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诳我》 第1章 楔子 楼轩舟从未见过这样的谢逸鸿。 衣衫褴褛,面色枯槁,跳蚤在枯枝似的发间蹦跳。 丧家之犬。 很难想象二十年前,他随母亲去谢家,给谢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谢逸鸿量体裁衣。 那时候谢逸鸿当真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双颊红润,下巴上还微微堆了肉。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少爷,小的叫楼轩舟。” “你这名字不好,又是陆上跑的,又是水上漂的,乱七八糟,我叫你小船好了。” “谢大少爷赐名。”楼轩舟攥紧的双拳隐在宽大的袖子当中。 这个名字是他那不识字的裁缝娘亲,在庙里跪了九九八十一天,向方丈讨来的。谢逸鸿眨了眨眼,抹杀了他存在于这世上的精神脐带。 “小船,你的脸怎么黄的像霜打的白菜?今早上可吃肉了?” “回大少爷,管家月底结账,要到三十号才能吃上肉。” 穿了桃红夹白新袄子的谢逸鸿喜上眉梢,“你娘手艺做得巧,比城东那几家的绣娘都要细致,这蝙蝠祥云纹的金线用的可是双面绣?” “大少爷慧眼如炬,这双面绣不见线头,一面蝙蝠一面祥云,取的是五福吉祥之意,是我娘的独门手艺。” “不错不错,今个儿试衣裳晚了,你在我家吃吧!” 朽烂的屋檐滴落的冷雨,让楼轩舟回过神来。 他用桐油浸过的纸伞筒挑起软烂成泥的谢逸鸿的下巴,那人两眼红肿不堪,应是长年累月缩在阴湿之地害的眼病,泥泞之下,满面透着不正常的酡红。 五年前,他取得官派留洋的名额,准备出国之际,谢家的这位少爷忽然发了疯,整日疯疯癫癫,引得逐出家门,名字也从家谱中删去。 三年后,他在海外,依稀从同为世家的五陵年少那处听闻,谢家惹怒了皇上,被下令满门抄斩,家财充公。 而谢逸鸿无意之间成了谢家唯一的幸存者。 不幸中的万幸。 楼轩舟低头看这张抹杀了富贵清闲的脸,呲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二两碎银,丢到谢逸鸿交叠的双腿之中。 这二两银子够谢逸鸿三个月的伙食了。 算是报答当年谢逸鸿请他吃的,用二十个鹌鹑蛋和三十只白虾,小火慢炖三个时辰,做成的一碗肉羹。 可第二天,楼轩舟提前半个时辰走进船坊,嗡嗡交头接耳的工人瞧见他,一哄而散。 “最近造的两艘楼船可遇到什么事了?”楼轩舟叫来管事的蒲卓问。 “没事啊。”蒲卓面色坦然。 楼轩舟皱眉,“工人在讨论我不知道的事。你消息最为灵通,应该知晓一二。” “哦...那个...”蒲卓勾起嘴角,像吃到鱼的猫,“这事我还想向你打听呢。” 楼轩舟云里雾里,“什么事?” 蒲卓遮遮掩掩,瞥了眼楼轩舟,“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楼轩舟放下茶杯,定定望向蒲卓,沉声道:“说。” 蒲卓清了清嗓子,从袖子取出半张湿皱的生宣,“东市口有个疯子写了三百张大字报,哭嚎着状告你始乱终弃。” 楼轩舟从蒲卓手中夺过纸,看到“楼家次子楼轩舟背信弃义,逃到海外过逍遥日子,害得我为家人世俗所不齿数载,恨,恨,恨!如今他学成归来,设立船坊,功成名就,单给我二两银子想要将情缘一了百了,何谈容易!错,错,错!终究是我错付了郎君!” 纵是楼轩舟多少次谈判磋商,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也不由得以手扶额。 他忘了,谢逸鸿是条疯狗。 给块肉就咬住不松口。 蒲卓笑眯眯离开,关门前轻飘飘补了把刀,“这个消息从昨晚三更传到现在,几乎满城皆知了哦!” 第2章 受宠若惊 微风徐来,竹影簌簌。 风吹到楼轩舟身上,挑开衣领钻进汗涔涔的后背。 楼轩舟曝晒了两个多时辰,太阳走到头顶了,修竹院里传来苍老的声音,“进来。” ... “父亲,”楼轩舟跪在楼家书院的楠木地板,半躬身,高举官窑杯盏,“请用茶。” “废物!”镇纸击碎了楼轩舟双手捧着的瓷器,“楼家的名声都让你给败坏完了!...