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过的男人登基称帝了》
1. 疏棠
仲夏时节,暑气蒸腾,黏腻水汽化作阵阵雨水洒落,浇得饶山山路满是泥泞,此间却有两匹膘肥体胖的枣骝马拉着一通体漆黑雕花车舆嘚嘚穿梭其中。
疏棠坐在这上等华贵马车中已有多日,她本是一卖花女郎,自幼无父无母,前十七年的日子都是靠自己摸爬滚打过来。
可就在前不久,有位自称国公府嬷嬷的老妇寻过来说她是什么蒋国公府家的千金,出生就被贼人拐走,直到三月前一桩拐卖案被破,有拐子供出国公千金遭窃一事以求减刑,这才知晓如今的蒋国公千金竟是假的。
又花了月余寻人,总算寻到了如今远在原州的真千金疏棠。蒋国公夫妇盼子归家心切,速速派人至原州接女返回京都。
于是疏棠包袱一卷就被推上了归家的马车,从卖花女郎摇身一变成了国公千金。
疏棠一人飘零已久,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时运不济,六亲无靠,没曾想自己原本应该过得是那金枝玉叶的生活,叹如今却被人生生偷走一十七年。
起初是愤懑,憎恨命运不公。再之后是悲痛,泪水汹涌漫过潮湿前尘,怜自己终于熬出了头。最后才是兴奋,期待孤苦无依的她也将享亲缘之爱。
然今日她却无甚心情去考虑爱恨情仇之类的琐碎——小玉发烧了,吃过药却不见好转,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昏沉。
小玉是她两年前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妹妹,当时好像是她家兄长要成亲,因家穷凑不够聘金就舍了小玉卖给人贩子。概因常年食不饱穿不暖,那时候的小玉小小一团蜷在地上被贩子打骂,怪可怜。
记得那天是她及笄日,其实也不是,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生的,不过是瞧着旁的看起来同龄的姑娘们都过笄礼她也想过,恰逢那天卖花赚了些许碎银,就给自己随口编了个生辰过笄礼罢了。
这笄礼自然得有人见证,不然光她自个儿一人知道有甚么用,于是便花光手中银两买下小玉请来见证她及笄。
打那以后,小玉便算作她买来的小妹,也是她自己寻来的亲人。
现如今虽然她已有了真正的亲人,但这自己凭本事找来的假亲人当然也不能抛下,遂归家之路顺手捎带上了小玉。
昨日在客栈歇脚之时小玉便开始起热,方嬷嬷去寻了个郎中给开药吃了,没承想这药不大管用,可附近偏僻郎中就那么一个,没办法只得加快进度赶路。
不过方嬷嬷说她知道附近有条近路,走小路穿过饶山再行一日便是京都脚下,走官道还需绕远,疏棠为防小玉半道病死不得已决定冒雨过饶山。
可那方嬷嬷却在这紧要关头又掉链子,哎呦哎呦嚎她腹痛,疏棠嫌弃至极,人怎么能没用成这幅样子!
没用的方嬷嬷说不必管她,小玉既是疏棠妹子,将来便也是国公府的小主子,照顾主子早些归家治病要紧,她自己收拾好了再想办法回去。
疏棠当机立断扔下方嬷嬷,喝令车夫快马加鞭扬长而去。
疏棠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身躯牢牢裹住小玉,豆大雨点被斜风刮进侧窗牗通通摔在疏棠身上,噼里啪啦的雨滴打得她胳膊闷痛。
“阿姐......太热了,难受......”小玉浑身虚汗,用气声冲疏棠哼哼。
“难受忍着。”疏棠蹙眉微斥,又探身掀开轿帘一角冲车夫喊道,“再快些,这么慢猴年马月能归家,你不行我来!”
“哎呦姑娘,这可使不得,雨太大了再快恐要出事啊!”
