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溺》 第1章 展大夫(上) 惨白的无菌手术室内,脑神经外科主刀医生展一宁,正聚精会神的操纵手术刀。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专注认真,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如同蝴蝶般穿梭在错综复杂的脑神经网络中,巧妙又娴熟的切除一条又一条坏死囊肿。 如果不是额头不断渗出的细微汗珠,护士罗小美绝对不可能发现,他正处于风暴中央! 展大夫到底怎么了? 护士罗小美一边紧张的为他擦汗,一边心里直打鼓。 印象中,这位年轻俊俏的副主任医生,虽然外表儒雅有礼、低调谦和,但只要一上手术台,就有一种唯我独尊的自信,不仅肿瘤切除技术娴熟老道,就连伤口缝合也比很多经验丰富的老医生要细致巧妙的多。 四年前,他凭借过过人的天赋,破格从地方医院调任景州市三甲医院——景大一附属医院。 到现在,他不仅成功升到了副主任医师,还连续主刀了好几台复杂大手术,可以说是整个景大一附院脑神经外科,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医生之一! 但现在怎么着?难道他被眼前的手术难住了?否则为什么眉头紧锁,如临大敌,仿佛下一秒就会手一歪割下病人某个脑神经? 不应该啊! 听说这就是一颗脑干肿瘤,手术虽然有难度,但对于展一宁这种天才一声来说,手到擒来啊! 汗液悄无声息的从展一宁额头渗出,罗小美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认真且细致的帮他擦拭,坚决不让一滴汗落下去。 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唯一能为展一宁做的。 但她还是没办法让自己停下来,紧张、担心、忧虑不断侵蚀着她的心,搅乱着她的思想。 她不停的猜测着:展医生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紧张成这样?难道肿瘤比想象中复杂? 对了!没错!肯定是这样! 她虽然不是医生,但已经在神经外科实习两年半了,多多少少听医生们提起过。因为脑部结构复杂,很多脑肿瘤只有在开颅那一刻,才知道病情到底恶化到哪一步了。 去年,周院长不是也做过一台这样的手术吗?患者片子拍出来,只是简单的胶质瘤,但脑子一打开才发现,这颗肿瘤已经将半个脑子都侵占了。这可把咱们这位身经百战的老院长吓坏了,听说缝合手术,还是当时作为副手的展大夫帮忙收尾的。 想到这里,罗小美脸上的忧虑不仅更明显了。 景大一附可是市里排名靠前的三甲医院,最讲究术后恢复和声望。小到阑尾炎,大到切器官、开脑子,所有手术都权责分明、追责到人,不但过程透明化、规范化,手术现场还要全程监控记录。这不,今天这场手术,光罗小美的脑袋上,就顶着俩监控,吓得她连话都不敢乱说。 但这还不是最难搞的,最难搞的是现在的家属,屁大点事儿都爱往网上捅。就说前年吧,神经外科的刘大夫,多认真多负责的一个外科女大夫。就因为初诊的时候,给患者开了全套检查,说话的语气也不好听,就被患者全程录像给曝光到了网上。 这下可好,平常自扫门前雪的各个部分一夜之间全抱成一团,三番五次给院里下命令、发文件,要求尽快从严处置。 刘大夫士是院里的老人,为人高风亮节、从不拉帮结派,绝对是个好大夫。周院长重情重义,为这事儿没少往外跑,大会小会开个不断,反复向上级说明刘大夫开的检查没问题,但抵不过舆论压力啊,最后还是给了一个“降职停薪”。 哎呀! 想到这儿,罗小美恨不得敲敲自己脑袋!怎么能把这茬给忘了? 今天做手术的病人,可是市卫健委的王副主任!原本是要去建和的,周院长为了硬攀关系,使了不少力气才拉回来的。人家王副主任也是相信展大夫,才放弃了神经外科手术设施更好也更权威建和医院,到景大来做的手术! 可现在怎么着?看展大夫的神情,手术难不成真要出岔子?! 罗小美的心怦怦直跳,她不只为自己担心,更为展大夫担心。 但如果能把人心剖开,罗小美很快就会发现,此时此刻她心里压根没有半点自己,全都是展一宁。毕竟,她一个助理护士,就算出事儿能担多大责任?但展一宁,那个她满心满眼暗恋了两年的展大夫,他会怎么样呀?! 现在正是他升主任医师的关键节点,论文、口碑、人脉缺一不可,这台手术成功,可能会有帮助,但要是失败,肯定没戏! 如果展一宁是个毫无野心、没有抱负,只想混日子的普通医生,那升不升得上主任医师,罗小美才懒得管呢!