振民听见动静,待死不活地把眼皮往起挑了挑,见是“儿子”来了,他歪着嘴,唔唔了两声。 林俐没理他,径直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郑振民费力地把脖子往上抬了抬,仰起脸看着林俐。他嘴里说不出话,心里却一点不糊涂,觉察出儿子的周身上下,透着一股瘆人的冷意。 他的心,没来由地,抖了一下。 林俐紧盯着郑振民,从左边的西服口袋里掏出了那三把房钥匙,在郑振民的眼前晃了晃,“朱凤梅签字了,同意净身出户。她姑娘和儿子把那两套房子也倒出来了,这是那三套房的钥匙。”弯下腰,她把那三把钥匙放到了郑振民床边的床头柜上。 然后,她又从右边的西服口袋里掏出十来张照片,一张张展示给郑振民看,“这是朱凤梅和她小情夫的照片,我找人偷拍的。那个人是我雇的,以前在横店当群众演员,现在无业。我在一个下三滥的小网站上找到了他,每天给他开二百块钱,雇他去勾取朱凤梅。下馆子,开房,拿发票,我给报销。” 一边不动声色地说着,林俐一边观察着郑振民的反应,果然如她所料,郑振民激动了,胸部剧烈地起伏着。 林俐在心中冷冷一笑,接着慢条斯理说下去,“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人勾引朱凤梅吗?因为我恨她!我也恨你!我恨她勾引了你,气死了我妈。恨她从小把我赶出家门,恨她刻薄我奶奶,恨她把我奶奶留给我的房卖了,恨她连个容身之地都不给我留。” “我更恨你!恨你在我妈最痛苦最需要你的时候背叛她。要不是你和朱凤梅的事刺激了我妈,也许我妈不会死。我恨你眼睁睁地看着朱凤梅刻薄我,刻薄我奶奶,却无动于衷。”说到这儿,林俐从鼻子里喷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大概在你心里,跟朱凤梅上/床才是惟一让你挂心的事。” “以前我小,没能力。现在我长大了,我要给我妈,给我奶奶,给我自己报仇。我要让朱凤梅失去一切,那些本来也不属于她。我要让她给你带绿帽子,让你也尝尝被枕边人背叛是个什么滋味儿!” 林俐冷冷地望着郑振民。只见郑振民的眼睛越睁越大,嘴歪得越来越厉害,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尚能活动的右手,似乎是想要抬起来指向林俐。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抬了半天也没能如愿。 林俐看着那只手,嘴角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恨我啊?恨吧,”她点点头,“使劲恨!恨完了,你去见我妈,见我奶奶,看看她俩是骂我,还是骂你?是恨我,还是恨你!” 郑振民拉风箱似地大喘大吸着,嗓子里嘶嘶有声,两眼始终紧紧地盯着林俐。手哆嗦着,锲而不舍地往上抬。最后,他又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一口气懈下去,整个人往床上一瘫,再没了声息。 林俐站在床前,像座石化了的雕像,不惊不动,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直到十多分钟后,她才作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大呼小叫地跑出去。医生来了,翻开郑振民的眼皮拿手电筒照了照,然后对林俐摇了摇头。 郑振民死了,死于突发性大面积心肌梗塞。 从医院出来,林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这次的任务应该算是完成了,该受惩罚的人,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只看女神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带她走了。 还真有点舍不得夏雨柔和那套小公寓呢,林俐想起了自己和杨学宁的房子。那是一套一百四十米的两室两厅,跟大款家的豪宅大别墅没个比,但是比郑彬和夏雨柔的小公寓却是整整大出了一百平。 曾经,那套房子和那套房子里的男人,是她全部的梦想。然而,现在再想,除了无以复加的恨,再无其它。相反,郑彬和夏雨柔的小小蜗居,却让她感到无比留恋。那里除了整洁温馨,还有轻声细语的抚慰和细心的照料。林俐想,如果自己是男人,一定会爱上夏雨柔。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一辆红色的莲花跑车横冲直撞而来。待到她猛然回过神想要躲避,已是避之不及。跑车将她重重地撞了出去,她在空中画了一条长长的抛物线,重重地落在二十几米外的马路上。 那辆撞飞了她的跑车,在撞飞她之后,直奔路边的一根电线杆子就过去了。“砰”的一声,撞在了电线杆上,车头顿时瘪了进去。车里的驾驶员一头撞上挡风玻璃,头破血流地昏死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林俐再次听到了复仇女神的声音,“干得不错,回来吧。” 待会儿见了女神,一定要让她们给我看看郑彬和夏雨柔的结局。林俐想。 第22章 总裁文(完) 林俐在女神的神奇银幕上看到了郑彬和夏雨柔的结局。在任务将要结束之时,把郑彬的身体撞飞出去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部总裁文的男主角上官曜。 车祸发生时,正巧有个电话进来,上官曜一边开车,一边摸索着放在副驾座位上的手机,摸来摸去地,手机掉到了座位底下。上官曜分神去捡手机的工夫,方向盘跑了偏,先是撞上了林俐,后来又撞上了电线杆子。 然后,林俐结束了任务,抽离了郑彬的身体,上官曜的灵魂附了进去。上官曜原本的那副身体在车祸引发的爆炸中,支离破碎。 开始,顶着郑彬的身体和名字的上官曜,很不适应自己这副新身体,新外貌,新的社会背景,还有夏雨柔。上官曜本人不说是花花公子,但女朋友是成打论的。周一张小美,周二王大美……只要他想,半个月不带重样。 再恢复意识,由唯我独尊的霸道总裁变成了无业小市民郑彬,上官曜一时难以接受。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作为上官曜,他虽然女友众多,但还顶着单身汉的名头。而再睁开眼,他已为人夫,并且即将为人父。 所幸,他不必再蜗居在郑彬和夏雨柔四十平米的小小公寓。郑振民死了,郑振民一百六十米的三室两厅,还有另外两套稍小一点的房子,都可以住。 上官曜和夏雨柔搬回了郑家。夏雨柔对丈夫的第二次大难不死,深表欣慰和高度震惊——摔出去二十多米后,她的丈夫只是有几处轻微擦伤和软组织挫伤,连根肋骨都没折,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慢慢地,上官曜爱上了夏雨柔。夏雨柔实在是个美好的女人,外表美丽,内心善良,温柔又体贴,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是夏雨柔让上官曜对“家”这个名词,有了全新认知。 在上官曜的记忆里,家是豪华气派的大房子,大房子里有昂贵的家具,昂贵的古董,昂贵的中外名画,昂贵的中外名酒,有好几个点头哈腰的男女佣人。 这么说吧,除了佣人和他,大房子里再没喘气的活物。他爸上官志远成年在外面飞,今天英国,明天日本,后天又去了新加坡。他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受不了他爸的冷落,跟他爸离婚,移民海外,顺道带走了他姐。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冷冷清清的大房子里独自成长,他渴望父母之爱,可是没有。他渴望同龄的小伙伴,可是没有。他想养个小猫小狗,却因为他爸对动物毛发过敏,而不能养,虽然他爸一年之中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那也不能养。 外人看他是投胎小能手,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少爷,他看自己是最孤独,最可怜的人。孤独到了一定程度,自怨自艾到了一定程度,上官曜暴发了。 他爸让他往东,他偏往西。下雪了,保姆让他加件毛衣,换上厚外套,他非穿单衫去上学。他爸让他去英国留学,培养贵族气质,他非去加拿大一所非著名大学读书。他爸让他洁身自好,有个好名声,日后好和他爸看中的商业伙伴,强强联手作亲家。他偏和一堆小嫩模,小明星搞在一起,甚至还和一个男明星不清不楚,在微博上大秀“恩爱”,微博的性取向一栏,也被他填成了“双性恋”。 外人看他是酷帅狂霸拽,是装逼犯,是坑爹富二代,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那样一个人,可以温柔相待,可以给他作最平常的家常便饭。在下雪的时候提醒他,下雪了,多穿件衣服,当心着凉。在下雨的时候提醒他,下雨了,记得拿伞,别淋到雨。 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只要他招招手,一火车皮不成问题。可是,在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上官志远儿子的前提下,这一火车皮的人里,又有几个是真心对他,而不是冲着他背后的银河集团? 所以,当上官曜以着郑彬的身体重生之后,他在夏雨柔身上,找到了他全部的梦想。一个温馨的家,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一个以平等之心待他之人。虽然不再有名车豪宅,不再有私人飞机豪华游艇,不再有阿玛尼,不再有如云美女,不再成天上八卦小报头条,不再有超模般的身材和容貌,又有什么关系? 作不了富二代就作不了富二代,他上官曜不稀罕。作不了富二代,他可以作富二代他爹,富一代。 用郑振民留下的遗产,再加上海外的风险投资,上官曜创办了一家网购化妆品公司。银河集团有很多生意,其中一项就是网络购物,而上官曜恰好是这块的负责人。对于网购,对于女人对化妆品的狂热,上官曜再清楚不过。 三年后,这家名为柔曜的化妆品电子购物网站在香港成功上市,上官曜再次成为年轻富豪,只不过,这次用的名字不是上官曜,而是郑彬。这次的身份不再是富二代,而是白手起家的青年才俊。不变是职衔,和以前一样,还是总裁。 夏雨柔曾问他,网站的名字为什么叫柔曜,而不是柔彬。上官曜微笑着扒瞎,“柔是你的名字,曜是闪亮耀眼的意思。我希望以你名字命名的网站,能够永远卓而不群,引人注目。” 听到如此动人的扒瞎,夏雨柔倚在上官曜的怀里,幸福地笑了。 现在的她,住上了漂亮的大房子,四层的别墅,地上三层,地下一层,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因为她和郑彬都是双独,所以,他们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子。现在,她的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已经五个月了。 抬起头,夏雨柔深情款款地望着上官曜,“彬彬,我现在特别幸福。” 上官曜低下头,在夏雨柔的额头上轻轻一啄,“我也是。” 银河集团,已经由他姐接掌。柔曜上市后,他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了。在一次全国年度经济人物酒会上,他以郑彬的身份见到了姐姐,以及姐姐身边的外国姐夫。 姐姐过得很好,把银河集团打理得井井有条。从姐姐嘴里,他得知,妈妈也很好。这就够了。 “怎么样,满意你看到的吗?”最高壮的复仇女神,膛音十足地问林俐。 林俐把视线从银幕上收回来,转脸看向女神,微微一笑,“很好。” 第23章 民国黑幕小说(1) 成为复仇女神使者以来,林俐已经完成了三个任务。女神对林俐的工作能力和任务完成的质量深表满意。 这一次,作为对林俐的奖赏,女神让林俐父亲失去知觉的半边身子,有了知觉。不是完完全全地恢复知觉,是麻酥酥的有点感觉。虽然还不能和正常人相比,但是比起一点知觉也没有,林俐她爸已经很知足了。 他知足,林俐她姐更知足。又知足又兴奋。搂着她爸,泪光闪烁地跟她爸贴脸,“爸,你快点好起来。等你跟我妈好了,我带你俩去泰国旅游,你不是一直想去泰国看人妖吗?” 林俐她爸也激动了,顺着眼角往下流眼泪,颤颤微微地抬起那只好手,轻轻地拍了拍林俐她姐的后背,“唔哭,唔哭。”他叫林俐她姐不哭。 这一拍不要紧,林俐她姐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了,哭了个抽抽答答。太难过了。本来好好的一家人,妹妹却突然跳了楼,摔得跟个柿饼子似的,父母先后瘫上床上。她在外地,眼瞅着就要由总监升区域副总了,结果只能放弃。如果升了副总,她的年薪会由原来的三十多万涨到六十多万。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升不升职,涨不涨薪水,跟妹妹的生命比起来了,什么都不算。她那么优秀的妹妹,说没就没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林俐她姐一边掉眼泪一边抹鼻涕,一边抹鼻涕一边想杨学宁。 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她家的不幸全都是杨学宁造成的。太无耻了,明明自己出轨,还倒打一筢,说自己的妹妹出轨在先。自己家出钱买的房子,他一分钱没花,倒是住得舒服。 住吧,等我爸妈身体好了,看我能饶了你的!林俐她姐在心里暗暗咬牙。她不知道,就在她和父亲贴脸痛哭之际,她亲爱的妹妹林俐正一遍遍地给她擦着眼泪。只是可惜,林俐的手是透明的,她感觉不到。 每次执行完任务回家探看双亲和姐姐,都会让林俐生出无限的伤感与愤恨。伤感于家人的悲惨现状,愤恨于杨学宁带给她和她家人的伤害。 “女神,我准备好了,可以执行下一个任务了。”收回投注在亲人身上的视线,林俐转过头来,对与她一同前来,施与奖励的复仇女神说。这回跟林俐一起来的是阿勒克图,就是身材最高壮的那一位。 “你好像对执行任务充满了渴望啊。”阿勒克图抬手托了托头上张牙舞爪的蛇发。别看长得又高又膀,通过观察,林俐感觉,这位女神是三位女神当中最在意自身形象的。 林俐对阿勒克图笑了一下,“因为我想多得些奖励,让我的父母快点儿好起来,让自己能够早日重生。” “还有,让你的丈夫早点受到惩罚,对吧。”阿勒克图替林俐说完了剩下的话。 林俐点了下头,“对。” 阿勒克图抡起手中的蛇鞭,朝林俐挥去。 林俐失去了知觉。 再次恢复意识,还没等睁开眼,林俐便感到这副身体的下*身很湿,而且很疼,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扣住了两边的胯骨使劲往下拉,要把她的下半身拉离她的身体似的。 林俐忍着剧痛,集中意念感觉了一下关键部位,还好,这次穿的是个女人。不过,跟她先前穿的那三副身体一样,这副身体的主人,看样也受了伤。 又一波剧痛袭来,林俐忍不住微弱地呻/吟了一声,一声过后,她听到了一个少女焦急的呼唤,“小姐,小姐!” 林俐闭着眼,没搭理那个声音的主人,在没弄清楚这副身体的背景和整个故事的大致内容之前,她不能贸然与人搭话,以免露出破绽。 很快,这次任务的信息出现在了林俐的脑中。 这次,林俐穿越到了一部民国时期的黑幕小说里。所谓“黑幕小说”是近代文学史上的一个小说流派,盛行于二十世纪初期的上海、江苏等地。当时上海、江苏等地的各种大报、小报、杂志上均刊登这类小说。 黑幕小说的内容主要是揭露当时社会上的一些丑恶现象,比如“某某豪门之秘史”、“某某千金之艳史”、“某某少爷之风流史”、“某处之私娼”。 黑幕小说的范围,涉及军界、政界、商界、学界、报界、匪类、僧道等等,一共十八个门类。黑幕小说的作者们大多标榜:他们创作黑幕小说,主要是想通过描写社会黑暗面,起到警世的作用。 客观上来讲,黑幕小说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社会上的种种黑暗和不公,但是却没能揭示出产生这些黑暗现象的社会根源。所以,这些黑幕小说不但没能起到警世作用,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成了教人作恶的犯罪教科书。由于这类小说既没文学价值,又没思想价值,所以在“五四”之后,便销声匿迹了。 在这部黑幕小说里,林俐所穿的这副身体的主人江佩芝,是个天生的聋哑人,住在天津静海县一个叫江家集的村子里。江佩芝不但聋哑,兼之断掌。江佩芝的母亲生她时,难产死了。村里人都说她命硬,克夫,克家人。 江佩芝的父亲江仲勉是个村里的私塾先生。原本没什么钱,后来在平整自家后院的菜地时,从菜地里挖出了一个密封的大陶罐子。敲开罐子的封盖一看,罐子里,满满登登地装了一下子好东西。上面是半罐子金锞子,下面是半罐子金银器物。 这下,江佩芝家有钱了,江仲勉也不用再当教书先生了。他请人在旧宅附近盖了一所新宅,没敢盖太大,也称不上气派,怕太显山露水了,招灾惹祸。 饶是如此,时间长了,本村的,外村的,还是知道江仲勉得了外财。大家都问江仲勉这外财是怎么来的,一共得了多少。江仲勉人虽良善,但是在这件事上,还是扯了个小谎。只说在自家后院的菜地里挖出了一个小坛子,坛子里装了十几个银元宝。大家这才在啧啧的艳羡声中停止了追问。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佩芝渐渐长成了江仲勉的一块心病。