车夫话音刚落,疏棠只听车外传来一声深深倒吸气,还没待她开口询问,又听车外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行来,接着“咯噔”一声似有重物落至车身。
“吁——”
车辕高高仰起,枣骝马齐声发出响亮嘶鸣声,前蹄双双在空中翻腾一圈,疏棠先是被惯性带着一头磕在车壁上,随即又狠狠向后摔去,疼得眼冒金星,在她怀中护着的小玉尚安然无恙。
“是......是山匪!山匪劫道——”车夫颤音未落,一道银光闪过,轿帘之上便洒满来自男人脖颈处的汩汩热流。
刚从疏棠怀中勉强苏醒的小玉一睁眼就被地上渗进来的红色潮水吓个正着,激灵两下又幽幽昏睡过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疏棠顾不上惊慌,迅速把怀中女孩稳稳平放至矮塌,揭来罗衾将其严严盖住。
做完这些她探出右手摸-摸鼓囊的包袱,转身看向前方,心跳剧烈跳动,手指蜷曲成拳。
一尚在滴血的锋利刀尖先是从左侧挑起轿帘一角,旋即一道雷厉风声刮过,前窗帘布已被薄如蝉翼的刀锋削烂成上下两半。
没了遮挡,斜风带着潮湿水汽直朝疏棠面门袭来,与此同时迎面而来的还有眼前覆面刀疤山匪的朴刀。
状似头牛的匪徒速度快极,空气被他手中利刃劈出哨音,只差一瞬就要砍断疏棠纤细脖颈。
疏棠躲闪不及只得伸出未握拳的左手硬扛以换取微微一瞬喘息时机,好在她体型娇小身形变换灵活,竟真借着这时机躲过了致命一刀。
来不及庆幸,疏棠迅速伸出一直紧握成拳的右手朝匪徒眼前挥去,拳头张开一瞬有细碎颗粒自手心飞出。
此间动作仅在须臾之间完成,匪徒显然未料到区区一个弱女子竟能抵挡住他全力一击,旋即有不知名颗粒落入眼中,顿时眼含热泪视物不清。
疏棠趁机起身使力将他利落踹出马车,随后坐在原本车夫的位置上驱车逃之夭夭。
然那匪徒之所以是匪徒自然不是好惹之辈,这终日打雁竟被雁啄了眼,可想而知他有多气愤,疏棠回头看去见他三两下便起身爬起御马从后方追来。
雨势未见小,疏棠没有蓑衣斗笠用以避雨,只得用未受伤的右手不停抹脸以清视野,尚在滴血的左手紧紧攥住缰绳不停驱使宝马再跑快些,手蜷曲用力,血流更多,血渍浸-透衣袖,滴漏在腿边溅起大小血花。
随着鲜血不停地流逝,疏棠身上泛起阵阵冷意,驾马时略微有些力不从心。回头眼看身后匪徒纵马不停逐渐拉近差距,而自己所驱使的宝马看似强壮有力,实则已被累日沉重车舆赘得快要力竭而亡。
疏棠心想再这么下去迟早会被追上,若是方才被杀那贼人还会给个痛快,现在若是再被他抓住就未必能一刀来个痛快了,她倒是无妨,只怕小玉遭受不住。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前方不远处却出现两处营帐,帐旁树下拴着三五骏马,其间有一通体纯白高头大马正低头悠悠然吃草,气度闲适从容似未受瓢泼大雨影响。
疏棠虽不大懂马,但仅此一眼也能辨出此马之主当是不凡之人,即便不明其人正邪,但此处也许是她唯一也是最后能够脱离险境的机会,想到这里疏棠下定决心赌一把。
她几乎用尽全部力气呼喊:“帐中可有人在!我乃蒋国公之女,有山匪追我至此,敢问英雄可否出手相救!如若获救疏棠必定竭力报答英雄!”
