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鸢尾的第十年》 第1章 雨夜截车 玻璃门被轻轻叩响,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好,快递。” 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快递员站在门外,雨水顺着他雨衣的帽檐滴落,在门口的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店里弥漫着馥郁的花香和湿润的泥土的气息。 师然正小心翼翼地用包装纸包裹着一束香槟玫瑰,指尖沾着细碎地金粉。听到声音,她连忙放下手中地活,小跑过去开门。 凉风裹挟着湿气涌进来。 “谢谢。”师然接过那个方方正正地纸盒,习惯性地低头去看签收单。 收件人是“沈青梧”。她微微一愣——这不是自己的快递,她为了方便会把快递地址填到花店。 “签这儿就行。”快递员递过笔。 师然利落地签下沈青梧地名字。 “青梧姐,有你的快递。”师然抱着盒子走进花店深处地水房。 这里堆放着一些杂物,水槽上方,沈青梧正弓着身,和一只顽固生锈地水龙头较劲。螺丝刀在滑腻地锈迹上打滑,发出刺耳地“咯吱”声。 “谁寄来地?我好像没买东西。”沈青梧头也没抬,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身上穿着简单地T恤衫,露出线条流畅地小臂。 “发货人叫......陈建。”师然把盒子放在旁边干燥的工具台上。 “陈建?”沈青梧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眉间掠过一丝思索,随即摇头,“不认识。” 她放弃了那颗锈死的螺丝,直起身,拿起旁边崭新的水龙头和生料带,准备更换。水管已经被她利落地锯开,装好了内牙管。 “拆开看看是什么。”沈青梧一边熟练地缠绕着生料带,一边示意。 师然找来美工刀,“滋啦”一声划开胶带。掀开盒盖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干燥植物和劣质泡沫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看清盒内物时,瞳孔猛地一缩,短促地惊呼出声:“啊!” “怎么了?”沈青梧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看来。她刚拧紧新的水龙头,正用毛巾擦拭着手上的水渍。 只见盒子里,一株枯槁、毫无生气的白菊花,歪斜地躺在白色的泡沫填充物中。 花瓣干瘪卷曲,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花茎也枯瘦脆弱,仿佛一碰即碎。在花店这样充满生机的地方,这朵枯萎的白菊显得格外刺眼和……不祥。 “是……是一支白菊花,”师然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微颤,她担忧地看向沈青梧,“青梧姐,这……我拿去扔了吧?”她担心这诡异的“礼物”会吓到沈青梧。 沈青梧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那支白菊上,眼神瞬间变得幽深,仿佛沉入了冰冷的潭底。脸上惯有的温和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师然似乎感觉到一股压抑的寒意在弥漫。 “没事。”沈青梧的声音异常低沉。她没有立刻去碰那花,而是伸手在泡沫里仔细翻找。果然,在盒子的角落,她摸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粗糙的纸条。 展开,上面依旧是那串仿佛刻入骨髓的字母数字组合——JX130628BD047。这张纸条本该缠绕在花茎上,大概是在运输颠簸中脱落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整整十年,每年的某个时间点,她都会收到这样一支白菊,附带着这串冰冷的字符。 寄件人每次都不同,像幽灵一样变换着身份。最初几年,花是新鲜的,带着露水,如同无声的嘲弄和死亡的预告。而从五年前开始——那个父亲沈国强在狱中“意外”身亡的年份之后——寄来的花,就变成了眼前这种枯萎、衰败的模样。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厌恶、愤怒和冰冷恐惧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沈青梧的后颈。 她面无表情地抓起那支枯败的白菊,连同那张纸条,一起塞回纸盒,盖上盖子,仿佛要将某种肮脏的东西封印。 她抬起头,窗外天色已如墨染,乌云沉沉地压下来,预示着一场暴雨的降临。 沈青梧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视线转向一脸担忧的师然,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只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师然,把最后一束铃兰送完就关门吧。看这天色,暴雨要来了,我送你回学校。” “噢噢,好。”师然连忙点头,也顾不上收拾工具了,抱起那束包好的铃兰快步走了出去。 --- 将师然送到宿舍楼下时,雨点已经开始零星砸落。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风雨欲来的沉闷,与在花店的清新截然不同。 “青梧姐,雨马上就要下大了,要不…先去我们食堂吃点东西?等雨小点再走?”师然看着阴沉的天色,提议道。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诡异的快递,想多陪沈青梧一会儿。 沈青梧抬头看了看天色,密集的雨点打在车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她确实没什么胃口,但看着师然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好。” “那你等我一下,我放个东西马上下来!”师然抱着书包,飞快地跑进宿舍楼。 沈青梧熄了火,靠在驾驶座上,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迅速被雨水打湿的地面。那串冰冷的字符和枯败的白菊影像,顽固地在脑海中盘旋。 “青梧姐!”师然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拿着一瓶矿泉水跑下楼,头发和肩头已经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一点。 沈青梧接过水:“谢谢。” “走吧,食堂就在那边!”