眼瞅着别人家的姑娘一个个嫁了出去,自家女儿却还待字闺中,江仲勉坐不住了,托村里的媒婆给江佩芝说媒。 媒婆倒是尽责,走东家串西家地给江佩芝张罗女婿,然而人家一听说是江家的女儿,个个摆手,不要。 论姿色,江家姑娘够得上美丽。论心地,江家姑娘够得上善良。论学问,听说江家姑娘能写一笔清清秀秀的小楷。论女工,听说江家姑娘绣的凤凰,吹口气能从绣面上飞出来。论年龄,江家姑娘正当二八。 若是只论这些,江家姑娘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女人,求亲的人都得把江家门槛踏破了。可问题是江家姑娘又聋又哑又断掌,这三样加一块儿,她就是有再多的优点,也是枉然。 媒婆说破了嘴跑断腿,附近十里八村的都宣传遍了,也没人愿意娶江佩芝。最后媒婆苦着脸对江仲勉说,江老爷,不是我不办事,而是人家一听说是令千金,就都…… 又过了三年,在江佩芝十九岁这一年,距离她家二十里地的顾家庄,来了一对投亲的母子。母亲姓许,儿子姓吴,二十一岁,叫作吴包子。吴包子母子的家乡遭了水灾,没活路了,吴包子他娘便带着吴包子,投奔吴包子他姨来了。 一天,吴包子她姨跟吴包子她娘闲扯的时候,偶然提到了江佩芝的事。许氏一听,第二天就去找本村的媒婆去江家求亲。吴包子他姨很不解,吴包子心里很不乐意。 许氏说出了自己的道理。 她对吴包子说,包子啊,你长得溜光水滑招人看不假,可是咱家没钱呐。没钱,就没有好姑娘愿意嫁给你。即便有愿意嫁的,也尽是些穷门小户的丑丫头。她们想嫁,娘还觉得她们配不上你呢。 江家姑娘正好,人长得漂亮,性格好,女工好,识文断字,又聋又哑。聋,她就听不见咱们娘们儿说私房话。哑,娘训斥她的时候,她就算能看明白娘的嘴形,也只能干着急,还不上嘴。 最重要的,江家有钱,而且江家姑娘还是个独养女。你想想,等江家姑娘的娘家爹闭眼那天,她爹的房子,她爹的银元宝,还不都是江家姑娘的。你若是跟江姑娘成了亲,那房子,那银元宝,还不都是你的。 等江家姑娘没了娘家爹那天,还不任凭咱们娘们儿摆布,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到那时,你大可以把她休了,再娶房不聋不哑不断掌的新媳妇。退一步讲,就算不休她,你再讨房小妾,看她敢炸刺儿! 江家姑娘命硬是吧?不怕。她去庙里多请几尊佛爷、菩萨回来,有佛爷和菩萨坐阵,还怕她命硬?若是佛爷、菩萨镇不住她,她就再去道观里请几尊道家的神仙回来,一起镇。不信镇不住她! 吴包子和他姨一听,暗挑大指,都觉得许氏真是太会算计了,简直就是女中诸葛。 江老爷一听有人上赶子来求亲,乐得手足无措,听媒婆说完吴包子的情况,更是满意。没有爹和兄弟姐妹,就意味着自家女儿嫁过去,不用受公公和叔伯姑嫂气。一个寡母,听说为人很善良,肯定也不会给自家闺女气受。小伙子听说人长得一表人才,还有手艺,会作木匠活。有手艺好,一辈子不愁吃喝。 就这样,平日里堪称精明的江老爷,一没打听,二没考察,着急忙慌地就把江佩芝嫁了过去。从此,江佩芝算是掉进了火坑。婚后第一天,她便在许氏的臭脸和指手画脚中开始操持家务,从早忙到晚。晚上,还要任吴包子不知节制的蹂*躏。 一年后,江佩芝生了个小女孩,许氏对她更差了,非打即骂,每天有作不完的活。江老爷生了病,想看江佩芝,托人捎信给吴家,想让江佩芝回娘家一趟,许氏不许。最终直到病逝,江老爷也没能见上江佩芝一面。 听闻娘家爹死了,当时正怀二胎的江佩芝恸哭不已。时值深秋,她穿着单薄的衣服,一边在院里用冷水洗碗刷筷,一边抽抽答答地掉眼泪,感染了风寒,倒在炕上一病不起。许氏心疼钱,不给她请大夫。江佩芝又气又病,没过多久就小产了,是个男孩。生产的时候,血崩,第二天便咽了气。那个男孩,在江佩芝咽气的第二天也死了。 先前江佩芝和吴包子结婚时,江老爷给了许氏一大笔钱,让许氏给两个新人盖了一所新房子。除此之外,江老爷另外又给了许氏一笔丰厚的嫁妆。江佩芝死后,许氏母子将江佩芝娘家的财产全部据为己有。一年后,许氏给吴包子娶了房新媳妇,新媳妇给许氏生了个大胖孙子。 江佩芝的大女儿,在大家给小弟弟办满月宴,抱着小弟弟在镇上最好的馆子又吃又喝,大照全家福之际,孤伶伶地躺在阴暗潮冷的西厢房里,又冷又饿,高烧不退,最后活活抽死了。死的时候,小姑娘的身上只盖了一床薄薄的旧被子。 看完脑中的信息,林俐所附的这副身体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一半是因为这副身体失血过多,一半是因为林俐在生气。原以为任军他妈和朱凤梅就够极品了,哪知,世间没有最极品,只有更极品。 不过不凑巧得很,她林俐是个极品克星,专治各种极品。 等着吧,林俐暗暗咬牙,看我怎么让你们哭都找不着调! 第24章 民国黑幕小说(2) 林俐穿到江佩芝身上的时候,正是江佩芝血崩离世之际。原来的江佩芝走了,她来了。 看信息的时候,林俐得知,在她耳边呼唤的少女,是江佩芝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秋兰。秋兰比江佩芝小四岁,是江佩芝她爹江仲勉挖出金子的当年,从人伢子手里买来的。江佩芝因为又聋又哑,兼之断掌,从小鲜有玩伴。有的小伙伴们嫌她既听不见又不会说话,少数几个不嫌的,又被家里大人告之不许跟她玩儿。 江仲勉丧妻后,一来太穷没人愿嫁,二来人家都嫌他家里有个丧门星,不敢嫁。江仲勉本人也不想娶,怕后母对江佩芝不好,委屈了闺女。没有新老婆,自然就没有新孩子,江仲勉觉得自家闺女孤伶伶的,实在可怜。有心花钱给闺女买个玩伴,却又苦于囊中羞涩,直到后来他在自家后院挖到了金子。 与其说秋兰是伺候江佩芝的丫头,不如说秋兰是江佩芝的小姐妹。从人伢子手里把秋兰领回家后,江仲勉给秋兰布置了几项任务。平日里来客人了,端茶倒水的是她的工作,家里的一日三餐和刷盘洗碗也是她的工作,不全是,小姐江佩芝和她一起作。除这些,她剩下的工作就是陪着小姐江佩芝了。小姐要去逛集,她陪着小姐去。小姐要写字,她给小姐磨磨铺纸,小姐要绣花,她帮着小姐一起架绣绷…… 江仲勉跟秋兰说了一堆,乍听上去,要干的事又多又繁琐,然而过后细想想,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点累不着。而且,时间一长,秋兰越发觉得自己跟对了人家。江老爷客客气气的,从来不对她发脾气。 有时她不小心打了碗,把菜作咸了,把饭作夹生了,江老爷也不生气,反而温言相劝,让她别放在心上。小姐江佩芝对她就更好了。教她认字,教她绣花,穿了没几次,还很新很时兴的衣服,就送给了她。陪小姐逛集时,小姐还像哄小妹妹似的,给她买糖人。 所以,江佩芝出嫁时,秋兰主动要求跟江佩芝一起嫁到了吴家。书中交待,秋兰跟江佩芝在吴家吃了不少苦,因为不忿许氏和吴包子虐待江佩芝,秋兰多次跟吴包子母子据理力争,也因此几次三番地被吴包子打得鼻青脸肿。 有一次,她被吴包子打得昏死过去,扔在柴房里饿了三天三夜。要不是江佩芝挺着大肚子,跪在许氏面前磕了无数个响头,把头都磕紫磕破磕出了血,许氏还不能把她放出来呢。 从柴房被放出来后,江佩芝照顾了她好几天,给她熬姜汤水喝,姜汤水能救逆回厄。只可惜,那姜汤水的浓度和温度都不咋高。因为许氏嫌费姜费火。所以,作姜汤水时,江佩芝只能少切姜,少用柴。 江佩芝切姜熬汤的时候,许氏在旁边虎视忱忱地看着,边看边破口大骂,骂江佩芝不知俭省。一个臭丫头,死就死呗。为个臭丫头搭柴搭料,真是败家! 江佩芝听不见声音,但是她不瞎,能看。偷偷瞄一眼许氏的面部表情和口型,她就能知道许氏是不是在生气,许氏在说什么。 闲言少叙,那次多亏了江佩芝,秋兰算是从鬼门关前捡了条命回来。这次,江佩芝血崩陷入昏迷,秋兰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像江佩芝当初守着她一样。 当初,她在昏昏沉沉间,听见她家小姐在她耳边呜呜地哭,啊啊地叫,边叫边推她。她知道她家小姐是怕她死了,希望她能应一声,快点醒过来。 这回轮到她希望她家小姐能应她一声。秋兰不停地江佩芝耳边呼唤着。她知道江佩芝听不见,所以在呼唤的同时,又不住地轻轻地推着江佩芝。 “小姐,你可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妞子怎么办?老太太说了,你死了,就把我卖给隔壁村的郑老三作小。我倒不怕什么,大不了到时候我一头碰死在喜堂上,让他们全都不好过。可是妞子才两岁,你忍心让她这么小就没了娘?”抽抽嗒嗒地诉说过后,是一串低低的呜咽之声。 江佩芝聋哑不假,可是林俐既不聋也不哑,穿进这具躯体的那一刻,她不敢说这副身体不哑了,因为直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机会开口说话,但是不聋了却是真的。 不然,她也听不到秋兰的絮叨和哭泣。 故事的大致内容和书中人物的大致信息都弄清楚了,这回可以睁眼了。 “秋兰……”秋兰正趴在江佩芝的床头,把脸埋在交抱的双臂间,呜呜痛哭着。突然,她听了一声微弱的呼唤。 是错觉吧,秋兰动了下耳朵,不过却没有抬头,而是继续埋头痛哭。这屋里除了她,就是小姐。小姐眼瞅着就不行了,根本出不了动静,就算能出静,她也不会说话。 “秋兰……”她又听见了一声呼唤。这声呼唤比上一声要大一些,也要清楚一些,秋兰一惊,猛地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如金纸的“江佩芝”。 “小、小姐……你、你……”秋兰瞪大了眼睛,她的小姐不但睁开了眼睛,而且正对她微微而笑,虽然那笑看上去很疲惫,很憔悴,很让人心疼。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小姐居然开口说话了!! 林俐微笑着望着床边两眼红肿的少女。少女长了一张薛宝钗式的银盆大脸,细眉毛,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塌,嘴巴不大不小,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总体来说,不俊不丑,是个普通人的长相。 “秋兰。”林俐又叫了秋兰一声,声虽微弱,然而吐字清晰。 秋兰捂着嘴,倒抽了一口冷气,瞪着眼睛瞅着林俐,半晌没说话。半晌过后,她放下了手,试试探探地问林俐,“小、小姐,你会说话了?” 林俐虚弱地一点头,“嗯。”这副身体实在是失血过多。人没血不行,尤其是女人,没血更不行。没血气色不好,人也没力气。她现在就因为这副身体失血过多,而神疲力乏,气短懒言。 但是不说又不行。她没反应不说话,秋兰就一直在她耳边哭。她想清清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好好想想如何收拾吴包子母子。还有,她要交待秋兰去办一件事。 把这件事办好了,她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收拾贱人。 “秋兰,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秋兰会意,俯下/身,把耳朵贴到了林俐的嘴边。 第25章 民国黑幕小说(3) 许氏没想到江佩芝竟然没死。 吴包子也挺失望,“这个哑巴娘们儿,命真他妈够硬的!出那么多血都不死。” 许氏坐在八仙桌旁的一把椅子上,一条腿垂下椅子,一条腿盘起来压在屁股底下,阴森森地哼了一声,“就让她再多活两天。”一时死不了,不代表永远死不了。有她许樱桃在,还怕整不死个没爹没妈的臭哑巴。 吴包子瞅了许氏一眼,“娘,我真是受够她了。成天哭丧个脸,像谁该她八百吊钱似的。人家两口子有说有笑的,我跟她,全靠比划,比划也不一定能比划明白。人家媳妇能说会道,她可倒好,要么像个锯嘴葫芦似的,一声不吭,要么啊啊啊的,烦死了!啊个屁呀!” 许氏一拍桌子,“受不了,死去!” 别看吴包子在秋兰和江佩芝面前如狼似虎,在他妈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有一身蛮力不假,可是要他动个歪脑筋,耍个坏心眼儿,出个馊巴主意,还得靠他妈。他妈是他的人生导师,是他的主心骨。 一见许氏面色不善,吴包子顿时把声音降了下来,委委屈屈地小声嘟囔,“我也就说说,我不是心里憋屈吗。” 许氏把三角眼一横,“你憋屈?我不憋屈?!” 许氏是个强硬惯了的主儿,吴包子他爹在世的时候,许氏在家里说一不二。吴包子他爹连郁闷带病地驾鹤之后,许氏强势依然。所以,她并非是只对江佩芝强势,她对任何人都强势。没办法,习惯了,不强势她闹心。 见他娘瞪了眼,吴包子蔫头耷脑地往许氏对面的椅子上一堆委,彻底不吱声了。 许氏见了儿子的这个造型,有些心疼,稍稍把语气放软了些,“儿子,娘跟你一样,也盼着那个丧门星早点去见她爹。你不用着急,今年吧,今年之内,娘肯定让她们父女团聚。” 闻听此言,吴包子打了鸡血似地顿时往起一挺,扭头看向许氏,“真的?” 许氏自信满满地撇嘴一笑,“多咱见娘说话不算数了?” 吴包子两眼放光地盯着许氏鬓边的红绢花,对他娘的崇拜之情又加深了几分。 吴包子母子咬牙切齿之际,附在江佩芝身上的林俐正在房里奋笔疾书。林俐上过书法班,会写毛笔字,而且写得还不错。江佩芝嫁到吴包子家,再没时间练字临贴。临贴得买笔买纸买磨,许氏嫌费钱。 不过吴家还是有笔有纸的,许氏知道江佩芝会刺绣,便让江佩芝刺绣赚钱。绣手帕,绣衣服,绣裤子,绣桌围,绣床围,绣帐子,绣寿幛…只要能卖钱,都绣。绣花得先画花样子,画花样子就得要笔墨纸。 许氏买来最最便宜的笔和墨,又买来最最便宜的马粪纸。照她的意思,只要这笔能写,这墨有颜色,这纸能画出图样来,就行。要那么贵的干啥,败家! 秋兰给林俐取来两张枯叶色的马粪纸,又给林俐拿来一支沾好了劣质墨汁的破毛笔。林俐作了几个深呼吸,稳了稳因为失血过多而突突乱跳的心,靠坐在炕头上,在纸上刷刷点点地写了起来。 她在给江佩芝的三姨写信。小说中,江佩芝有个表姨,是江佩芝她妈的一个远房表妹。按族里的排行,江佩芝她妈管这个远房表妹叫三妹。所以,江佩芝得管这个远房表姨叫三姨。 这位表姨嫁给了一个军人。江佩芝小的时候,这位表姨来看过江佩芝好几次,那时江仲勉还是个穷嗖嗖的乡塾先生。表姨每次来,都给江佩芝带很多好吃的。江佩芝很喜欢这位表姨,表姨也很喜欢江佩芝。江佩芝出嫁时,这位表姨派人给江佩芝送来了一百大洋。江佩芝故去后,这位表姨又派人送来了五十个大洋,作祭礼。 不到半个小时,林俐把信写好了。写好之后,她对秋兰说:“秋兰,你拿着这封信去找贵生,让他把这封信,按着这个地址送去。” 江佩芝所在的村子,没人打井,村里人吃水,要去村前的河里去挑。穷人家自己挑,有钱人花钱雇人挑,贵生就是村里专门给人挑水的。贵生是个孤儿,从小死了爹娘,跟一个光棍叔叔过,长到十三岁的时候,光棍叔叔也死了。贵生便凭着一身的力气,靠着给人挑水过活。 吴包子家一天要用五桶水,贵生就每天早晨给吴家送五桶水来。每次送水,招呼贵生的,不是秋兰,就是江佩芝。一来二去的时间长了,贵生也知道了吴家的情况,对秋兰和江佩芝主仆充满了同情。除了同情,他对秋兰还有了那么点意思,秋兰见了他也扭捏,也脸红。 在小说原来的情节里,江佩芝死后,许氏把秋兰卖给了邻村的郑姓财主作了小妾,秋兰一头碰死在了喜堂之上。贵生得了消息后,在秋兰的坟上哭了一回,烧了几张纸,远走他乡,不知所终。 既然贵生是喜欢秋兰,同情秋兰和江佩芝的,那么他应该是会帮助心上人和可怜的江佩芝的。林俐想。 江佩芝的耳朵上有一副银耳环,手上有一个没花没纹的素银戒指,林俐全都摘了下来,和信一起交给了秋兰,“秋兰,你让贵生拿着这副耳环和这个戒指,去镇上换点钱。坐火车要钱,下了火车去我姨家也要钱。” 秋兰本想推辞,小姐在娘家作姑娘时,戴的都是金货,还有两个宝石戒指,一个蓝宝石的,一个钻石的。后来嫁到吴家后,许氏把小姐的首饰全都拿走了,只给小姐留了一副素银耳环和一只银戒指。自己再要把这点东西拿走,小姐岂不是什么首饰都没有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把推辞咽了回去。现在是非常时期,把信送到表姨太太手里是最重要的。江佩芝教秋兰认过字,秋兰不笨,学得很快。刚才林俐写信的时候,她凑在旁边看了几眼,知道这是封十万火急的救命信,耽搁不得。 去北京找姨太太来回得坐火车,下了火车,贵生饿了,买个烧饼,买碗茶什么的,都需要用钱。只要姨太太能把小姐救出火炕,还怕将来没有首饰带? 郑重地从林俐手中接过书信和首饰,仔细地收进怀里藏好,秋兰扶着林俐重新躺了下来,“小姐,你先忍忍,等我回来再帮你擦洗。” 林俐一闭眼睛,用手轻轻推了秋兰一下,“快去吧,加点小心。我婆婆要是问你去干什么,你就说给我买草纸去。”她的身下,现在就垫着厚厚一大层吸血的草纸。 秋兰一点头,“哎,我知道了。” 秋兰的心怦怦乱跳着,又激动又慌乱。激动的是小姐没死,而且很快就要有人来救她们了。慌乱的是,如果许氏发现了这封信,小姐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后果不堪设想。 低着头,手里挎着个空篮子,秋兰快步向院门走去。就要她还有两三步就要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一声厉喝叫住了她。 第26章 民国黑幕小说(4) 叫住秋兰的是许氏。许氏沉着脸,迈动两只小脚,像个成精的大圆规似的,一摇三晃地走了过来,“干什么去?” 秋兰的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给我们小姐买草纸去,上回买的,快用完了。” 许氏斜眼瞅了一眼江佩芝生产的西厢房,“她还没死呢?” 秋兰恨不能举起手里的竹篮子,劈头盖脑地抡许氏一顿。要不是我家小姐,你跟你儿子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遭大瘟的老货,等着吧,你跟你儿子早晚有报应! 