毕竟她才不在乎什么职称、前途,只要他是展一宁,只要他还在脑神经外科,只要能天天看到他,她就心满意足了。 但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隐藏在这个年轻医生文质彬彬外表下的蓬勃野心和远大抱负。 多少次值夜班,她亲眼看到他窝在办公室,为一篇论文抓破脑袋。多少次科室团建吃饭,不管有没有时间出席,展大夫总会自掏腰包,要她帮忙给大家加菜加项目,讨个开心喜庆。多少次院领导出去拉赞助、攀关系,别的医生都是能推就推,只有展大夫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陪喝、陪聊。 饭局散场,别人都夸“小展人亲切,酒量好”,其实他是靠偷喝解酒药和催吐撑下来的。 医疗圈的人都知道,景大一附院脑神经外科的展一宁大夫可是个不能小瞧的“狠”角色。 人长得帅、业务能力过硬,还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上能讨院长、主任欢心,下能团结同事、笼络人心,连刚认识几天的小护士都能收的服服帖特,心甘情愿给他当枪使。 展大夫想“进步”的心很明显,但只有罗小美知道,他想要的不只是“进步”,而是攀登到顶峰。 这还要从他和她,两年前的一次意外交集说起。 那天,是景大神经外科申请国家临床重点专科建设项目的大日子,所有能叫的上来职位的大夫、护士,都在为迎接上级的检查忙碌,病床看护的工作自然落在了罗小美这帮实习生身上。 起初她满腹怨言,但收到病房分配表当天,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被分到了“展一宁”大夫那一组! 展一宁! 展一宁!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开始喜欢他,但关于他的事儿她早听过千百遍,耳朵都快要磨出茧子了。 但这不怪他,谁让整个医院、整个科室都在谈论他,以至于自己不管走到哪儿,躲进在哪个角落,总能听到有人提起他。 第2章 展大夫(下) 当然,谈论展一宁的人,总是女医生、女护士。 有关他的种种话题,也通常以这种方式开始和推进: “小王,今年多大啦?” “32,怎么了吴老师?” “哎呦,32不小了,谈没谈对象?” “没,没遇到合适的。” “哎呦,现在的年轻人呀,这恋爱最要紧的是谈嘛,你们都不找人谈,鬼知道合适不合适噻?要么,给你介绍个小伙子?家底厚,人敞亮,包你满意!” “不了吴老师,这几年我想专心忙事业。” “哎呦,你们这些年轻人,事业心比我们老一辈强多了噻,隔壁科室那小展你知道不啦?人嘛,个子高高的,帅是真帅,也是三十好几了,一心扑在事业上,到现在都没谈对象。” 激动状:“展!展大夫还没对象?!” “哎呦,你也认识小展?” 低头、脸红、否认:“认···不,不认识,就是听人提过,咱们医院神经外科的展一宁大夫挺···挺有名的。” 看透:“哎呦,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呀,咱医院哪个女同志不喜欢小展?远的不说,就说医师培训,只要是小展主讲,都不用动员,场场爆满,培训教室里外里,乌压压全是小姑娘呀。他来这几年,咱医院光女患者,就比头几年高了两个百分点!你说稀奇不稀奇不嘛!” 当然,有时候,这种讨论,会以更直白的方式展开: “欧阳,要是让你从咱科室大夫里选一个当老公,你选谁?” “废话!肯定是展大夫啊,人长的帅,医术好,最重要的是温柔绅士!” “没错,你们说,咱们科室哪个大夫没骂过新人?但展大夫呢?别说骂了,连句重话都没跟我们实习生说过。” “是呀,上次那台手术,明明是他手底下一个带教医生的锅,展大夫硬生生给揽在了自己身上,别人问他,你知道他怎么说?” "怎么说?怎么说?” “他说:“手术如战场,只有指挥折戟,从无士卒之过” “哎呦!这也太会了吧!” 沉默······叹气······愁眉不展······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你们说,这辈子要是嫁不到展大夫,是不是就白活了?” “没错。” “肯定。” “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这么觉得。” 再次沉默······叹气······愁眉不展······再次有人忍不住开口。 “到底怎么做才能嫁给展大夫呢?” “想都不要想!” “没错!” “就是!” “怎么着?加内特还说过一切皆有可能呢,展大夫怎么就一点可能没有?” “切,你以为展大夫就名校博士、帅、能力强、有钱多金这几个优点呀?” “那还有啥?” 