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第1章 第 1 章 “陈京乐!” G市老城区的居民楼内,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把楼道里的声控灯震得疯狂闪烁,忽明忽暗的光影映照在陈母——陈京乐同学的妈妈杨玉兰女士因盛怒而紧绷的侧脸上。 钥匙串在杨玉兰的手里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像是为她奏响的战斗序曲。 如今杨玉兰甚至没耐心仔细分辨哪一把才是家门钥匙,好不容易才在一阵霹雳吧啦的开门声中,用脚尖猛地一踢门框,同时肩膀用力一顶,就这么撞开防盗门,大跨步冲进屋里。 只见玄关处还摆放着陈京乐昨天换下来的运动鞋,东倒西歪的模样无声的诉说着主人的随性。 粗枝大叶,散淡不羁。 客厅内,杨玉兰抓狂地看见饭桌上依旧一动不动地摆放着自己出门上班前,特意绕了半条街排队给陈京乐买好的牛肉包子,原本白胖暄软的表皮如今变得干硬塌陷。 嗯,包子已经凉透了,陈京乐···也快要凉了。 专门早起给儿子买包子的杨玉兰此刻血压飙升,内心的火苗“噌”地又窜高了一截。 母慈子才孝…母慈子才孝… 她的睫毛因为愤怒还在微微颤动,闭上眼睛深呼吸默念这被她奉为圭臬的五字真言,试图压制即将从胸腔喷涌而出的暴躁。 最终,残留的理智告诉她棍棒之下无孝子,慈祥的杨玉兰女士还是没有选择拿起衣架或抄起鸡毛毯子,就这么带着凛冽的杀气,赤手空拳直扑到屋内那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兔崽子我数到三,你再不开门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作母爱的力量!别以为你长大了我就不敢收拾你,你老师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你知不知道今天开学啊!” “睡睡睡睡就知道睡,睡这么久也不见你能长点脑子,听见没!快点起床,我还要回去上班呢!我的全勤奖都要泡汤了!” 杨玉兰的声音又气又急,带着威胁穿透门板。 毫无回应。 …… 沉默是今早的康桥,屋内寂静得可怕。 耐心彻底告罄,杨玉兰深吸一口气,决定大力出奇迹——“砰砰砰”把房间门敲的惊天动地,企图惊醒她那睡得昏天暗地的儿子。 额头青筋气的暴起,她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一!”。 “二!”这次杨玉兰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决然,就在她准备喊“三”的刹那,终于听见屋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但其实陈京乐睡觉没有锁门的习惯,只是杨玉兰觉得着孩子大了,要是房门关着,未经允许是不能随便打开的。 不过事实证明,物理作用的效果很好,陈京乐成功被惊醒了。 门把手“咔哒”一声轻响,只见傻儿子陈京乐睡衣扣的歪歪扭扭,顶着一头睡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就打开了房门,他整个人还处于灵魂半游离的状态,睡眼惺忪看着他妈突然出现在门前,难以置信地用指关节揉了揉眼角,犹犹豫豫地开口询问:“妈…?” 声音还带着睡意未褪的鼻音。 杨玉兰秉持了一早上的母慈子才孝的原则,在看清儿子这副“我是谁?这咋回事?”的傻样后,终于还是装不下去了。 去他的狗屁原则!去他的温柔慈祥!这小子就是欠揍! 她于是懒得再废话,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陈京乐的脑袋上,完全不管她儿子在那嗷嗷乱叫。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还念不念书了!”杨玉兰一边数落着自己那成不了大器的儿子,一边闪进房内打开衣柜,找出那些早已被她洗好熨好叠好的五中校服,转身面无表情地把它摔在陈京乐脸上:“给你五分钟,要是五分钟你收拾不好自己出不了这个家门我就给你办休学手续。” 陈京乐把盖在脸上的校服扒拉下来,拖着长音应了一句:“请组织放心。” 然后就像颗炮弹一样冲去卫生间。 陈京乐从小培养的“打仗式洗簌”在此刻发挥出了最高水平,洗漱台上的水龙头哗哗作响,他闭着眼睛掬起冷水胡乱洗了把脸···闭着眼睛拿着牙刷在嘴里快速搅动···闭着眼睛去摸毛巾··· 他奇迹般地在杨玉兰拿着肉包子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它丢进微波炉给便宜儿子再热一遍的时候,就这么倒腾好自己,换上校服清清爽爽地走了出来:“报告!整装完毕!” 几缕桀骜不驯翘起的头发被他用湿手随意抹平,校服领口穿的歪斜却难掩原本挺拔的身姿。 杨玉兰当机立断把肉包子抛给陈京乐,忽然觉得这儿子也不值得她这般精心照顾。 “你就吃冷的吧!” 也不管陈京乐吃了会不会拉肚子,就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家门。 陈京乐反应极快伸手接住包子,赶紧追了出去:“哎!妈,你等等我!” 这个时间段巷弄里只有零星几家早餐铺子还在营业,母子两并肩走在巷子里,热风裹着淡淡的桂花香掠过他们的衣襟,阳光透过枝叶倾洒而下,在地上织成大片金色的网。 然而此时此刻的陈京乐正苦大仇深地咬着他妈因为赶时间不愿费神再给他热一次的冷包子,跟在杨玉兰身后嘟嘟囔囔:“走路去啊?不是都迟到了吗…哎也行吧…也没几步路…” 这败家言论精准踩中了杨玉兰女士的痛脚! 本就心疼自己特意花钱从公司打车回来,就为了叫醒他的愤怒又重新涌上心头,她偏头瞪了陈京乐一眼,没好气地说:“这路你初中都走了三年,别以为我不知道七点二十的早读你七点才起。” 唉,不成器就算了,还败家,这样也就算了,可人蠢还不上进。 一瞬间,杨玉兰仿佛看见了儿子那让她操心的未来:学业无成、工作无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现在二胎开放了,要不再开个小号给我养老吧。杨玉兰悲哀地想。 可她那神经比水管粗、心眼比碗口大的儿子陈京乐根本不知道老母亲的心事,还在身边臭屁:“妈你这不是知道嘛,你儿子出门根本不用五分钟。” 杨玉兰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狠狠拧了他一把:“一天天就你这样子,洗漱跟打仗一样,小心哪天开口说话熏死个人!” “哎哎…嘶…疼疼疼…放心吧这位杨女士,你儿子长得帅啊!而且我没有口臭!”陈京乐夸张地捂着胳膊跳开,龇牙咧嘴的模样惹得路边的大姨都忍不住笑了。 16岁的陈京乐个头已经窜到一米八五,得益于初中三年经常练习训练参加体育比赛,校服下的身形是少年人特有的结实硬朗,肌肉线条流畅不夸张,他的眉眼生的立体,说这话的时候正露出一口小白牙,冲他妈笑的格外乖巧。 算了,起码长得像个人,勉强养着吧,杨玉兰无奈地安慰自己那颗饱受摧残的老母亲之心。 说话间,两人已经快到五中门口了,杨玉兰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清清嗓子压低声线,开口说话时与刚才的河东狮吼简直是天差地别:“喂?是胡老师吗?能听得清吗…诶对对,我是乐乐家长,真是不好意思…还有一个同学啊…好好我明白了,嗯对…我们到了,在校门口等您,麻烦老师了。” “还有一个同学是…也迟到了?”