虽然心里恨死了许氏和吴包子,可是秋兰知道,自己身单力孤,根本不是许氏和吴包子的对手。再说,现在也不是跟许氏顶嘴的时候。现在,她有更重的事要办,这件事关系着小姐和她的命运。对了,还有小小姐。 “嗯。”秋兰避开许氏的目光,低低的嗯了一声。 许氏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上次买那么些纸都用完了?”她很不愿意再在江佩芝身上花钱。这会儿没咽气,不代表待会儿不咽。要是待会儿秋兰把纸买回来,丧门星咽气了怎么办?不白花钱了。不过要是不给买,又怕丧门星一时半会儿地不死,弄得满哪儿都是血,晦气。皱眉撇嘴地寻思了片刻,她阴森森地盯着秋兰,“去吧,记着别买太多了。” “哎,知道了。”秋兰的心稍稍放下些,转身刚要走,许氏又把叫住了,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买最便宜的!”许氏恶狠狠地补了一句。 “知道了。”秋兰低应一声,在心里把许氏的八辈祖宗骂了个遍。 出了院门,秋兰长长地出了口气,抬手摸上胸口,掌下的心,扑嗵扑嗵,跳得热闹。 吓死我了!遭瘟的老货!秋兰扭头对着紧闭的院门,作了个咬牙不齿的表情,又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然后挎着篮子,忙三火四地去找贵生。 贵生住在村东头。一间眼瞅要塌的破烂草房是他的栖身之地。秋兰来到他家时,他正在半露天的土灶前熬着棒子面粥。见秋兰来了,贵生又惊又喜又尴尬。 惊的是没想到秋兰会来,这还是秋兰第一次上他家来。喜的也是秋兰能来。尴尬是因为他这所谓的家,实在是太破太寒酸了,连个象样的待客之地都找不着。 “秋兰,你坐,我给你烧水去。”贵生把秋兰让进他睡觉的地方,一间四面漏风的屋,又低又矮,除了是睡觉的地方,还是吃饭的地方,会客的地方。 秋兰没客气,抬腿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侧身对贵生说:“贵生哥,我不渴。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贵生见秋兰的神色不是一般的严肃,与往日带着点小娇羞的秋兰绝然不同,不由一愣,一愣过后,他连忙跟在秋兰身后,走进了屋。 “把门关上。”进了屋,秋兰转身叮嘱贵生。 贵生又是一愣,不过却也没说,很听话地一回身把门关上了。关上房门转回身,贵生问,“恁们地了,出嘛事儿了?” 秋兰坐在炕沿上,一五一十地,把自家小姐嫁到吴家以来所受的苦楚,言简意赅地跟贵生说了一遍。着重说了江老爷死后,许氏不让自家小姐奔丧,自家小姐为此早产血崩,差点死了。自家小姐不想跟吴包子过了,写信向表姨太太求救,想找个可靠之人把信送出去。讲这些事的时候,秋兰掉了好几回眼泪,贵生也是越听脸色越凝重。 “贵生哥,你能帮帮我家小姐吗?我家小姐说你心眼好,一定会帮我们的。”说到这儿,秋兰扑嗵一声跪到贵生脚下,仰起头望着贵生,“贵生哥,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我家老爷死了,除了表姨太太,再没人能给我家小姐撑腰了。表姨太太要是不来,我家小姐指定得死在吴包子和他娘的手里。我家小姐要是死了,我也得被许老太太卖了。那咱许老太太就跟我说过,要是我家小姐死了,就把我卖给郑家店的郑老三作小。” 贵生一听就急了,又急又怒。他知道许氏和吴包子母子不是好人,也知道他们娘俩欺负江佩芝主仆的事情。可是自己是个穷光蛋,一没钱,二没势,有心无力,帮不了这对可怜的主仆。 如今秋兰的一番话,让他看到了这对主仆重获新生的希望。加之听闻许氏要把自己心仪的女子,卖给一个六十多岁的大麻脸,罗圈腿当小老婆,更加坚定了他要解救这对主仆的决心。 “秋兰,快起来。”贵生往起拉秋兰,“我答应你,我帮你们。快起来,地下凉。” “真的?”秋兰高兴得鼻子一酸,又流出了两行热泪。一边搭着贵生的双臂往起站,她一边问。 贵生重重一点头,“真的!” 秋兰重新坐到炕沿上,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条半旧的水粉色绣花小手帕,快速翻开手帕,露出里面的信和银耳环,银戒指。“这是我家小姐写给表姨太太的信,信封上有表姨太太家的地址。这对耳环和戒指,我家小姐说让你上县里当了,换点路费。来回坐车,下车吃点饭,喝口水嘛的,都要用钱。” 贵生把信留下了,把银耳环和银戒指推了回去,“这耳环和戒指你拿回去,我有钱。这些年给人挑水,大钱是没存下,小钱儿多少还存了俩。” 秋兰觉得过意不去,“这怎么行……” 贵生伸手挡住了秋兰递过来的小手帕包,坚定地摇了摇头,“这耳环和这戒指,我指定是不能要。要了,我就不算个爷们儿了。秋兰,你回去吧,我换件干净衣裳马上就走。要是顺利的话,我估摸着,明天上午我就能回来。” 天津离北京很近,如果贵生现在走的话,天擦黑的时候能到北京,当天晚上怎么也能找到江佩芝的表姨家。送完信再到火车站赶夜班车回天津,半夜就能到天津了。到了天津在火车站里对付一宿,第二天一早找个拉脚,上午八*九点钟左右,就能回到村里。 秋兰见贵生肯出手相救,心里的愁云当时散了一半。从贵生家出来,她去村里卖杂货的小店里,买了几刀草纸。除此之外,又偷偷地买了一纸包红糖。 她没生养过。虽然没生养过,可是她有这方面的知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听人说过,女人生完孩子,要喝小米粥,吃煮鸡蛋,喝红糖水。小米粥和鸡蛋是不敢想了,她没钱,买不起小米和鸡蛋。就是买得起,许氏那个老货也不会让自己给小姐作——烧点柴火像要烧她似的,没见过那么刻薄的人。 小米粥煮鸡蛋没戏了,不过红糖水,她还是可以想办法让小姐喝上的。 只要小姐把这几天熬过去,等表姨太太来了,以后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怀揣着这样的信念,秋兰挎着篮子出了杂货铺子,踌躇满志地回了吴家。她往吴家走的时候,贵生换了一身干净裤褂,拿上秋兰给的信,出了门。 第27章 民国黑幕小说(5) 秋兰悄悄地回了家。进了院门,她四顾张望,见院中无人,连忙挎着篮子闪身进了林俐所在的西厢房。 进了西厢房,秋兰把篮子往桌子上一放,紧走了几步,来到床前,看她家小姐是否还活着。回来的路上,她脚下像生了风,恨不能一步赶回家去。 从贵生家出来,秋兰忽然想起了一个词。这个词,让她的心当时就是一哆嗦。她想起了回光返照,都说人快死的时候,精神会突然变好。她家小姐出了那么多血,眼瞅着就不行了,怎么突然就醒了?不但醒了,而且还有力气写信。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家小姐竟然会说话了! 怎么瞅都像回光返照,只怪自己当时乐糊涂了,没想到。 秋兰来在床前,不等伸手去探她家小姐的鼻息,就见她家小姐忽然睁开了眼睛,对着她虚弱一笑,“回来了。” 秋兰长出了一口气,悬到嗓子眼儿的心,落回了肚里。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她俯下*身凑在林俐耳边,小声地把去贵生家的事,跟林俐学了一遍,“贵生哥说,他换套干净衣裤就走,还说要是顺利的话,明天上午就能回来。” 林俐缓缓地眨了下眼,表示听到了,“秋兰,你帮我擦擦身子吧。”这副身体的下/体似乎不流血了,不过又冷又粘,令她很不舒服。 秋兰一拍脑袋,嗔怪自己,“看我,光顾着高兴了。小姐,你等着,我去厨房烧点热水来。哦,对了,”眼瞅着快走到门口时,秋兰又折了回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又兴奋地对林俐说:“我在马寡妇她家买草纸时,顺道儿又买了包红糖回来,待会儿水开了,我给小姐冲点儿。那个遭大瘟的老货不给你买,我给你买!” 林俐又缓缓地眨了下眼,微微而笑,“知道了,去吧。”这小丫环和她家小姐的感情真是好。 厨房里静悄悄的,许氏和吴包子从来不下厨。乘着这二人不在,秋兰快速烧好了半锅开水。一转身,她从身后的水缸盖上拿过水瓢,又从地上拿起一只黄铜大水壶,一瓢瓢,把锅里的开水舀进了铜壶里。待锅里的水全进了大铜壶,秋兰盖上壶盖,咬着牙,歪着脖子,提着大铜壶回了西厢房。 房里有一个现成的黄铜脸盆,盆里是半盆冰凉的血水。血水里半沉半浮地飘着一条被血水染成了浅红色的白棉手巾。 秋兰出门泼了盆里的脏水,把盆放回盆架上。盆架旁边的地上,是一个乌漆的大木桶,桶里原先有满满的一桶清水。江佩芝生产时,接生婆用掉了大半桶。秋兰从桶里舀了一瓢冷水倒进铜盆,又往盆里倒了点热水,然后她端着热气腾腾的脸盆,走到了床前。 不大工夫,秋兰就把林俐血污不堪的下*身擦洗干净了,随后又手脚麻利地往林俐身下垫了几层草纸。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动弹不动,林俐绝对不会让人这么伺候自己,虽说性别相同,虽说这副身体严格说来并不是她自己,不过,她还是感到难为情。 泼了脏水,处理好脏纸,秋兰又舀了点凉水净了手。然后她用桌上的空茶碗,冲了一碗滚烫的红糖水。 “小姐,给你。秋兰眼瞅着茶碗里的红糖水,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把红糖水端到了林俐面前。 林俐伸手刚要去接,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大力踹开。秋兰和林俐不由一起转脸去看,就见许氏和吴包子,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你给她喝什么呢?”许氏虎着脸走过来,吴包子在许氏身后抻着脖子看。 秋兰垂下眼,不看许氏。不是怕,是烦,看了添堵,“红糖水。”她低声道。 “哪儿来的红糖?”许氏的眉毛登时皱了起来。 “我买的。” “小**,你哪儿来的钱?你是不是偷家里钱了!说!”吴包子嗷的一嗓子。 眼见情势紧急,林俐眨了眨眼,有了主意。 “啊啊啊……”她一边模仿着哑巴啊啊地叫着,一边抬起双手揪着两个耳垂儿,比划了两下。比划完了,她一指秋兰,又啊了两声。秋兰出去找贵生前,林俐和她作了约定,先不让吴包子母子知道她能开口说话的事,免得生出不必要的事端,秋兰答应了。 吴包子不耐烦地吼了林俐一句,“闭嘴,啊个屁呀啊!” 林俐装出逆来顺受的模样垂下了头。咋呼吧,有你和你妈哭的时候。 见林俐又比划又啊,秋兰会意,知道自己家小姐这是在提醒自己,如何找借口开脱,“我没偷钱,”她把头一抬直视吴包子,“是我家小姐把她的耳环摘下来,让我卖了。我用卖耳环的钱,给我家小姐买的红糖。” 闻听此言,许氏和吴包子齐刷刷地看向林俐的耳朵。果然林俐的耳垂下,不见了银耳环的踪影。 吴包子语塞,许氏却是一翻三角眼,“你卖谁了?卖了多少钱?我给你的钱不够啊?” 江佩芝生产前,许氏给了秋兰一些钱,让她给江佩芝买草纸用,不够了再管她要。 秋兰说:“卖给挑水的贵生了。卖了两块钱。买红糖水花了一块二,剩下的八毛,买草纸了。老太太,你给的钱不够了。” 江佩芝的银耳环成色不好,也没多少份量,确实卖不上好价钱。这许氏是知道的。所以,秋兰说卖了两块钱,她信了。其实,买红糖的钱,是秋兰自己的私房钱。 除了在吴家作工,秋兰偶尔还要奉了许氏之命,去集上买些日用杂物回来。和小商小贩讨价还价时,秋兰把讨下来的价差收进自己的腰包,回去按原价报帐。 久而久之的,她存了点小钱。不多,但是足够她用这几个为数不多的小钱,为她和江佩芝的生活,带来一些小小的帮助和快乐。 有时,她用这些小钱偷偷给江佩芝买盒蛤蜊油。江佩芝和她冬天用冷水洗涮,手冻出了大口子,许氏也不给她们买蛤蜊油抹。有时,她用这些小钱偷偷地给小小姐妞子,买几块不带包装纸的光腚儿糖。到如今,她的私房钱所剩无几,不过给江佩芝买包红糖,还是够的。 许氏沉吟了一下,一扭脸对吴包子说:“待会儿你去贵生家问问,看她说的是不是真话。”脸对着吴包子,许氏的眼睛向秋兰冷冷一斜,“要是贵生说没这回事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道了!”吴包子恶狠狠地横了秋兰一眼。一眼过后,他抬手一拂,把秋兰手中的茶碗打了出去。茶碗在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直线,“啪嚓”一声,摔碎在房间另一头的青砖地上,茶碗里的红糖水洒了一地。 秋兰默默地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碎瓷片和碎瓷片周围的水渍,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杀千刀的王八蛋!等我们表姨太太来了,有你们好看!她在心里不住地咒骂着吴包子母子。 “喝个屁喝!早点儿死了得了!”吴包子恨不得“江佩芝”立时死在自己面前。就在此时,一阵小女孩稚嫩的哭声,从他和江佩芝居住的东厢房里传来,江佩芝的女儿妞子睡醒了。 江佩芝生产时,许氏不让江佩芝在日常起居的东厢房生。如果江佩芝在东厢房生,那么她的宝贝儿子,就只能去阴暗潮泠的西厢房睡觉了。所以,饶是腹中阵阵疼痛欲死,江佩芝也只能挺着大肚子,在秋兰的搀扶下,从东厢来到了西厢。 听到女儿哭,吴包子转身向房外走去,边走边冲着东厢房的方向,驴叫似地吼了一嗓子,“嚎什么嚎,你那个哑巴妈还没死呢!等她死了,你再嚎!” 许氏有心再找两句茬儿,发发心中的邪火,然而江氏主仆全都低眉顺眼,沉默无语,她又实在找不到借口。意犹未尽地重重一哼,她跟在吴包子身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走出去后也不关门,一任冷风无遮无拦地长驱直入。 第二天接近晌午的时候,一名四十开外的中年妇人,带着四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不由分说地砸开了吴家的门。 第28章 民国黑幕小说(6) 妇人率领四个大兵,在门外连喊带叫地砸大门时,吴包子母子正堵在西厢房敞开的房门口,骂得热火朝天。 许氏站左边,吴包子站右边。母子俩舒舒服服地各倚了一边门框子,两手抄在袖里,你一句我一句,骂得此起彼伏,花样百出。骂着骂着,母子二人不时相视而笑,一方觉得对方骂得新颖,骂得别致,骂出了新高度,新境界,另一方觉得自己真是有水平,一般人骂不出这般生动形象,不落窠臼的话来。 他们知道江佩芝听不见。听不见总能看见。只要长了眼睛没瞎的,看他们娘们儿的表情和造型,猜也猜得出他们娘们儿在骂她。照样能给丧门星添堵,能刺激着丧门星。丧门星大出血身子骨弱,怕冷怕风,偏要开着门,让风直吹进去,一下吹死个丧门星才好。 秋兰知道许氏母子没安好心,可是目前自己这边身单力孤,小姐躺在炕上更是什么也作不了。以前,在江家时,小姐带她逛庙会听评书,她在说书人那里听到了这样两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 她记住了。眼前的情形,她和小姐只能屈着。表姨太太你快来吧,秋兰在心里默默祈祷。 西厢房里只有一床薄薄的旧被子,褥子也不厚。秋兰把自己的被褥拿来,全给林俐铺盖上了。林俐的头上,也让她缠了一圈夹了旧棉花的赭色头围。她知道女人作月子是大事,不能哭,不能气,不能着凉,不然要落下一辈子病根的。 吴包子母子正骂得高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砸门声,砸门声里还夹杂了几个男人高声大气地喊叫声,“开门!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可要把门踹开了!” 许氏和吴包子一愣,房里的林俐和秋兰也是一愣。许氏和吴包子骂“江佩芝”时,秋兰坐在炕边的凳子上,闷声不响地给妞子缝着一件小棉袄。天眼瞅着越来越冷了,妞子的旧棉袄已经小了,新的棉袄却是还没作出来。 不是她和小姐不给妞子作,而是她俩实在倒不出工夫作。她家小姐绣艺好,求她家小姐绣东西的人络绎不绝。许氏贪财,不顾她家小姐有孕在身,有人求绣,许氏就接。以至她家小姐不得不挺着个大肚子,勉强坐在绣架前飞针走线。 她也会绣,但是不如她家小姐绣得好。于是,她和小姐各自分工,小姐专管绣花,她专管家里家外的杂活:一天的三顿饭,洗洗涮涮,出外采买,全是她的事。有时小姐忙里偷闲,还要帮她分担一些。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一点儿闲工夫也抽不出来。 一愣过后,秋兰的心蹿起一阵狂喜,扭脸瞅了林俐一眼。许氏和吴包子在门口破口大骂时,林俐一直闭着眼睛。听到砸门声和叫喊声,她像断电的机器人突然通上了电似的,“倏”的一下,把眼睁开了。 见秋兰瞅她,她重重地眨了下眼。秋兰紧抿着嘴唇,不让嘴角往上扬,然而眼底却是绽出了笑意。二人都明白,救星来了。 她俩高兴,吴包子母子却是一惊。自打他们搬到这个村里,几年来,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不客气地叫门。 谁呢?许氏的眉头皱了起来。 自家妹子和自己住一个村,妹夫和两个外甥长得牛高马大,自己的包子也是高高壮壮的,在村儿里,没人敢惹她家。 外村的?夫家的亲戚在那场水灾里死得差不多了,少数几个没死的,也是四处投亲,这几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再说,投亲的哪能这么凶?丧门星她爹是单传,她娘那边儿更不用说,丧门星过门那天,一个姨舅也没来。丧门星过门这几年,就没见她有娘家亲戚来走动。 许氏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吴包子和他妈的感受一样。母子二人止了骂声,默默地对望了一眼。 “谁呀?”吴包子小声问许氏。 