低声神秘状:“听说展大夫家境可不简单,他刚毕业那会儿,就给安排到了建和,他不想靠家里,才去了地方,要不现在还能在景大混?” “家里?展大夫家里是······?” “嘘!你不知道吗?听说展大夫的爸爸是······” “是谁?” “展波!” 尖叫:“展波!那个经常上电视的展波?!” “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没见过世面啊!” 紧张激动小心:“展大夫,他爸爸···他爸真是展波?那个经常上电视的展波?” 斩钉截铁:“没错,就是那个经常上电视的展波!” “天啊!简直太完美了!家世、长相、能力、发展,上帝到底给展大夫关上了那扇窗啊?” “哪扇?通往你那扇呗!” “滚!” “哈哈,算了,不逗你了,我说绝对不可能,可不是因为这些。” “那是因为啥?” “是啊,为什么啊?” “你们不觉得展大夫有点怪吗?” “怪?” “没错。” “怪在哪儿?” “怎么说呢?展大夫对每个人都好,对女孩儿尤其好,简直比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好,但你们不觉得他,他有点太···绅士···了吗?” “太绅士?怎么说?” “别的不说,就说一个最简单的,你们不觉得,他看咱们的眼神都一模一样吗?” “嘿,还别说,真是,不止咱们,展大夫看谁都那样!” “但这有啥奇怪的?” “是啊,不挺正常的吗?” “不对,不对极了!看咱们这种普通人没反应就算了,但他看麻醉科周婉秋,周医生那种顶级大美女,也是这种眼神!你们不觉得怪吗? ”害,就这?” “是呀,我还以是啥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呗” “没错,说不准展大夫就不喜欢她那款呢!” “老实说我也烦她!” “我也是!天天以为全世界男人都喜欢她,结果怎么着?人展大夫根本没兴趣!切,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优越感!” “是吧是吧,其实我一直都不觉得她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大的跟猴儿似的。” “可不嘛,第一眼看上去还挺吓人的,不知道怎么就给某些男医生迷成那样了!” “某些?也就心外科那魏医生吧!一看见她就跟那老鼠见着米缸似的,上蹿下跳的,真恶心!” “切,你们真以为魏医生是冲着长相去的?” “那是啥?” 不屑:“他那种人精,周婉秋什么家庭背景,早打听一清二楚了!” “什么?什么?周婉秋什么背景?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 “快说说!” “笨!这还不明显吗?她爸就是······” “哎呀!怪不得她天天嘚瑟成那样,原来亲爹是······” “是啊,我说她怎么才来医院不到两年就连升三级,原来是靠爹啊!” “废话,不靠爹靠啥?能力?她有吗?” “哈哈哈没错没错,麻醉科,不就是个养老科室嘛!” “那可不,我上学的时候,但凡学麻醉的,都是非官即富,毕业保准能进景大一二附属,轻松稳定收入高,羡慕死人!”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糟心事儿了,还是说回展大夫吧,你们说,就算他不喜欢周婉秋那款的,一个男的,三十好几了,总该有喜欢的类型吧,就算谁都不喜欢,那方面需求总有吧,但我怎么总觉得,他好像什么想法都没有啊。” “是啊,上次术前准备,他换衣服的时候我没忍住看了看,真有六块腹肌!” “啧啧,年轻力壮的,怎么可能没**?” “是呀,而且咱景大一附,可是出了名的美女窝,万花丛中过,怎么可能片叶不沾身啊!” “可我在医院五年了,真没见过展大夫对哪个女大夫上心的!” “别说上心了,多看一眼的都没有!” “越说越奇怪,他又不是和尚,怎么这么清心寡欲的,该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喜欢男的吧!” “哈哈哈,怎么可能!” “没错,你看他看男的那眼神,比狗都不如呢!” “哈哈哈那倒是!” “不过你们说,到底哪种类型的女人,才能入展大夫的眼呢?” “我觉得,家境、长相、事业,顶多算基本盘,配得上展大夫的,至少某方面得是万中挑一的尤物!” “肯定了,而且必须是顶级尤物!” “没错,至少长相要是大明星蒋嫣那种级别的!” “是呀!跟蒋嫣比长相,周婉秋顶多算一周正!” “周正?