陈京乐观察着他老妈的反应,掐准时机问了一嘴,语气里带着“有人陪我一起迟到”的幸灾乐祸。 看见便宜儿子杨玉兰立刻就换上熟悉的“杨氏烦躁”,立刻将炮火转移给陈京乐:“对啊,你们这些小孩子,是暑假还没睡够吗?你说说你自己,当初费劲吧啦拿个特长生就为了弥补你那惨不忍睹的文化课,好不容易升上五中,如今又不好好念书,男孩子家家读书不行早点出来打工吧,别浪费社会资源,看着就闹心。” “……”陈京乐内心说妈我还没开始念呢,我就今天睡过头了,你就不能给你儿子我一点信心打个气啊什么的吗! “妈你这说的什么话,体育生可是我正经考上的,你儿子我就是将来的体育明星,说不定哪天就进国家队了!” 然而损儿子从不嘴软的陈妈妈依然在不依不饶地絮絮叨叨:“少贫嘴!考上了就要好好念,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不让家长放心,你班主任一个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说你没到你没到,真是丢死人了全班就你没到,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但说着说着,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不过现在挺好的,有个伴跟你一起等老师来领…哈哈哈没那么丢人啦!” 陈京乐看着他妈那“五十步笑百步”意味的笑颜,难得感到了一丝闹心。 “到了到了,赶紧把你送走我还要回去上班呢。” 校牌上的斑驳字迹彰显着岁月的痕迹,眼前的校门在陈京乐心里熟悉得就像回家的路。 五中是G市的一所普通公办学校,装修虽不像重点中学那么气派,但陈京乐却很喜欢,先不说这是他初中呆了三年的地方,他是打心眼觉得这种朴实无华氛围很适合收留他这种在知识的海洋里艰难扑腾的学业小菜鸟。 等再走近了校门,陈京乐一眼就在保安室旁边看见了那位据说和他一起迟到的同学。 陈京乐用体育生专属的挑剔眼光给这位同学进行了初步判断:嗯…看着很营养不良。 而这位同学正背着书包,低着头双手插兜站在一旁,听见脚步声后倏地抬起头,面无表情飞快地看了陈京乐一眼,立刻又撇开了目光。 “……”装货一个,陈京乐想。 第2章 第 2 章 陈京乐这头还在肚子里腹诽人家呢,杨玉兰就已经像只发现花蜜的蝴蝶,笑眯眯地走过去跟许墨周搭话了:“诶···是周周···” 杨玉兰特有的亲昵嗓音刚滑出口就猛地一停顿——平时在外叫自家儿子乐乐长乐乐短的习惯了,但一上来就这么喊一个初次见面的孩子似乎不太合适,她赶紧止住嘴后又马上改口:“是不是小许呀?我是你同班同学的妈妈,你们班主任胡老师跟我说啦,你家长工作忙顾及不上你,让阿姨过来跟你说一声。” 说到这里就一把将身后的陈京乐扯到身前,顺势往许墨舟那边一推,就这么把败家儿子卖了出去:“你和乐乐呀,都是胡老师班的,等会一起走哈,将来都是同学,你两聊聊吧?”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仿佛两个少年是多年没见的老友,而她就是那个牵桥搭线的热心长辈。 可许墨舟只是抬头平静地看向她,礼貌地冲杨玉兰点了点头,声音清淡地像一缕风:“我是小许,谢谢阿姨了。” 然后···然后也不管陈京乐就这么大一只杵在自己面前,淡淡扫过一眼,没说话。 眼神里传递的信息清晰的好像已经凝结成了实质性的文字,毫无保留地拍在陈京乐脸上:“你谁?跟你熟吗?谁要跟你聊天了?”。 不过陈京乐在他爸他妈长达十几年的独特风格教育下,养成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没心没肺,根本就不看别人的脸色,许墨周那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气,非但冻不着他,反而让他得寸进尺地仔细打量起人家来了。 这人的脸色透着不健康的瓷白,但那双眼睛生的格外漂亮,校服穿着整洁得体看着就很舒服…等等! 像是哥伦比亚发现了美洲新大陆,陈京乐在心里咋咋呼呼地就开始吐槽对方:哎哟,校服褶子还在啊,敢情拿回家洗都没洗拆了就直接穿啊,这么不讲究···不过眉眼鼻唇长得还挺好看···呸!什么形容!但是真的长得还挺···还挺聪明? 这个念头冒出来,陈京乐自己都觉得很滑稽,可真要是给这家伙戴上一副眼镜,这不活脱脱就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学霸吗? 怎么有人长得就这么“聪明相”呢?而且为啥还那么白呢? 陈京乐看着自己小麦色的手臂,忽然有点郁闷。 有什么好!跟个小姑娘似的! 他就是一只白斩鸡。 这个带着强烈的个人主观色彩的比喻让他心里那点小小的郁闷瞬间烟消云散,没心没肺的陈京乐同学就这么把自己哄乐了。 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当陈京乐还沉浸在自己“白斩鸡理论”的傻乐中时,杨玉兰早已被许墨舟这副安静规矩的模样哄得心花怒放,瞧瞧这孩子,多省心,多体面,多乖巧! 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乱糟糟的头发加没睡醒的呆样,还有那——空空如也的肩膀! 杨玉兰当即就不要便宜儿子了,对一边许墨舟的夸奖那是张嘴就来:“可真是个好孩子。” 下一秒扭头看着陈京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我怎么就生了你。” “妈我是不是你亲生的?我又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今天是来上学还是来当大爷的?你背书包了吗?” “······” 这不出门太匆忙,一下子忘了嘛… 但妈你看清楚,你口中那好孩子他虽然是背着书包站在那,可看着也很大爷啊。 他于是悄悄撇了一眼许墨周,发现对方依旧是一脸平静毫无波澜地站着,身形笔直微微侧着头,像一株长在在墙角的文竹,清冷又孤高。 颇有种“举世混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疏离感。 陈京乐:啧,装什么清高! 正说着,杨玉兰口中那个班主任胡老师踩着小皮鞋就这么哒哒哒的赶来了:“京乐···是乐乐妈妈吗?” 胡老师这边话音刚落,陈京乐就敏锐地感受到许墨舟很迅速地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陈京乐:“?” 而杨玉兰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我是我是,真是麻烦老师跑这一趟了,都是我这家长赶着上班没把小孩他叫醒,乐乐他不小心睡过头了。” 陈京乐下意识地看向许墨周,正巧又撞上了对方看过来的视线。 陈京乐:?哎他老是偷看我干嘛…他不会觉得我很帅吧…是!肯定是! 虽然是只清高的白斩鸡,但是眼光很好嘛! 和胡老师打过招呼后,杨玉兰再次扯过陈京乐,又很自然地冲许墨舟招招手:“这个是乐乐,这个是小许,辛苦老师一起领走了。” 许墨舟乖乖地走上前:“老师好,我是许墨舟。” 陈京乐:唔,名字还挺好听,而且听着也好聪明啊。 爸妈你看看人家爹妈怎么给孩子起名的,周围就我整天乐乐乐乐地傻乐! 胡老师大名胡雁,任教语文,她今天盘着一个利落的丸子头,带着一副银边眼镜,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连衣裙搭配白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 明明穿着打扮都给人一种不苟言笑的感觉,可胡雁展现出来的气场却是温和的。 