许氏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一转身,一摇三晃地向院中走去。边走边高声问,“谁呀?” “江佩芝她三姨!快开门!”门外,传来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 许氏一听,顿时停下了脚步,她的心咯噔一下。她想起来了,丧门星还真有个娘家亲戚,不是亲的,表的。丧门星过门儿的时候,这位三姨还曾派人送来一百个大洋作为贺礼!不过,自打丧门星过门后,这位三姨却是一次面也没露过。以至于,慢慢地,她把这位三姨忘得一干二净。 她怎么来了?听口气,来者不善!许氏越发感到大事不妙。 不开门,看样儿是不大可能。可是若开了,把这位三姨放进来,让她看到丧门星现在的这副德性,不知这位三姨会作出什么事来。明摆着,这位三姨不是一个人来的。门外,听声音,除了这位三姨,最起码还有三个男的。 三个气势汹汹的男人,加一个气势汹汹的三姨,是四个人,她和她家包子只有两个人。俗话说:好虎架不住群狼。万一话不投机动起手来,她和包子肯定是要吃亏的。 吴包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娘,她咋来了?”吴包子也记起了江佩芝的这位亲戚。 许氏翻了他一眼,小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开不开呀?”别看吴包子长得又高又壮,揍起江佩芝和秋兰来,一个挺俩,不过遇到真豪横的,他这个假豪横,一秒钟变狗熊,还不如他妈有胆色。 眼盯着忽闪欲破的门板,许氏作了个深呼吸,“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就不信了,大白天的,她还能杀了我?”她对着院门一扬下巴,“去,开门去!” 吴包子往后躲,“我不去!” 许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吴包子一眼,“完蛋货!跟你那个死爹一样儿!”说完,她迈开小脚,要去开门。 就在她刚刚迈出一小步时,院门“砰”的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揣了开来。四个大兵,拥着一个穿绸裹缎的中年妇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穿绸裹缎的妇人正是江佩芝的表姨,姓白名胜仙,京城里一名旅长的太太。四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个个身着军装,其中两个拿着步枪,另外两个佩着匣子枪。每人的身高都在一米八四左右,粗胳膊大腿,拧眉立目,瞅着份外不好惹。 许氏和吴包子当场被这几人吓得倒退了一步。 白胜仙在外面砸门时,秋兰扒着房门口偷偷向外观望。一见白胜仙带人冲了进来,她连忙从房里跑出来,越过许氏和吴包子,跑到白胜仙面前,面带喜色的问,“你是白家的表姨太太吧?” 秋兰没见过白胜仙。白胜仙去江家走动时,她还没到江家呢。等她后来到了江家,白胜仙却是再也不来了。以前,她听江佩芝提过几次,“说”自己有个远房表姨,对自己很好,每回来,都给自己带好吃的,姓白。 白胜仙狐疑地上下打量了秋兰两下,“你是谁?” 秋兰赶紧自我介绍,“我叫秋兰,是我们家小姐…江佩芝的陪嫁丫环。” 白胜仙点了点头,看向许氏,“你是佩芝她婆婆?” 不等许氏开口,秋兰一扭头,仇恨地瞪向许氏,抢着回答,“对!就是她! 许氏暗暗一咬牙,小骚*货!可算见着娘家人了!她心里恨秋兰,表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分毫,妇人带来的四个大兵太吓人了。 白胜仙又问吴包子,“你是吴怀德?”吴包子跟江佩芝结婚时,江老爷嫌他这名太俗,不登大雅之堂,又重给他取了个名,叫吴怀德,取“君子怀德”之义。 吴包子腿一软,“我……” “对!他就是吴怀德,又叫吴包子!”秋兰又替吴包子作了回答。 吴包子恨恨地瞪了秋兰一眼,秋兰毫无惧色地瞪了回去。小姐的娘家人来了,有人给她和小姐撑腰了! 听了秋兰的话,白胜仙走上前去,二话不说,照着吴包子的脸,抡圆了胳膊,啪的就是一个大耳光。 “啊!”吴包子猝不及防,被白胜仙打得一偏头。这记耳光的力量实在是大,震得他的耳朵嗡嗡直响。 “呦!”许氏一见儿子挨了打,虽是害怕也不免出言劝解,“这是怎么话说的?”她刚想说:“亲家太太,你怎么一进来就打人呀?”不等她把这话说出口,白胜仙目光一斜,一抬手,给她的老脸也来了一下子,轻重程度不次于给吴包子的。 外甥女在信上都说了,这两个畜牲都快把她折磨死了。就算外甥女不说,一看外甥女写信用的那个纸,一闻那个熏得人直想吐的臭墨味儿,她也知道外甥女在婆家是遭了大罪。她家擦屁股用的纸,都比外甥女给她写信的纸,高档出去好几倍。 吴包子个高身子沉,挨了打,只是一偏脸,许氏就不同了。许氏个子不高,也就能有一米五五的样子,加上上了岁数,像个风干的大枣,抽抽巴巴的没多少份量。白胜仙这一记耳光,把她抽得倒退了两步,要不是吴包子出手及时扶住了她,她指定就坐地上了。 许氏捂着挨扇的半边脸,把先前想说没说成的半句话说了出来,“亲家太太,这是怎么话说的?怎么一见面就动手?” 白胜仙冷笑,“你少跟我装蒜!怎么话说的?你心里最清楚!”一扭头,她问秋兰,“你家小姐呢?” 秋兰见吴包子母子挨了打,心里别提多解气了,“我家小姐在西厢房呢。”她用手一指西厢房。 白胜仙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半掩半闭的西厢房门,回头向四个士兵下命令,“给我打!别打出人命就行!” “是!”四个大兵手一抬,腰一挺,两脚一碰,“啪”的一下行了个军礼。行完军礼,两个拿匣子枪的压阵,另外两个拿步枪的操起步枪,用枪托对准了许氏和吴包子狠抽狠打。打得二人连躲带闪,鬼哭狼嚎。 “哎呀妈呀,杀人了!”许氏一边躲闪,一边晃着身体想要往门外跑。她想着把村里人都吵吵出来,人一多,兴许大兵就不敢再打了。她是这么想的,哪成想没等她跑出几步,一个**的东西顶上了她的后腰,“别叫!再叫,他妈崩了你!” 许氏登时停了脚步,把后边没出口的喊叫咽回了肚子里。她知道,那是枪。让枪打一下,她这条老命就没了。 “老东西,还想找人救你?告诉你,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你!”就着,用枪顶着许氏的士兵转到许氏面前,一扬手,甩了许氏一次大耳光。 “啊!”许氏发出一声惨叫,倒退了几步,“咚”的一下坐在了地上,尾巴骨处顿时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大虾仁儿似地侧卧在地上,她哎呦哎呦地呻*吟不止。一边呻*吟,一边用手去揉尾巴骨。 活该!让你欺负我和我们小姐。报应到了!秋兰对着许氏一皱鼻子一咬牙。 白胜仙对许氏这个造型也挺满意,“继续!”说完,她打算跟秋兰去西厢看江佩芝。就在这时,东厢里传来阵阵小女孩稚嫩的哭声。她扭脸看了秋兰一眼,“这是……佩芝的孩子?” 秋兰一点头,“对。是我家小小姐,大名叫吴素兰,小名叫妞子。刚才睡觉来着,这会儿大概是睡醒了。这孩子胆儿特别小,有个风声草动地就哭。”想了下,秋兰又补了一句,“让她奶和她爸吓的,他俩动不动就吓唬孩子。”眨了眨眼,秋兰觉得意犹未尽,“她爸有时候还打她——掐屁股,掐大腿里子。” “你去把孩子抱过来。”白胜仙交待秋兰。 秋兰应了一声,去东厢房里把妞子抱了出来,然后和白胜仙一前一后地进了西厢房。 “妞子,这是你三姨姥。三姨姥来救咱们了。”往西厢房走的几步道上,秋兰指着白胜仙,颠着妞子说。 妞子偎在秋兰的怀里,抽抽嗒嗒地眨着泪眼,畏惧地看了看这位陌生的姨姥姥,又扭着小身子去看她爸和她奶。她爸被人打翻在地,满地乱滚乱叫。她奶倒是没人打,哼哼呀呀躺在地上,勾偻着身子。 白胜仙迈步进了西厢房。一进房,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房里又阴又暗又潮又冷。这哪是产妇该呆的地方。白胜仙扭头朝院里喊了一嗓子,“给我狠狠地打!” 她这一嗓子喊出去,吴包子的惨叫声更大了。 几步走到炕着,白胜仙探下*身,去看床上之人。这是佩芝吗?她惊呆了。记忆里,佩芝白白胖胖,小脸有红是白的。哪像炕上的这个人,一张脸白里透青,两个腮帮子都塌下去了。 “佩芝?”白胜仙唤了江佩芝一声,声音不大,但是口型挺夸张。江佩芝虽然听不见,但是会看口型。用现在的话讲,她懂唇语。 两颗大大的眼泪,自炕上的病女人眼中滚了出来,“三姨。” 白胜仙愣了,不对啊,自家外甥女不会说话。 秋兰颠着妞子在一边解释,“我家小姐血崩之后醒过来,就能说话了,开始把我也吓了一跳。” “佩芝,你真能说话了?”白胜仙还是不大相信。 “嗯,”林俐点了点头,“能说话了。” 白胜仙又像笑又像哭地一捂嘴,掉了两串眼泪。过了一会儿,她一吸鼻子放下手,抹了抹脸,感叹道,“老天开眼了。佩芝,你别怕。三姨接你走,那对畜牲再也欺负不着你了。” “三姨……”林俐颤微微地叫了声三姨,像个要大人抱的小孩子似地伸出了双手。这动作,一半是她在表演在煽情,一半出于真情实感。只不过这真情实感不是她的,是残留在这副身体里的原主的残魂的。 白胜仙探身,小心翼翼地把林俐搂在怀里,“佩芝……”只叫了一声,白胜仙就哽咽了。 秋兰在一旁看着,不住地抽鼻子抹眼泪。妞子一看三个大人都哭,她也受了感染,瘪着小嘴,跟着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秋兰先是一抹自己的眼泪,然后又给妞子擦眼泪。一边擦,她一边颠着妞子,“妞子,不哭。以后再没人掐你了。乖,不哭。等会儿,姨给你买糖吃。” 一听吃糖,妞子不哭了。 “把孩子给我吧,”过了一会儿,白胜仙放开林俐,让秋兰把妞子给自己,“你去给你们小姐和小小姐找几件厚衣服厚裤子,再拿两床厚被褥。待会儿坐马车冷,你自己也多穿上点儿。” “知道了。”秋兰转身刚要往外走,林俐叫住了她。林俐让她把江佩芝昨天生的男婴抱来。其实,林俐心里明白,那个婴儿要不已经死了,要不就是快死了。小说里,那孩子在江佩芝过世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夭折了。 果然,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她看见秋兰的脸上露出了悲戚之色。 “小姐,小少爷今天早上没了。吴包子已经把小少爷拿出去埋了。”秋兰难过地说。 江佩芝血崩,许氏和吴包子又不肯带孩子,所以,那个男婴只能由她来带。今早天刚蒙蒙亮时,她起来给婴儿冲米糊,发现孩子已经绝命。可能是半夜时走的,她发现时,孩子小小的身体已经硬了。 她去跟吴包子和许氏说,许氏让吴包子找张席子把孩子裹上,拿到村外的荒地里,挖个坑埋了。她亲眼看着吴包子提着张破席子进了她的屋,把那孩子往席子里一放,卷吧卷吧拿根麻绳捆上,拎了出去。她追出去看,就见吴包子一手拎着席子卷,一手拎着铁锹出了门。 她怕小姐难过,所以没跟小姐说。如今小姐问到头上了,她没法再隐瞒。 林俐其实一点儿也不难过。她不难过,可是“江佩芝”必须难过。所以,听了秋兰的话后,林俐以手掩面,抽抽嗒嗒地掉起了眼泪。念大学时,她是学院话剧社的骨干成员,演了不少角色。同学一致夸她演技好,演什么像什么,说她没考中央戏剧学院真是白瞎了。 白胜仙接过妞子,一边拍哄妞子一边劝林俐,“佩芝,别哭。坐月子千万不能哭,该把眼睛哭坏了。秋兰,你赶紧去收拾吧。收拾完了,咱们马上走。” 不大工夫,秋兰拿着两套大人小孩的棉衣棉裤回来了,她自己已经换上了一套厚衣裤。白胜仙帮着秋兰,给林俐和妞子换上了厚衣厚裤。换好衣裤后,秋兰搀着林俐,白胜仙抱着妞子走出了西厢。 几个人来在院子里的时候,那两个当兵的还打呢。吴包子鼻青脸肿地在士兵的大头鞋和枪托间,翻滚哀号。 “行了!别打了!”白胜仙喝了一声。 两个大兵当即住了手。 “去!你们上屋里把被褥抱出来,放到车上。”白胜仙用空着的手一指东厢。 “是!”四个大兵,齐刷刷地又敬了个礼,快步进了东厢把秋兰准备出来的两床被褥抱了出来。 “走吧。”轻蔑地瞟了眼倒地不起的吴包子母子,白胜仙冷冷一哼,带着四个随从,三个弱女,威风凛凛地走了。 第29章 民国黑幕小说(7) 吴家院外,停着一辆大马车,一个六十多岁的车老板,双手抄袖,抱着马鞭子,两条腿交叉着勾在一起,缩坐在车上。车老板一身油渍麻花的黑棉袄黑棉裤,乍一看,像个特大号的黑老鸹。 白胜仙让四个当兵的把那两床被褥铺在车上,然后又让当兵的把林俐搀上车。待林俐和秋兰上了车,她自己也上了车。上车之后,她从当兵的手里接过妞子,搂抱在怀里。见主子们都上车了,四个大兵稍稍往上一蹿,麻利地蹿坐在了大马车的后半部,一边两个地坐好。 车老板见人都上齐了,一轮鞭子,长长的鞭子在干冷的空气中爆出一声脆响。脆响过后,拉车的杂毛马迈动步子,大马车颠颠地出了村,很快就没了影儿。 白胜仙在吴家大发雌威的时候,吴包子的左邻右舍都听见了。不但人听见了,村儿里的狗也听见了。村里若干条大狗小狗,老狗少狗,配合着吴包子母子的惨叫,叫了起高高低低,此起彼伏。 大部分村民猫在家里,支愣着耳朵听声儿。少数几个胆大的后生和几个老娘们儿跑到吴家门口问车老板,“里边儿出嘛事儿了?他们家招惹谁了?” 车老板是县里的,也不清楚具体情况。然而因为经多见广,所以见惯不怪。他劝几个想要看清闹的村民赶紧回家去,别凑这份热闹,里面的主儿不是好惹的,“有枪。” 一听说“有枪”,几个好事者,一缩脑袋一伸舌头,一个个抄手缩脖儿地贴着墙根儿溜回了家。回家以后,猫在门板后边儿,把门板欠个缝,继续听声。一边听声儿,一边跟家里人传播,吴家也不道得罪谁了,人家寻仇来了,有枪。 待从欠着的门缝里,看见白胜仙带着人马威风凛凛地走了,村里民们陆继冒了头,跑到吴家看热闹。 就见吴包子和许氏躺在院子里,许氏依然保持着虾仁儿的造型,吴包子的造型跟他妈一样,只不过他妈是个小虾仁儿,他是个大虾仁儿。 “呦,姐姐,你这是恁们地了?”吴包子他姨一马当先冲过来,把许氏从地上扶坐了起来。 许氏哼哼唧唧地倚着自家妹子,偷眼一看白胜仙走了,她靠在妹妹的怀里,闭着眼睛拍大腿。一边拍,一边唱歌似地连哭带嚎,“哎呀妹妹呀,我不活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娶个丧门星回来,可要了我的命了~~~” 吴包子也让人扶了起来,此时的吴包子真的成了个包子。头上被大兵打破了好几处,血赤呼拉的跟个血葫芦相仿。脸上更不用说,左一块右一块尽是青紫色的瘀伤,两条眼睛肿成了两条细缝。一条胳膊折了,胃和两个腰子疼得不行。大兵逮哪儿踹哪儿,他的胃和腰子没少挨踹。 村里人都知道许氏和吴包子刻薄江佩芝和秋兰,虽然看不惯,但是谁也不愿多管闲事,招惹是非。见吴包子和许氏挨了打,大多数村民非但不同情,反而袖手旁观幸灾乐祸,觉得他们娘儿俩活该。 放下吴包子母子不提,再说林俐。白胜仙带着林俐、秋兰和江佩芝的女儿,坐马车,坐火车,下火车,坐人力车,几经折腾,回到了她在北京的家。 白胜仙的丈夫姓段,白胜仙刚嫁给段旅长的时候,段旅长还是段营长。自打白胜仙进门后,段旅长是步步高升。先是在白胜仙进门后的第二年升了营长,又在升了营长的两年后,升了旅长。去年,段旅长的正室夫人病死了,二姨太白胜仙被扶了正,成了名符其实的旅长太太。 段旅长的正室夫人在世时,常年生病躺在床上,家里的大事小情,全靠白胜仙张罗。白胜仙虽无当家太太之名,却有当家太太之实。正室太太一死,她被扶了正,她这当家太太总算名符其实了。 段宅是座三进的大院子,青砖漫地,干净利整。家里的当差丫头老妈子,跟这座宅子一样,也都干干净净,利利整整的。一看就知道,白胜仙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 段旅长不在家,跟长官去保定练兵了。白胜仙把林俐和秋兰,还有妞子安排在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南房,又把同仁堂的坐堂大夫找来,给林俐诊治。 林俐在段家坐月子兼带养病期间,白胜仙日日过来看望林俐,嘘寒问暖,送衣送物。 她跟林俐说:“佩芝,当年你结婚的时候,正巧我们家老太爷过世了。我有孝在身,不方便去参加喜事。等忙乎完死人的事,我还得接着忙乎活人的事。” 段旅长的大太太常年病病歪歪地不管家事,这些年,段家的大事小情,全靠白胜仙一个人张罗,她实在是脱不开身。有几次,她想抽个空去看看江老爷,去看看江佩芝。嘿,巧了,回回都有事,回回都去不了。后来,她跟自己说,行了,以后再说吧。姐夫有钱,日子错不了。外甥女嫁了个手艺人,日子也错不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等过两年真正得了空,再去看也不迟。哪成想…… 要不是叫贵生的小伙子来送信,她还不知道姐夫死了,外甥女遭了这么大的罪。 白胜仙一边说,一边从腋下抽出手帕擦鼻涕抹眼泪,林俐配合着她,也跟着流鼻涕淌眼泪。 “以后你还跟吴怀德过吗?”擦完鼻涕眼泪,白胜仙试探外甥女,怕外甥女鬼迷心窍。要是外甥女说还跟那个缺大德的过,她一定摆事实讲道理,让外甥女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多么的错误。 林俐摇摇头,“不跟他过了。再跟他过,我不比傻子还傻了?” 白胜仙对林俐的答复深感满意,“这就对了。三条腿儿的□□不好找,两条腿儿的男人还不遍地都是。过去都是男人休妻,现在是民国了,女人一样可以把男人休了。咱们把他休了,让你姨夫再给你找个好的。” 林俐苦笑着摇摇头,“我有妞子就够了。不过,这个婚,我是一定要离的。哪怕不为我自己着想,就是为了妞子,我也得跟他离。” “离!”白胜仙斩钉截铁地说:“三姨支持你离!” 