师然撑开伞,招呼沈青梧一起。 两人刚走出几步,迎面碰到一个拿着快递盒的女生,是师然的室友齐圆园。 “诶,小然,上哪儿去?”齐圆园好奇地问,目光随即落在师然身旁的沈青梧身上。眼前的女人身材高挑,简单的短袖和牛仔裤勾勒出匀称的线条。一张鹅蛋脸线条柔和,但那双内双的眼睛沉静深邃,像蕴藏着看不透的故事,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过于柔和的轮廓,透出一种独立而内敛的气质。湿漉漉的空气里,她安静地站在那儿,却莫名地吸引人的目光。 “哦,我去吃饭。这是我兼职花店的老板,沈青梧。”师然介绍道,“青梧姐,这是我室友齐圆园。” “你好。”沈青梧微微颔首,声音温和。 “你好你好!”齐圆园也笑着打招呼,眼神在师然和沈青梧之间好奇地转了一圈,“那你们快去吧,我先上去了!”她识趣地没有多问。 走进食堂,虽然还没到下课高峰,但饭菜的香气已经十分诱人。师然兴致勃勃地问:“青梧姐,你想吃啥?面食还是米饭?” “我吃米饭吧。”沈青梧没什么食欲,吃饭对她而言更像维持身体运转的必要程序。 “那我们去自选菜,种类多!”师然拉着她走向菜品丰富的窗口。 沈青梧心不在焉地选了几样清淡的蔬菜。这时,师然在不远处朝一个刚走进食堂的女人挥手:“老师好!” 老师?沈青梧抬头正想循声望去。 那位老师已经和自己错身而过,沈青梧没看到正脸,却闻到了一股清冽的、带着雪松气息的淡香,很好闻,与她此刻烦乱的心绪形成奇异的对比。 沈青梧收回目光,端着餐盘走向师然占好的位置。 两人坐下吃饭。师然看着沈青梧餐盘里少得可怜的菜,忍不住问:“青梧姐,你就吃这么点啊?” “嗯,不太饿。”沈青梧勉强笑了笑。 师然想起快递的事,小心翼翼地问:“刚才那个快递……没事吧?感觉好奇怪。” 沈青梧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夹起一根青菜:“没事,恶作剧吧。”她不想多谈,转而问道:“你是读法学?将来想当律师?” “嗯!”师然用力点头,大眼睛里闪着光,“不过感觉好难啊,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可以的。”沈青梧看着她,语气很肯定,“你有热情,这就很好。”她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律师……是个需要勇气和坚持的职业。” 师然被鼓舞到了,用力点头:“嗯!我会努力的!对了青梧姐,你大学学什么的呀?” “学的车辆工程。”沈青梧回答。 “哇!好酷!”师然很惊讶,“那你怎么……”她话没说完,觉得问人家为什么没干本行不太礼貌,赶紧收住了。 沈青梧理解她的未尽之言,淡淡一笑:“机缘巧合吧。”她没有解释花店背后的故事,那太过沉重。 吃完饭,外面的雨果然小了一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沈青梧把师然送回宿舍楼下。 “青梧姐,谢谢你送我回来,还陪我吃饭!”师然真诚地道谢。 “顺路而已,快上去吧。”沈青梧朝她摆摆手,转身走向停车场。 --- 黑色的轿车驶离江兴大学,汇入傍晚的车流。沈青梧打开雨刮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扇形的水痕。 车内的安静放大了她心中的烦乱。枯萎的白菊,冰冷的字符,父亲已经渐渐模糊的面容,还有林氏集团那高不可攀的大楼影像……无数碎片在她脑海中翻搅。 JX130628BD047……这串该死的密码,到底锁着什么秘密?是谁像幽灵一样,年复一年地提醒着她那场吞噬了她整个家庭的悲剧?是林家的人?还是当年事件的另一个知情人?是警告?是挑衅?还是……某种她尚未理解的线索? 疑问像藤蔓般缠绕收紧,让她一阵烦闷。方向盘在她手中变得冰冷。 车刚开出几分钟,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彻底爆发!雨点如同密集的子弹,疯狂地砸向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天地间瞬间被一片白茫茫的水幕笼罩,能见度急剧下降。 雨刮器开到最高档,疯狂地左右摆动,却也只能在挡风玻璃上勉强划开两道短暂清晰的扇形,视野很快又被汹涌的雨水淹没。路面迅速积起浑浊的水洼。 沈青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握方向盘,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模糊晃动的车灯尾影,脚下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油门。暴雨让路面变得异常湿滑,轮胎的抓地力变得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巨响,穿透了暴雨的咆哮,从前方的十字路口传来! 沈青梧瞳孔骤缩!只见一辆庞大的重型货车与一辆银色小轿车在路口中.央惨烈地撞在了一起! 货车庞大的车身甚至将小轿车挤压得变了形!碎片、零件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飞溅开来! 更致命的是,事故就发生在沈青梧正前方的车道上!而她距离事故点,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 车速虽已因暴雨放慢,但在湿滑路面上,这个距离转瞬即逝! 眼看自己的车就要无可避免地撞上那堆扭曲的金属残骸,沈青梧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糟了!”她低吼一声,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内做出判断——猛打方向盘向左侧紧急避让!同时脚下用力踩下刹车! “吱嘎——!!!” 轮胎在湿滑的积水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身瞬间失去平衡,如同被巨浪掀翻的小船,剧烈地左右摇摆、甩动!强大的离心力将沈青梧狠狠甩向车门! 嗡—— 一阵尖锐的耳鸣猛然袭来!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又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和猩红的血色覆盖——扭曲变形的车架、碎裂的挡风玻璃、闪烁的警灯……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不……不能失控!”沈青梧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和口中弥漫的血腥味让她从梦魇般的回忆中挣扎出来。 求生的本能和多年赛车磨砺出的强大肌肉记忆接管了身体!她强压下几乎要吞噬她的恐惧,眼神重新凝聚起惊人的锐利和冷静! 