我看顶多算不磕碜吧。” ”哈哈哈······” 每每无意间撞见上述讨论,罗小美总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下意识地支棱起耳朵偷听。 可一旦察觉到有目光投来,她便会立刻转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快速逃离现场,始终保持着既渴望靠近又畏惧被发现的微妙距离。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罗小美打心眼里觉得,展一宁是个高不可攀的人,而自己只是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 她家境平平、长相平平,甚至连胸部和成绩也非常平平。 从小到大,如果非要硬拎出来一个不算平凡的点,那就是她是家中独女,备受父母宠爱。 高中毕业,她没考上大学,就索性去了护校。毕业后,原本要分配到县城,爸妈不忍心她受苦,求爷爷告奶奶把能找的关系都找了个遍,才勉强把她塞进了景大一附神外科。 就这,还是因为神外是景大一附出了名的累,才让她捡了漏。 上班第一天,父母就交代她,能进景大一附神外的人,全都是家里有关系有背景的能人,像咱这种普通家庭,那得是老天爷开了眼、走了狗屎运!进去后,一定要少说多做,如果做不到多做,那就一定少说!千万别得罪人,咱不求拔尖冒头,只求稳稳当当就行。 罗小美很听爸妈的话,实习半年,凡事小心谨慎,从来不跟人乱讲八卦、掺合事儿。像展一宁这种话题中心的人物,她虽然好奇神往,偶尔也会偷偷关注,但正面相交的时候能避就避,实在避不过也绝不主动靠近。 毕竟自己算什么? 要长相没长相,要家世没家世,他这种所有人心尖尖上巴望着的人,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一个弄不好,就成了众矢之的! 但她没想到,那一次的意外,不仅让她和这个遥不可及的人,有了一次毕生难忘的紧密交集,更让她从此为他神魂颠倒,难以自拔。 第3章 意外 那是一个冷到骨头打架的晚上。 深夜十一点多,一个人要管四床病人的罗小美趴在值班室的桌子上,累的差点断气。 虽然忙和累对护士来说是家常便饭,但那一晚简直是罗小美职业生涯的巅峰。这90%要“归功”于VIP病房的李大爷。 李大爷是个年近70的老头,大肚便便、满脸麻子,凑近看真比月球表面都凹凸不平。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难受的,最让人难受的是他那一口金灿灿的黄牙,因为长年抽烟喝酒被染成了黑灰色,再加上长期便秘,每次一张口就是扑面而来的“复杂”口气,堪称全体护士的噩梦。 奈何他年轻时候是个矿产商,虽然胡吃海喝弄坏了身体,临老一身病,但有钱有关系,所以一整年几乎都住在VIP套房里,医生护士们只能忍着让着,好吃好喝照顾着。 他原本归主管护士王春苗看护,但那天晚上七点,王春苗突然接到家里电话,说孩子突发高烧。来不及请假的她,只好托几个实习生帮自己照看,罗小美就被分到了事儿最多的一床。 因为刚挺过两轮抢救,李大爷内心异常脆弱,就算夜里只是被一泡尿憋醒,也会大惊失色的长摁呼叫铃,直到护士出现。 凌晨一点左右,当罗小美第四次被同一阵铃声吵醒后,她快步冲进李大爷房间,怒气满满的推开门问道:“您又怎么了?” 李大爷虚弱的缩在被窝里,像个做错事儿的小孩儿似的低声答道:“罗···罗护士,我,我尿床了。” 这句话,让罗小美心里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是啊,谁没有老的时候呢?人老了,身体不听使唤,连大小便都控制不了,他能不害怕、不焦虑吗? 这样想着,罗小美赶紧换上一副柔和慈悲的样子走过去安慰他:“放心吧大爷,您这是术后的正常反应,我帮您换一套新被褥。” 抱着新被褥来到李大爷病床前时,罗小美心里半是愧疚半是难过。 愧疚是因为自己刚刚的态度,难过则是因为想到了“以后”。 以后,等自己和父母老了,会不会也变成这样?那时候,会不会有人愿意像自己这样照顾她们? 一想到这里,她对李大爷的耐心又多了几分。 是啊,谁没有老的时候?谁老了不会身材走形、便秘脾虚、满嘴口气? 况且,口气算什么?就算一个老人瘫痪在床,满身屎尿,自己也应该尽心尽力照顾,谁让自己是护士,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呢?再说,她打心眼希望,等到爸妈和自己病倒的时候,也能在医院遇到像她这样的护士! 这样想着,罗小美抱紧被褥,屏住呼吸,大着胆子走向病床:“大爷,挪挪屁股,我帮您换换!” 