早朝的时候碰见孙家人,问东市口闹的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儿子知错,恳请父亲谅解。”楼轩舟姿势未变,继续捧着碎瓷渣子、茶叶和滚烫的热水,“儿子会尽力解决这件事。” 中年男子从桌案走到屏风后面,盛怒未消:“解决?我看你怎么解决!谢家的孬种脏水泼到你身上,他名声搞臭了不害怕,铁了心了要拉你下去,你能怎么办?” 楼轩舟处变不惊,一字一句回道,“儿子定将解决此事。” “你娘亲能不能在楼家祠堂安眠,看的是你的本事。你要是没本事,趁早捡了你娘的牌位出去!” “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好了,我累了,你退下。” 走出修竹院数十步,楼轩舟方才抖手甩掉碎渣,歇了口气。 还好,楼廷秋没有直接让他滚蛋。 母亲... 楼轩舟用指甲盖拨卡在肉里的碎渣子。 你会在楼家祠堂好好住下。 生前没有的礼遇,死后必须要有。 楼轩舟坐轿子到自己的宅子,刚到地方,老管家莫清言提溜一长条纸奔赴过来。 “二少爷,这是谢少爷嘱咐要买的东西。” 楼轩舟扫了一眼,东瓦子红豆甘汤、张记蜜枣儿、孔二姐家的鱼蛋羹、钱记熟肉、宣家宫廷蜜饯、梁道的酥饼、彭家的靴子、邱家的布衣、狮子巷口的桕烛...林林总总加起来有百十来件东西。 楼轩舟递回长卷,“多少钱?” 莫清言:“二两银子。” 楼轩舟起了兴趣,这么多东西加起来不过二两银子,“整的?” 莫清言:“整整二两银子...只是有些东西恐怕店家关门了买不到。” 楼轩舟:“那还凑巧了。你去买吧。买不到不必强求。” 莫清言:“是,小的当尽心尽力去采买。” 楼轩舟:“他现在人在何处?” 莫清言:“依二少爷的吩咐,沐浴更衣过了,安排在翠玉楼休息。” 楼轩舟到自己的漱玉阁休息,跪了一上午,一冷一热,头疼的毛病又犯了,脑袋里像是有把没开刃的钝斧来回晃荡,一跳一跳疼。 楼轩舟疲惫不堪,解了外衫,坐到床边。 软绵绵的床垫自顾自叫唤起来,“哎呦!我的手!你长眼睛没有?” 楼轩舟回头一看,床榻上还躺了个人,眼睛上敷了膏药,黑糊糊一片。 洗干净了泥巴,脸虽然还是枯黄,嘴唇倒是红润了不少。 楼轩舟起身,仔细打量鸠占鹊巢的谢逸鸿,“你怎么在我这?” 谢逸鸿右手拎着软绵绵的左手,哀怨道,“哎呦我的手嘞...都坐扁了,补偿,我要补偿!” 楼轩舟也不客气,拽过谢逸鸿的手,五指插进他的指间,慢慢收紧。 谢逸鸿蜷缩成虾米,嘴上叫唤地更起劲了,“啊,啊,啊!我的手!酷刑,你怎么能对我用酷刑!我又不是犯人。小船...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看你手挺结实的,骨头没坐坏。” 别看谢逸鸿像是遭了竹板夹的审讯,楼轩舟才用了一成功力,即便如此,谢逸鸿手腕的筋骨软绵,楼轩舟捏了捏,皱眉道,“你的武功也废了。” “没用的东西,废了就废了呗。”谢逸鸿额头上出了薄汗,他没桎梏的左手虚空摆了摆,像鸡毛似的拨弄楼轩舟的衣摆,“我错了,小船,你放开我吧。” 楼轩舟:“别叫我小船。” 谢逸鸿:“没问题,小船。” 楼轩舟:“...” 谢逸鸿:“哼!小气。你直呼我名讳我都没生气,你倒是在这生闷气了!” 楼轩舟直觉谢逸鸿当真是疯了,行事讲话譬若孩童,他也不计较谢逸鸿的蛮横,顺着他的话,俯身在谢逸鸿耳边轻唤:“谢大少爷...” 谁料这四个字让谢逸鸿身子抖三抖,指尖的脉搏砰砰直跳,“嗨呀,多少年前的事了,甭提了。” “这些年...你怎么过的?”楼轩舟问。 “还能怎么过?一个人过呗! 没钱了到瓦子唱戏去,有人听赏两个铜板,一碗黄酒,一天就打发过去了。 没人听,我就到瓦子后面候着,谁要我去演我就去。 什么胸口碎大石、喷火龙,还有那仙人摘豆、三仙归洞、九连环的彩立子,我都会。还是两个铜板一上午。 嘿,我跟你讲,这彩立子讲究功夫...” “谢逸鸿,”楼轩舟眼中难掩失望,打断谢逸鸿的兴头。 “你读的书比我多多了,三岁会写诗,五岁能作赋,七岁能与洋人交谈,十二岁通五经,贯六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何会走到卖艺为生的地步?” 谢逸鸿砸吧嘴,“懒呗,懒得那么累,累到最后有什么意思?