她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先简单和杨玉兰聊了几句,随后很有礼数的向杨玉兰表达了感谢,美名其曰“配合学校工作”,这几下子反倒把杨玉兰搞不好意思了。 所以杨玉兰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人也都在这了,也笑容灿烂地回赞了胡雁几句,随后赶鸭子上架似的催促陈京乐赶紧跟老师回班好好上课。 胡雁正要带人走呢,冷不丁听见杨玉兰在背后喊了一句:“哎哟,等一下!” 陈京乐刚想问他老母亲怎么了,就见杨玉兰变魔术似的掏出来一个信封,一把塞到他手里,叮嘱他保管好,这是拿去充饭卡的。 五中是传统的饭卡式校园消费,为了方便管理,开学的时候都会主张让同学们带上五百元现金,由班主任统一帮忙往财务处充值开卡,学生在食堂吃饭或者在超市购物都使用自己的饭卡,丰简由人,用多少算多少,花光了再充,没花完学期末会统一退还回来。 胡雁身为班主任一下子就明白了信封里面装着是什么,她考虑到有些粗心的同学会不小心弄丢现金,所以才特意在她们班家长群强调了这一点,要求家长将现金装进信封封好,写上名字开学再交上来。 因此胡雁当即拍了一下手掌,扭头看着许墨周,语气夹杂着关切和一丝歉意:“墨周同学,你带够现金了吗?哎哟我今早都忘了跟你爸说了,全班同学里就差你的家长没有进家长群了,电话也打不通,真是的。” 许墨周愣了一下,他随后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小声回答说:“不好意思老师,我不知道这件事。” 胡雁眉头微蹙,无奈地叹气:“也不怪你,你爸妈这种类型的家长,现在真是太小众了。” 哪有家长这么不负责的,电话不接群聊不加,孩子都不知道今天开学,胡雁辗转半天好不容易才联系上许墨周爸爸,提醒他记得喊许墨周来上学。 许墨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闷闷地憋了一句:“对不起,给老师添麻烦了。” 虽然才刚开学,但这么一闹的胡雁也是真心疼许墨周这孩子,对方家长近乎“失联”的状态不免让她这个做班主任的感到更加担忧,因此批评他爹妈的话也是毫不客气:“唉,工作再忙也没有忙成这样的,不知道这家长是不是掉钱眼子里了。” 一边的杨玉兰把两人交谈的话语听了一个大概,瞬间就弄清楚怎么回事了,她本来对许墨周第一印象就不错,如今看着许墨周这般样子,母爱简直不要太泛滥,索性再次发挥她的热情和执行力,把便宜儿子又卖出去了:“小许要不今天中午将就跟着乐乐一起吃饭吧?你看你们以后也是同班同学,你就当帮阿姨照顾一下乐乐好不好呀?” 许墨周条件反射地立即抬起头,他最害怕麻烦别人,也最讨厌别人麻烦他。更深层次里是他早已习惯被忽视、被遗忘,他的心里筑着一面高墙,本能排斥外界的所有好意。 这是长期处于情感匮乏和忽视环境中的人,面对突如起来的善意时,一种近乎本能的应激反应,因为这些好意会让他感到不适,有时甚至是恐慌,所以许墨周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了:“谢谢阿姨和乐···同学的好意,我还是不麻烦你们了。” 嗓音依旧冷淡,但加快的语速流露出他内心的强烈抗拒。 陈京乐原本百无聊赖地捏着信封在一旁扇风看戏,听见许墨周拒绝后才慢悠悠来了一句:“麻烦我们什么?你难道不用吃饭吗?” “······”许墨周心想我爸妈都不管我,你管那么多干嘛,我饿死了都不关你事。 可他还没想好措辞,胡雁听着却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当即一拍板替许墨周做了主张:“那真是谢谢你们了,墨周今天中午就跟着京乐吧,你们两孩子记得吃了多少,下次再还回去就好了。” 杨玉兰豪爽地摆摆手说:“哎呀这有什么好还的,就当乐乐请你吃了,不用还。” 许墨周顶着一脑门混乱还想挣扎着回绝,可面对杨玉兰真诚的目光和胡雁殷切的注视,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燥热的空气似乎凝固了片刻,还是陈京乐泰然自若地把信封拍进校服口袋,伸着懒腰嚷嚷打破了僵硬:“妈你不是还要上班吗?那我先跟老师回去啦,中午许同学会跟我去吃饭的,”他边说边扭头看向许墨周,笑嘻嘻地问:“是吧?” 许墨周死死拽着书包带子,最后还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微弱的单音节:“···嗯。” 陈京乐于是率先迈着吊儿郎当的脚步往前走:“行啊,那我们走吧。” 杨玉兰轻轻拍了拍许墨周,轻笑着对他说:“没事的,想吃什么就刷乐乐的卡啊,不要客气,安心去上学吧。” 鬼使神差的,许墨周点了点头。 第3章 第 3 章 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许墨周格外闹心地看着走在他前面的陈京乐,感觉自己可能是疯了。 他们为什么要管我? 而我又为什么这么听话? 许墨周搞不明白为什么初次见面就要跟眼前这家伙纠缠上,而自己怎么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呢?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杨玉兰和蔼可亲的笑容,以及她临走前那句温柔的嘱托。 那笑容与话语仿佛带着奇特的安抚能力,温和又不容置疑地把他试图反抗的念头一点一点泯灭。 温柔刀才是杀伤力最大的啊··· 许墨周强行压下心里的烦躁,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运动鞋踩在走廊里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许墨周就这么亦步亦趋跟着这支小部队走到了高一三班。 胡雁停在班门口,轻轻拍了拍陈京乐,示意他们先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入教室,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同学们一瞬间都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都投了过来。 许墨周的长相偏俊秀,五官精致,气质清冷;许墨周则偏俊朗,剑眉星目,英姿飒爽。 这两人丢进人群里都是属于比较耀眼的存在,再加上他们都姗姗来迟,如今又并肩同站,风格迥异却又能形成某种视觉上的平衡,自然一下子就吸引了班里同学们的注意力。 只是许墨周被这些带着考究的目光看的很不自在,微微蹙起了眉头。 陈京乐倒是跟没事人一样自在,不但没有丝毫局促地站在讲台前,还能大大方方地冲大家笑,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自信与从容,仿佛他是省里的领导前来视察学校,下一秒就要咳嗽说一声:“同学们都辛苦了。” 胡雁快步走进来,抬手拍了拍讲台:“这下咱们班级的学生都到齐了,两位来晚的同学找个空位坐下,抓紧时间好好整理检查桌上的课本,看看有没有漏发或缺损,缺、少哪本补哪本,不知道的——”她指了指黑板“自己对照。” 随即用余光扫过前排有几个身边是空位、正在暗戳戳偷瞄这两人的女生,胡雁无奈地笑了笑:青春期的孩子啊,心思真是全写在脸上。 