第30章 民国黑幕小说(8) 林俐一纸诉状,将吴包子告上了乐亭县县衙——江佩芝和吴包子所在县的衙门。是这样,不管离婚还是别的诉讼,必须一级一级地告,不能隔着锅台上炕——县里的事你不去找县老爷解决,直接跑到市里去告,那不行。除非你对县老爷的判决不满,才能到市里去告。 白胜仙找了个会写状子的,按着林俐的意思写好状书,她又给把了把关,然后把状子递了上去。过了几天,县长在县衙大堂审理此案。 去乐亭县应诉前,林俐心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以为去乐亭县也就是走走过场,县长一定会判她和吴包子离婚,会让吴包子把侵吞江佩芝家的财产吐出来。谁知到了乐亭县的县衙大堂,林俐才发现,自己想得太乐观了。 林俐、秋兰、白胜仙三人来到县衙外等着县长升堂问案时,吴包子和她们一样,也在外面候着。见哑妻居然能开口说话了,吴包子惊讶得直眨巴眼睛,“你……能说话了?” 林俐冷冷地看着他,“对,能说了。我三姨在同仁堂给我找了个大夫。大夫妙手回春,我现在既不聋也不哑,既能听又能说。” 吴包子震惊得张口结舌,呆愣愣地瞅着林俐说不出话来。活了将近三十年,他还是头回见聋哑人开口说话,真是奇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江佩芝的这副身体差不多完全恢复了健康。一个月来,白胜仙让厨房变着花样儿地给外甥女作好吃的。一个月下来,这副皮囊变得又白又水灵,曲线玲珑,瞅着十分动人,比这副皮囊作闺女时,在秀美之外,又多了一份少妇的妩媚气质。 吴包子看在眼里,当场想起了以前和江佩芝的房中事。 过了一会儿,县长升堂,传唤林俐和吴包子。林俐和吴包子并肩走入县衙大堂。 乐亭县县长是个四十多岁的黑胖子,小个儿不高,脑袋挺大,脸也不小,黑雀燎光的大圆脸蛋子瞅着像个抛了光的驴粪蛋,黑亮黑亮的。 坐在黑漆桌案之后,驴粪蛋板着脸问林俐,“原告,你为什么要跟你丈夫离婚?” 林俐朗声回答,“因为我丈夫吴怀德和我婆婆许氏常年虐待我,我受不了他们的虐待,也不想再受他们的虐待。所以,我要和吴怀德离婚。” 驴粪蛋又问吴包子,“原告说的是事实吗?” “不是!绝对不是!”吴包子大声喊冤,“老爷明察,自从江氏过门以来,她一根手指头我都没动过。倒是她,一不顺心,就拿我和我娘撒气。上个月,她还让她三姨来家里,把我和我娘毒打了一顿,我娘至今躺在炕上,下不了地。这件事,我们全村的人都可以作证,老爷,你可要为小民作主啊!” 秋兰站在县衙高槛之外大声喊,“吴包子,你真不要脸!小心雷劈死你!” 白胜仙也火了,“王八蛋!大堂上也敢瞪眼儿说瞎话,看我不撕烂你的狗嘴!”说着,她撸胳膊挽袖子地就要往堂上闯。 驴粪蛋拿起桌上的小木锤连连敲下,“肃静!肃静!不得大声喧哗!” 秋兰年龄小,驴粪蛋一敲小木锤,她就乖乖地闭了嘴。白胜仙却是不怕,一来她的岁数比秋兰要大上许多,经多见广。二来她仗着自家男人有枪杆子,并不把这位其貌不扬的县长放在眼里,“你让我肃静,我就肃静啊?他在那儿放狗屁,你怎么不让他肃静?!” 身为县长的尊严公然受到挑战,驴粪蛋当即把黑脸往下一沉,用手一指站在堂上的两名公差,“你、你!”又一指白胜仙,“把她给你拉走!” 两名公差答应一声,就要去拉白胜仙。然而,没等他们的手碰到白胜仙的衣服,两名高大的便装男子从白胜仙身后转出,护在了白胜仙的身前。二人一抬手,各自搡开了一名公差,“滚开!” 两个公差被搡得后退了两步。寻常只有他们搡人的份儿,哪有人敢搡他们?两个人的脸有点挂不住,“怎么着?”一个公差的刚想说:“想找不自在呀?”不想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两名便装男子各自从腰里拔出了一把手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二人,“过来试试?” 两个公差也有枪,二人身后各背了一支长杆步枪。可是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两个人谁也不敢动一下。就怕一动,让人穿个窟隆。 大堂上,除了这两名公差,另有七*八名负枪当差。一见自己的下属在大庭广众下让人拿枪指了,驴粪蛋那颗份外要脸的玻璃心爆发了。 “去!把他们给我抓起来!”他命令堂上的公差全部去对付白胜仙和她带来的两个便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当众持械威胁公务人员,真是没有王法了!” 几个公差得了令,把背上的枪扯下来,冲出衙门,将白胜仙和两名便装男子围在了当间。” 秋兰在一旁吓得膝盖直打颤,白胜仙却是一丝不惧,“谁敢动我?我男人是旅长!敢动我,我男人派兵崩了你们!”在这本小说发生的年代里,社会黑暗,军阀混战,丘八就是大爷,几乎每个政界官员都会对军人礼让三分。 若是在私下里,驴粪蛋兴许真能给白胜仙几分面子,可是她在大庭广众里这么一嚷嚷,驴粪蛋如果不作出个姿态来,以后他真是没脸,也没法在乐亭县混了。 驴粪蛋一拍桌子,手指白胜仙,“漫说你男人是旅长,你男人就是当今大总统,你在乐亭县的一亩三分地里犯了法,本官就要拿你!大不了,这官我不作了,回家卖红薯去!还不动手!” 得了长官的命令,几个公差一拥而上,将白胜仙和两个便装男子压了下去。 押走了白胜仙,驴粪蛋继续审案。 吴包子一口咬定林俐在状书上说的都是假话,他没虐待过江佩芝,一点儿也没虐待过。他非常爱江佩芝,非常爱他和江佩芝的女儿妞子,他不想离婚。说到最后,吴包子流下了动情的眼泪,“佩芝,回家吧。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我都改还不行吗?” 林俐心中暗叹,吴包子啊,吴包子,你真是会演啊。我没考中央戏剧学院不白瞎,你没生在有中央戏剧学院的年代才是真白瞎,不然妥妥的演技派男神啊! 驴粪蛋越审,林俐越犯疑惑,越觉着驴粪蛋是收了吴包子的好处了。江老爷死后,吴包子对外宣称江佩芝受不了打击卧床不起,不让江佩芝回娘家,他自己却颠颠地跑去江家,料理完江老爷的后事,顺道儿从江家划拉回一大堆钱财来。 审理到了一定程度,驴粪蛋下了判决:夫妻感情尚存,不予离婚。” 听到判决,林俐很平静,一没叫屈,二没喊冤。她知道,喊也没用。不喊还能省点嗓子,省点力气。 县里不判离婚没什么,还有直隶高等法院呢。她要向直隶高等法院上诉。如果高等法院也不准予她和吴包子离婚,她就去大总统府的门前“御状”!如果大总统也不判她和吴包子离婚,她就把吴包子杀了。反正她自身,加上这副身体的主人都是死过一回的主儿,大不了再死一回就是了。 林俐下堂时,吴包子在身后叫住了她。林俐回头,就见吴包子懒洋洋色迷迷地打量着她,“你要是想回来,现在还来得及。” 林俐冷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你就是花钱倒搭老母猪,老母猪都不稀得要你!” “你!”吴包子想说:“你找打是不是?”不过在动口举拳之前,他及时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嘴和拳头。这是在大堂,一堆眼睛看着他呢。他必须得装,装出一副老实窝囊的受害人形象来。不然,先前那些假相就白装了。 林俐不再理会吴包子,下了大堂,和等在槛外和秋兰会合。 见林俐出来,秋兰迎上前去,一把挽着她的胳膊,“小姐!” 林俐对秋兰笑了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别担心我。县里不判,还有高等法院呢。过两天,我再去高等法院告。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我三姨他们救出来。” 林俐和秋兰如何离开县衙不提,如何去救白胜仙不提,再说驴粪蛋。退了堂,驴粪蛋回到了后面的私宅。一个小侍女低眉顺眼地给他端来了一杯茶。接过茶碗,拨了拨茶碗里的浮沫,驴粪蛋吱喽吱喽地喝了两口。然后,他放下茶碗,回味起刚才堂审的一幕幕。 抓了丘八的老婆,是有点跟自己过不去,不过是丘八的老婆先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过不去的。作为一县之长,他必须得维护自己的面尊严。待会儿,让人把丘八的老婆放了也就是了。 丘八若是找上门来,他可也不是吃素的,他表哥的老丈人跟大总统是有交情的。 话说回来,原告丈夫送的蓝宝石戒指和一千块大洋,真是招人稀罕。想到这里,驴粪蛋抬手向后一捋头发,拿起茶碗,滋儿滋儿地又唆了两口。 第31章 民国黑幕小说(9) 驴粪蛋没有为难白胜仙和她的随从,判完林俐和吴包子的离婚案后,他就让人把白胜仙和两个便衣放了。 一行人回到北京,白胜仙气不过,给在驻扎在保定的段旅长发电报,说自己在外面受气了,让个驴粪蛋子给欺负了。 段旅长了解完详情,没有如白胜仙所请,派人给驴粪蛋点颜色瞧瞧。最近他在运动当师长的事,这会儿正是关键时刻,不能分心,不能出差。天大的事,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他给白胜仙回了封电服,“稍安勿躁,静待吾归。”意思是,你千万别冲动,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白胜仙是个精明人,从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里,看出了无限的意味。她不再张罗收拾驴粪蛋的事,把全副心思都用在了帮外甥女打离婚官司这件事上。 江老爷过世后,吴包子从江家划拉走不少值钱的东西:字画啦,古董摆件啦,善本书籍啦,几个男式的宝石戒指啦,江家的房契,地契啦。除了这些,江家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可惜吴包子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他也找不着。 吴包子找不着,林俐能找着,林俐拥有江佩芝的记忆。 在江佩芝的记忆里,江老爷把当年挖出来的大罐子藏在了一个稳妥的地方。罐子里还有好些个金锞子,金银财宝。 林俐带着秋兰回了江家。二人坐火车,下火车,坐马车,下马车,一路颠簸,好容易到了江家。却在江家门口被气了个够呛。江家紧闭的院门上,贴着一张写了“出售”字样的大红纸。 秋兰走上前去,喳喳两下将那红纸撕了下来。紧接着又撕了两下,将红纸完全撕碎,扔在地上。 “天打雷劈的吴包子!”秋兰骂。 白胜仙怕林俐和秋兰两个女人出门在外不安全,特地派了一个便衣保护她俩。推开院门,进了屋,林俐把便衣让进客厅休息,然后,她和秋兰进了江老爷的卧室。 江老爷卧房的一面墙边,立着个大大的多宝格,格子上只余两套线装书和几件不值钱的杂物,全都落满了灰土。 林俐没背着秋兰,蹲下*身,她凭着江佩芝的记忆,伸手探向多宝格最右下角的格子。手探到最里面,林俐手向上翻,摸上了多宝格的顶板。顶板的边角上,有个小小的突起。林俐手向上一使劲,多宝格随即左右分开,中间露出一块不大的空地来。 空地上是一块大石板,石板正中央,穿着个大铁环。铁环四周的石板,人为抠出凹槽来,使铁环陷入其中与石板其它部位,保持水平。 秋兰惊呆了。林俐从随身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一根麻绳,系在铁环上。然后,她和秋兰合力将石板拉了开来。石板下,正是江老爷当年挖出来的大罐子。启开罐子盖往里一看,罐子里还剩了半罐黄白之货。 林俐从里面拿出了十个金锞子和几支镶了大块宝石的金簪子,取出这些东西后,林俐将罐子盖好,又和秋兰重新把石板推了回去,取下绳子,将多宝格恢复原样。 作好这一切,林俐把取出的钱财,用一小块旧布十字对花系好,连同那条拉石板的绳子,一并放进包袱皮里系好。 林俐系包袱的时候,秋兰在一旁看着,边看边庆幸,“多亏没让吴包子发现,要不真是没天理了。”想了下,秋兰问,“小姐,你拿这么些钱干什么?是不是怕我们在姨太太家时间长了,白吃饭,姨太太不乐意?” 系好包袱,林俐将包袱拎起来掂了掂,“三姨不是那种小气人。我要用这些钱找律师,和吴包子打官司。” 简短截说,三个人回到了北京。林俐把这些黄白之物换成了当时社会上流通的钱钞,既有本国的纸钞,大洋,也有外国的英镑。然后,她拿着这些钱,去了天津。 天津有位著名大律师,姓唐名世璋。唐大律师早年留学英国牛津大学,专修法律。回国后,赢了几场漂亮官司,名声鹊起。后来,他在天津英租界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但凡唐大律师接手的案子,没有打不赢的。所以,找唐大律师打官司的人特别多,几乎快把律师事务所的门槛踩平了。不过唐大律师这人很有性格,不合他眼缘的顾客,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出多少钱,一概不接。 从乐亭县回到北京,林俐买了好几份知名大报,开始翻看广告。很快,她在一份报纸的广告上,看到了唐世璋律师事务所的广告。 林俐回忆了下以前看过的TVB年代剧。在那些剧里,凡是留过洋的大律师,律师费全都高得吓人。所以,先前她才带着秋兰回了趟江宅。 见到唐世璋后,林俐含悲带泣地,把江佩芝的生平,尤其是嫁给吴包子后的遭遇讲了一遍。 讲述过程中,林俐时时拿捏着自己的声音,表情和举手投足,把个身世不幸,遭受封建礼教迫害的不幸女子形象,刻画得形神毕肖。 唐世璋深深地被打动了,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桩案件,并且分文不收。唐世璋说,他不缺这点酬金。之所以接下这桩案子,纯粹是基于义愤,基于一个人最起码的良知。 林俐和秋兰再三表示感谢。送走林俐和秋兰,唐世璋根据林俐的口述,写了一份诉状。写好之后,他让人将诉状呈到直隶高等法院。 一周后,林俐和吴包子先后接到了直隶高等法院的传票。三天后,林俐和吴包子走上了法庭。 吴包子没想到林俐竟然不死心,他以为得了乐亭县的判决,林俐能消停,就算不回来跟他过,从此也能太平无事。没想到林俐竟然把自己告上了高等法院,比乐亭县县衙更高级的地方。 活这么大,他还是头回进法院。上回,上乐亭县大堂就够他打怵的了,这回又上了一个台阶。因为理亏和没见过世面,吴包子站在法许上,心里直打鼓。 许氏和吴包子他姨夫陪着吴包子一起来的,二人也是头回进城,头回上公堂,心情和吴包子差不多,也很忐忑。 相比吴包子这边的冷清,林俐这边来人很多人。除了白胜仙和秋兰,段府的几个当差和老妈子也来了,白胜仙让他们来给外甥女壮声势。 上午九点,准时开庭。法庭上,唐世璋手拿诉状,一桩桩,一件件向庭长陈述江佩芝起诉的理由,也就是江佩芝这几年在吴家所遭受到的凌虐。 为了增强说服力,陈述过程中,唐世璋让林俐和秋兰分别向庭长展示了身上的伤疤。 吴包子和许氏,在江佩芝的头上,胳膊上;在秋兰的手上,后背上,腿上。或大或小,或浅或深,留下了多处杰作。 面对唐世璋的指控,吴包子和许氏百般抵赖,一会儿说林俐和秋兰身上的伤疤完全与自己无关,一会儿说只有一两块与自己有关,而且还是误伤,并非有意为之。说完这些,吴包子再次强调,他对妻子江佩芝感情不是一般深,这些日子,江佩之不在家,他想江佩芝想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吴包子这些日子确实整宿睡不着觉,不过不是因为思念江佩芝,而是因为太想女人。随便来个女人给他用一用,泄泄火,他马上就能睡着。 面对吴包子母子的抵赖,唐世璋胸有成竹,变魔术似地变出了一大堆证人,吴包子和江佩芝他们村的村民。 唐世璋问其中一个村民:吴怀德和他母亲许氏,对吴怀德的妻子江佩芝和他家的使女秋兰,好不好? 村民看了吴包子和许氏一眼,摇摇头,“不好。”这人受过吴包子的欺负,心里老早憋了一肚子气。 唐世璋又问,“你能举个例子说说怎么个不好法儿吗?” 村民说:“我从他们家路过时,经常能听见吴怀德和许老太太骂她俩,”他用手一指林俐和秋兰,“有时候还打她俩。” “哦?”唐世璋问,“你怎么知道他俩打江佩芝和秋兰?” 村民说:“秋兰天天出来倒脏水,她的脸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不是吴怀德和许老太太打的,难道还是她自己打的?” 唐世璋点点头,“你可以下去了。”让这名不能进屋的证人退下,他又传唤了一名能进屋的证人,贵生。 “你叫郭贵生?”唐世璋问。 “对。”贵生有些紧张。 唐世璋一指吴包子和许氏,“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贵生一点头,“认识。” “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住一个村儿,我给他家挑水。” 唐世璋又一指林俐和秋兰,“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贵生看了一眼林俐和秋兰,尤其是着重看了秋兰一眼。他好长时间没见着秋兰了。因为想念秋兰,他和吴包子一样,也常常一宿一宿睡不着觉。不过他的想念比吴包子的干净多了。他只是单纯想念秋兰,不像吴包子,净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认识,”贵生一点头,“她叫江佩芝是吴包……是吴怀德的媳妇儿。她叫秋兰,是吴家的佣人。” 唐世璋问,“你能给法官描述一下你去吴家送水时,看到的情景吗?” “能,”贵生飞快地又看了秋兰一眼,心里忽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我天天去吴家送水。每次都是秋兰给我开门。十次有八次,秋兰的身上都有伤。不是脸上,就是手上,再不就是别的地方。我问她谁打的,她说是吴怀德和吴怀德他娘打的。不光打她,还打她家小姐,就是吴怀德他媳妇。”