我过的是神仙日子,你看你整日忙里忙外,还不就挣两个破钱?” 楼轩舟手下加了一道力,“你不为钱,找我作甚?” “哎呦喂!我的天!太痛了。”谢逸鸿被捏痛了,咬咬牙反拢了指头,也去夹楼轩舟。 楼轩舟的指力是早年在码头搬船卸货练出来的劲,谢逸鸿捏了半天,除了让自个儿指尖充血一无所获。 “放,放开...”谢逸鸿蔫巴巴求饶。 “回答我。”楼轩舟态度坚决。 “我...我想你了。”谢逸鸿尾音还有三分羞涩,他用指腹在楼轩舟的手背打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没变...” “少说废话。”楼轩舟嫌恶地甩开谢逸鸿的手,“二十多年惦记个绣娘家的穷酸小子,你真够出息。咱俩门儿交情没有,顶多我吃了你家几顿饭。” 谢逸鸿挤眉弄眼,“那是我专门请你的,你看当年那么多人,我有让谁一块吃过?” 楼轩舟不为所动,“那我还受宠若惊了。” 下人敲了敲门,“二少爷,乔老板来催账了,您看...” 楼轩舟:“不见,送两盒糕点出去,说我不在。” 下人:“这...乔老板说见不到你他就一直等。” 楼轩舟:“让他等,看着他点不要出去,我从后门走了,今晚不用给我留饭,我在外面吃。” 下人:“是。” “什么人?”谢逸鸿伸手乱抓一通,攒住楼轩舟衣角不放。 “乔家乔新秋。” “乔新秋他老爹竟然让他接手家里的钱庄了?”谢逸鸿撇撇嘴,“厉害。” 谢逸鸿:“你欠了他多少银子?” 楼轩舟:“五百两,每月二厘。” 谢逸鸿点点头,“是他家的做派不错。这样,你不用走了,正巧到饭点了,你差人快马加鞭,给我买件行头,销金六角的帽儿,南市口的折揲扇,出了东门有个卖蛐蛐儿的铺子,给我买一只叫最欢实的回来,我出面跟乔新秋谈。” 楼轩舟多看了谢逸鸿两眼,发丝枯黄,面颊凹陷,一副缺衣少食饿久了的模样。 楼轩舟:“就凭你...?” 谢逸鸿:“我怎么了我?我告诉你,我生来是金玉的命,待在你家里头能带来好运,万事兴隆,柳暗花明,你就偷着乐去吧!” -- 小剧场: 楼轩舟(细细想来):不对,咱俩刚见面的时候你双眼糊了膏药,为何能认出我来? 谢逸鸿:我就是知道啊,(牵起楼轩舟的手,深情脉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手还是... 楼轩舟:打住。是有人告诉你我房间了,对,一定是这样。(自我催眠) 第3章 捡到宝了 三炷香的功夫,楼轩舟坐在大堂,茶喝过两盏,后院窸窸窣窣传来声响。 莫清言率先拿了契走出来,“二少爷,乔老板说这一年可以先不收厘金,等来年春天船造好了再说。” 楼轩舟右眼皮跳了跳,“真有此事?” 莫清言老泪纵横,“千真万确,这是新订的契纸,二少爷过目。” 楼轩舟接过纸看了眼,的确是去年开春的时候他签的那笔单子。 他心里隐隐感觉不对劲,谢家早已失势,谢逸鸿能整出来什么名堂? 乔新丰随即走出来,他身形魁梧,比楼轩舟高了二寸,方正脸,今天穿了身靛青长衫,腰间左边挂了四个玉佩,右边挂了三个香囊一个刀带,走起路来叮呤咣啷乱响。 乔家原本是给寺庙卖香的小户,到乔新丰他爸乔锦,多了三分慧根,与四百八十寺之首香云寺的方丈结交甚欢,逐渐得了当地功德券的生意,一张功德券换白银十两,再换回来,白银十五两抵一张功德券,乔家净赚一两的功德。 “楼老板!恭喜发财,恭喜发财!你竟然留了鸿哥在家,当真是招财进宝了!”乔新丰此人乖张不羁,极为看重钱财。 给他送钱的时候,乔新丰张嘴闭嘴就是恭喜发财,求他晚些日子交钱的时候,他就翻脸不认人,脏话歹话劈头盖脸地骂。 楼轩舟见乔新丰步伐迈得极大,胳膊在身边大摇大摆甩动,满面红光走来,想是谢逸鸿许了他不少好处。 楼轩舟拱手行礼,“乔老板,恭喜发财。寒舍简餐,没多少准备,让乔老板见笑了。” 乔新丰三步并作一步走,转眼走到楼轩舟身边,从怀中掏出草编的促织笼子。 “鸿哥惦记我喜欢促织,专门从西域买来的紫促织,我是没见过这品种,你说多稀奇?” 楼轩舟仔细打量一个时辰前刚买回来的、用紫甘蓝染了色的蟋蟀,故作惊奇道,“这促织的脚是和别的不一样。” “嘿嘿,那是它和别的促织打斗,后腿被咬下来一块肉。鸿哥说这是西域人用五毒练出来的虫王,别的虫子咬它一口,它能一脚蹬翻其他虫子,厉害得很!”