可惜她的感慨还没落音,就见许墨周他不带丝毫犹豫地走到了最后一排挨着窗户的双人空桌位,动作利落地放下书包,拉开靠过道的椅子一屁股就坐了下去,随后微微侧身,背对着大家整理课桌上堆叠凌乱的书籍。 许墨周一边低头检查课本,一边在心里疯狂默念那个神人乐乐不要过来啊离我远点啊。 遗憾的是下一秒伟大的墨菲定律就向许墨周展示了的它超高可信度——只见身旁的椅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干脆利落地拉开,然后神人乐乐含笑的声音就飘了过来:“你好啊,小许同桌。” 许墨周:······ 一股无力感混合着“果然如此”的绝望立刻席卷了许墨周,他默默闭了闭眼:现在换位还来得及吗! 这个阴魂不散的缺心眼子二百五。 许墨周紧抿着嘴唇,没搭理他。 可陈京乐心眼大脸皮厚,而且早在校门口就见识过他这同桌不爱说话的个性了,因此也没觉得尴尬,乐颠颠地就开始整理课本。 “诶?”陈京乐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不信邪似的翻着自己面前这一摞书,“同桌,我这好像少了一本数学书,你看看你那有没有多的?” 等了两秒没等到身边人回应,陈京乐疑惑地抬起头,就见许墨周把一本崭新的数学书递到眼前,小开金口:“给。” “哇!真在你那啊,谢了同桌,”他咧嘴一笑,“可真好啊,省得我再跑一趟图书室了,这大热天的。” 陈京乐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翻开封皮,突然他的动作顿了顿,封皮内页赫然写着三个工整利落的大字:许墨周。 陈京乐:? 合着我的数学书不是在你这,你是把你的书给我了啊。 “不是,你自己留着啊,你把你的书给我干嘛,我又不是没有腿,我自个去图书室拿啊,”说着就要把书塞回去,“这书是你的!” 许墨周不太理解对方为什么拒绝自己的好意,他没有伸手接,反而理所当然地说:“就当是谢谢你了。” 陈京乐给听乐了,起了心思想逗逗这根木头:“你谢我干嘛?” 许墨周显然没想到对方会追问这个,他看着陈京乐亮晶晶的眼睛,脱口而出:“唔···哦对,我谢你妈。”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陈京乐:······ 陈京乐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许墨周说完之后自己也愣了一下,赶忙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谢谢你妈妈,她人很好。” 气氛突然更微妙了。 陈京乐:玉兰花小姐姐你听见了吗,你和你今天刚认的干儿子是双向奔赴的。 陈京乐面无表情地把书硬塞了回去:“不要,还你。” 许墨周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人有毛病吧?让你少跑一趟还不要,爱要不要,我还不伺候了呢。 刚想把书收起来,许墨周忽然又想起什么,拿书戳了一下陈京乐:“喂。” 陈京乐给他戳的一个激灵,连说出来的话都没控制住音量:“干嘛!”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让半个班的同学都回头看过来了。 许墨周:······ 还是个丢人现眼的缺心眼子二百五。 再次顶着众人目光的洗礼,许墨周觉得自己脑门突突直跳,真心不想再搭理他这同桌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从嘴里挤出质问:“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陈京乐也意识到自己那一嗓子属实是有点反应过度了,但他嘴上不认输:“废话!你拿书尖戳我干什么?” “······”自知理亏的许墨周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子,陈京乐看着他从张牙舞爪到心虚理亏,心里刚生出一点“这家伙还是有点活人气息”的欣慰感,就听见对方好死不死又来了一句:“那个,你中午不用管我,你自己去吃饭吧。”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决定好且不允许外人插足的决定。 陈京乐搞不懂他这死脑筋到底在拧巴什么,心里不太舒服地呛了他一句:“许同学,请问你的细胞里面是有叶绿体吗?” 许墨周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的意思是,”陈京乐说这话的时候一字一顿,还带着点嘲讽意味,:“你是植物吗?你能光合作用吗?你光吃空气就能活?” 许墨周被这三连问砸的语气也不太好,硬邦邦地甩出自己的态度:“反正不用你管,我自己可以出校解决。” 还想出校?抓到你的把柄了! 陈京乐听完这话,脸上慢悠悠的露出一个准备看好戏的笑容,残忍地扼杀了他的想法:“哦?那你恐怕你出不去呢。” 许墨周心里咯噔一下,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啊···为什么?” “校规。”陈京乐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就好整以暇地欣赏许墨周硬撑的镇定开始剥落。 墨菲定律···诚不欺我··· 时隔一个暑假,许墨周再次想回到几个月前,狠狠扇胡闹的自己一巴掌。 陈京乐还在旁边无辜地补充说明:“五中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子,中午走读生也出不去,下午才可以,”他看着许墨周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忍不住笑出声:“我可没忽悠你啊,我是直升上来的五中老土著,门儿清。” 许墨周忍住想骂街的冲动,语气硬的像石头:“哦,那你吃你的,总之别管我。” 然而陈京乐异于常人的脑回路这时开始高速运转,他结合今天早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以及此刻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接受同学帮助的倔强模样,就这么把许墨周脑补成了一个爹不疼妈不爱没钱吃饭怕欠债的小可怜形象,每天独自一人缩在老破小阴暗潮的屋子里啃着干巴馒头就咸菜。 如此强烈的悲**彩让陈京乐生出一丝怜悯,混杂着同情、正义与“我是电我是光我是唯一的神话”的中二血液瞬间涌上心头,他决定大发慈悲行一次善,让这个新同桌见识人间自有真情在。 于是他脑筋一转,当即一把抢过许墨周手里的数学书,扬了扬:“书归我了。” 许墨周:不是,这人神经病吧! 我真服了你们这些反复无常的人! 突如其来的“抢劫”让许墨周一下气结:“你刚才不是不要吗?” “可我现在想要了,”陈京乐晃了晃手里的“战利品”,“正好你跟我去吃饭,我告诉你图书室在哪,你顺路去拿一下,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他默默在心里笃定许墨周这副木头样子,肯定不是那种会四处问路的人。 被陈京乐戳中软处的许墨周沉默了,因为他的确不是很愿意再去找别人搭话问路,但也不想再和陈京乐瞎纠缠,他只想赶紧拿回书,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 而陈京乐眼见自己好像有戏,又抛出“杀手锏”循循善诱:“而且我妈今早都发话了,你也听见了吧,她要请你吃饭,你能这么不给面子吗?