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不响,晚晚不归》 第1章 银杏叶书签 深秋的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将窗外城市的璀璨霓虹晕染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团。屋子里没开灯,只有那些被雨水扭曲的光线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无声地流淌。我蜷在沙发里,身体陷进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寂静,只有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熟悉的触感。 一枚银杏叶书签。 它早已不复当年的鲜活翠绿,叶肉薄脆得几乎透明,经络却倔强地清晰,在昏暗中微微凸起。指腹一遍遍抚过那上面深深镌刻的两个名字缩写——“L.Y & S.W”。每一次摩擦,都像有极细的针,沿着那些刻痕扎进皮肉,再刺入更深的地方,引出一种缓慢而钝重的痛楚。十年了。那些在银杏叶的金黄里闪闪发光的日子,那些以为会持续到天荒地老的誓言,那些嵌入彼此骨血的亲密无间,最终都坍缩成了此刻掌心这一片枯槁的、易碎的记忆。晚晚。这个名字无声地在唇齿间滚过,带着咸涩的铁锈味。十年情深,我用最愚蠢的方式,把你彻底弄丢了。 窗外的雨声渐密,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某种催促的鼓点。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这片黑暗的虚空,投向玄关处那个小小的冰箱。即使在这样的光线里,也能模糊看到,那金属的门面上,贴满了层层叠叠的黄色便签纸。最上面一张,字迹早已被时间侵蚀得淡薄模糊,只剩下一个倔强的轮廓,固执地存在着——“等你回家”。 这无声的呼唤,日日夜夜,穿透死寂的空气,击打着我的耳膜。无人回应,永无回应。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时光的洪流裹挟着那个阳光灿烂的秋日扑面而来。大学校园里,那条著名的银杏大道正是它一年中最辉煌的时刻。千万片小扇子般的叶子被阳光浸透,呈现出一种纯粹到耀眼的、熔金般的色泽,铺满了青石板路,也缀满了头顶湛蓝的天空。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草木香气和暖融融的阳光味道。 我低着头,脚步匆匆,心里盘算着下午实验课的数据,视线不经意扫过地面。一本厚厚的《时间简史》静静躺在铺满落叶的石板路上。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硬质书封时,一片完整的、形状完美的扇形金叶打着旋儿,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书脊上。我顺着叶子飘来的方向抬头。 时间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她就站在几步之外,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微微仰着脸,目光追随着那片刚刚离开枝头的落叶。午后的阳光慷慨地倾泻下来,穿过头顶层叠的金色屏障,在她微卷的发梢跳跃、流淌,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几缕调皮的发丝被微风拂过,轻吻着她白皙的侧脸。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视线从空中收回,转向我。那是一双很安静的眼睛,像初春尚未解冻的湖面,清澈,带着一点点初醒的懵懂,却又沉淀着某种沉静的底色。阳光落进去,折射出细碎温柔的光芒。 四目相对。没有言语,只有银杏大道上风过林梢的沙沙声,以及彼此眼中瞬间映出的、清晰的身影。 “啊,我的书!”她恍然回神,声音不大,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笑意,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给。”我把书递过去,那片金黄的银杏叶还妥帖地躺在书封上。 “谢谢。”她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划过我的手背,带着微凉的秋意。她的目光落在那片叶子上,笑意更深了些,“它挑了个好地方降落。” “是啊,”我也笑了,某种陌生的、轻盈的暖流在胸腔里涌动,“像是特意来打招呼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书上,“物理系的?” “嗯。”她点点头,报出自己的名字,“苏晚。你呢?” “林屿。”我说。名字交换的瞬间,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将我们轻轻缠绕。那个下午,我们并没有立刻分开。话题从霍金的宇宙奇点,扯到食堂难吃的糖醋排骨,再到物理楼那只总爱蹭人裤腿的三花猫。时间在轻松愉悦的交谈里飞快溜走。分别时,我鬼使神差地拾起书封上那片金叶。 “这个,”我捏着叶柄,递给她,“做个书签?纪念这次…呃…坠书事件?” 苏晚的眼睛弯了起来,像两枚漂亮的新月。她没说话,只是从背包里摸出一支细头的银色笔,小心翼翼地在我掌心那片叶子上,画下两个小小的字母——“L.Y & S.W”。阳光穿过叶片的缝隙,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好了,”她抬起头,笑容里带着一丝羞涩的狡黠,“现在它是我们的见证者了。” 那片带着她指尖温度和她亲手刻下印记的银杏叶,成了我们故事的起点。它夹在我们交换的第一本书里,也悄然扎根在我们彼此的生命里。金黄的叶片,是她沉静眼眸里跳跃的光,是她唇角羞涩又明亮的笑意,是她走在落叶铺就的小径上,裙摆拂过地面时发出的细微声响。