乔新丰拍拍楼轩舟,“你我以后也别说客套话,你喊我声丰哥,我叫你小楼,咱们都是自家兄弟。” “丰哥,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了。”楼轩舟又行了礼,“管家说这一年的厘金放到明年开春交。” “不要紧,从明年二月开始收,今年你也不容易,要造两艘官船,钱要花在刀刃上。” “谢丰哥体谅。” 送走乔新丰,楼轩舟匆匆走进房间,谢逸鸿斜靠在黄花梨椅背,肚子吃得圆溜溜。 “你来了正好,桌子叫人收拾下。”谢逸鸿打饱嗝。 “你答应乔新丰什么了,他不要今年的厘金?”楼轩舟开门见山。 谢逸鸿笑道,“没什么,就是答应他,船造好了第一年收成全给他。” 楼轩舟的血像是被这句话吸干了,后脑勺发凉,他冲上前揪住谢逸鸿的领子,将人提溜起来,“那是官船,收成归官老爷,你眼馋什么都不能眼馋这个。乔新丰这人贪得无厌,你倒是也敢说。” 谢逸鸿比楼轩舟矮了半个脑袋,很不舒服地踮起脚尖。 楼轩舟盛怒忘了分寸,他低下头,眉心骨抵在谢逸鸿的额头上,怒气偾张的眸子死死盯着谢逸鸿。 谢逸鸿既不恼,也不惧,平静地与楼轩舟对视了三个呼吸,勾起嘴角,不屑一笑。 “小船,其实你心里早就把我判了刑了,不用我说,你也觉得我卖了船,才换来了乔新丰的好处,是吧? 像你这种人,压根不会相信两个过命交情的兄弟推杯换盏,你卖个面子,我做个人情这种事。” 楼轩舟松手,“什么,意思?” 谢逸鸿仍踮着脚,捧着楼轩舟还未抬起的脑袋,在他脸颊啵的落下吻,“乔新丰是我同窗,十岁那年他落水了,我刚好会凫水,见到了就把人从河里捞上来,这次我就让他当做个人情,一了救命之恩。看来我这买卖做亏了,你并不想领情。” 对了,对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乔新丰是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生意。 一千二百两白银,买断救命之恩,相当划算。 “我领情,他日会报答。”楼轩舟摸了摸脸,避开了谢逸鸿的目光,耳尖像是被火燎了,“...这是,什么意思?” “让你消气啊。”谢逸鸿眼神坦荡。 “虽然你一进来就质问我,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生气,想不到你这个闷葫芦,不因为我每天花二两银子发火,却为了个乔新丰揪我的衣领子。 好啦,别生气了,为了个外人,不值当。” “...外人?”楼轩舟精明能干的头脑一瞬间被谢逸鸿几句话绕得转不过弯。 谢逸鸿,不也是外人? ...他会因为外人而生气,那么不和谢逸鸿生气,就是说,谢逸鸿不是外人? 那谢逸鸿算他什么? 内人? 楼轩舟推了两道,被结果吓得愣在原地。 “怎么?你还生气呢?”谢逸鸿探问,“毕竟我吃住都在你这...那我答应你件事,以后无论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都可以的事,但凡你开口了,我定生死相随。这下你该消停了吧?” 楼轩舟急忙摇摇头,生怕谢逸鸿再亲一口,后退一步,“我不生气...乔家的事你帮了大忙,想住多久都可以。船坊那边还有点事,先告辞。” ... 楼轩舟匆匆出门,刻意避开了平日走的大路,走郊野的近道。 一望无际的平原,满目皆是青翠欲滴的晚稻,远处三四户人家,正在收拾行李。 两人一马站在堆行李的骡车前。 “大人,我们的租期到十二月份,这稻子刚种下去,还要两三个月成熟,能不能等...”穿麻衣灰衫的中年男子双手合十,向骑马男子商量。 骑马的男子抖落马鞭,在空中打了个响,“吁!乔少爷吩咐了,今天全搬走,这地方他已经租出去了。” 楼轩舟走过了,从南边绕路折返回来,在后门对麻衣男子行礼,“大人,这是何事要搬迁?” 麻衣叹了口气,手上利索打包镰刀锄头,“俺是粗人,大人叫俺大刘便是。这里本是谢家的田地,今个谢家人将地卖给乔家,要我们连夜离开。” 两小孩从茅屋跑出来,前头的女孩手执麦苗,嬉笑向前跑,麻衣喝道,“别走远了,马上要走了,一会儿又见不到人。” 麻衣叹了口气,“两个小孩,一个七岁,一个四岁。这没了地,吃饭都是问题。今晚搬走,准备回中原去了。” 楼轩舟看着两小孩钻进麦田不见踪影,开口道,“我西边有二十亩地,正愁无人打理杂草丛生。