回去她要是问我,然后我告诉她你最后还是拒绝了,那她多伤心、多失望啊?” 许墨周抬头看着陈京乐,后者诚恳地冲他点点头,并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接近正午的阳光愈加强烈,光束透过窗外繁密的枝叶,穿过悬浮的细小尘埃,照射在陈京乐身上,给他的身形勾勒出毛茸茸的光晕,将他那双带笑的眼睛映照得格外明亮,恍惚间一呼一吸都染上了温度。 许墨周看着眼前对他笑得朗目疏眉的少年,一种近乎陌生的的感觉悄然升起,不由得促使他点了点头。 我是因为陈阿姨的,他想。 和这个傻笑的缺心眼子二百五···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4章 第 4 章 不锈钢餐盘碰撞的叮当声还携裹着夏天的热气,许墨周烦躁地站在食堂门口——面前每条队伍蜿蜒如长龙,全部一眼望不到头。 更何况还没进去就有一股混杂着汗味与油脂味的蒸腾气扑面袭来,他内心十分不快,说不后悔来食堂是假的。 许墨周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才会答应和陈京乐一起来吃饭。 他厌烦这种喧嚣拥挤的场合,空气都被占挤得稀薄;也讨厌人多的地方,擦肩而过的身体接触会让他感到不适;更排斥无意义的热闹氛围,此起彼伏的吵闹与嬉笑就像细密的针,一根一根扎在他敏感的神经末梢。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用沉默筑起高墙,进而把自己孤独地包裹进无人的安全圈。 可大心眼子的陈京乐顾不上管他同桌“人形低气压”的变化,这个身高一米八几、精力无比旺盛的男生此时此刻正踮起脚尖四处张望,嘴里发出夸张的感叹:“哎呀···这也是我第一次来高中部食堂,真比初中部那边气派多了!” 说完还兴奋地用手肘捅了捅臭着脸的许墨周,笑容满面地问:“同桌,你有啥忌口不?” 正不爽呢,许墨周被他这么一捅,立刻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有。” 哎哟,还不给人碰呢。 陈京乐选择性忽略掉他同桌的抗拒,笑容依旧无比灿烂:“行啊,告诉哥你有什么不吃的?” 被声浪和热气折磨得心烦意乱的许墨周冷冷地撇了陈京乐一眼,瞧见对方脸上写满兴致勃勃,一种恶劣的心理忽然冒了出来。他微微抬着下巴,嚣张且理所当然地吐出几个字:“难吃的,都不吃。” “······”陈京乐嘴角抽搐了一下,收起脸上那朵向日葵般的笑颜,只觉得是日了天了,扭头直勾勾地看向他。 许墨周毫不示弱地回视,他的眸子里没有分毫地畏惧,反而透出清晰的“嫌我烦那就放我走”的意思来。 两个人木然地杵在食堂门口。 沉默的对峙了十来秒,陈京乐受不了了率先缴械投降,他真是服了这位爷。 一副“全世界倒欠我八百万”外加“尔等凡人不配理解我”的欠揍样,我怎么会觉得他可怜呢? 吐槽归吐槽,饭还是得吃。陈京乐在原地稍微思索了一下,企图凭借他三年五中土著的经验在食堂版图中搜寻可靠的目标。 他记得食堂的馄饨汤鲜皮薄肉馅足,出品稳定排队也快,还是蛮不错的。 馄饨总归是馄饨,高中部···总不会比初中部难吃吧。 “走吧,哥带路。” 做好决定后陈京乐长臂一伸,顺势一把捞过许墨周的肩膀,就这么亲亲热热地揽着人家,哥两好地走去馄饨档口了。 温热的手臂靠上肩头,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宛如高压电流,瞬间激起了许墨周内心深处强烈的排斥和警报。 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梗着脖子用力掰陈京乐的胳膊就要把人推开,奈何陈京乐比他高比他壮力气比他大,铁臂像是箍在他肩上,鼓足了劲不但没挣脱出来,反倒把自己的脸气红了:“你干什么!你赶紧给我松开!” 不要碰我啊死自来熟! 陈京乐搞不懂许墨周干嘛反应那么大,不就是勾个肩吗?男生之间不都这样吗? 出于一种少年人特有的逆反心理,对方在推自己的时候,陈京乐反而故意收紧胳膊不松手,把许墨周夹得像个公文包。 许墨周白皙的脸颊因为愤怒和气急迅速涨红,陈京乐低头撇见他眼尾的薄红,奇葩的脑回路转了十八个弯后猛的一闪:卧槽他不会真觉得我忒帅所以才那么别扭吧! 难怪他脸都红成这样!原来是不好意思啊! 许墨周你满腔的恼羞成怒被你的二百五同桌彻底解读成羞涩了。 陈京乐的心头飘来一丝得意,他清了清嗓子想安抚一下同桌,结果说出来的话却无比雷人:“不是我说,我两都是大老爷们,你怎么跟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这让外人看过来以为开学第一天我就校园欺凌你,天地良心!我在这曾经可是名扬全校的那位爱助人为乐的好同学…” 他这还沉浸在自己滔滔不绝的“自我洗白”中,可许墨周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憋屈得厉害,他的声音虚弱而急促:“松手···咳咳···喘不上气了···咳咳” 陈京乐那点得意洋洋的脑补瞬间被这真实的呛咳声击得粉碎,他赶忙松开许墨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重获自由的许墨周刚想痛骂这个莽夫,结果一口气没顺上来,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这下真是一阵猛咳。 陈京乐赶紧拍拍他的背给人顺气,正寻思着自己也没有使这么大劲吧,就见许墨周咳得泪花都出来了,气急败坏地一把推开他,咬牙切齿吐出一个:“滚。” 陈京乐于是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好好好,我这就去把饭给您端上来。” 他眼疾手快扯过许墨周,找到位置后不由分说地把人一摁,麻溜地滚去买馄饨了。 等陈京乐端着两碗馄饨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找不着人,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大爷不会给气跑了吧! 他伸长脖子瞧了半天,才在洗手池边逮到微微弓着身子,慢条斯理地冲洗双手的许墨周。 陈京乐松了一口气,颇像失踪儿童被父母找回的埋怨:“让你等着吃就行了,你怎么还乱跑呢?” 而许墨周先是不紧不慢地关掉水龙头,再甩甩手上的水珠,最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吃饭前不洗手?” 陈京乐:······ 这个时候挺讲究,是谁校服褶子还在的! 装什么洁癖小王子啊! 好不容易坐下准备开始吃饭,陈京乐刚把其中一碗馄饨推过去,余光就瞥见许墨周端着碗面无表情往旁边挪啊挪,就这么一点一点和他错开,从面对面坐成了对角线。 陈京乐的嘴角再次抽搐起来:一天天的就会穷讲究,人家小情侣躲领导怕被抓才这么吃饭,可两男的面对面坐着谁抓你啊! 他闲的蛋疼吗?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陈京乐索性也不管他,低头呼噜呼噜就半碗馄饨下肚,不经意间又瞄了一眼斜对面,发现这位许大爷不但半天一个馄饨没进嘴,还正皱着眉头,极其专注且挑剔地用筷子把汤面上的葱花和香菜撇开。 哦对,大爷说他不吃难吃的东西。 暴殄天物啊,葱花香菜可是美味的灵魂! 