李大爷委屈巴巴的看着她,一股混合着大蒜与粪便味道的迷人口气扑面而来:罗护士,我···我动不了,你···你能帮帮我吗?” 罗小美痛苦的捏嗓子,觉得自己已经晕倒了,全靠“白衣天使”四个字硬撑:“行,您···您躺着吧,我来,我来·······” 她屏住呼气,快速将手伸进李大爷被窝,试图快刀斩乱麻。但还没掀开被子,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紧紧捉住她,然后一个使劲将她快速扯向某个地方。 罗小美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责任感、救死扶伤这些伟大字眼,竟会变成一把刀狠狠刺向自己——一种奇怪的感觉通过手指瞬间传遍罗小美全身,让她后背发麻的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刚开始她不敢相信,但随着这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终于反应过来——李大爷竟然在用她的手做那种事儿!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紧咬牙齿用力挣脱,谁知道这个刚刚还奄奄一息的老人,力气大得出奇,硬生生的固定住她,让她根本动不了。 等到她终于使出浑身力气挣脱出来的时候,李大爷已经舒服的躺回病床,熟练的从枕头下面抽出一叠钞票堆在床头柜上说道:“罗护士,今晚多谢你了,这是酬金,比别人多两千。” 罗小美觉得自己真的要吐了,但她怎么都吐不出来,只觉得胃里恶心的厉害,然后鼻子一酸,竟然掉起眼泪来。 她想,我怎么能哭呢?我应该发火、应该大叫,应该臭骂他一顿,然后让所有人来看看,这个可恶的、恶心的老畜生有多变态!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刺痛的喉咙不断发出极力压制的呜咽声。她委屈极了,愤怒极了,想立刻转身离开,但害怕、恐惧、羞愧等感情混杂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双腿直打颤,一步都迈不开。 好冷!快要冷死!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就在罗小美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掉的时候,“吱呀”一声,VIP套房的门竟再次被打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进来。 他走到她身边,一双大手一言不发的将她紧紧揽住,然后温暖通过衣服隔层不断传来,让她突然活了过来。 “别怕,”他看着她,柔声说道,“跟我走。” 他牵着她,一步一步引导她离开那个恶心难闻的黑窟窿,走向光,走向希望。 但刚走到门口,他突然回过头来,阴冷的看着病床上的狰狞面孔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儿付出代价,老畜生!” 这是罗小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展一宁骂人。 不同于平日的磁性温暖,他的声音那么低沉铿锵,带着努力压抑怒火的嘶哑,响彻在夜空中,一字一句震动着她的耳膜,也拨动了她的心弦,让她整个余生都忘不掉。 那晚,医院小花园的长凳上冷的厉害。 罗小美披着展一宁的厚大衣,蜷缩在长凳上,像个小兔子似的哭红了眼睛。 她说不清自己哭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都有可能,她只记得冷风吹的她眼泪鼻涕流个不停。 她慌张极了,觉得洋相百出的自己肯定丑爆了,真想赶快停下来,不要被他发现,但她怎么都停不下来。 至于展一宁呢? 那一晚的展一宁穿着单衣,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静静坐着。 等她哭不动了,脑袋放空了,他突然仰起头,对着月光开始哼起歌来。 罗小美不知道他在哼什么,只觉得那曲子好听极了。 清冷的月光一泻千里,映的他的长睫毛闪闪发光。花枝在寒风中窸窸窣窣,树影在夜色中摇摇晃晃,展一宁的声音忽高忽低,在月光下,在寒风中不断响起,一下又一下扣动罗小美的心。 热浪如海水般从脚底涌现,慢慢上升、慢慢上升,直至将她全身紧紧包裹,让她如同酒醉般,浑身发烫,情绪高涨的厉害。 她几乎快要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会痛哭不止。 