青春的爱恋纯粹得像蒸馏水,不掺任何杂质。我们分享同一副耳机,在图书馆角落共享同一张书桌直至深夜,在操场上并肩奔跑时呼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我们笨拙又热烈地规划着未来——要一起读研,留在同一个城市,租一间有大大窗户的小房子,养一只懒猫,然后慢慢变老。 毕业季兵荒马乱,求职的压力像沉重的铅云笼罩在头顶。所幸,我们像两株相互依偎的藤蔓,凭借着彼此的温度和力量,终于在这座庞大的都市森林里扎下了微小的根。我们租下了那个梦想中的小屋,不大,但有一扇朝南的窗,阳光总能慷慨地洒满半个房间。搬进去的第一个周末,我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扎着蓝色丝带的礼盒。 “乔迁礼物?”苏晚好奇地拆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盒子里躺着一个精致的玻璃风铃。纤细的蓝色玻璃管被巧妙地切割成水滴形状,中间悬着一颗小小的、透亮的蓝色水晶星星。当它被轻轻拎起时,玻璃管和水晶星星相互碰撞,发出极其清脆空灵的叮铃声,像山涧清泉滴落石上,又像初冬清晨凝结的冰凌碎裂。 “好漂亮!”她惊喜地低呼,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光滑冰凉的玻璃管,“声音真好听,像…像下雪的声音?” 我笑着看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风铃挂在窗框最上方的钩子上。正午的阳光穿透蓝色的玻璃和水晶,在米白色的墙壁上投下跳跃的、水波般流动的蓝色光斑。微风从窗缝溜进来,风铃轻轻摇曳,叮铃……叮铃……细碎悦耳的声音在小小的空间里流淌,像一首温柔的背景音乐,宣告着我们共同生活的开始。 那串蓝色的音符,成了我们小家的心跳。而另一个习惯,则在生活的缝隙里悄然生根。我的工作性质特殊,项目上线前通宵达旦是常事。无论多晚,无论我带着一身寒气还是满心疲惫推开家门,总能看到冰箱门上贴着一张小小的黄色便签纸。苏晚的字迹清秀工整,带着一种安稳的力量: “屿,厨房砂锅里有温着的山药排骨汤,喝了暖暖胃再睡。——晚” “今晚降温了,给你新买的厚睡衣放在床头。——晚” “知道你肯定又忘了吃维生素,药盒和水杯在茶几上,不许偷懒!——晚” 最常出现的,是那简简单单却承载着无限温暖的四个字——“等你回家”。 这些便签,连同窗边那串随风吟唱的蓝色风铃,成了我们蜗居生活里最坚实、最温暖的锚点。它们无声地诉说着: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喧嚣冰冷,这里,永远有一盏灯,一个人,一份滚烫的牵挂,在静静地、执着地,等你回来。 第2章 裂痕 日子像裹了蜜糖一样向前滑行。我渐渐在技术研发的领域崭露头角,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深夜归家成了常态,周末被无休止的电话会议和邮件挤占。疲惫像一层无形的膜,隔开了我和晚晚。她眼里的光,似乎在我一次次揉着太阳穴说“太累了,改天吧”时,不易察觉地黯淡下去。我看见了,心里也会掠过一丝愧疚的刺痛,但项目节点、上司期望、团队压力……像无数只手推着我向前狂奔,容不得片刻喘息去抚慰那双等待的眼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忙碌里,沈薇出现了。她是公司新招的技术支持,履历漂亮,名校毕业,更难得的是思维敏捷,对技术细节的把握精准得惊人。在某个焦头烂额的项目攻坚期,我负责的一个核心算法模块遭遇瓶颈,连续几天毫无进展,整个团队的气氛都降到了冰点。就在我对着满屏报错的代码几乎绝望时,一杯还氤氲着热气的黑咖啡轻轻放到了我的手边。 “林工,试试把第三层递归的边界条件放宽0.5%看看?我看日志里数据溢出的点,似乎都卡在极限阈值附近。”沈薇的声音不高,带着恰到好处的冷静和自信。 我愣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按照她的建议修改了参数。运行。屏幕上的错误提示瞬间消失了,测试数据瀑布般流畅地刷过,一切正常! 那一刻,沈薇在我眼中简直如同救世主降临。她不仅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更在后续一系列技术难题中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洞察力和执行力。她总是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递上关键的数据分析,或者一针见血地指出方案中的疏漏。她聪明、高效、善解人意,从不抱怨加班,甚至在项目庆功宴上,也能不动声色地替我挡掉那些灌向我的烈酒。 “林工太累了,这杯我代他。”她端着酒杯,笑容得体,眼神扫过我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我心中涌起感激,也混杂着一种被理解的熨帖。在巨大的工作压力下,这样一个能力超强又“懂事”的伙伴,很难不让人产生依赖感。 一次深夜,一个紧急的生产环境故障把所有人从睡梦中揪了起来。电话会议里一片混乱,各方推诿扯皮。我头痛欲裂,对着复杂的日志束手无策。又是沈薇,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清晰地梳理出线索,迅速定位了问题根源,并给出了可行的热修复方案。当系统终于恢复平稳,窗外天色已经蒙蒙发亮。我瘫在椅子上,精疲力尽。 “林工,喝点水吧。”沈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不知何时出去了,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还有一小盒解酒护肝的药片,“熬大夜最伤身了,这个吃了会舒服点。” 这份细致入微的体贴,在极度疲惫和压力之下,像一股暖流,瞬间瓦解了我所有的防备。我接过水杯和药片,喉咙有些发堵,只能低声说:“谢谢。” “客气什么,”沈薇笑了笑,眼神温和,“搭档嘛,互相扶持应该的。”