大刘一家若是不嫌弃...” “谢大人,小孩子大了,也该过安定日子了。俺们回去建个草屋,也能过活。” 楼轩舟便不挽留,告别麻衣一家后到了楼船坊。 蒲卓这次眼尖,见到楼轩舟立马迎了过来,“好主子,太久没见你了。” 楼轩舟闪开蒲卓伸过来的手,“少说这话,我就早上有事耽搁了没来,有什么事值得你献殷勤?” 蒲卓嘿嘿一笑,“官家上午来了,说今年的端午龙舟,轮到咱们置办了,还吩咐去年的光见船,不见人,贼没劲,今年河道两边要车水马龙,要公子王孙,玉漏频催,佳人才子,遍地游赏的大场面。” 楼轩舟一听官家来过,头疼更甚,二指抵在太阳穴,早赶慢赶在今年这个节骨眼上轮到他置办,一个个异想天开,“...还有闲钱没有?” “没了。”蒲卓从怀中取出账本,“看吧,盈余比我脸干净。” 蒲卓翻开账本,手指头压在标记的赤墨字迹边,“这个月厘金十五交,端午在廿五,赶工十日要给双倍工钱,这钱从何处取?你看乔新丰还肯不肯给你借些钱周转?” 楼轩舟想起路上骑马男子蛮横样子,不愿再与乔家有往来,“今年的厘金不收了,从明年开春开始计。” 蒲卓大喜过望,从袖口拿出个小巧的算盘,当着楼轩舟的面噼里啪啦算了一通,点点头,“不错,这个月不交那一百两银子,工钱是够了,还能余出来三十二两。主子得行啊,能从乔新丰嘴里掏出一千二百两!你该不会是...” 楼轩舟瞥见蒲卓月牙似弯起的眯眯眼,开口纠正,“想什么呢你?谢逸鸿卖了将近二十亩田宅换的。” “主子真是捡到宝了。”蒲卓颇有深意回道。 “我...唉,这话你不要到处说,光咱俩在这商量,你说谢逸鸿为什么要帮我?” “当然是因为你心肠好,收留了他,要不然他现在还在东市口当乞儿,哪有现在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过活?” 楼轩舟:“可他手上有田宅,卖了换钱,至少值二千两银子,这辈子吃喝是不用愁了。” 蒲卓:“这倒是有趣,手里攥着田契跑到街头巷尾睡...要是他疯了,这还好说。” 楼轩舟:“那他要没疯呢?” 蒲卓:“没疯,那他另有所图呗!” 楼轩舟:“他图什么呢?” 蒲卓:“嗨呀!您可别问我,我又不是谢逸鸿。要我说,今晚直接问人家去,在这猜来猜去没意思。” ... 楼轩舟夜半三更回去,还留心多看了眼翠玉楼的灯灭了。 离漱玉阁十步,忽闻酒香,醇厚绵延,晚风嗅了陈酿,东摇西摆慢悠悠在走廊晃荡。 大事不好! 楼轩舟加快步伐,走近院子里的梨树。 湿土被破开了个大洞,掘出来的树根渗出米白的汁液,盈盈在月光下闪动,似是在诉苦。 “来了?这树底下藏了好宝贝,一块来喝啊!”醉醺醺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楼轩舟仰头,谢逸鸿斜躺在树杈,手上拎了个十八两的圆肚陶壶,一摇一晃,“小船...上来。这女儿红...味道极好。” 楼轩舟阴恻恻看着谢逸鸿,“这是我娘亲给儿媳妇酿的酒。” “金姨的手艺果真是好,不仅绣工了得,这酿酒的技艺也非常人所能及...”谢逸鸿仰头一饮而尽,喝完还意犹未尽砸吧嘴。 “你,给,我,下来。”楼轩舟当真生气了,他从未遇过谢逸鸿这般的无赖,他一脚踢在树干。 咚! 谢逸鸿摔了下来,滚了三圈,仰面朝天。 漫天的梨花抖落,洋洋洒洒飘落。 “疼...”谢逸鸿闷哼,“酒壶,还在树上,没摔碎...” 楼轩舟拎着谢逸鸿的衣襟,将人拽起来,“说,你手上有地契,为何还要跑到街上去?...为何要卖了地契,抵我的厘钱?” 谢逸鸿耳畔的发丝嵌了梨花,甜丝丝的花粉敷在面上,多了三分温驯,酡红铺盖了面颊,将将在眼尾止住,大着舌头说,“为了遇见小船啊,我等了你,好久...” “见我?你为何...”楼轩舟话没说完,谢逸鸿忽的迸发猛劲,推翻了楼轩舟,二人滚了几圈,直到撞到梨树才停下。 枝头的残花陆陆续续掉落,撒在二人肩头。 谢逸鸿俯下身,嗅闻楼轩舟下颌碾作成泥的碎花,“小船,好香,蜜一样...甜。” 楼轩舟脑袋磕到树上,头晕目眩,暂时挣脱不开谢逸鸿,任由他低头舔舐下巴的花蜜。 “真有...那么甜?”楼轩舟不相信掺了土的花还能有多少蜜蕊。 “甜啊。”谢逸鸿的脸贴了过来,混杂了酒酿的香冽,“尝尝?” 楼轩舟犹豫片刻,蜻蜓点水似的碰谢逸鸿的嘴角。 