见许墨周撇了半天还没开吃,陈京乐“啧”了一声,还是起身去调料区拿了一个干净的勺子,大步流星返回来,伸手把许墨周的碗捞过来:“起开起开。” 然后十分顺手将里头的葱花和香菜挖到自己碗里来了。 他老母亲杨玉兰也不爱吃葱花和香菜,是个坚定的“葱花香菜一生黑”,遇见了就使唤便宜儿子帮她挑。 陈京乐没胆子教训他妈,但他有胆子指责许墨周,因此他一边拨还一边数落对方:“许同学,你咋这么挑剔呢?不吃葱姜蒜香菜的在我看来一律都没品,统统都是味蕾开发不完全,对美食界的极大不尊重!” 许墨周没搭腔,在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仿佛眼前是一只让他无法理解和研究的奇怪生物。 陈京乐被看得有些发毛,两眼立刻瞪着他:“干嘛干嘛,我都没嫌弃你呢,而且这勺子是干净的!” 许墨周依旧沉默着,默默接过陈京乐递过来的碗,用筷子插起一个馄饨,很轻地笑了一下,终于开吃了。 笑起来还挺好看,陈京乐想。 两个人在这种微妙的但又没有那么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结束了午饭。 吃饱喝足后,陈京乐带着许墨周在校园里穿梭了几回,不一会就走到挂着“图书室”牌子的小楼前。 陈京乐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一样叮嘱许墨周:“你就在这站着,别乱跑。” 许墨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京乐大概也觉得这话有点怪,他嘿嘿一笑:“我进去找王叔拿课本。”于是就轻车熟路地踏进大门。 结果走了没几步,他突然又一回头,确认许墨周的确没乱跑后还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脚步轻快地继续往里走。 许墨周嗤笑一声:“磨磨唧唧跟个爹似的。” 他懒得跟着进去,对这周围也无意探索,索性双手插兜百无聊赖地倚在门边,静静听着图书室里头隐隐约约传出来陈京乐和管理员熟稔的攀谈声,尾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欢快。 “王叔在吗,是我呀···嘿嘿是呀我考回来了···嗯我少了一本高一的数学书,来你这拿呢···好勒,谢谢昂,下回再找你唠嗑啊,我同学还在门口等呢,先走啦!” 站门口听了半天的许墨周忍不住咂舌:“这家伙真是到哪都能聊起来。” 什么样家庭能培养出这么没心没肺的快乐小孩? 爱与呵护对许墨周来说,似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陈京乐拿着书走出来时,就看见他同桌又变回了早上那会的大爷式插兜站法。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许墨周侧脸的轮廓,他斜倚在门框边,双手就这么随意插进裤兜里,腕骨在布料下微微凸起一小块,碎发因为他低着头而垂落在眉眼间,将那双清冷的眸子笼罩在一小片阴影里,让人看不出在他眼底的情绪。他的脊背弯成一道慵懒的弧度,脚后跟无意识地踢着墙角,周身萦绕着疏离的气息。 看着好像不是很开心。 陈京乐眨了眨眼,快步走了过去。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惊动了兀自发怔的许墨周,他倏然抬起头,陈京乐已经笑意盈盈地站在了面前。 “拿到了,走吧。”陈京乐不由分说地把那本还带着油墨清香的书塞给许墨周,目光扫过他微乱的头发,顺势拂去上面蹭到的一点墙灰。 整个动作快的像一阵风,许墨周接着书愣了一下,还没等他酝酿好怒火骂陈京乐这个自来熟碰他头干什么,就见对方凑过来问:“哥带你在五中逛一逛好不好啊?” 少年眉眼弯成月牙,说话时呼出的热气顺着热风一起轻扫过许墨周的耳廓,那声“啊”拖着一点尾音,带着征求意见的姿态。 许墨周喉间的拒绝在翻滚挣扎中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在这个阳光斜照、飘散着书页气息的图书室门口,许墨周看着陈京乐亮晶晶的双眼,心底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妥协和不易察觉的松动。 算了,今天…就一疯到底吧。 第5章 第 5 章 得到理想回应后,陈京乐脸上的笑意再次绽放,眼底那点得逞的狡黠都快要溢出来了。 他一把攥住许墨周没拿书的空闲手臂,拉着他还有点懵的同桌就往前走。 许墨周感受到手臂上传来属于另一个人的热源,他的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随即一把挣脱陈京乐的手,这个动作太忽然,以至于怀里的教材都差点滑落,被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陈京乐转过身,脸上露出被拒绝的困惑和无辜,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能别老碰我吗? 许墨周下意识的收紧了手臂,把书紧紧抱在怀里,淡淡地说:“热。”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别碰我,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敷衍的借口。 许墨周懊恼地发现自己似乎总是无法对陈京乐直白地表达拒绝,他愈加烦躁地皱起了眉头。 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陈京乐也没多想,他熟门熟路地领着许墨周拐进一条爬满藤蔓的长廊,木制廊柱上面的油漆依旧斑驳了,但缠绕的常春藤却郁郁葱葱,陈京乐回头向他解释道:“这样就没那么热了。” 藤蔓垂下的阴影把暑气隔绝在外,在盛夏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微风吹过来还能闻到淡淡的草木清香。 沿着长廊一路走过来,许墨周安静地听着五中老土著陈京乐滔滔不绝的校园解说。 陈京乐的声音很有特点,开口说话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像是被暖阳晒过,脆响混合温煦,听得人耳根发暖。他说话还喜欢配合各自手势,手舞足蹈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这边是初中部,前几月我还在这念书,我跟你说教室要是靠近操场,晚上自习的时候蚊虫忒多,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那个时候天天被咬天天涂风油精,我妈说我身上的味道像个大爷···你这是在偷笑吗?” “那边是实验室,嘿嘿···我头一回在里头上化学实验课的时候,因为太紧张了手一下子没拿稳,试管掉进卡槽里就碎掉了,化学老师是个小老头子,他安慰我说试管是想跳槽了。从那以后虽然很讨厌化学但我还是特别喜欢他,我还立下誓言要好好学好好考,最后中考考了61…你这什么表情!。” “诶这边…还有那个角落,都可刺激了,因为这一带是监控死角,你可以当作小情侣约会的秘密基地” “就这就这!我在这撞见过我们班男生跟别人表白,当时蹲在这真是大气不敢出,我跟做贼一样。” ······ 许墨周乖乖地跟在陈京乐两步之外,饶有趣味地听着他絮絮叨叨个不停,他其实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只是很久没有人一口气跟他说这么多话了。 