她又忍不住哭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羞耻和自责,而是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女情怀。 她知道,年近三十的自己,距离少女已经非常非常遥远。但那一刻,她周身涌现的所有感觉,的的确确都是少女时代才会拥有的悸动、澎湃和红晕。 “展大夫,我是不是很没用?”罗小美一边揩鼻涕一边紧张的问他。 展一宁停下来,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认真且严肃的答道:“是。” 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向心脏,刚刚才略略平静下来的罗小美再一次双眼通红。 “但我不是指刚才,是指现在。刚才的事儿,换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比你做的更好。但现在,犯错的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要惩罚自己?”他真诚的继续说道,“这在我看来,也是一种懦弱。” “可是···可是出了这种事儿,我一个女孩子,我能怎么办?该发生的都发生了,除了怪自己倒霉,我能怎么办啊?!”罗小美哭的更狠了。 “你可以报警,只要你想,我会帮你”,展一宁一改刚刚的温柔,严肃的答道。 罗小美犹豫了。 报警?这件事儿她是觉得屈辱,但自己并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啊,最多也只是恶心了手而已。 但VIP套房里住的可都是大客户,万一闹大了,给医院惹了麻烦,自己的饭碗还保得住吗?况且,自己当时也没有明确拒绝啊,就算报警,说得清楚吗? 这种事儿,只要对方咬死不承认,她又拿不出实质性证据,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最重要的是,警察来了,谣言一起,就算事情最后查清了,其他人就信吗?搞不好自己早被人造谣成主动陪睡的贱货了! 这可不是罗小美自己吓自己,上护校的时候,她就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只是那时候,故事的主人公,是她的好朋友薛林。 第4章 秘密(上) 薛林,那个从农村走出来的老实姑娘,就因为和班里一位善解人意的带教老师走的近了一些,就被全班同学造黄谣、编故事。 这个腼腆的姑娘知道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怨,只是默默忍着,刻意和老师保持距离,可她们还是要骂她、诽谤她。 可后来,谁成想,那个人面兽心的带教老师,真的在办公室里,把手伸进了她裙子下面! 她哭着喊着逃出了办公室,立刻报了警。 警察来了,事情也查清了,但没有一个人相信她是无辜的。 所有人都在骂她不检点、故意勾引老师,毁了一个大好青年的前途。 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没有人愿意去认真了解前因后果,只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谈论着自己意淫的事实。 就算最后,她拿出那张让她尊严扫地、屈辱至极的检验报告,证明她是被人暴力侵犯的,其他人还是一口咬定,是她为了某种好处,自动张开双腿,只是因为价码没谈拢,才在最后一刻反咬一口! 不然在对方插入之前,她为什么不反抗? 后来,后来呢? 她的好朋友,这个淳朴的连男孩子的手都没牵过的农村女孩,用最后一个月的饭钱,买了两斤碳,在宿舍烧炭自杀了。 这就是报警的下场!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一个女人,只要节操受损,没有人会愿意仔细听你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你只是被吓坏,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你只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所有人都只会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拒绝?