她不再猛踩刹车 那只会让湿滑的车轮彻底抱死失控,而是改为快速、有节奏地点刹,同时双手如同焊死在方向盘上,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车身的剧烈摆动,凭借着对车辆动态极限的深刻理解和近乎本能的操控,一点点、一寸寸地将濒临失控的车身稳定下来! 车子在惊险万分的摇摆和滑行中,终于擦着事故车辆的边缘,险之又险地停了下来!车头距离那堆残骸,不足半米! “呼……呼……”沈青梧瘫在驾驶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后背的衬衫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片冰凉。 她下意识地看向后视镜,想确认后方来车情况。这一看,她的心再次猛地一沉! 后方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在同样紧急避让了前方事故后,车身却呈现出一种更加诡异、剧烈的失控摆动! 它像喝醉了酒一样,在湿滑的路面上疯狂地“画龙”,速度非但没有明显减弱,反而在失控的摆动中似乎有加速的迹象! 刹车失灵了!沈青梧瞬间判断。 --- 林雾的双手死死地扣在方向盘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骇人的青白色。冰冷的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混合着车窗缝隙渗进来的雨水。 就在几分钟前,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刹车踏板的异常——踩下去软绵绵的,毫无阻力,制动力微乎其微!她立刻意识到刹车系统被人动了手脚!这绝非意外! 是谁?哪个案件被告人的报复?还是……林家的人?! 这个念头让她遍体生寒。 面对失控的危机,林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第一时间打开了双闪警示灯,并试图将车身紧贴右侧的金属护栏,想利用车身与护栏的摩擦来强行减速!这是教科书里应对刹车失灵的最后手段之一。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路面变得如同覆盖了一层油膜,轮胎抓地力极差! 更要命的是,能见度太低了!她根本无法精确控制车辆与护栏的距离,稍有不慎,剧烈的摩擦不仅无法有效减速,反而可能导致车辆瞬间失控翻滚! 就在她全神贯注试图控制车辆靠近护栏时,前方十字路口那场惨烈的车祸发生了!刺耳的撞击声如同死神的丧钟! 为了避让事故现场,林雾不得不猛地向左打方向!这一下,彻底打破了车辆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 奔驰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湿滑的路面上剧烈地左右甩尾、打滑,完全失去了控制!速度表盘上的指针,在失控的摆动中竟然诡异地向上攀升!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林雾!方向盘在手中疯狂跳动,每一次甩尾都让她感到下一秒就要车毁人亡!她伸手去摸手机想报警求救,但剧烈的颠簸让她根本无法拿稳。 就在这绝望之际,她模糊的视线透过被雨水冲刷的前挡风玻璃,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应急车道上,停着一辆打着醒目双闪灯的车。那辆车似乎……在慢慢移动?而且……移动的方向? 林雾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瞬间明白了前车的意图!那辆车在调整位置,似乎是想利用自己车身形成的障碍,帮她截停失控! 这太疯狂了!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是两车相撞! 但此刻,她已经没有选择!这是唯一的生机! “吱——嘎——!”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伴随着金属刮擦护栏的尖锐噪音,断断续续地响起,那是林雾的车在失控摆动中与护栏发生的可怕接触。 沈青梧看准时机,在奔驰车又一次甩尾向她这边靠近的瞬间,猛地将自己的车头切入了一个精准的角度! “砰!”一声闷响!不是剧烈的碰撞,而是沈青梧用自己车身坚固的侧后方,强硬而巧妙地“别”住了失控奔驰的前轮部位!同时,她猛踩自己的刹车! 两辆车在巨大的惯性下,轮胎疯狂摩擦着湿滑的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叫和滚滚白烟,车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两只抵死角力的巨兽! 在沈青梧精准的卡位和她自身强大制动的共同作用下,失控奔驰那疯狂的速度终于被硬生生地遏制、拖拽、消耗! 几秒钟后,伴随着最后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两辆车终于惊险万分地、一前一后地停在了应急车道上,紧紧挨在一起。 奔驰车内,林雾如同虚脱般瘫在驾驶座上,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双手依然死死抓着方向盘,指节僵硬得几乎无法松开。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咚咚咚!”急促的敲击车窗声响起。 林雾茫然地转过头,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看到一张年轻而美丽的脸庞。雨水正顺着她湿透的鬓发和脸颊不断滑落,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担忧。 林雾颤抖着,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按下了车门解锁键。 车门被猛地拉开,带着雨水的冷风灌了进来。沈青梧清泠泠的声音带着喘息和急切:“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林雾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她试图解开安全带,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连按了几次卡扣都没按开。这种失控的颤抖让她感到一阵难堪和厌恶——她习惯了掌控一切,此刻的脆弱让她无所适从。 “你还能开车吗?”沈青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身体的颤抖和精神状态的不稳,目光扫过她紧握方向盘却依然控制不住抖动的手指。 