说着,贵生看向法官,“大人,吴怀德和他娘不是好人,你千万不能饶了他们啊,大人!” 法官沉着脸,拿起法锤咣咣敲了两下,“肃静!肃静!证人,你只需要回答与本案有关的问题。” 贵生有些不服气,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唐世璋对贵生微微一笑,“你可以下去了。”然后,他转身面向法官,“我问完了。” 法官稍偏头问吴包子,“吴怀德,你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护的?” 吴包子耍起了无赖,“他是专吃这碗饭的,我说不过他。我也要找个律师!不然,就是判了,我也不服!” 听完吴包子的话,法官想了下,“鉴于被告人的合理请求,本案延期一周,一周后重新开庭审理!”说完,他拿起法棰在桌上重重一敲。 林俐和秋兰愣了,白胜仙和她带来的助威团愣了,唐世璋也有些怔愣。不过他的怔愣转瞬即逝,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延期审理就延期审理,这世上还没有他唐世璋打不赢的官司,只要他想打赢。 从法院出来,吴包子对许氏说:“娘,我也得找个律师。要不,这场官司咱输定了。你没看江佩芝找的律师多能说!” 许氏有些心疼钱,“找律师得花不少钱吧?” 吴包子急了,“娘,现在不是惜小钱的时候。要是这场官司输了,咱们就嘛也没有了!你没听那律师说吗,江佩芝那个娘们儿不光要和我离婚,她还要房子,要地!”吴包子娶江佩芝的时候,江老爷不但出钱让他盖了新房,还出钱给他买了二十亩地。婚后,吴包子把那二十亩地租了出去,一年一收租。 一听这话,许氏急了,“臭娘们儿,她敢?” 吴包子青筋暴跳地跟许氏喊,“她现在有她三姨给她撑腰,她有什么不敢?” 最后,吴包子和许氏达成一致,许氏一个人先回去,他自己留在天津,等找着可心的律师再回去。 当晚,一间三等小旅馆里,吴包子躺在黑暗之中,枕着双臂唉声叹气。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房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第32章 民国黑幕小说(10) 第二天,中午时分,吴包子回到了家。 许氏有点吃惊,“这么快就回来了?找着律师了?给了多少钱?” 吴包子的脸色不大好,看上去有些疲惫,有些憔悴,“啊,找着了。先给五百大洋,打赢了再给八百。” 许氏有些心疼钱,“这么多?” 吴包子手扶桌子,皱着眉毛,小心翼翼地往下坐,“不跟你说了吗,现在不是算小钱的时候,打赢官司,咱们才能保住这个院子,才能保住那二十亩地。要是输了,咱娘俩儿往后就得上街喝西北风儿去了。” 许氏看出了吴包子的异样,“你恁们地了?” 呲牙咧嘴间,吴包子总算把半个屁股撂在了太师椅上,另半个屁股虚虚地搭着,没敢坐实,“落枕了。” 许氏眨了眨眼,心想儿子这枕落得很奇特,以至看上去不大像落枕,倒像屁股让人捅了。 “娘给你揉揉。”许氏想给吴包子揉揉脖子。 吴包子一摆手,“不用。”他似乎是坐不住,慢慢站起身,往自己屋里走,“我回屋躺会儿。” “饿不饿,先吃点饭再躺着呗。”林俐和秋兰走后,许氏不得不亲自下厨了。 “不饿。”吴包子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屋。 望着吴包子的背影,许氏立在堂屋当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这孩子,这是恁们地了?” 先不说吴包子到底是落了枕,还是让人捅了屁股,再说唐世璋。书中暗表,唐世璋是个有良知,有正义感的律师。江佩芝的离婚案,在他看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按他的估计,在他举证之后法官应该当庭宣判,可是没有。 作为一名名震京津的大律师,唐世璋没少和审理江吴离婚案的万法官打交道。时间长了,对于这位法官的个人癖好,唐世璋多少有所耳闻。 评心而论,江佩芝的丈夫长得不错。作为一名律师,他的职业把他培养成了一名敏感度极高的人。在法庭上慷慨陈词之时,他敏税地捕捉到万法官看吴包子的目光有些异样。 他不希望万法官宣布延期审理,跟万法官的个人癖好有关。不过,就算不幸被他猜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是谁?他是唐世璋。这世上,还没有唐世璋打不赢的官司。 在延期审理的一周时间里,唐世璋在法庭之外作了许多功夫。他们唐家是天津的名门望族,他爹是天津的知名人士,热心公益,人称唐大善人。他自己,更是名震京津的大律师。 如此显赫的家世背景,加上不俗的个人表现,使得唐世璋结交了不少各界朋友。这其中,就有报界的。 宣布延期审理的第二天,吃过早饭,唐世璋穿着印度绸的花睡袍,趿拉着软底皮拖鞋,走进了自家客厅。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法式沙发上,唐世璋抄起沙发旁边的电话,左一个右一个地开始打电话。 很快,数名大报小报的记者,各自带着笔本,先后按响了唐公馆的门铃。唐世璋早已换好一身剪裁合体的条纹西服,在客厅里恭候他们了。 第二天,京津一带的大报小报,报道了江佩芝和吴包子的离婚案。这些报道,着重刻画了江佩芝的悲惨身世和吴包子母子的刻薄冷血。一时间,舆论大哗。街头巷尾,对此案议论纷纷。 林俐和白胜仙也看到了报道。 白胜仙感到很不可思议,“这些记者,真行诶,打哪儿听说的呢?这么招也好,让大家认识认识这对畜牲!” 秋兰和白胜仙的观点差不多,“就该这样儿!看他们以后还有脸在村里住。” 林俐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她给唐世璋挂了电话,“唐律师,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 电话里传来唐世璋轻松的笑声,“看了,写得还不错。” “是你让人作的吧?” “怎么?你不高兴?” “不,我只是想说,让您费心了。”林俐没想到除了为自己免费打官司,唐世璋还会用这样的方式帮助自己。 “路见不平,举手之劳。”唐世璋说得挺谦虚,声音里却透出了几分自豪。 一周后,法院重新开庭审理此案。开庭当日,法院门口围了不少报馆的记者和各界百姓。大家都想看看传说中的禽兽母子长什么样,都想知道这个案子最终是个什么结果。 吴包子母子出现时,不知道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就是他们!他就是吴包子!她就是吴包子他妈!” 围观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记者们举着大照相机,围着吴包子和许氏不停拍照。人群里,有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气不过,脱下一只三寸小绣鞋,瞄准了吴包子的脑袋,一抡胳膊,撇手榴弹似地撇了过去,正中吴包子的脑袋,砸得吴包子哎呀一声,一捂脑袋一缩脖儿。 “你奶奶个卷儿的!”妇人脱下另一只鞋,朝吴包子扔了过去。 受了妇人的启发,很多人纷纷脱下鞋子,朝吴包子和许氏扔去。顿时,一阵鞋雨混合着扑鼻而来的热臭,向吴包子和许氏袭来。跟在吴包子身边的律师,连带着遭了殃——从脑袋到身上,挨了好几鞋。一丝不苟的头型给砸乱了,笔挺的黑西服给砸出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鞋印子。 过街老鼠样,吴包子和许氏抱着脑袋,好容易冲破了记者和百姓的围堵,进了法院大门。 九点整,准时开庭。 吴包子的律师虽然头型乱了,西服脏了,不过整体形象还行,瞅着跟唐世璋差不多,都显得可有深度,可有文化了。只是,瞅上去有深度和真有深度,终归是有区别的。 法庭上,这位律师跟唐世璋一交锋,他实际上有几斤几两,很快就显露出来了。他根本不是唐世璋的对手。两个小时后,万法官宣布审判结果。 一,准予原告人江佩芝所请,判处原告人江佩芝与被告人吴怀德离婚,即时起生效。 二,被告人吴怀德应在本判决生效十日内,归还原告人父亲出资购买的二十亩旱田,并当年租地所得。 三,被告人吴怀德应在本判决生效十日内,归还本属原告人及原告人父亲的各项财物。 四、若被告人吴怀德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将各项财物归还原告人,本院将采取强制措施执行本判决。 吴包子一听,顿觉天旋地转,两腿发软,□□也有点疼。许氏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在法庭上大哭大闹起来,“我没法儿活了!可要了我的命了!”她指着万法官,大声质问,“你是什么法官?你怎么判的案!你是不是收了丧门星的好处了!” 万法官沉着脸,拿起法锤连连敲下,“肃静!肃静!把她给我拉出去!” 两名身着黑色制服的庭警把手刨脚蹬的许氏架了出去。 “退庭!”万法官又一敲法锤。 吴包子如梦方醒地打了个哆嗦,指着万法官高声怒问,“你不是说我一定能赢吗?你这个骗子,你骗我!你还……”虽然处于极度愤怒之中,但是吴包子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太丢人了,说不出口。说出来,以后没法作人了。 听了吴包子的大喊大叫,万法官的白脸很快由白变红,又由红变成了紫红。抓起法锤,他给驴打掌儿似地一顿狠敲,“肃静!肃静!本法官念你情绪不稳定,不与你计较。再敢胡言乱语,就判你藐视法庭,诽谤法官!” 吴包子顿时老实了。他不知道藐视法庭和诽谤法官,会有什么样的惩罚。无论是坐牢还是罚钱,他都不想。他听人说过牢里的种种可怕:没阳光,没床,老鼠遍地,吃发霉的窝头,烂咸菜疙瘩。罚钱,他现在一个铜板也没有了,无钱可罚。 法院外,记者和老百一见林俐和春风满面的唐世璋出来了,顿时围了上去。记者们有的拍照,有的请林俐和唐世璋发表下胜诉感言。老百姓们有的围着林俐,祝贺林俐终于摆脱魔爪,重获新生。有的围着唐世璋,让唐世璋帮自己打官司,还有的夸唐世璋真本事,真了不起。 正在这时,有人眼尖地发现吴包子扶着许氏,蔫头耷脑地也出来了,大家一哄而上。 记者们又是拍照,又是采访,问吴包子和许氏对判决作何感想的? 老百姓们七嘴八舌地指着吴包子母子骂,“活该!缺大德的!那么大岁数不给自己积阴德!拄棍子要饭去吧!” 在众人的谴责声中,吴包子和许氏缩头端肩地往外走。路过林俐一行身边时,秋兰狠狠地朝二人“呸”了一口。白胜仙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丢在了许氏身上,“老太太拿好了,够你买几天烧饼的了!” 第33章 民国黑幕小说(11) 吴包子和许氏回了家。 推开院门,许氏留恋地四处张望。 这是一座多么可爱的院子啊,四四方方,齐齐整整。院里还有棵柿子树,春天树上发出绿芽;夏天在树下放把竹椅,小风吹着,大蒲扇摇着;秋天树上结满了大黄柿子,打下来,放在石灰里沤着;冬天坐在热炕上,守着火盆,要么是吃柿饼子,要么是吃化好的冻柿子,那叫一个美! 可是,十天之后,这一切都将不再属于自己。许氏的心里充满了悔恨。悔自己对江佩芝太不好,以前但凡对哑巴好点,哑巴也不至绝情至此。她恨江佩芝,这个死哑巴,真是太狠了!这是要把他们娘俩往死里逼呀! 当晚,睡到半夜的时候,几声清脆地响起,将吴包子和许氏惊醒。二人来到院里一看,不知是谁扔进来两个瓦罐。 瓦罐里装着不知是人的还是兽的屎尿,瓦罐碰到地上的青砖摔碎了,罐里的屎尿流了出来,淌得到处都是,又骚又臭。熏得许氏当场干呕起来,吴包子捂着口鼻也反了两下胃。 吴包子心里蹿起一股邪火。提了一把铁锹,他开了院门,站到院外,想要看看是谁搞的恶作剧?院外漆黑一片,只有天上依稀明灭着几颗寒星。 “哪个缺德短命死壕沟的干的?出来!有本事你出来!”寒冷的夜风中,吴包子扯着脖子,气得青筋暴跳。 回答他的,是远处几声汪汪的狗叫。 “快回来吧!外头冷!”许氏在院子里招呼吴包子快点进来,吴包子不听。 吴包子心里憋着一口气。原先逆来顺受的妻子竟然把他给告了,不但告了,而且还告赢了。他即将失去全部的财产,再度成为一名穷光蛋。为了保住这份家产,他作出了天大的牺牲,让人占了说不出口的便宜。饶是吃了如此大亏,到头来,家产还是没能保住,他都要窝囊死了。 妈的,往他家院里泼粪?这要搁以前,谁敢? “进去吧!”见吴包子不进来,许氏摇摇摆摆地走了出来,硬把吴包子推回院里。 “包子,你看见了吧。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许氏让吴包子跟着她回了她的屋。她让吴包子上了炕,娘俩儿一人披了一床被子,相向而坐,“现在啊,我看只有一个办法,兴许能保住咱们这个家。” “什么办法?” “咱俩去北京求江佩芝。让她看在妞子的份儿上,别把事儿作绝了。” “她能答应吗?”吴包子不大看好许氏的提议。 “求求看呗,总比什么也不干在家里干呆着强。”许氏说着自己的道理,“妞子毕竟是你的骨血,长大了,要是让她知道她娘对她亲爹恁狠,她能不恨她娘?咱把这点跟江佩芝说了,她也得琢磨琢磨。” 吴包子觉得人生导师言之有理。可是,他们没想到,如果妞子长大后知道她亲爹当年是如何对待她娘的,又会作何感想? “娘,”吴包子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咱不知道妞子她姨姥住哪儿呀?” 许氏一听,可不,这确实是个问题。想了一会儿,许氏眼睛一亮,“去县衙!法院也行,县衙和法院指定有妞子她姨姥家的地址,要不,那个什么票他们往哪儿送啊!这么地,明天娘和你一起去趟县衙,把地址要来,然后咱俩一起去妞子姨姥儿家。” 一听“法院”二字,吴包子的脑子里马上现出了一些可怕的画面,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第二天,许氏和吴包子起了个大早,去了乐亭县县衙,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才从极不耐烦的县衙公差处,得到了白胜仙家的地址。除了点头哈腰陪笑脸,吴包子另付出了两个大洋的代价。 这几年,许氏从地租和江佩芝卖绣品的所得里,弄出了一些私房钱。这些钱,可以让她和吴包子在失去房、地后,不至马上沿街乞讨。如果吴包子愿意,他完全可以用许氏的这笔私房钱租个小房,买套木匠工具,重操旧业。日子虽不能和现在相比,但是吃饭过日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问题是,他不乐意,许氏也不乐意。 母子俩一鼓作气地来到了北京,找到了白胜仙家。结果,吃了个闭门羹。许氏不死心,站在段宅门外,啪啪地,把门板拍得山响。 一边拍她一边大声地嚷嚷,“妞子她娘,你开开门,让我们进去,我有话跟你说!妞子她娘,你可不能这么狠心呐!不看僧面看佛面,包子可是妞子她亲爹呀!你忍心让妞子她亲爹上街要饭去?以后妞子长大了,问你她亲爹呢?你怎么跟她说?跟她说‘你亲爹让我赶到街上要饭去了’,孩子不得恨你?妞子她娘,你听没听见啊?” 许氏在段宅门外连拍带喊,大有不开门誓不罢休之意。吴包子在一旁也跟着乒乓乱拍,“佩芝,我知道错了!看在咱家妞子的份儿上,你给我条活路吧,佩芝!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不能这么绝情啊!” 两人拍嚷得正是起劲时,就听门里一声抽门栓声,紧接着就见朱漆大门从里面向两边拉开,两名看上去能二十多岁,精干利落的男当差,一左一右地拥着林俐,出现在了洞开的大门处。 “妞子她娘!” “佩芝!” 二人刚想往林俐跟前凑,就被段家的两个当差挡了开去,“干什么?离我家表小姐远点儿!” 二人讪讪地退了回去。 “妞子她娘……”许氏厚着老脸,想要跟前儿媳妇好好煽煽情。 哪知林俐冷冷一摆手,作了个制止的手势,“本来我不想出来,不过看样子如果我不出来,你们就不死心。我出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一声,死了这份心吧,少拿妞子当借口。你们要是真心疼妞子,真看重妞子,当初就不会对我和妞子,对秋兰,作那些不积阴德,没人性的事!” 林俐看着吴包子母子令人作呕的脸,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以后别再来了!再来,就没今天这么客气了!我姨父是干什么的,你们知道吧?他脾气可挺大的,真生起气来,我可拦不住,而且我也不会拦。” 说完,林俐一转身,绕过院门口的影壁,不见了踪影。 两个男当差狠狠一瞪吴包子和许氏,“赶紧滚!再敢敲门,把你俩爪子剁了!”说完,二人向后倒退一步,“咣当”一声关上了院门。 许氏不死心,还要敲门,吴包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娘,别敲了。你没听他们说,再敲就剁手。” “那恁们办?”许氏带着哭腔冲着吴包子喊,“就让他们把房子地收回去?” 吴包子认命地叹了口气,“咱们先回家吧,回家之后再想折[zhé]。” 第34章 民国黑幕小说(12) 第九天的时候,吴包子家里来了个男人。那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当差样,普通个儿,普通长相,但是收拾得干净利落,两只眼睛灵活有神,一看就是个精明人。 来人是万法官家的当差,给吴包子送来一封万法官的亲笔信。吴包子小时候上过两天私塾,斗大的字,勉强认得半筐。看完万法官的亲笔信,吴包子的肛*门隐隐往起缩。缩的同时,不知是否出于错觉,他还觉出了点疼。 待吴包子看完了信,当差察言观色地开了口,“来之前,我们老爷说了,让我务必把吴爷的回话捎回去。