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了些,“林工也别太拼了,嫂子……在家该担心了。” 提到晚晚,我心里莫名地紧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晚晚……她大概早已习惯了我的晚归和不归吧。这种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沈薇递过来的、需要紧急签字的报告拉回了现实。 偶尔几次,我和沈薇一起加班到深夜后顺路回家(她的公寓确实和我家方向一致),在车里,她会聊起一些轻松的话题,比如大学时的趣事,或者吐槽某个难缠的客户。她的谈吐风趣,见解独到,确实能让人暂时忘却工作的烦闷。有一次,她甚至敏锐地察觉到我胃部不适,中途停下车,去24小时便利店给我买了热牛奶和胃药。这些点滴累积起来的好感与感激,像细密的藤蔓,悄然缠绕。 有一次,晚晚在帮我整理西装时,状似无意地提起:“屿,你们部门那个沈薇……好像跟你关系挺近的?” 我正对着镜子打领带,闻言随口道:“嗯,她技术很强,帮了我不少忙,是个好搭档。” “哦,”晚晚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就是觉得……她看你的眼神,有点特别。”她帮我抚平衣领的褶皱,动作依旧温柔,但指尖似乎带着一丝凉意。 我当时正被一个技术方案卡得心烦意乱,闻言有些不耐烦,觉得是晚晚过于敏感了。“想什么呢?人家能力强,人缘好,对谁都挺照顾的。别瞎琢磨。”我扣好最后一粒纽扣,拿起公文包,“今天有个重要评审,可能很晚。” 晚晚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我匆匆出门,没有回头看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那串蓝色的风铃在清晨微凉的风里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叮铃,像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裂痕,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忙碌、疲惫和某种不自知的、对“便利”的依赖中,无声地滋长、蔓延。 第3章 你的世界,我退出了 那场决定性的风暴,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暴雨夜降临。部门刚刚拿下一个极其重要的大客户,庆功宴设在市中心一家豪华酒店。酒过三巡,气氛热烈到近乎喧嚣。客户方的老总显然兴致极高,一杯接一杯地敬酒,目标明确地锁定了作为项目核心的我。推杯换盏间,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和胃壁,意识在酒精的浸泡下逐渐模糊、飘散。眼前的灯光人影都开始扭曲、晃动,耳边是嗡嗡的轰鸣,混杂着笑声和劝酒声。 “林工!再来一杯!年轻人,前途无量啊!”客户老总洪亮的声音穿透嘈杂。 “王总……真不行了……”我舌头打结,勉强支撑着桌面才没滑下去。 “林工今天状态不太好,这杯我代他!”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女声插了进来。是沈薇。她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毫不犹豫地接过那杯满溢的白酒,仰头一饮而尽。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 “沈小姐好酒量!巾帼不让须眉啊!” “林工有福气,手下得力干将!”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的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只记得自己被人搀扶着,脚步虚浮地离开喧嚣的宴会厅,沉重的眼皮再也无法抬起。再有一些零碎的感知,是颠簸的汽车座椅,是清凉的湿毛巾擦过滚烫的额头,还有一个模糊的、带着担忧的女声在耳边低语:“林工?林工?快到了,坚持一下……” 彻底失去意识前,鼻尖似乎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陌生的香水味,不是晚晚身上那种干净的皂角混合阳光的味道。 刺眼的阳光将我从昏沉的泥沼中强行拽出。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我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间布置……心脏骤然一沉!猛地坐起,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这不是我的家! 身上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扔在床脚,衬衫倒是还完整地穿着。环顾四周,房间整洁,带着女性化的简约气息。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几粒解酒药,还有一张字条: “林工,醒了记得吃药喝水。看你醉得厉害,问不出地址,只好先带你回我公寓了。放心,沙发借我睡了一晚。早餐在厨房温着。——沈薇” 字迹清秀。沙发上的毯子叠得整整齐齐。 懊恼和尴尬瞬间席卷了我。我怎么会醉成这样?还麻烦沈薇……她居然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夜?我揉着剧痛的额角,混乱的思绪尚未理清,手机就疯狂地震动起来。是晚晚。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我心头一紧,涌起强烈的不安和心虚。 “喂,晚晚……”我接通电话,声音嘶哑干涩。