林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悄悄握紧拳头又松开,试图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感:“……可以,我缓一下就好。” 只是这声音里的底气,连她自己都觉得不足。 沈青梧看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立刻拿出自己那部防水性能极佳的手机:“你先缓缓,别动。我报警,叫救护车。” 她语速清晰地对着电话说明了十字路口的严重事故位置和伤亡情况,以及应急车道上因避让事故导致车辆失控需要救援的情况,然后挂断电话。 做完这一切,沈青梧才稍稍松了口气,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打湿了肩膀。 她看着驾驶座上依旧惊魂未定的女人,那张清冷精致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暴雨依旧在车外喧嚣,将这个狭小的空间隔绝成惊涛骇浪中唯一的安全孤岛。 新人作者,多多包涵,欢迎提建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雨夜截车 第2章 职场罪恶 清晨的阳光如同细碎的金箔,穿过林立的高楼,泼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一夜暴雨的冲刷,让空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暂时洗去了城市的尘埃。 黑色的奔驰S350平稳地驶入律所地下停车场。 林雾推开车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揉了揉眉心,昨晚的事情让她心有余悸,太阳穴隐隐作痛。 推开办公室厚重的木门,熟悉的布局带来一丝安定感。然而,目光落在办公桌中央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一束花。 并非常见的问候花篮,而是神秘幽蓝的鸢尾花,与她严谨克制的办公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攫住了人的目光。 林雾微微蹙眉,心中疑窦丛生。谁会送这样的花? 手机适时震动,是前台助理方圆的消息: 【林律师早!今早有个花店的小姑娘送来的,说是给您的,我就放您桌上了。】 【哪家花店?】 【她没说具体名字,只强调是给您的,放下就走了。】 【知道了,谢谢。】 林雾收起手机,缓步上前。指尖拂过冰凉的蓝鸢尾花瓣,一张对折的精致卡片露了出来。她展开,上面是打印的、一行简洁的英文花体字: “According to Digesta XXIII.7.329, an eternal summer is bestowed upon you.” (“根据《学说汇纂》第XXIII卷第7条第329款,赠予您永恒的夏日。”) 《罗马法》的条款编号?作为一名资深律师,林雾对《罗马法》并不陌生,但这条款……她迅速在脑中检索。Digesta XXIII.7.329?这似乎并非广为人知的著名条款。赠予“永恒的夏日”?更像一句诗意的谜语。没有署名,只有这行冰冷的引用。是恶作剧?还是有什么暗示? 她将卡片捏在指间,冰凉的触感沿着神经蔓延。 --- 电梯数字无声地跳到“13”,冰冷的金属门滑开。消毒水和中央空调冷气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过度洁净的严肃感。 陈曦站在门口,指甲几乎要嵌进帆布背包粗糙的带子里。 玻璃感应门无声开启,前台方圆抬起头,露出职业化的微笑:“请问是陈曦女士吗?林律师在等您。” 声音温和,却没能融化陈曦指尖的冰凉。 走廊铺着厚重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安静得让人心慌。墙上挂着的律所简介和律师照片在陈曦眼中模糊成一片。 走到第三块展示板时,昨天午休的画面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那个部门主管,若无其事地把咖啡杯放在她桌上,粗糙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 那温热黏腻的触感像一条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上她的脖颈,让她呼吸一窒。 她猛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攥成拳、指节泛白的手。 “叩叩叩。” 她鼓起最后的勇气敲响了那扇门。 “请进。” 林雾的办公室比陈曦想象的要紧凑。没有巨大的落地窗,有一扇朝西的窗,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深棕色的办公桌上切割出整齐的光带。 林雾起身时,陈曦注意到她穿着一件利落的白衬衫,袖口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气质干练却并不凌厉,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一丝。 “请坐。”林雾的声音平和,递过一杯温水,玻璃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谢谢。”陈曦坐下时,膝盖不慎撞到桌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像受惊的兔子般慌忙道歉,声音细弱。 她能感觉到林雾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平静却带着穿透力,让她下意识地挺直背脊,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审判的学生。 “陈小姐,之前在电话里,您提到遇到了职场上的困扰?”林雾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姿态专业而专注。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空调外机低沉的嗡鸣。 陈曦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火辣辣地疼。那些在出租屋镜前反复练习的话——王总如何在深夜加班时“指导工作”越靠越近,如何在茶水间用身体将她困在角落“拿杯子”,如何在团建晚宴后借着酒劲把她堵在走廊说“小陈真乖,跟了我以后有你好处”——此刻都像被冻住的冰坨,沉重地堵在舌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死死盯着自己帆布鞋尖上那点顽固的泥渍,昨天练习时的流畅仿佛是个幻觉。