谢逸鸿的眼神迷离,唯有瞳仁一点星光对上楼轩舟的眼睛,“怎样?” 楼轩舟咂摸半天,其实什么味道也没有,他避开谢逸鸿探究的目光,撒了人生第一个谎,“...微甜。” 谢逸鸿的眸子亮得更甚了,像是有人往将要熄灭的火堆投了上好的干柴,他咧嘴灿笑,“看吧?我说是甜的,不得骗你。我说你今晚为何回来晚了?你看月亮都快落山了。” 楼轩舟:“船坊的事,处理完耽误了会时间。” 谢逸鸿:“是不是官家叫你置办端午了?” 楼轩舟一惊,起了疑心,心想难不成谢逸鸿暗中追踪,“你怎么知道?” 谢逸鸿微勾嘴角,“还让我猜中了。” 楼轩舟:... 谢逸鸿:“所以你今天就头疼这个事?解决了没有?” 楼轩舟:“...官家说要大办,不太好办。” 谢逸鸿:“我帮你办!” 楼轩舟:“你?” 谢逸鸿:“怎么?不信我?你预算多少?” 楼轩舟:“六十两。” 谢逸鸿:“用不了那么多,给我三十两,全权交予我。绝对给你办得风风光光,大大方方!” 楼轩舟:... 谢逸鸿说完,打了个哈欠,精神气又散了,“我好困啊,小船,我们睡觉好不好?我给你松头巾,解腰带...” 谢逸鸿手上动作快,楼轩舟只觉腰间一紧,被袭击了要害。 谢逸鸿的手碰到一处顿住, “咦?小船也佩刀了? 我以前也佩过,去宫里看姐姐的时候,那是中秋百花宴,我佩的是御赐的玉具剑,刀鞘镶了七颗宝石,赤橙黄绿青蓝紫,另外刀背嵌了三颗红玛瑙石。 小船的这把...要比短刀更长哩,更像是武官佩的剑。” 楼轩舟去拨谢逸鸿的手,却被他抓紧了不松手。 谢逸鸿有些愠怒,“你干什么?我还能弄坏了不成?” “不,不,小祖宗,随你的心意。”楼轩舟动都不敢动,生怕谢逸鸿给弄坏了。 谢逸鸿解开眉头,满意楼轩舟的表态,继续掂量, “你这佩剑还挺重的。 我当时佩的三斤二两,勒得我的腰不可开交,他们去赏花,我光坐在位置上没去,皇上还夸赞我说处事沉稳,实际上我就是嫌佩刀太重了。 你这刀还要重上不少,至少有五斤多了,挂在腰间不嫌重哇?” “别,”楼轩舟倒吸一口冷气,狠下心拉住谢逸鸿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掰开, “...再动了。” -- 小剧场1: 【勇者刚出新手村遇到顶级魅mo】 楼轩舟:我终于学成归来,男儿当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谢逸鸿(捧脸):啵。 楼轩舟(面红耳赤):谢逸鸿你疯了!我们是兄弟! 谢逸鸿(疑惑):是兄弟才能亲啊! 楼轩舟(愣)(迷茫):真的...? 谢逸鸿(目光炯炯):真的啊。 楼轩舟(想了想)(沉下脸):你和别人亲过? 谢逸鸿: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想? 楼轩舟:你又不止我一个兄弟。 谢逸鸿(脱口而出):但是能亲的只有你。 楼轩舟(红温中):... 小剧场2: 【女儿红】 楼轩舟(阴恻恻):这是我娘亲给儿媳妇酿的酒。 谢逸鸿:嘿嘿嘿,阿姨知道疼我,全喝完了,一滴不剩! 小剧场3: 【大宝剑】 谢逸鸿(乱抓):咦?小船也佩刀?王孙贵族多佩宝石镶嵌的玉首刀,小船这把...格外长,更像是剑呢。(掂量掂量)还有点重,佩着不累? 楼轩舟(红温中):...! 谢逸鸿(沉浸在鉴宝的艺术当中无法自拔):剑鞘也没镶宝石啊,怎么这般重?是不是用陨铁铸的?咦?剑柄在哪?啧,这剑穗儿还...洋气呐你。(上下摸索) 楼轩舟(及时制止):别,(深呼吸)再动了。 -- 注: 《隋书》:“剑,案汉自天子至于百官,无不佩刀...东齐著令,谓为象剑,言象于剑。周武帝时,百官燕会,并带刀升座。” (免责声明:有史记载(其实西周已经有)天子百官会佩刀剑,楼轩舟真佩的是剑,不要想歪,虽然本文是架空) 第4章 糊涂 翌日,楼轩舟被谢逸鸿一脚蹬下床。 楼轩舟灰头土脸醒来,正要生气,外面莫清言来了在门外喊,“二少爷,时候到了,这会儿漱口更衣?” “稍等。”楼轩舟推醒谢逸鸿。 “何事扰我清净?本来热了不容易睡熟。你这房子还凉快些...” 谢逸鸿阴沉张脸,悠悠睁开眼,一脚蹬在楼轩舟胸口, “楼轩舟,你不去船坊,搅我清净作甚?” 这一脚蹬实了,楼轩舟踉跄两步,哑声道,“...昨晚你说的可还作数?” “你把银子拿来,我自有安排。”