何况眼前的人还会把所有的见闻都毫无保留地掰开揉碎讲给你听,连语气里都带着浓烈的鲜活和温度。 “唔···回来高中部了。”陈京乐仰头看着墙上的荣誉榜,“我们现在又要爬楼回教室,这里基本上都是高三,因为五中传统是把低楼层让给学业繁忙的毕业班,高楼层给高一高二。” 一路都没吭声的许墨周这时插嘴问了一句:“为什么?” 许墨周感到疑惑,因为这跟师大附中——他的母校正好反过来。 陈京乐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因为人家升学压力都那么大了,怎么还能让他们天天苦哈哈地爬上爬下去抢饭呢,要有人文关怀!我初三的时候也在一楼享过福啊。” 他说完转身挑眉问许墨周:“你们学校不是这样吗?” “嗯,我们是高年级独占顶楼。” 这下轮到陈京乐感到疑惑了:“为什么?” “顶楼安静。”许墨周说。 这四个字的背后是几百个在顶楼度过的日夜,没有嬉笑打闹,没有窃窃私语,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翻动书页的轻响。 师大附中鲜少有学生会为了吃这口饭爬上爬下来回奔返,到了饭点走廊也总是静悄悄的,学生们基本上都是啃着带的面包饼干就书本,一天下来除了上厕所和问题目,他们的身影几乎都是凝固在座位上的。 一般人听到这里估计都没什么话好接了,但陈京乐是谁啊,他脑回路不一般啊。 “原来是这样…”他想到许墨周这高岭之花生人勿近莫挨老子的个性,福至心灵问了一句:“那你是不是很烦吵闹?就…特别需要安静?” 哎哟,还真给你猜对了。 许墨周难得递给他一个欣慰的眼神:“是。” 尤其是你这种喜欢叽叽喳喳的,挺烦。 然而陈京乐颇为得意地打了一个响指:“我就知道。” “……”许墨周无语,你知道个大铁锤。 两个不住宿的小伙就这么一前一后回到了教室,五中的住宿生中午吃完饭会回宿舍休息,走读生呢一般都是回教室自习或趴桌子眯一眯。 许墨周属于前者,陈京乐则是后者。 教室里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有几个同学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陈京乐作为一个连书包都忘背的学业二愣子,伸了个懒腰就准备就寝,结果看见许墨周从书包里掏出纸笔和教辅,结合上午新发的课本,行云流水就开始自习的时候——他惊呆了。 刚开学就这么卷吗? 原来不是长得像学霸,这是让我遇到真学霸了啊。 陈京乐于是肃然起敬,趴桌子想要睡觉的时候连呼吸都刻意收了收。 正午的阳光把窗玻璃烤的发烫,断断续续的蝉鸣声像砂纸一样碾过耳膜。 陈京乐闭上眼睛突然怎么都睡不着。 他伸出手想拉上窗帘关紧窗户,明明已经触碰到柔软的布料后却又收回手。 因为有其他同学需要小憩一会,教室目前是关了灯的,他怕拉上窗帘会影响许墨周看书。 思忖片刻,陈京乐索性决定起身去外边透透气。 他轻轻起身站起来,转身看向身边,许墨周注意到后,用嘴型无声地问了一句:“出去?” 陈京乐点点头,侧身从对方特意给他让出的缝隙里挤了出去,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偷偷瞄了一眼许墨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演算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许墨周百无聊赖地走出了教室,晃悠了半天,不知不觉走到了年级公告栏前。 公告栏上挂着分班情况,陈京乐闲来无事想瞧瞧有多少五中熟人,于是就漫不经心地一路看过去。 突然间,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张印着“优秀新生”的红纸。走近才发现原来是五中把今年录取的高分学生按顺序罗列成了一张表格,表格头从左到右分别是:班级、姓名、性别、分数以及初中毕业学校。 陈京乐恍惚了一下,他在上面看见了许墨周。 虽然他的名字在表格靠下方,但还是考了一个挺漂亮的分数。 陈京乐还注意到他初中毕业学校是师大附中。 传说中的学霸聚集地啊。 他望着那行字,心里一下子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师大附中,是陈京乐从小到大在耳边听着长大的,因为大人们唠家常时最引以为傲的事件就是:我家小孩考上了师大附中。 虽然里头的学生未必人人都在学业上拔尖,但能进去师大附中的学生都有各自的出类拔萃。 特长也好,家世也好,总有旁人抢不走的本事。 陈京乐莫名想起自己临走前看见许墨周低头写字的模样,少年的指尖稳稳地攥着笔,在草稿纸上从容不迫地演算,那种专注和游刃有余,是陈京乐很少在别人身上感受到的。 窗外的蝉鸣到许墨周这好像都成了助力他的背景音。 陈京乐在这混了三年,也不白蹭三年高考假,他也大概知道五中升学率究竟是什么实力。 师大附中一个班的重本率都能甩他们一个级了。 “他考过来估计挺不服气的吧。”陈京乐暗自嘀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 毕竟当初把他们班第一名丢进师大附中都算是中下水平。 凤尾再憋屈也是比大多数鸡头体面的。 第6章 第 6 章 直到听见午休结束的铃声悠悠响起,陈京乐才慢吞吞往回走。 等他好不容易像个老大爷似的拖沓着步子挪到教室的时候,同学们都已经陆陆续续坐好了。 陈京乐懒洋洋地将目光扫过全班,一眼就注意到身边的座位是空的——许墨周不在。 “又跑哪去了?”陈京乐砸着嘴嘀咕了一句,不过也没放心上,他回到座位坐下后用左手支棱着脑袋,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桌面,指尖与桌面撞击发出轻轻的闷声,与窗外的知了声交相辉映。 他正放空呢,忽然听见前排的两个女同学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你快看门口呀!”短头发的女生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哎呀你不要扯我啦…我看见了,真看见了!”长头发的女生羞愤地拍了一下她的小姐妹,眼神也止不住往门边望。 被勾起八卦心思的陈京乐于是直起身子,眯着眼睛往班门口望过去。 阳光从走廊斜射进来,在门口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陈京乐逆着光仔细辨别了一下,认出来是许墨周和胡雁,还有另一个不认识的男生。 他们三个凑在班门口说话,期间许墨周不知道对另一个男生说了些什么,对方稍作犹豫,最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胡雁便笑容灿烂地拍着两个人的肩膀,让他们回去坐好。 许墨周走之前还冲男生浅笑了一下,等转过身又恢复了惯常的面瘫脸。 陈京乐:装货装货装货! 手指敲桌的节奏不自觉地加快了。 胡雁大步迈上讲台,拍了拍手:“大家都醒醒神啊,今天中午老师仔细分析了一下你们的档案,慎重考虑后,给咱们班挑了个班长,”胡雁顿了顿,笑着说,“沈愿同学,来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方才和胡雁、许墨周一起聊天的男生应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轻盈,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男生嗓音清朗,干净透彻:“大家好,我叫沈愿,愿望的愿。” 