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窗外遥远的汽车鸣笛,甚至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都在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他……”一个音节艰难地挤出喉咙,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慌忙用手捂住嘴,脸颊烧得滚烫。 眼角的余光瞥见林雾停下了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淡蓝色印着小雏菊的纸巾盒,轻轻推到她触手可及的桌沿。 那抹温柔的蓝色像一根救命稻草。陈曦抽出一张纸巾,紧紧攥在手心,揉成一团湿漉漉的纸球。 林雾的沉默等待,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反而让她强忍的泪水瞬间冲垮了堤防。她吸了吸鼻子,盯着办公桌角那盆被晒得有点蔫头耷脑的小多肉,仿佛那是唯一的支撑点。 “是我们总经理……他……他总是找机会靠近我,说一些……让我很难受的话……”她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砾上摩擦,“他还……在出差的时候……” 说到“出差”二字,林雾悬在纸上的钢笔尖猛地一顿,一滴浓黑的墨汁像凝固的血珠,迅速在纸页纤维上洇开。 当陈曦颤抖着吐出“酒店房间”时,林雾手心里那颗被她无意识攥着的薄荷糖,“啪”一声轻响,包装纸被捏得粉碎,晶莹的糖粒滚落出来,在笔记本上“酒精”、“锁门”等潦草标注的字迹旁,砸出细碎而突兀的声响。 窗外起了风,百叶窗的光影在桌面上晃动、碎裂,如同陈曦此刻摇摇欲坠的世界。 “他说……庆祝项目签约成功……”陈曦的声音抖得更厉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帆布包的带子在她膝盖上勒出深深的凹痕,“回酒店的路上,他……他硬是拽着我……”她哽住,说不下去,身体因为恐惧和羞耻而微微发抖。 林雾无声地站起身,没有把纸巾盒推得更近,只是将它稳稳地放在陈曦颤抖的手边。她的指尖在盒盖的蓝色花纹上重重按了一下,留下一个清晰的指印。 “记得是哪家酒店吗?”林雾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压抑的冷静。 “铂…铂悦酒店。”陈曦的声音细若蚊蚋。 “你推开他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什么东西?比如桌上的物品?”林雾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陈曦下意识护住的手腕,那里有几道她自己掐出来的、尚未消退的红痕。 办公桌上的小多肉在阳光直射下,叶片边缘微微卷曲发黄。 林雾伸手,小心地将花盆挪到旁边一块阴影里。 这个细微的、带着保护意味的动作,让陈曦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动了一丝,她想起了自己出租屋里那盆总也养不活的绿萝。 “走廊的监控……可能拍到你离开的时间点。你回到自己房间后,有没有立刻联系你信任的人?”林雾追问。 陈曦茫然地摇头,发尾扫过背包上那块干涸的奶茶渍。 凌晨湿冷的走廊,自己像逃命般跌跌撞撞,高跟鞋不知何时甩掉了一只,光着的脚趾狠狠撞在冰冷的消防栓金属箱上……那钻心的疼痛和此刻脚踝袜子里藏着的淤青瞬间鲜活起来。 “哐当!”一声清脆的响声。林雾猛地起身去倒热水,玻璃壶嘴重重磕在杯沿上。 她将冒着热气的杯子推到陈曦面前,水汽氤氲,瞬间模糊了陈曦的眼镜片。透过迷蒙的雾气,陈曦似乎看到林雾别在衬衫领口的那枚珍珠胸针,在微微地颤抖着。 “他……他后来还在部门工作群里发消息……”陈曦的手指无意识地插进头发里,把原本整齐的马尾拽得有些歪斜凌乱,“说我喝多了失态,让大家别打扰我休息……”屈辱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您做得很好。”林雾的声音突然在近处响起。 陈曦惊愕地抬眼,发现林雾不知何时已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蹲在了她的面前。 这个仰视的、近乎平视的姿态,让陈曦惊得往后一缩,膝盖再次撞到桌腿。 林雾没有起身,就那样蹲着,目光坚定地仰视着陈曦惊慌失措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陈曦,记住,你没有任何错。现在开始,你告诉我的每一个细节,无论大小,都可能成为关键。” 几缕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的天光,正好落在林雾白皙的后颈上。 陈曦看见她从笔筒里抽出两支笔——红色的水性笔和蓝色的记号笔。 红色的笔尖在时间线上快速标注,蓝色的圆圈将“铂悦酒店”、“工作群消息”、“手腕红痕”、“脚踝淤青”等关键点逐一圈出。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竟奇异地形成了一种稳定人心的节奏。 门外茶水间隐约传来方圆冲洗咖啡杯的水流声和瓷器碰撞的轻响,像极了那晚酒店走廊深处,清洁工推着金属推车碾过厚地毯的沉闷声响。 林雾重新坐回椅子,顺手将有些碍事的珍珠胸针转到了领口背后,露出干净利落的手腕线条。 “我们现在列一个安排,”她将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几页纸推到陈曦面前,“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立刻去医院做全面检查。我陪你去。” --- 医院缴费窗口前的队伍缓慢挪动。电子屏上冰冷跳动的数字和名字,映在人们疲惫的脸上。 沈青梧排在队伍中,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师然的病历本。 “沈小姐?” 一道清冽熟悉的女声自身侧响起。沈青梧循声望去,目光瞬间定格。 林雾正站在几步开外,身边跟着一个脸色苍白、眼眶微红的年轻女孩。 林雾的目光先是落在沈青梧身上,随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滑向她拿着病历本的右手——袖口处沾着几点干涸的泥渍。 “你的手……”林雾几乎是脱口而出。 沈青梧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才意识到自己袖口的狼狈,下意识想将手往身后藏,扯出一个略显仓促的笑容:“哦,这个啊……” “哎哟!青梧姐!” 不等沈青梧解释,她身侧的师然已经单脚蹦跶着凑过来,龇牙咧嘴地抱怨,“我这条腿真的要站废了!