谢逸鸿没好气,翻身盖了被子继续睡。 楼轩舟手搭在胸口,被谢逸鸿蹬的肋间还隐隐作痛,无处宣泄的热气自小腹升起,在四肢经脉乱窜。 谢逸鸿记得昨晚的事。 那梨花、腰带、佩刀之事...可都记得? “二少爷...”莫清言在门外提醒,“该出发了,马车在门口候着了。” “来了。”楼轩舟看了眼谢逸鸿,转身离开。 ... 谢逸鸿拿了银子,当真是早出晚归,不见踪影。 楼轩舟想跟他说句话都难。 每天早上他醒来,枕边只留了三分酒气和胭脂膏香。 “我看呐,这谢逸鸿是拿钱不办事,光顾着自个儿逍遥自在了。听说他日夜混迹教坊,寻欢作乐。你这钱呐,是丢进死水听不着响了。”蒲卓倚在窗台叹气,“白花花的三十两银子呐!” “造你的船,少嚼舌根。”楼轩舟头也不抬,用轻飘飘八个字赶走蒲卓。 谢逸鸿是不是寻欢作乐,他很清楚。 “小船,我头疼得紧...”谢逸鸿酒喝杂了,浑身发热,玉簟床也不管用,翻来覆去直哼哼。 楼轩舟夜半起来,烧了热水给谢逸鸿擦汗,“太辛苦了,就不要做了。本不该你做的。” 谢逸鸿浑身泛红,像是躺在蒸笼里的糯稻,含糊不清道,“不行,我答应小船了,要帮他...” 楼轩舟用湿帕子擦谢逸鸿的脸,声音不经意柔了三分,“为什么要帮小船?你又不欠他。” “欠他的...我该还的...”谢逸鸿呢喃着睡熟了。 第二天,楼轩舟醒来,枕边又无人了。 过了三日,楼轩舟正在岸边拆卸龙骨,大船龙骨共七七四十九根,需要百十来人齐心协力。楼轩舟若无要事,常来码头搭把手。 他正抬了架子往里走,蒲卓气哄哄走过来质问,“你牌子叫人偷了?谢逸鸿在酒肆扬言说,现在楼船坊是他做主。” “拿去了就拿去了,我让他拿的,不算偷...你不要管了。” 蒲卓恨铁不成钢,“楼轩舟!你以为我是操心你?我操心的是船坊!谢逸鸿那人行事乖张,奢靡无度,你能让他拿了船坊的牌子?我看咱们库房里的钱财船只干脆全都送出去算了。” “蒲卓,”楼轩舟扫了眼,冷冷吐出二字,“慎言。” 蒲卓悻悻住口,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不知道他给你灌了**药了还是什么,咱们船坊三万多弟兄全然抛之脑后不管了,那谢逸鸿要带着家当投奔乔新丰去了,我看呐,这船坊也不用开了,早晚得给别人做嫁衣。” “你说什么?”楼轩舟叫停了队伍,“蒲卓,你过来接我的手。” 蒲卓苦不堪言,摊摊手,“好主子,我要是干得了力气活,还用在这跟你斗嘴皮子?” “二少爷,你去吧,少个人不打紧,我多用点力便是。”楼轩舟旁边的壮汉开腔。 “好,大家伙辛苦了,今晚每人多加个鸡块。”楼轩舟跳下台子,拿了外衣擦汗,“你说谢逸鸿要走?” “是啊,乔新丰在胡肆放下话了,要是谢逸鸿是女人,当用八千八百八十八两八的金银珠宝,八抬大轿将人娶回去当侧室哩。” 楼轩舟脱口而出,“不可能,谢逸鸿答应了?” 蒲卓顿了顿,眯眼瞧了瞧楼轩舟,耐人寻味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这会儿该在胡肆。” “备马。” ... 楼轩舟赶到胡肆,小二上前迎客,“这位爷,清粥小炒,瓜子花生,米酿黄酒,小店都有,看您欢喜什么?” “来一盏茶。”楼轩舟走到一楼靠窗的角落,正巧能见到二楼谢逸鸿与众人觥筹交错,歌舞欢乐。 楼轩舟冷静惯了,凡事行动前总要考量后果,他心想着要是直接冲进去抢人,谢逸鸿今晚这酒算是白喝了,还在兄弟间丢了颜面。 得不偿失。 于是楼轩舟强压焦急,仅仅坐在楼下,举杯抿热茶,眼睛不带眨地盯着谢逸鸿。 谢逸鸿果真坐在乔新丰身边,乔新丰喝得满面通红,肥硕的大手拍了拍谢逸鸿的背,紧接着搭在谢逸鸿肩上,绛紫的长袍盖住谢逸鸿的后背。 “呀!你怎么把我家杯子给捏碎了?五钱一个哩!”小二气冲冲走过来,嘴里骂骂咧咧,“我就知道你们这种莽夫,屁钱没有,脾气不小,没人招你惹你,凭空捏碎杯子,采买不花功夫?” “我赔便是。”楼轩舟挥挥手,小二聒噪,他听不清谢逸鸿说话,只看见谢逸鸿的胳膊从乔新丰腋下伸出来,搂住乔新丰的腰,侧头在乔新丰的耳畔笑着张合嘴巴。 噼啪! 楼轩舟左手掰碎了胡木桌子的一角。 散了宴席,谢逸鸿送别众人,出来见一楼大堂,一玄衣男子正与小二争辩。 “你说你这人,我家这桌子可是从大越国买来的,一张桌子抵一两银子!”