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过了几秒,晚晚的声音传来,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刺穿我的耳膜:“林屿,你在哪里?” “我……”我一时语塞,巨大的慌乱攫住了我,“昨晚庆功宴喝多了,在……在同事家借宿了一晚……”这解释苍白无力得连我自己都不信。 “同事?沈薇?”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借宿?林屿,你真当我瞎了吗?!” “晚晚,你听我解释……”我急切地想辩解,头痛和混乱让我语无伦次。 “解释?好啊!”她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心碎,“看看你的邮箱!看看你那个‘好搭档’沈薇,半夜两点多发给我的‘解释’!看看你们有多‘清白’!” 邮箱?沈薇发的?半夜两点?一连串的疑问像重锤砸在我混乱的脑子里。我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邮箱。收件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来自沈薇邮箱的邮件,发送时间赫然是凌晨2点17分。主题刺目地写着:“晚晚姐,请别误会林工”。 点开邮件,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酒店房间的门廊,光线暧昧。画面里,我几乎完全失去意识,头沉重地歪靠在沈薇瘦削的肩膀上。沈薇侧着脸,一只手环抱着我的腰支撑着我,另一只手似乎正费力地在包里翻找房卡。她的脸颊紧贴在我的鬓角,从拍摄角度看过去,那姿态……亲密得无以复加。 轰!大脑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沈薇!她怎么会拍下这种照片?!又为什么要发给晚晚?!一股被愚弄、被设计的暴怒猛地窜起! “晚晚!这是误会!我昨晚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照片角度有问题!”我对着电话嘶吼,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误会?”苏晚的声音陡然平静下来,那平静比刚才的尖锐更让人恐惧,是心死后的万籁俱寂,“林屿,照片是假的?角度有问题?那她沈薇深更半夜用你的手机给我发邮件也是误会?用你的邮箱账号!发你们在酒店门口‘亲密无间’的照片给我!这也是误会?!林屿,你告诉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误会?!” 我的手机?我的邮箱?!我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浑身冰冷!昨晚我醉成烂泥,手机……手机在哪里?谁碰过?沈薇!只有她!她不仅拍了照片,还拿到了我的手机,用我的邮箱账号,把这张足以致命的照片发给了晚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她!是她设计的!晚晚你相信我!是沈薇……”巨大的震惊和被背叛的愤怒让我声音都在发抖。 “够了!林屿!”苏晚厉声打断我,那声音里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熄灭了,“我不想听你狡辩!更不想听你为了开脱去诋毁别人!一次次的晚归,一次次的‘她只是搭档’,一次次的‘你别瞎想’……林屿,我受够了!我不是傻子!我的信任,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别廉价?是不是特别可笑?!” “不是的!晚晚!我爱你!我只爱你!”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我,我徒劳地嘶喊着。 “爱?”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其短促、极其悲凉的嗤笑,像濒死天鹅的最后哀鸣,“林屿,你的爱,太脏了。” 嘟…嘟…嘟… 忙音响起,冰冷而决绝。像一把无形的铡刀落下,斩断了所有回寰的可能。我握着滚烫的手机,呆立在陌生的房间里,窗外阳光刺眼,世界却在我眼前寸寸崩塌,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痛得无法呼吸。晚晚最后那声悲凉的嗤笑,像淬毒的针,反复扎进我的耳膜。 浑浑噩噩地回到那个曾被称为“家”的地方,推开门,一股冰冷的、缺乏人气的空寂扑面而来。晚晚的东西……不,是苏晚的东西,几乎都被带走了。衣柜空了一半,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消失无踪,房间里属于她的、那种温暖馨香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死寂。 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卧室的窗框上。那个悬挂了数年,承载了无数清晨阳光和微风细语的蓝色玻璃风铃,不见了。只留下那个孤零零的、光秃秃的挂钩,像一个突兀的伤口,嘲笑着我的愚蠢。 心脏猛地一缩,尖锐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我踉跄着扑到冰箱前,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冰箱门上,层层叠叠的黄色便签纸依旧贴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温暖。然而,在最显眼的位置,覆盖在那些“等你回家”之上的,是一张新的便签。纸张被揉捏过,留下深刻的折痕,边缘甚至带着一丝被撕扯的毛边。 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是苏晚的,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潦草、决绝,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刻下的,力透纸背: “林屿,你的世界,我退出了。