能不能先找个椅子让我缓缓啊?” 女孩浅蓝色的牛仔裤膝盖处磨破了两个大洞,洇着暗红色的血迹,脚踝缠着厚厚的纱布,趿拉着一双明显不合脚的医院拖鞋,模样颇为狼狈。 林雾这才注意到沈青梧身边的女孩,视线在她受伤的膝盖和脚踝处停留片刻。 “我朋友,师然。”沈青梧连忙扶住摇摇晃晃的师然,无奈地解释,“昨天下午送花,骑她那辆刹车不灵的小电驴,为了躲洒水车,摔了个狠的。” 师然这才看清旁边站着的女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这、这不是林老师吗?!天啊!她下意识想把脸扭开,身体僵硬地往沈青梧身后缩了缩。虽然已经是大学生了,但在教室以外、尤其还是这么狼狈的情况下遇到自己敬畏的老师,社死感瞬间爆棚。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好,林雾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礼貌性地停留了一瞬,似乎并未认出她(或者假装没认出),便重新转向沈青梧,眼神里带着一丝后怕的探寻:“你昨天……没受伤吧?” 她问的是那场暴雨中的车辆失控。 “我没事。”沈青梧摇摇头,看着林雾眼下淡淡的青影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知道她昨夜必定也惊魂未定。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队伍向前挪动了一小步。林雾像是想起什么,低头在随身的通勤包里翻找,很快拿出一张素雅的名片。 “这个你拿着,”她将名片递给沈青梧,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对方微凉的指节,“如果后续处理需要帮忙,或者……关于你车子的维修费用,”她顿了一下,似乎斟酌着用词,“随时可以联系我。上面有我的电话和微信。” 名片是简洁的米白色卡纸,“林雾”两个字是利落干练的印刷体,下方是律所名称和联系方式。 沈青梧接过名片,那微凉的触感和林雾指尖的温度形成微妙反差。她刚想说些什么—— “呜……”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抽泣声从林雾身后传来。 陈曦紧紧攥着一张报告单,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单薄的纸张被揉捏得不成样子。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林律师……检查结果……医生说……时间隔得太久了……而且我……我当时太害怕,洗了澡……洗了好多遍……” 她说不下去了,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林雾立刻转身,迅速而沉稳地接过那张被泪水打湿的报告单。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上面的结论,其实这个结果早在她预料之中。 太多像陈曦一样的女孩,在遭遇侵犯后,第一反应是羞耻、恐惧,本能地想要清洗掉“污秽”,却不知这也洗掉了最关键的生物证据。 “看着我,陈曦。”林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双手扶住女孩颤抖的肩膀,目光坚定地望进她充满泪水的眼睛。 “没事的。记住,这份报告只是其中一环。我们还有别的路可以走,还有很多方法可以证明真相。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证据,从来不止一种形式。” 她的声音沉稳有力,像一块投入惊涛骇浪中的磐石,暂时稳住了陈曦濒临崩溃的情绪。 沈青梧站在一旁,看着林雾瞬间切换回专业律师模式、安抚受害者的侧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带着林雾名字和温度的名片。 第3章 匿名花束 车子像蜗牛一样在傍晚黏稠的车流里挪动。霓虹初上,车灯汇成流动的河,映在沈青梧专注的侧脸上。 师然窝在副驾,脚踝的药膏散发着清凉的薄荷味,疼痛被药效温柔地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在医院偶遇带来的好奇。 她忍不住偷偷瞄向沈青梧。车内光线昏暗,勾勒出对方近乎完美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但总有种说不清的疏离感,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得见轮廓,却触不到温度。 刚才缴费处碰到林老师和那个叫陈曦的女孩……沈青梧的反应,师然总觉得有点怪。虽然只是寻常的点头寒暄,但青梧姐看林老师的眼神,那短暂的停留……似乎比看别人时多了零点几秒的专注? “那个……”师然憋不住了,声音像小猫试探爪子,“青梧姐,你跟林律师……咋认识的呀?”她机智地用了“林律师”这个称呼,感觉更契合对方法庭上那种凛冽的气场。 沈青梧侧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没什么特别的。偶然碰到她车有点小状况,顺手帮了下。”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今天超市土豆打折”。 “哦,这样啊……”师然点点头,心里嘀咕:真是巧得跟小说似的!随即又按捺不住兴奋:“天呐!真没想到林老师就是林律师!她教我们《证据法学》的!那课讲得,逻辑链条咔咔的,跟推理小说一样带劲!人往讲台上一站,气场两米八,又飒又酷!” “林老师?”沈青梧这次是真有点意外,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像平静湖面被投进一颗小石子,“她在你们学校教书?”这信息像一片拼图,“咔哒”一声嵌入了某个模糊的角落。师然竟然是林雾的学生?这关系……像蜘蛛网一样,无形中又绕紧了一圈。 “对啊!法学院!周三下午的课,抢座堪比春运!”师然语气里是满满的崇拜。 沈青梧沉默了。 前方红灯亮起,她缓缓停下车,目光落在跳动的、刺眼的红色数字上,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节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紊乱。 师然是林雾的学生……这层关系,让她心里那根始终绷着的弦,又无声地收紧了几分。 “脚还疼吗?”沈青梧自然地转了舵,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像暖风吹过湖面。 “啊?哦!”师然回过神,赶紧晃了晃那只包得像粽子的脚,“擦伤没事儿,扭伤好多了,医生说静养几天就活蹦乱跳啦。” “嗯,”沈青梧点头,不容置疑地说,“这几天别去花店了,安心养着,工资照发。” “这多不好意思……”师然挠挠头。 “身体要紧。”沈青梧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分量,“好了再说。” “谢谢青梧姐!”师然感激地笑开,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六月三十号我得请个假!林老师在学校有个超重磅的公开演讲,‘法治精神与公民勇气’,我死都要去听!据说礼堂票都抢疯了,好多校外大佬都来呢! “六月三十号演讲?”沈青梧重复了一遍,目光似乎穿透了前挡风玻璃,落在某个虚无的点上,心里飞快地计算着日子。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汇入车河。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轻柔的爵士乐。 就在师然以为这个话题像水蒸气一样消散在空气里时,沈青梧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刻意的斟酌:“那个演讲……听起来,挺有深度。”她顿了下,仿佛在挑选最合适的措辞,“方便的话……到时候,我能跟你一起去听听吗?” 师然一愣,随即惊喜得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如果脚允许的话):“当然可以啊!太欢迎了!位置包在我身上!林老师的演讲绝对值回票价——呃,虽然不用票!”她完全没多想,只觉得青梧姐可能对法律话题突然来了兴趣,或者纯粹是给“熟人”捧个场? “嗯,那麻烦你了。”沈青梧微微颔首,唇角似乎牵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目光重新聚焦在前方路况上。然而在她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如同暗流涌动的微光。 --- 送走师然,沈青梧独自坐在车内,透过车窗,目光沉沉地落在“江兴大学”几个遒劲有力、据说是某位大人物题写的校名上,指尖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画着圈。 师然一瘸一拐地走出几步,忽然回头,看见沈青梧的车还停着,便扬起灿烂的笑脸用力挥手告别。沈青梧却皱着眉,伸出手指,有些焦急地朝她身后比划了几下。师然一脸茫然,完全没看懂这“神秘手语”,刚想开口问—— “哎哟!” 她结结实实撞上了一个抱着厚厚书本的女生,书本哗啦散了一地。 “对、对不起对不起!”师然慌忙道歉,金鸡独立的姿势让她狼狈不堪。 被撞的女生揉着胳膊,看到她打着绷带的脚踝,语气立刻软了下来:“没关系没关系,你小心点啊。” 目睹全过程的沈青梧无奈地扶额,无声叹息:真是个……大傻丫头。 确认师然没事,她才启动车子,手指在车载屏幕上轻点,调出通讯录,找到了“蒋郁清”的名字,拨了过去。 “喂?”那边很快接通,背景音有点嘈杂。 “下班了吗?”沈青梧问。 “刚打卡,正挤电梯呢。”蒋郁清的声音带着点解放的轻快。 “等着,我去接你。” “啧,感动郁清。”蒋郁清笑着调侃了一句。 --- 回到办公室,那束与周遭严谨学术氛围格格不入的蓝鸢尾,再次强势地闯入林雾的视线。 它像个静默的谜题,散发着危险而诱人的气息。林雾走过去,将它拿起,指尖触碰到冰冷坚韧的花瓣。 这花……总感觉不简单。 她眼神锐利如刀锋,手指习惯性地在桌面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牢牢锁住那张写着罗马法条款的卡片。大脑如同精密的仪器高速运转起来。 她迅速坐下,打开电脑,调出《学说汇纂》电子版,指尖在键盘上飞舞,精准输入卡片上的编号。 页面滚,相关条款呈现——XXIII卷,第7条,第329款。 条款内容本身,关于某种古老的财产契约,与眼前的花束、暧昧的赠言风马牛不相及。 林雾没有气馁。她抽出一张干净的A4纸,用笔唰唰写下条款的关键数字:XXIII (23)、7、329。 这组数字本身像一串无意义的密码。她转而拆开花束精美的包装,花瓣和枝叶簌簌落下,几粒灰白色的、不起眼的小颗粒混杂其中滚落在桌面上。她捏起一颗,指腹用力一碾——细小的颗粒瞬间化为粉末。 混凝土粉末?林雾的眉头拧得更紧。这绝非花泥的意外混入。 她不死心,继续翻找包装纸。几张普通的彩纸中间,夹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江兴市最新交通图。而在最里层那张略显粗糙的牛皮包装纸上,一行几乎与纸色融为一体的铅笔字迹,如同幽灵般显现:“1月18日” 和 “共32朵”。 新的线索碎片:118,32。 地图,混凝土粉末,日期,花朵数量,罗马法编号……像一堆被故意打散的拼图,杂乱无章地摊在她面前。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和林雾凝神时细微的呼吸声。她的目光如同探针,在地图、混凝土粉末和卡片间反复扫描、比对。 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坐标! 这些数字根本不是什么法律引用,它们是精心伪装的经纬度编码! 她立刻抓起地图,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XXIII卷(23)可能对应经度的度数,“第7条”的7对应经度的分数? “1月18日”的118……难道对应经度的整数部分? “32朵”的32对应纬度的度数,“第7条”的7再次对应纬度的分数?那关键的329呢? 她快速在纸上尝试各种数字组合,排除掉指向荒郊野外或大海的无效坐标。 笔尖在纸上划掉一个又一个可能性。最终,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的坐标点,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指向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蓝湾大桥! 林雾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蓝湾大桥……她的母亲陆君兰,正是建设这座桥的设计师! 她立刻打开浏览器,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搜索蓝湾大桥的关键信息:建成于2009年,承建方:林氏集团。重大事故记录:2013年1月18日,“蓝湾大桥私家车坠江惨案”。 报道简述:一辆超速豪车追尾前方私家车,致其失控猛烈撞断护栏坠入江中,车内一家三口全部遇难。肇事司机沈国强后被认定酒驾并逃逸,获刑七年。 表面看来,这似乎……只是一起骇人听闻的交通肇事案,与作为设计师的母亲能有何干系? 但这束神秘的花束,以如此迂回隐秘的方式,执拗地将箭头指向这里,必有深意!