小二怒道。 那人语气沉稳,不急不慢道,“是我毁了桌子不假,但我出门急,身上没带多少钱,我给你打个欠条画个押,明天...今晚上我一回去就差人送钱来。” 小二横眉, “不行!霸王餐的人我见多了,谁知道你出了这门还能不能再见到? 找不到人我要自个儿赔桌椅板凳!我一个月工钱才三贯钱,这要打工到天荒地老了才能还清了! ...不行你就叫人过来赎,反正我没见到钱,绝对不会放你走!” 谢逸鸿靠在梁柱看了会儿热闹,见那玄衣男子抿了抿嘴,一言不发的落寞样子,才心满意足唤了声,“楼轩舟。” 楼轩舟回头,谢逸鸿抛了一枚大银锭子,“叫小二换零钱,爷拿钱赎你自由。” -- 小剧场1: 【充耳不闻】 蒲卓(大喇叭):谢逸鸿乱花钱! 楼轩舟(处变不惊):知道。 蒲卓(不甘)(继续告状):谢逸鸿冒用你的名讳! 楼轩舟(不经心):嗯。 蒲卓(幸灾乐祸):谢逸鸿抱了大腿,要跟乔新丰跑了! 楼轩舟(瞬间抬头)(冷眼):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蒲卓:嘿哟喂,急了,急了,你急了! 楼轩舟(起身去抓人):少废话,给我备马。 小剧场2: 【糊涂鬼】 谢逸鸿起床洗漱,时候还早,天际泛白,院子外头的竹林昏溟,兀的簌簌作响。 谢逸鸿左顾右盼,没见到人,嘀咕:“这林子难不成有蛇?” 他总觉得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楼轩舟不在,谢逸鸿简单吩咐下人泼点雄黄在院子周边,便到胡肆酒楼请客。 酒过三巡,谢逸鸿喝得热了,出去到后面亭子吹风。 他是千杯不醉,喝得热了吹吹风,散了还能喝两盅。 亭子建在河边,对岸种了三里杨柳,无风簌簌响动。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谢逸鸿察觉若隐若无的视线瞄着自己,他烦透了敌暗我明,拾起石块掷向河对岸。 “是人是鬼,给我出来!”谢逸鸿呵斥道,“你要钱,我给你便是。盯着我作甚?” 树静风止,谢逸鸿散了热,回去继续称兄道弟,交杯换盏。 他一个不小心,跌倒在乔新丰怀中,那隐蔽的目光几乎转为实质,化作利箭射向他的肩头。 乔新丰抱住谢逸鸿,捧腹大笑,“鸿哥,三碗米酒就把你放倒了?是谁说自己千杯不醉的?” “我踩到衣摆了。”谢逸鸿满了酒杯,“要不是乔弟弟扶我,恐怕是要跌大跟头了。这碗当我敬你。” ... 宴席散了,谢逸鸿抓住了那鬼怪的短处,重新走回临水的亭子,“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跟乔新丰走了。我数到三,三,二,...” “呜,呜——”河边的芦苇抖了抖,现出来个水光淋漓的鬼儿,单穿了件短黑衣,皮肤泡得无血色,额头鼓了两个大包。 “小船?你怎么钻在河里?难不成是你...”谢逸鸿走上前扶住楼轩舟。 楼轩舟扯着谢逸鸿半跪倒地,连带谢逸鸿倒在绵密的青草地上。 楼轩舟撑了两只胳膊在谢逸鸿头两侧,脸挨得近, “不要跟别人走。” 谢逸鸿见楼轩舟面无血色,眼圈青黑一片,包了一汪眼泪水,成心想逗楼轩舟,“那我铁了心想走怎么办?” 楼轩舟的泪珠一颗颗落到谢逸鸿脖子,碎发遮盖了眉眼,看不清神采,“那我也不拦你,只会注视你,到永远...” 谢逸鸿大为失望,曲了二指磕楼轩舟湿漉漉的脑袋,“糊涂呐,你岂能这般没出息?” 楼轩舟被敲懵了,喃喃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你该先灭乔新丰,再造金屋,将我逮着了放进去,我这辈子不就归你了?” 楼轩舟面露难色,“这...怕是有违纲纪法度。” 谢逸鸿长叹一口,恨铁不成钢,“你个胆小鬼,幸亏我心悦你,要不然真要抛下你一人,去富贵人家享清福去了!” “哦,哦...”楼轩舟本听到谢逸鸿说要抛下他投奔乔新丰,黯然神伤,却忽的回过神,“不对...你刚说什么?” 哈哈哈我好像写着写着找到了xp,看谢逸鸿训狗真香 大家吃好喝好,我尽量每天四千,七月中下旬可能有点事,估计一天只能更一两千,到八月初应该能恢复稳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