钥匙在桌上。保重。——苏晚” “保重”两个字,写得异常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冰冷和疏离。 我颤抖着手,想去触碰那张便签,指尖却僵在半空。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我猛地转身冲进洗手间,对着冰冷的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把那颗被悔恨和痛苦反复碾压的心脏也一起呕出来。冰冷的瓷砖贴着额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扭曲、布满泪痕的脸,陌生得可怕。 窗外,那串蓝色的风铃,再也不会响了。 第4章 再见 五年。时间像一条裹挟着泥沙的浑浊河流,看似奔腾向前,实则将最沉痛的东西深深掩埋。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用高强度的工作将自己填满,麻木地行走在这座没有苏晚的城市里。沈薇?那个名字和那张照片带来的风暴,在公司内部掀起滔天巨浪。邮件记录、酒店监控(虽然没拍到关键画面,但证明我确实醉得不省人事)、以及我歇斯底里地要求彻查邮箱登录异常记录的举动,最终拼凑出沈薇精心设计的陷阱。她的职业生涯瞬间断送,带着污点和同事的鄙夷黯然离开。然而,这迟来的“真相”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伤害已经铸成,那个我最想证明清白的人,早已带着满身伤痕决绝离去,消失在人海。 我搬离了那个充满回忆的小屋,住进了冰冷的酒店式公寓。唯一带走的旧物,是冰箱门上那厚厚一叠、早已褪色的黄色便签纸。我依旧保留着那个习惯,每天出门前,或者深夜归来,会在光洁如新的冰箱门上,贴上一张新的便签:“等你回家”。明知这等待注定落空,这呼唤永无回响,这更像是一种对自我的凌迟,一种无法停止的、病态的仪式,提醒着我曾经拥有又亲手摧毁的一切。 窗台上,空空如也。那清脆空灵的风铃声,成了我记忆深处最遥远、也最不敢触碰的幻音。那片刻着“L.Y & S.W”的银杏叶书签,被我锁进了抽屉最深处,连同那段被血泪浸透的青春。 再次见到苏晚,是在一个深秋的傍晚,在一条离母校不远、同样栽满银杏树的老街上。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金黄的落叶铺满了湿漉漉的人行道,被行人踩踏,发出细微的、碎裂的声响。 我正低头匆匆走过一家亮着暖黄灯光的旧书店门口,一个极其瘦削单薄的身影从书店里推门出来,抱着一摞厚厚的旧书。她微微低着头,侧脸在书店溢出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下颌的线条清晰得有些嶙峋。就在她抬脚迈下台阶的瞬间,脚下一滑,怀里的书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几乎是本能地,我快步上前蹲下,帮她捡拾散落的书本。“谢谢……”她低声道谢,声音有些沙哑。 那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记忆!我猛地抬头,目光撞进一双沉静如昔、却深藏着巨大疲惫的眸子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遭所有的声音——车流声、人语声、落叶碎裂声——都潮水般退去。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脸,这张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魇和奢望中的脸。是苏晚。却不再是记忆里那个脸颊丰润、眼眸明亮的苏晚。她瘦了,瘦得脱了形,宽大的米色风衣罩在身上,空荡荡的,像挂在衣架上。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连唇色都淡得几乎没有,只有颧骨处因为刚才的意外和此刻的惊愕,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睛,如今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翳,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震惊、慌乱,还有一丝……极力想掩饰的脆弱? “晚晚……”喉咙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干涩得只能挤出这两个破碎的音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带着一种濒死的窒息感。 苏晚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她迅速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她没有再看我,只是加快了捡书的动作,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透出一种脆弱的倔强。 “我帮你。”我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伸手去拿她脚边最后一本书。 “不用!”她猛地出声,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抗拒,一把将那本书抢了过去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道屏障。她抱着书站起身,动作有些微的摇晃。那摞书对她此刻的身体而言,似乎过于沉重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那过分单薄的脊背,目光终于抬起来,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有久别重逢的陌生,有猝不及防的慌乱,有深埋的痛苦,还有一丝极力想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平静。 “林屿。”她叫出我的名字,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好久不见。”说完,她抱着那摞沉重的书,侧身绕过我,径直朝前走去,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决。 “晚晚!”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五年!整整五年!无数个日夜的悔恨、思念、绝望的寻找……她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又这样决绝地要走开?我无法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追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触手的感觉让我浑身一颤。她的手臂纤细得惊人,隔着不算太厚的风衣布料,我清晰地感觉到那下面几乎只剩嶙峋的骨头,没有多少肌肉的包裹,脆弱得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放开。”苏晚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 “不!”我固执地抓着,力道却不由自主地放轻,生怕弄疼了她,“晚晚,我们谈谈!求你!就五分钟!”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乞求。 苏晚沉默了几秒。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过分清瘦的侧影。她缓缓转过身,抬起头看着我。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的倒影,一个慌乱、无措、满眼痛楚的男人。 “谈什么?”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谈过去?林屿,过去已经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是我蠢!是我混蛋!是我被蒙蔽了眼睛!”压抑了五年的悔恨和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我语无伦次,声音哽咽,“沈薇!是她!是她设计了那一切!照片是她拍的,邮件是她用我的邮箱发的!她已经被公司开除了!晚晚,我查清楚了!都是她……” “够了!”苏晚猛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痛苦,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弯下腰,一手紧紧抱着书,一手捂住嘴,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一片病态的潮红。 “晚晚!”我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松开手,想去扶她,又不敢碰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咳了好一阵,她才慢慢平复下来,呼吸急促,胸口起伏着。她直起身,放下捂着嘴的手,掌心里赫然有一抹刺目的鲜红!虽然被她迅速擦去,但那抹血色却像烙铁一样烫伤了我的眼睛! “没……没事。”她喘息着,避开我惊骇欲绝的目光,声音虚弱沙哑,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老毛病了……有点着凉,嗓子痒。” 老毛病?着凉?那咳出来的血……也是着凉?!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几乎无法呼吸。五年!这五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晚晚,你……”我声音发抖,想追问。 “林屿,”苏晚打断我,抬起眼,那双疲惫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过去的事,真相如何,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她的目光越过我,投向远处被暮色笼罩的、光秃秃的银杏树梢,声音飘渺得像一缕轻烟,“我们……都向前看吧。保重。” 说完,她不再看我,抱着那摞沉重的书,转身,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融入了暮色四合的人潮中。那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背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我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深秋的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扑打在我的脸上,冰冷刺骨。路灯昏黄的光线将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孤单地投在满地破碎的金黄上。刚才那抹刺目的猩红,在她苍白的掌心一闪而过的画面,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烧着我的视网膜。老毛病?只是着凉?骗鬼! 一种比五年前得知被设计、被误解时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恐惧,如同无边的黑暗,彻底将我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