陈京乐微微一怔,他对沈愿这个名字有印象,因为在“优秀新生”名单里,沈愿排在首位。 又是个大学霸啊。 沈愿看着大家,略微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其实我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这个班长···但我会尽力的。” 刚刚站门口逆光没看清,这会陈京乐才抓住机会细细打量他——沈愿的身形倾长,脊背挺得很直,两条胳膊从短袖校服里裸露出来,匀称但透着力量感,从侧边望过去可以看见他挺直的鼻梁和细长的睫毛。 等沈愿转身向大家欠身致意时,陈京乐又发现他五官深邃,皮肤白皙,竟出乎意料的帅气。 他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陈京乐回想起许墨周跟沈愿说话时那个转瞬即逝的笑容,有点悲哀地断定:他同桌就是个妥妥的颜狗。 他眼中的颜狗同桌许墨周在听到胡雁示意大家掌声响起来时,也跟着同学们一起鼓掌,嘴角还很愉悦地勾起,像是真心为沈愿感到高兴。 遇到帅的就有好脸色! 陈京乐在心里愤愤不平地指责对方:你是不是忘记了是谁拉着你吃饭又带着你逛校园的! 等掌声停息,胡雁又表示班级还需要一位副班长。 “最好是一个女同学,”她笑着解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累的活交给班长,副班长协助班长工作就好啦。” 班里的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半会谁也没举手。 陈京乐在后面默默地看前面那两位女生又在悄悄的拉锯。 “你去啊你去啊…你不是说他很帅吗!”短发女生小声地怂恿道。 “哎呀我不敢,都说了你别扯我…我再想一想。”长发女孩紧张地扣着手指,目光不断瞟向沈愿又迅速移开。 胡雁笑眯眯地巡视班级,又问了一遍:“有哪位同学愿意来担任吗?” 长发女生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举起手说:“老师,我可以。” 胡雁赞赏地点了点头:“来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女生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搅紧衣角,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细微的颤抖:“我叫董潇,潇洒的潇。” 前排传来一些不易察觉的笑声,董潇涨红了脸,手指紧紧抓着校服下摆,连指尖都泛了白。 胡雁率先鼓起了掌,她温和地鼓励女孩:“董潇同学很不错,不仅为人勇敢,名字也很好听。” 董潇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冲大家笑了笑,又很快地往沈愿那边看了一眼。 确定好两位班长人选后,胡雁马不停蹄又开始选拔其他班干:“我们还需要学习委员、文娱委员、生活委员、体育委员…”她翻开笔记本,“我有几个推荐人选。” 陈京乐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索性撑着头望着窗外,放任自己走神走到外太空。 “陈京乐同学。” 直到听见胡雁喊他名字,陈京乐才如梦初醒,条件反射“唰”一下站起来。 原来是胡雁打算让他担任体育委员。 “老师了解到你是原五中体育特长生,这说明你在体育这方面很有潜力,而相比其他同学,我也认为你对五中运动器材借还规定要更加熟悉,老师相信你可以胜任,你愿意接受吗?” 陈京乐到嘴的拒绝忽然拐了个弯,他余光撇到许墨周搭在桌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想起每当有一位新班委上任,胡雁都会带头让大家鼓掌。 啧,那让我同桌也给我鼓个掌吧。 于是他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行啊。” 胡雁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紧接着就开始组织大家轮番上台进行自我介绍,完全没发现自己忘了什么。 陈京乐:…… 我的掌声呢! 他望着讲台,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托许墨周挑座位的福,后排又靠窗的陈京乐是全班最后一位上台的同学,等待期间他其实没怎么认真听其他人发言,光准备支棱耳朵听许墨周的自我介绍。 他倒要看看这个长着愚木脑袋的家伙会说出什么话。 轮到许墨周上台的时候,陈京乐立马坐正了,连椅子都顺带往前移了半寸。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许墨周用细长的手指捏着粉笔,手腕轻转,执笔挥豪,粉笔与黑板碰撞出细微的响声,眨眼间就利落地写下“许墨周”三个漂亮的大字。 横竖撇捺间力道都收放自如,笔锋遒劲却暗含锋芒,每一笔画都带着肆意,却又不张扬。 陈京乐倒吸一口凉气,喉结滚了滚。 字居然好看成这样。 许墨周写完名字后转过身,从容不迫地捻着指尖的粉笔灰,垂眸扫视众人,微微颔首示意,语调平静无波:“我是许墨周。” 简单到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施舍。 陈京乐心道果然是块愚木,真没辜负我的期望。 然而停顿了两秒,许墨周清冷似冰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讨厌自我介绍,因为我实在没什么可以和你们分享,”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眼尾略微挑起,慢悠悠地补了句,“但我很高兴认识大家。” 话音刚落,教室里“轰”地炸出了一阵笑声,连胡雁都忍俊不禁。 “说得好啊哈哈哈哈哈!” “天呢他好帅啊…” 陈京乐:同桌你这发言也太诚实了,你还不如当棒槌呢。 许墨周冷着脸走下讲台,生硬的对憋笑憋的肩膀直抖的陈京乐说:“笑够了没?该你了。” 好不容易止住笑的陈京乐立即欢快地蹦上讲台,拿着粉笔在指尖转了个圈,随后在许墨周名字的上方签下了“陈京乐”。 陈京乐书写时的动作带着近乎嚣张的洒脱,歪歪扭扭的字迹充满了侵略性,最后那一笔还拖出个挑衅的尾巴。 许墨周:这么丑的字是怎么好意思写在我上面的! 陈京乐冲大家笑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我叫陈京乐,我也很高兴认识大家,但——我不讨厌自我介绍。”说完还意有所指地撇了许墨周一眼。 许墨周:…… 陈京乐的玩笑像是点燃的引线,瞬间又引爆了全班,后排男生拍着腿大叫:“绝了!” 更要命的是哄笑声里混进来几句:“啊啊啊啊好好磕呜呜。” 许墨周的耳根肉眼可见地气红了,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陈京乐。 光束穿过教室的窗户,在两人之间溅起细碎的光尘。 陈京乐转身走下讲台时,校服衣角掠过阳光,惊起的光尘在背后追逐少年的身影,他狡黠地朝许墨周眨了眨眼,做了一个俏皮的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