混凝土粉末…… 她迅速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加密U盘,插入电脑,调出母亲生前留给她的、关于蓝湾大桥最核心的工程图纸电子备份。 她的目光如同鹰隼,在密密麻麻的结构图和编号列表中飞速检索——最终,牢牢锁定在承重柱的编号序列上。 编号329! 329号承重柱!问题就出在这里?母亲生前执着追查、甚至可能因此……难道就是蓝湾大桥这个隐秘的隐患?这束花,是在用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方式,提示她去揭开这个尘封的秘密?! 送花人是谁?是友是敌?为什么要用如此复杂、近乎密码学的方式传递信息?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无数疑问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尖锐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像一把利刃划破了办公室凝重的空气。 “您好,林小姐吗?这里是汽车维修中心。您的车已经全面检查完毕,刹车片磨损异常严重,远超正常使用损耗,初步判断……是人为破坏导致的失效。这个情况非常危险,需要我们这边帮您报警处理吗?” 人为。果然。 林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平稳无波:“不必。证据帮我完整保留好,拍照录像,原件封存。后续我自己处理。” “好的,林小姐,证据我们会妥善保管。” 挂断电话,昨夜那场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暴雨,以及暴雨中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瞬间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 “你这车……开不了了吧?”女孩清冽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幕,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像黑暗中的一道微光。 “刹车失灵。”林雾承认,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雨伞下那张年轻却异常镇定的脸。 “雨太大,又这么晚……我送你?”语气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短暂的犹豫。对方的眼神坦荡而直接。“好,麻烦你。” 车外,暴雨早已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沉重地笼罩着整个世界。 撑开伞的刹那,仿佛打开了泄洪的闸门。“轰——噼里啪啦!”狂暴的雨点以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伞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无数冰冷的石子疯狂撞击,又似千军万马在头顶奔腾践踏。 伞骨在剧烈地颤抖着。林雾用尽全力握住冰冷的伞柄,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每一次震动都顺着她的手臂,清晰地传递到紧绷的全身。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一种独特的、冷冽的苦艾与沉稳的雪松香气交织弥漫开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喧嚣和自身的狼狈暂时挡在车外。 林雾靠在座椅上,车辆失控带来的惊悸终于被车内的驱散了些许。她微微侧头,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身旁女孩专注开车的侧脸上。 车内顶灯昏黄黯淡,光线如同被水浸过的旧照片。 一瞬间,一种强烈的、本能的熟悉感击中了她。 高挺的鼻梁,沉静如深潭的眼眸,被雨水微微打湿的几缕中长发贴在颈侧……这张脸! 下午江大食堂!那个与她擦肩而过,带着若有似无的苦艾酒清冽气息的身影,是她? “你在江大读书?”林雾打破沉默,声音在雨声和引擎声中显得有些缥缈。 “不是,”沈青梧侧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而且我毕业很久了。”似乎不太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 思绪被拉回充斥着花束线索的现实的办公室。 林雾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纷乱的线索和冰冷的现实都吸入肺腑。她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动作沉稳而利落。 她将散落的花瓣、带有字迹的包装纸、那张写着罗马法条款的卡片、那几粒关键的混凝土颗粒,以及那张指引了方向的地图,如同收集珍贵的证物一般,仔细地、一件一件地收集起来。 最后,她将记录着所有关键发现和推演过程的便签纸,也郑重地放了进去。 --- 下班回到家,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柔和的光。 林雾没有开大灯,径直走向卧室角落那个嵌入墙壁的黑色保险柜。熟练地转动密码盘,伴随着几声清脆的“咔哒”声,沉重的金属柜门无声地弹开。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最里面取出一个深棕色、边缘已有些磨损的皮质笔记本——那是母亲陆君兰留下的,承载着无数未解之谜和沉重过往的遗物。 她走到书桌前,拧亮台灯。昏黄的光晕下,她翻开本子,在新的一页上,用清晰有力的笔迹,郑重写下今天的发现: 日期: [2023年6月17日] 关键线索:匿名花束(蓝鸢尾) 指向:蓝湾大桥 - 329号承重柱 关联日期:2013年1月18日(蓝湾大桥私家车坠江案) 物证:混凝土(来源存疑,需专业检测) 疑点:送花人身份?真实目的?与母亲陆君兰的调查有何深层关联? 当日事件:车辆刹车系统 - 人为破坏(证据由维修店封存待取)。 写完后,她凝视着这短短几行字,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母亲当年伏案工作的身影。 她将档案袋和这本承载着两代人秘密与执念的笔记本,一同放回保险柜深处。沉重的金属柜门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而令人心安的“咔嗒”声,将所有的线索、疑惑和汹涌的暗流,暂时锁进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