吴爷,明天您前妻可就要来收房收地了,您是怎么打算的?” “包子,信上都说嘛了?”许氏有点蒙。不明白萍水相逢,高高在上的法官,竟然如此有闲,竟然关心起被告的私生活了。她不知道,其实万法官最关心的不是她儿子的私生活,而是她儿子身体的某一部位。 吴包子心乱如麻地看向许氏,“万法官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在天津给我安排个事情作,每月十个大洋,还管住。” 许氏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么好心,当初为嘛不把房子和地判给你?现在跑来装哪门子善人?咱们又不认识他,不去!” 当差赶紧替自家主人说好话,“呦,老太太,话可不能这么说。给公家办事得讲证据,不能瞎判。我家老爷只是依法办事,您家这房这地是吴爷前岳父给买的,房契、地契上写的也是人家父女的名字。现在吴爷跟人家闺女离婚了,人家往回要房子,要地,当然得判给人家了。” 见许氏还要张口,当差紧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不给许氏开口的机会,“老太太,您还真说着了,我们老爷还真是位大善人。那天,您老在法庭上那么一哭,我们家老爷那心呐,别提多么地难过了。他说您这一哭,让他想起我们过世的老太太了。那天晚上,我们老爷还梦见我们老太太了呢。我们老太太在梦里跟我们老爷说,得帮着点您二位,您二位可怜呐!这几天,我们老爷一直惦记着您二位的情况。这不,眼瞅着明天您二位就得离开这儿了,我们老爷让我赶紧给吴爷送这封信来,想看看您二位愿不愿意去天津。” 听了当差的话,许氏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半天没言语。吴包子攥着信,瞅着信上的白纸黑字,也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母子二人扭过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探寻彼此的心意。探完之后,许氏问万家当差,“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差一指向上,“老太太,我对天发誓,我要是说半点假话,天打雷劈。” “我们去了天津,他给包子找差事?”许氏还是不相信,非亲非故的,万法官这善心发得也忒大了。 “对!现成的差事,盐务局的。多少人争着抢着想去,还去不上呢?” 许氏听了,心里稍稍得劲了些,“他还管住?” “管住。”当差一点头,“我们老爷有处空房,一直闲着。这不前几天我们老太太托梦给我们老爷,让我们老爷务必照应点您二位。我们老爷是个大孝子。既然我们老太太发话让照应着您二位,我们老爷哪敢不听啊。”当差的扯起谎来,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这回,许氏信了。 为什么不信? 他们娘俩儿,现在除了她身上还有一笔为数不多的私房钱之外,一无所有。要说她家包子是个大闺女,她没准儿还会觉得万法官有可能存了不良之心。可是,她家包子是个大手大脚的大老爷们儿,万法官能把她家包子怎么地?总不至于,把她家包子卖到窑子里去吧? 当差的回去了。吴包子没说明天一定去天津,也没说一定不去。只说再让自己想想。当差的很会说话,“那,我就在天津恭候吴爷和老太太大驾了。” 一天后,林俐在秋兰、白胜仙等人的陪同下,来收房收地。吴包子和许氏借机作了最后一次挣扎,认错,说软话,拿妞子当借口博取同情,把前几天在段宅门口演过的那套,差不多原封不动地又拿出来演。 林俐冷着脸,拿他俩当空气,充耳不闻。白胜仙把眉毛一拧,“收没收拾完?收拾完了赶紧滚蛋!少说那些没用的!……走不走?还想讨打呀?!” 没奈何,吴包子母子眼含热泪,丧家犬样离开了这座本能住上一辈子的地方。走的时候,许氏胳膊上挎着个小包袱,吴包子搀着许氏,背上斜背着个大包袱。跨出院门前,白胜仙带来的两个当差不由分说地上来,将二人的包袱扯去,放在地上打开,翻查了个遍。许氏的那点私房钱被搜了去。 “这是我的!”一看私房钱被收走,许氏急了。这是她和吴包子最后的一点保命钱,没了这笔钱,他们母子可真就要沦落为沿街乞讨的乞丐了。妹子家倒是可以对付一阵,但毕竟不是长久之际。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滋味不好受。 “你的?”白胜仙讥讽她,“你有钱吗你?你的钱都是我姐夫和佩芝的,你哪儿来的钱!” 许氏情急生智,“我养鸡卖鸡蛋的钱!” 白胜仙笑得花枝乱颤,“你连碗筷都不刷,你还养鸡?鸡养你还差不多!你养的鸡在哪儿呢?给我看看,你养的鸡在哪儿呢!” 许氏在白胜仙咄咄逼人的气势下,无言以对。 当差把搜过的包袱甩给许氏和吴包子,许氏和吴包子蹲在白胜仙脚下,手忙脚乱地整理包袱。白胜仙居高临下地看着,待二人收拾好包袱,白胜仙从抢过来了许氏私房钱里,掏出几块大洋丢在二人面前,“拿着买个要饭的碗去吧。” 从原来的家被赶出来后,许氏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包子,要不咱去天津找万法官吧。” 原本,她想着用自己的私房钱,或在邻村,或在邻县,或在随便什么地方,先租个小房住下来,再慢慢想折。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现在,他们娘俩儿手头只有白胜仙扔给的四块大洋。这四块大洋花完了,他俩要是还找不着饭折,那可真就剩下要饭一途了。 一听许氏提万法官,吴包子的肛*门条件反射地一缩。他不想去找那个人,那晚的记忆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不想重温。可是现实摆在眼前,照目前的情形看,似乎只有找万法官一条路可走了。 沉重地叹了口气,吴包子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母子二人走了几十里路来到县城,在县城,吴包子雇了头毛秃齿落的老驴。许氏骑在驴上,吴包子跟在旁边走,来到了天津。 按着信上的地址,吴包子找到了万公馆。万公馆是座二层的小洋楼,瞅着相当气派。如此气派的小洋楼,让落魄的吴包子有些怯场。然而因为知道无路可退,吴包子只能壮着胆子,按响了万公馆院墙上的电铃。不大工夫,一名男当差从公馆里走了出来。吴包子按照昨天送信的当差教的,说自己是送信当差的远房亲戚。 男当差上下打量了吴包子和许氏两眼,“等着吧。”说完,转身走回洋楼。很快,昨天送信的那名当差从小洋楼里走了出来。 “呦,您二位来啦!”送信的当差,像是早料到许氏和吴包子会来似的,边走,边笑嘻嘻地跟二人打招呼。 第35章 民国黑幕小说(13) 从农村收完房产,林俐一行回到了北京。 回到段宅时,天已经黑了。白胜仙让厨房赶紧开饭。厨房的人知道她们累了一天,一听说她们回来,不等吩咐,就已经自觉地把作好的饭菜拿出来热了。等到白胜仙下达开饭的指令,眨眼之间,饭菜摆上了桌。 因为收房顺利,兼之见到吴包子母子的倒霉落魄相,白胜仙心里特别痛快。吃饭的时候,她问林俐今后有什么打算。 林俐给一直等她回来一起吃饭的妞子夹了一片炒肉,喂进妞子的小嘴里,“我还没想好呢。” 她能有什么打算,她有什么打算都是白打算。这个任务照她看,已经完满完成了。她替这副身体的原主报了仇,把曾经伤害原主的两母子打回原形,让他们重新变回一无所有。任务结束了,她也就该走了。只是不知女神会在何时,让她以何种方式离去。 妞子像只乖顺的小猫,偎在林俐怀里,不管林俐喂她什么,她一点不挑,全部乖乖吃掉。一边无声地嚼着嘴里的饭菜,妞子一边眨着几乎全是黑眼仁的大眼睛,小大人儿似地听着妈妈和姨姥姥的谈话,尽管她几乎完全听不懂。 白胜仙对林俐的回答不大满意,舀了一颗鱼丸放进林俐饭碗旁的空碗里,“三姨早替你想好了。你就在三姨这儿安心地住着,天津那边的房子和地,你租出去。赶明儿,等你三姨夫忙完了他那点破事儿,让他再给你找个好的。你三姨夫认识的人多,督军,巡阅使,国会议员,次长,你三姨夫都认识。那些人家里,有不少和你年龄相当的公子。” 林俐笑了一下,“三姨你可真心高,你相中人家了,人家能相得中我吗?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结过婚嫁过人,断掌,还有孩子。哪家没结婚的贵公子,能要我啊?” 一听这话,白胜仙不乐意了,“乡下女子怎么了?三姨我也是乡下女子,不照样儿嫁给你三姨夫,住北京的大院套,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多少北京城里出生的娘们儿,过得还不如我这个外地的乡下女人呢。结过婚怎么了?结过婚,比那没结过婚的更懂得心疼人。断掌,那是封建迷信,人家那些公子都是上过洋学堂的,不信这些,我也不信。你要是怕人家嫌弃妞子,你把她放我这儿,我给你养着。” 这句话,妞子听明白了。小嘴儿一瘪,妞子一扭小脸,把小脸小身子全藏进林俐的怀里,两只小手死死地抓着林俐的衣服,放声大哭,“妈妈不要不要妞妞……” 林俐搂着妞子,又摩裟又哄,“妞子不哭,乖,不哭。谁说不要我们妞子了?我们妞子最乖,妈妈最爱妞子了。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再哭,三姨姥该生气了。” 白胜仙也见缝插针地摩裟了妞子两把,“妞子!三姨姥逗你玩儿呢,不哭,啊!” 不管用。她和林俐越劝,妞子哭得越厉害,直到秋兰出了手。秋兰一直站在桌边伺候林俐和白胜仙吃饭,见妞子怎么也劝不好,她蹲下*身,凑近妞子的小脑袋瓜,轻轻对妞子说:“妞子,不哭,姨明天姨你去大栅栏买糖去。”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妞子顿时把哭声止住了。 白胜仙见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吃过晚饭,林俐带着妞子和秋兰回了房。吃了饭,加上哭了一场,回房没多一会儿,妞子就睡着了。秋兰铺好了被褥,想把妞子接过来,放进被窝里。 林俐不撒手,小声对秋兰说:“我再抱她一会儿。”秋兰没说话,从炕角扯过针线笸箩。笸箩里放着一只作了一半的小虎头帽,秋兰拿起虎头帽,拔下帽上插着的针,坐在林俐身旁,一针针地缝了起来。 林俐先是低头看了会儿怀里沉甸甸热腾腾的小家伙,又抬眼看了看飞针走线的秋兰。心里有点儿不得劲。 养个小猫小狗,时间长了,还有感情呢,别说俩大活人了。来到北京后,因为吃得好,不必再担惊受怕挨掐,妞子原本清瘦的瓜子脸,变成了圆圆的包子脸,粉白粉白的。配上她的大眼睛,长眼毛,两个用红头绳扎起来的朝天辫,别提多招人稀罕了。 林俐轻轻拍着妞子,心想,不知自己以后有了孩子,会不会和妞子一样可爱,“秋兰,”她唤了秋兰一声,“明天,我带你们去大栅栏儿。” 秋兰停下手中的活计,眨着眼反应了一下,“我那是哄妞子才那么说的,家里有现成的糖块。”她的意思是不必去大栅栏儿现买。 林俐对她笑了笑,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林俐真的带着秋兰和妞子去了大栅栏儿。林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走,她想在走之前,给妞子和秋兰买点东西,作个纪念。 林俐是学中文的。大学时代,她在课外阅读了不少民国作家的文学作品。这些文学作品里,不乏对老北京和大栅栏儿的描写。小时候,她跟她妈去北京玩,还曾逛过大栅栏儿。 她知道,大栅栏儿,特别是在她穿越的这部小说的时代里,是个非常热闹的地界,和现今的商业街差不多,吃的,穿的,玩儿的,用的,什么都有。她想在走之前,带妞子和秋兰见见世面,乐呵乐呵。 白胜仙派了个男当差跟着三人,让男当差给三人充当临时保镖兼苦力。听说妈妈要带自己去买糖,妞子乐得直拍手。 一行人来到大栅栏时,眼睛全都不够使了。妞子和秋兰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热闹的地方,林俐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古香古色与二十一世纪截然不同的大栅栏,当差的虽不是第一次来,然而也是许久不来,来了也很兴奋。 在瑞蚨祥绸缎行,林俐给妞子和秋兰扯了好几块布料,全都是当时最时新的花色。在内联升鞋店,林俐给跟来的当差买了一双上好的千层底布鞋。当差的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跟林俐道谢。在长盛魁干果店,林俐让妞子选,只要妞子想买的,她一律买下。晌午的时候,林俐带着几个人来到了全娶德,在全聚德吃了顿烤鸭卷面饼。 从全聚德出来,几个人接着逛,直到林得看到了一家名为丰泰的照相馆。 林俐心头一动,“走,咱们去照张全家福。” 她从秋兰手中接过妞子。妞子最近因为营养好,体重迅速增加,逛街的一路上,林俐和秋兰轮流抱她。不然,一个人抱,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全家福?”秋兰没反应过来。然而,林俐已朝着丰泰的方向走了过去,她也只能跟在林俐身后,一起朝那儿走。 进了丰泰照相馆,跟柜台一说,柜台给开了票,把三人引进了里间的摄影室,段家的男当差则是拿着大包小裹,在外间坐着等。 摄影室里,林俐抱着妞子坐在一张双人的欧式沙发上,秋兰和她并肩而坐,乍一看像对亲姐妹。开始,秋兰死活不干,非要站在林俐身旁。林俐一手抱着沉甸甸的妞子,一手强行把秋兰拉坐在自己身旁。 “小姐,我怎么能和你坐一起呢?”秋兰的主仆意识还很严重。 林俐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却故意把话往歪了说,“怎么,怕我的断掌克着你?” 秋兰急了,“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俐拉住秋兰不让她起身,“不是,那就好好坐着!” 秋兰望着林俐无奈地眨了眨眼,末了,她身体僵硬地和林俐坐在了一起。 摄影师调度好二人的角度后,钻到照相机后面的黑布里,“好,好,哎,就这样,别动,看镜头,好——嘞!”一捏左手里连着照相机的按钮,古香古色的立式照相机,“砰”的一声冒出一股白烟,宣告此次采影完毕。 林俐和秋兰抱着妞子从摄影室出来时,摄影师告诉林俐,四天后取相。 刚从丰泰照相馆出来,男当差就面带羞涩地对林俐说,自己内急,想去不远处的茅厕方便一下,很快,马上就回来。林俐通情达理地一点头,“去吧。”男当差把手里的大包小裹交到秋兰手上,一溜小跑地解决问题去了。 一个看样儿年过半百的老头儿背着个糖葫芦架子走过来,架子上插满了红通通亮晶晶的大糖葫芦。妞子见了,一手搂着林俐的脖子,一手指着糖葫芦架子,“妈,买。” “好,买!”林俐把手伸进怀里,正要往外掏钱,就在这时,忽听身后炸开了锅。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就见一个破衣烂衫的男人,手举一把滴血的尖刀,嚎叫着向这边冲来。男人不止破衣烂衫,还蓬头垢面,还脏得像只泥猴。 男人像只发了狂的野兽,见人就扎,见人就捅,已经有一个小脚妇人和一个闪避不及的半大丫头,被他捅倒了。从半大丫头的后心上抽出带血的尖刀,男人挥舞手中的尖刀,继续呜嗷乱叫地狂冲狂扎。 男人冲过来时,林俐和秋兰全都吓傻了——从没见过这种阵势,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 妞子的反应很干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林俐还来不及哄她,男人已经到了近前。千钧一发之际,秋兰将手中的大包小裹,天女散花似地向男人甩去。 “小姐,快跑!”乘着男人挥打包裹之际,秋兰拉起林俐就跑,却没想到闪身躲进丰泰照相馆可能会更好。 江佩芝是个小脚,秋兰的脚虽是天足,但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还抱着个挺沉的孩子,怎么也是跑不过一个发了疯的男人。一边跑秋兰一边回头,眼见着男人追上来,尖刀就要刺进林俐的身体,情急之下,秋兰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把林俐往旁边一推,林俐当即抱着妞子向右扑了出去。 男人的刀扎空了。男人生了气,大喊一声举刀重新扎,这回目标清晰明确,绝对不会再扎空。刀,深深地扎进了秋兰的后心。手臂一缩,刀从秋兰的身体里退出,秋兰惨叫着扑倒在地。男人看也不看,越过秋兰,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林俐仆倒在地后,懵头转向间,只听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任务结束,回来吧。 第36章 民国黑幕小说(完) 林俐再一次进入到那个黑漆漆的空间,第一次进入这个空间,她感到有些害怕,几次之后,已经习惯。因为她知道,再过一会儿,复仇女神就会出现了。 果然,她进入空间没多久,她的前方就出现了一团莹莹放光的白雾。白雾如以往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最后,一名复仇女神从光雾之中踏雾而出。 是提希丰。 “阿勒克图女神呢?”林俐问,给她布置这个任务的是阿勒克图,那个最高最壮的女神。 提希丰是三个女神声音最好听的,“她在克里特岛休假呢。” “哦。”林俐点头,“我可以看看那几个人最后的结局吗?” 其实,每次女神宣布任务结束时,林俐都觉得,那并不能算作真正的结束。在她看来,只能算是接近尾声。