如果你拒绝,他怎么可能得手?你不拒绝,就代表你接受,说不定过程中,你还觉得挺爽的! “不!我不能报警!“罗小美害怕的喊了出来。 “为什么?” “因为···因为······”罗小美说不出口。 “因为什么?”展一宁紧追不放。 “我···我说到底是个女孩儿,这种事儿,这种事儿有什么光彩的啊!” “光彩?错的是对方,该害怕、该被嘲笑,觉得丢脸的是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展一宁的脸色难看的问道。 “可是,可是现实就是这样啊!”罗小美崩溃了,“我一个没结婚的女孩子,出了这种事儿,还有哪个男人敢要我?别人会怎么想?怎么看他?怎么其他人都好端端的没事儿,她这样了?是不是她不检点?原本就是个**?!” 罗小美终于说出了心里话,除了对事情闹大了的担忧,她最害怕的是自己未来的另一半知道后会多想。 毕竟,男人都有占有欲,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老婆被其他男人碰过? 展一宁吸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了。 原来,她心里竟是这样想的! 他不再说话,只是再次仰起头看着月亮。 良久后,他低声道:“真正爱你的人不会怪你,只会心疼。如果连这都做不到,他还配爱吗?” 罗小美后背一颤,突然如梦初醒。 是啊,她在哭什么? 有人伤害了她,该觉得难堪、羞愧的是对方才对! 就算被人知道,所有人都误会她又怎么样?只要她爱的人懂就行。 所以,她到底在怕什么?真正爱她的人,永远不会怪她没保护好自己。如果他怪他,那他凭什么爱她?娶她? 最重要的是,至少,至少,展大夫能懂,他能懂她! 她擦干眼泪,决定再也不哭了。 ”展大夫,你说的我听明白了,可是···可是我还是没勇气报警”,有些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能想清楚,但她做不到,“你会笑话我?看不起我吗? 展一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仿佛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会,但这不怪你,因为没勇气的,不只你一个。” “什么意思?!”罗小美被他的话震动到了。 展一宁无奈的靠在椅背上:“整件事的原委,我不方便说,但你肯定也能猜到,这件事儿不只发生在你一个人身上,只不过,有人是自愿的,有人像你一样,是被设计、被强迫的。” 展一宁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罗小美再次醒了过来! 一瞬间,她已经猜到了什么,但她不敢相信:“你是说·····可是,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牵扯进来这么多人?” “因为自愿的人知道这种事儿瞒不住,想保守秘密,只能让所有可能知道的人,都变成共犯”,展一宁苦笑着摊开手,“她很聪明,也很了解人性,这个世界,的确没人会对别人的秘密守口如瓶,除非这个秘密,是你们共同的。” 罗小美心里的猜测再一次被加强了,但她还是不敢相信:“可是!可是她不怕吗?万一有人不管不顾说出去怎么办?” “你会说出去吗?”展一宁挑着眉反问。 罗小美语塞的愣在原地,她的确不会。 展一宁叹了一口气道:“所以你看,如果你没有被牵扯进来,当你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就算发誓决不泄漏,也总有一天会忍不住告诉其他人,但现在,你不但不会说出去,还会害怕,有人说出去。” 罗小美说不出话来,展一宁也不再说话,两人陷入大段的沉默。 最后,是罗小美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那你呢?”罗小美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展大夫,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展一宁咧开嘴,对着罗小美笑,“如果当事人选择保持沉默,旁观者有什么资格说话?” 笑多好看啊,嘴角的弧度微微上翘,迷人极了。他说的话多动听啊,像极了世界上最诱人的蛊,但罗小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我不信。” 如果换了过去,她一定会选择相信他,但刚刚她的思想已经被他点亮,价值观已经被他重构,转瞬间她第一次拥有了分析和质疑能力。 所以,她不信他。因为没有人会对别人的秘密,守口如瓶。 展一宁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他不在说话,而是低头看着脚下,似乎在酝酿某种情绪,下某个决定。 罗小美也不说话,静静等着他。 两个人像在僵持,也像在拉扯,等待着一方率先认输,坦白一切。 最后,展一宁主动认输。 他抬起头,好看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 但罗小美惊讶的发现,他的表情变了,再没有过往的温柔和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冷漠复杂。 “小美·····”他低声唤道。 “展···展大夫······” 她的心怦怦直跳,她不明白自己今晚到底怎么了?明明是该痛苦难受的一晚,怎么会反复被一个人挑动情绪! 但她就是再次被他撩拨到了!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呀! “你知道吗?”他笑着蛊惑她道,“想要别人永远替自己保守秘蜜,除了彼此成为共犯,还有一种更可靠的方法。 “什··什么?”她紧张不已。 “交换,”他恶魔般轻轻低语,“只要拿出同等价值的秘密交换,两个人就能互相捏住对方的软肋,成为一条线上的蚂蚱。” 罗小美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走进一个精心编制的圈套,她想叫停,让他别再说下去了。 他却看着她,无比坦诚道:“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决定誓死抵抗,但最终还是缴械投降,任由他说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罗小美都觉得,打败自己的是展一宁的那双眼睛,那双如同小鹿般清澈干净的眼睛,任谁看了都不忍心拒绝。 但很多年后,她才发现,打败她的只是好奇,巨大的好奇,让她明知道是圈套,也要往里跳。 因为她太想知道,他的“秘密”了。 夜风乍起,展一宁的头发被吹的七倒八歪,却越发衬的面部线条俊朗流畅。 罗小美几乎看呆了,但展一宁下面说的话,还是把她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医院这地方,看起来神圣,其实就是个交织着各方势力的利益密林。每个每个院系、每个科室,关系错综复杂、暗流涌动。做事儿很重要,但站好队更重要,否则别说往上爬了,很有可能动一动就跌的粉身碎骨。” 他无比诚恳的看着她,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王春苗是我抓到的第一根藤绳,没那么强大,却很牢固,所以我必须紧紧捏住她的软肋,控制她、利用她。” 这下罗小美终于确定:自己的带教护士长王春苗,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早猜到是她,但不敢相信真是她! 她怎么敢?怎么能做这种事儿!平常她多尊重、拥护她啊,她却为了钱,连自己也坑! 罗小美气极了,但与生俱来的心软善良,又让她觉得情有可原。毕竟主管护士收入一般,王春苗老公失业在家,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做这种事儿挣外快也正常。 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自己卷进去! 最终罗小美决定,作为惩罚,以后再不会主动跟王春苗说半句话了! 想通后,她心里的气基本全消了,只剩下震惊。 她震惊,展一宁儒雅谦和的皮囊下隐藏着的竟是这样一具灵魂,野心勃勃,世俗算计,狡黠贪婪。 但她更震惊,自己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讨厌。 因为他说的全是事实,更因为他的态度、语气那样真诚坦荡,即使提起最粗俗的权谋与**时,也让人觉得只不过是在剖析一件平凡无聊的小事儿。 这种极致的反差与直白,反而给他整个人添上了一层别样的魅力,让罗小美忍不住想要去探寻他灵魂深处隐藏的更多秘密,去感受那在黑暗中闪烁的独特魅力。 “你一定觉得奇怪”,展一宁继续说道,“王春苗只是一个主管护士,能帮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