但是由于女神宣布结束后,无论她愿意与否,她都无法继续留在那个故事里,自然也就不能在故事中看到每个人最后的结局。 好在,女神有个神奇的银幕。在女神的神奇银幕上,她可以看到她那些人的下场。 “当然。”相较另两位女神,提希丰的脾气相当不错。扬起手腕,蛇鞭向前一挥,一道光幕出现在二人面前,那道光幕渐渐放大,到有半个电影院银幕大小时不再变大。 很快,亦真亦幻的光幕上,出现了画面,大栅栏儿的画面。 秋兰面朝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后心的位置有个血窟隆,鲜血顺着血窟隆沽沽地往外冒,流了一地,在秋兰的身下汪成了海。 行凶的男人不知所踪,四下躲避的人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围观死者和伤者。 林俐紧盯着银幕上的秋兰,流下了两行热泪。然而没等她的眼泪流到下巴,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她看到江佩芝哼哼呀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真正的江佩芝已死,那副身体之所以还有温度,还能言能动,是因为自己的灵魂暂时住了进去。如今自己回来了,这副身体还能活动,那就意味着又有一个新的灵魂住了进去。 只见不知让谁附了体的江佩芝站起来后,望着秋兰血泊中的身体呆呆地发了会儿愣,然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一步步走过。围观秋兰的人,向后退去,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江佩芝”走到秋兰跟前,缓缓蹲下*身,呆呆地望着秋兰身下的血和背上的窟隆。看了一会儿,又伸出手,试试探探地推了秋兰两下。 林俐紧紧盯着这位继任的表情,就见这位继任的脸上并无悲伤之色,惊讶倒是写得满脸都是。 这时,女神忽然开了口,“知道是谁住进Miss江的身体了吗?” 林俐摇头,“不知道。”她上哪儿知道去。 女神告诉她,“秋兰。”因为发音不太标准,以至“秋兰”听上去像“秋烂”。 “秋兰?”林俐扭过脸,吃惊地望着女神。难怪“江佩芝”会有那样的反应,那样的表情。 “是的,秋烂。” 接下来,银幕上又出现了许多画面—— 白胜仙为秋兰操办了一个相当体面的葬礼,以此感谢秋兰对自己外甥女的忠诚。 白胜仙给“江佩芝”找了好几个对象,“江佩芝”一个也没相中,最后竟是跟穷小子贵生结了婚。 婚后,夫妻二人在大栅栏儿开了家名叫“芝兰生”的火锅店。段师长找京城名士提写了店名。芝兰生因为价格公道,从老板到伙计一团和气,生意越作越好,后来在京城又开了好几家分号。 “江佩芝”对妞子疼得没了边儿,和贵生婚后,又怀了孕,眼瞅着都快临产了,妞子撒娇要她抱,她还是费力地抱起妞子,又哄又逗。 画面显现出某个夜晚,第二个孩子出生不久后,月子中的“江佩芝”抱着熟睡的儿子掉眼泪。 “怎么了?”银幕上,贵生关切地问。 “我想起我们家小姐了。”“江佩芝”如是说。 林俐心中一动,这么说,贵生是知道眼前这个江佩芝其实是秋兰了?也对,贵生喜欢的是秋兰,如果不知道住在江佩芝身体里的是秋兰,估计他也不会和“江佩芝”结婚。 只见贵生又说:“咱们好好对待妞子,将来给她找个好人家,再给她置办一份象样的嫁妆,也算对得起你们家小姐了。哦,对了,她姥爷和她妈留给她的财产,到时候一起都给她。” …… “当初,我跟你说我是秋兰,把你吓了一跳吧?”银幕上的江佩芝问贵生。 银幕上的贵生笑了,“那还用说,把我都吓死了,谁见过这个呀。” “傻德性。” 画面渐渐暗下去,林俐猛地一惊,从感伤中惊醒过来,“等等!” “什么事?”提希丰被她吓了一跳。 “我还没看到吴包子的下场呢。” “人类就是好奇心重,好吧,满足你。” 渐暗的银幕转眼恢复了方才的亮度,随着亮度的提升,画面也随之发生了改变。吴包子出现在了银幕上。林俐不错眼珠地看着,想要看看这个男人最终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银幕上,一个长相精明,看上去是个当差模样的人,把吴包子和许氏引到了一座小小的院落。吴包子和许氏在那座小院落里落了脚。 第二天,那人给吴包子送来一个封信和几套衣服。吴包子换上其中一套衣服,拿着这封信去了一幢相当气派的欧式大楼。林俐看到大楼上写着“天津市盐务总局”的字样。 吴包子在盐务总局当了工友,负责给各科室端茶倒水,打扫楼内卫生。 过了一段时间,万法官造访了小院,打着和吴包子出去吃饭谈天的借口,把吴包子骗出去,弄到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里,再次给那什么了。 被那什么时的吴包子看上去有些委屈,有些不甘,有些不适,有些怕,有些无可奈何。 从那以后,万法官几乎每周都要造访小院一次,有时是两次。许氏对此还挺高兴,以为儿子遇上了贵人。每次万法官造访小院,许氏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热情得不得了。 半年后,万法官的老婆知道了万法官包养吴包子的事,跑回娘家连哭带闹。万法官的泰山家似乎极有权势,从画面上看,万法官的泰山家比万法官家还要豪华气派。万法官的老泰山穿着闪闪放光的绸缎衣服,十个手指头八个戴着戒指,左手的大姆指上,还戴了个翠绿翠绿的大扳指。 万法官的老泰山给万法官的老婆调了几个牛高马大的小伙子。万法官的老婆带着这几个牛高马大的小伙子,风风火火地来到吴包子母子栖身的小院儿,二话不说地连院子带人一顿砸,狠辣程度比白胜仙有过之无不及。 砸完了吴包子母子,万法官的老婆回家再砸万法官。万法官跟吴包子差不多,都是靠着老丈人家起来的。万法官的老婆连打带骂,连抓带挠,把万法官一顿暴打。直打得万法官跪地求饶,发誓再不和吴包子来往。 由于万太太的插手,吴包子丢了盐务局的差事,小院儿也住不成了。挨揍当天,许氏从万太太的骂骂咧咧中,得知了吴包子和万法官的关系,一股火上来,兼之挨了胖凑,当晚人就没了。 眨眼之间,吴包子没了差事,没了栖身之地,没了人生导师。 万太太放出话来,限吴包子三天之内离开天津,否则见一次打一次。草草发送了许氏,吴包子去了北京。 画面显示,吴包子在北京干了许多行当:木匠,轿夫,当差,打小鼓收破烂的,最后当了杠夫——抬死人的。每天走东家串西家地抬棺材,要么是抬到有钱人家的专属墓地,要么是抬到谁都可以往里埋的乱葬岗子。 后来,吴包子年纪大了,没了力气,连杠夫的营生也作不了。只能成天在市面上瞎晃当,瞅机会混个仨瓜俩枣的。 吴包子出现在银幕上最后的画面很是凄惨:昏黄的天空,风沙漫漫,鹑[chún]衣百结的吴包子,两手抄袖地蹲靠在残破的城墙边儿,蓬头垢面,沧桑满脸,脚下摆着只豁了好几个口子的破碗。 画面到此结束,银幕渐渐变暗,最后消失不见。 林俐收回目光,心中感叹。 如果吴包子和许氏有人性,知感恩,能够善待江佩芝,女神便不会派自己去复仇。没有自己的复仇,自然也不会有后边那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最后吴包子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一句话,作人,还是善良点儿好。 第37章 东北作家群小说(1) 女神问林俐,“这回想要什么奖赏?” 林俐想都不想,“我想让我爸快点儿好起来。” 女神略一歪头,“不把这次的奖励机会给你的妈妈吗?” 林俐摇了摇头,“不了,先让我爸好起来吧。” 她有她的道理。如果把每次的奖励均分,不知何时,她的双亲才能完全好起来。若是集中火力把奖励全给父亲,让父亲快点康复,她姐林伶的负担正经能减轻不少。照顾一个人,比同时照顾两个人,要省很多心力。再说,她爸好了,多少还能帮着她姐照顾照顾她妈。 女神好像也明白了林俐的意思,表扬了林俐一句,“你很聪明。”说完这句话,她对着林俐的父亲遥遥一挥蛇鞭。一道白色的闪光,顺着扬起的蛇鞭,落在林俐父亲的身上,转瞬而逝。 闲言少叙,林俐她爸能说话了,不再是口齿不清地呜呜噜噜,是完全恢复到中风前的清晰发音了。林俐和她姐全都很高兴,只不过,她爸只能看到她姐的笑脸和眼泪,看不到她的。 “女神,我准备好了,给我指派任务吧,”林俐想了下,“最好这次任务的难度大点儿。” 提希丰一挑不亚于男子的粗眉毛,“为什么要难度大的任务?” “难度大的任务,奖励相应也会大,对不对?” 提希丰眼中红光乍亮,“对!你真是聪明。” “那么开始吧,我想让我的父母快点儿好起来。哪怕到那时,我还不能重生,我也希望我的父母能够恢复健康。让他们以着健康的身体,等着我重生。”林俐的眼里泛起了泪光。 提希丰受了感染,认真地翻着红眼睛,“让我想想,看看哪个故事,比较难一些。”翻着红光闪闪的眼睛想了一会儿,她一眨眼睛,“有了,就它吧。”话音未落,抡起鞭子向林俐抽来。 鞭风袭来,林俐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林俐发现自己睡在一张炕上,四周漆黑一片,应该是夜里。抬手摸了摸这副身体的胸部,鼓鼓溜溜的,弹力十足,是个女人。身上既不疼,也不痒,感觉一切正常。 林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真好,这次女神既没让她变成男人,大冷天掉到悬崖底下去,也没让她生孩子大出血。 感受完这副身体,林俐的心猛地一跳——她的身边有人在呼吸。一扭头,林俐看见了一个男人朦胧的侧脸。林俐的心“嗵”的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想要翻个身。不想,她刚一动,那男人也有了动静。 “咋啦,肚子又疼了?”带着浓重睡音的问候响起的下一刻,林俐感到一只大手,抚上了她暂住的这副身体的肚子。手很热,轻轻地在这副身体的肚皮上摩裟了两下。 因为还没有看到这个故事的资料,林俐不敢轻意开口,只能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男人。男人如影随形地贴上来,手重新放在林俐的肚皮上,摩啊摩。 林俐不理他,任他摩。几秒钟后,她的脑中出现了此次任务的相关信息。 这次,她穿到了一个东北作家群的小说里。 所谓“东北作家群”是指“九*一八”事变后,一群从东北流亡到关内的文学青年。这批文学青年在入关后,自发地进行文学创作。他们的作品形式多样,有诗歌,有散文,有小说。 在这些东北作家群的诗歌、散文和小说里,处处可见他们对故园的眷恋,对亲人的怀念,对侵略者的痛恨,以及早日收复国土的渴望。他们的作品大量描写东北的民俗风情,带有浓郁的地方色彩。 东北作家群的杰出代表有萧红,萧军,以及端木蕻良等。代表作品是萧红的《生死场》和《呼兰河传》。 林俐穿的这个故事,是东北作家群里一位不知名作家的作品。是这位作家一本小说集里很短的一个小故事,带有回忆录性质,讲述了作家一位女邻居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松花江沿岸一个叫作义宁的镇子里。义宁是个大镇,地处交通要道,四通八达,客商云集,商业繁荣。 林俐暂用的这副身体叫韩桂英。几年前日本鬼子到义宁镇扫荡,在街上抓花姑娘。韩桂英四处寻找藏身之地,就在这时,她遇见了后来的丈夫,也就是此时躺在林俐身边的男人——刘永泰。刘永泰把韩桂英藏进自家的米缸,韩桂英这才躲过一劫。 为了感谢刘永泰的救命之恩,事后,韩桂英时常去刘永泰家,给无父无母,又没成家的刘永泰作作饭,缝缝衣。一来二去,两个人好上了,没多久成了亲。成亲后,二人一合计,在镇子东头开了家客栈,用刘永泰的名字命名,叫永泰客栈。 刘永泰为人忠厚老实,对韩桂英特别好。有好吃的,先让韩桂英吃。每次上街采买,必定给韩桂英带点儿东西回来,不是好吃的零嘴儿,就是漂亮的花布,要么就是抹手的蛤蜊油,搽脸的雪花霜,画脸蛋儿的胭粉…… 总而言之,两口子十分恩爱。 三年间,韩桂英给刘永泰生了一男一女。 客栈生意也是越作越红火,镇上人人称羡。 在这些称羡的人里,有个叫两撇胡儿的。 两撇胡儿大号叫孙柏茂,因为常年留着两撇精心修饰的小胡子,故而得了个两撇胡儿的绰号。两撇胡儿是个大混混儿,成天在街上游手好闲,不干正事。见刘永泰家的客栈生意兴隆,他打起了客栈的歪脑筋。 有一天,刘永泰家的客栈来了一个女人。女人二十多岁,长相普通,属于扔人堆儿里找不着那类的。女人要住店,刘永泰按着惯常的手续,给女人办了入住。第二天一早,女人结帐走了。 三天后,刘永泰被人抓走,有人告他强/暴了三天前来住店的女人。刘永泰连连喊冤,喊冤也不好使。很快,刘永泰被下了大狱。过了不到两个月,监狱里传出消息,刘永泰在狱中得了痢疾,死在了监狱里。是真得痢疾死的,还是别的原因死的,没人知道。当时,刘永泰年仅二十七岁。比刘永泰小两岁的韩桂英一下子成了寡妇。 刘永泰有个亲哥哥,韩桂英有个亲弟弟。刘永泰死后,他的亲哥哥和韩桂英的亲弟弟非但不同情韩桂英,不帮着韩桂英操持客栈生意,反而公开地乘火打劫。 客栈里有很多铜质的火锅,火盆,水瓢,铁质的大勺,大锅,细瓷的茶碗,茶壶,五香作料,腊肉熏鱼,干鱼干海米,全都被这二人瓜分了。刘永泰给韩桂英买的金银首饰,也被他俩抢走了。这俩人抢完东西,还想抢客栈。不曾想,客栈竟鬼使神差地落入了两撇胡儿的手里。 两撇胡儿在镇子里是一霸,勾结地方势力,一般人不敢惹。刘永泰的哥哥和韩桂英的弟弟,审时度势,只好认了。 一夜之间,韩桂英和她的一双儿女失去了栖身之地,她想到了死。镇边,有一条河,水深流湍。韩桂英领着两个孩子来到河边,想要跳河自尽。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拉着她的裤角,哭得撕心裂肺,死活不撒手。 河边住着一个养蜂的老光棍儿,因为常年养蜂,又姓马,故而得了个“马蜂子”的混号。韩桂英和两个孩子在河边哭天抹泪时,马蜂子正好从山上下来——他的蜂箱在离河畔不远的山上,他住的帐篷在河边。 马蜂子长得砢碜,人又穷,没人愿意嫁她。作为一个喜欢女人的老光棍儿,这些年,马蜂子一直想找个女人暖被窝。听了韩桂英哭哭啼啼的讲述,马蜂子决定出手,把韩桂英拿下。 马蜂子对韩桂英说,妹子,你要不嫌弃我这儿,你就先在我这儿住下吧。韩桂英也是实在无处可去,只好带着孩子在马蜂子的帐篷住一下来。过了一段时日,马蜂子看韩桂英的情绪平复了些,便跟韩桂英提出想跟她成亲的想法。 韩桂英感念马蜂子在她们母子三人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他们,也觉着自己带个两个孩子实在不好再嫁,于是答应了马蜂子。哪知婚后不久,马蜂子说是带韩桂英的小儿子去河边洗澡,却乘洗澡的时候,把孩子扔进了河心。孩子在深水里挣扎了没两下,便沉进水里,再没露头。四天后,人们在邻镇的河床上,发现了孩子的尸体。 韩桂英的女儿十四岁时,马蜂子在一次酒后强/暴了她,韩桂英的女儿跳了河,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救了。韩桂英跟马蜂子拼命,却被马蜂子打得奄奄一息。其实,在跟马蜂子过日子这十多年里,她经常遭到马蜂子的毒打。 打那以后,韩桂英疯了。由于和马蜂子没孩子,她被马蜂子赶了出来。在镇上疯疯颠颠地晃了好几年,一年冬至的清晨,她被人发现死在了永泰客栈的房檐下——承载了她全部幸福回忆的地方。 大致看完脑中的信息,林俐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胸口特别憋闷。肚子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停止了摩裟,安静地垂搭在她的腰间。 你叫刘永泰,是吗?林俐无声地对身后的男人说,我来帮你了,希望能够合作愉快。回答她的,是匀稳绵长的呼吸和一股股喷在后颈的温热气息。 第38章 东北作家群小说(2)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9章 东北作家群小说(3)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0章 东北作家群作品(4)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1章 东北作家群小说(5)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2章 东北作家群小说(6)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3章 东北作家群小说(7)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4章 东北作家群小说(8)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5章 东北作家群小说(9)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6章 东北作家群小说(10)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7章 东北作家群小说(11)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8章 东北作家群小说(12)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49章 东北作家群小说(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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