帐中并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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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
眼看即将掠过营帐,帐中却迟迟无人出,疏棠此刻已是心灰意冷。
须臾天地间,一十七年飘零日,谋生抑谋死,得意之时无,忘忧之刻无,好容易被人从泥中拽出,此便又要归于泥中。
异想天开,这世道愚钝好人何其少?此种危难时刻自保才是上上策,哪个傻子会将自身性命抛进去只为救一素未谋面之人,这样简单的道理她不是早就知晓?死到临头反倒还对旁人生出希望,榆木脑袋不长记性。
只是可惜先前撒出去的花种,原州独有的黑色虞美人,她花了大价钱购来本想带去京都栽种起来留作纪念,终归泡了汤。
“呼啦——”
是帐帘掀起的声音。
疏棠难以置信抬头看去,只见一头戴黑斗笠、身着暗纹银丝劲装的英武男子自帐中径直掠出,身形一旋稳稳跃至白马背上。
白马一改先前悠然自得的神态转瞬威风凛凛起来,长嘶一声朝疏棠方向奔来,所过之处溅起一路水花。
男子纵马擦过疏棠身边时她只觉耳中落入一清冽之音,泠泠似叮咚清泉,那人让她速去营帐之内躲避。
疏棠回头望去,见他一手握剑鞘一手拔剑身,全身仅靠腰腿部力量稳坐于身下驰骋骏马之上,剑气凛冽杀意盎然,持剑纵马直冲山匪杀去。
速度之快以至于她连那人模样都未能看清,只知自己同小玉终于得救,深深呼出口气驱使马车拐至帐旁。
刚停下就见有两个长相相似的黑色武袍圆脸少男少女自帐中打伞迎来,那少女先行一步立在疏棠身前想搀扶她下马车。
疏棠伸手推拒,又面色苍白有气无力道:“舍妹尚晕在车中,我不便抱她,恩人烦请先救我妹妹吧!”
“别担心还有我哥哥呢,你看你这都伤成什么样了我先抱你进帐。”少女不顾疏棠抗拒的手,直接拥住她的肩膀扣住她的膝窝,将之稳稳抱下马车,快步行入稍大一些的营帐中。
疏棠途中多次拒绝少女的好意,解释自己只是左手受伤但双腿尚健全,然那耿直少女愣生生充耳不闻,竟直接将她抱至帐中床榻。
疏棠见那少女还想扶她躺下,连忙摆手与其隔开一道距离,又开口解释道:“多谢恩人好意,但我已淋了雨,若是沾床恐打湿床褥,疏棠实在不愿再添麻烦。”说罢还拧了两下衣袖上的雨水,示意少女她身上当真很湿。
“哦哦那好吧,对了我哥哥带你妹妹去隔壁帐中医治了,疏棠姐姐放心吧,他医术很好的呦。”少女边说话边在一小木箱中不停翻找。
疏棠疑惑:“......恩人是如何知道,我似乎并未见令兄前来告知?”
少女扭头冲她眨眨眼:“我同哥哥是龙凤胎哦,心灵感应很灵的,疏棠姐姐叫我小河就好啦,我哥哥叫小江!”
疏棠听她解释完总算彻底放心,又见小河从木箱中扒拉出一白瓷瓶并一卷纱布,忙开口道:“小河姑娘我自己来就好,已经很麻烦你们了,对了还未问过,小河姑娘一行人为何雨天在此扎营,敢问恩公又是何许人士?”
小河并未将伤药交与疏棠,又是充耳不闻,愣生生直接上手替她清理伤口,口中言语玄之又玄。
“疏棠姐姐自称是蒋国公之女,又走饶山进京都,想必便是蒋国公近日刚寻回的千金。
“至于恩公是谁——依我看你二人当真有不可说之妙缘,一会儿待我家殿下剿匪归来,姐姐自己个儿去问吧。”
2. 容峋
这厢小河替疏棠处理好伤势又帮她换下湿衣,就听帐外有清脆马蹄声踏雨归来。
“是我家殿下回来了!”小河立即跳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出帐迎接。
疏棠低头看看自己已被包扎好的左手,眨眨眼睛,真是好圆一只手......她心中暗暗猜测小河姑娘的医术兴许不如她的兄长小江。
但她来不及深想这些有的没的,因为小河口中所称呼的“殿下”,不是太子便是亲王。疏棠心中有些紧张,她一介孤女从未接触过此等人物,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才能不失分寸。
马蹄声消,随即有人入帐,疏棠忙起身想要行万福礼却被一修长玉手及时托住小臂。
她顺着这手向上看去,手主人约莫与她同龄,当真生得朗若玉山,甚至称一句玉貌花容也不为过,鼻尖一点朱红痣更显富贵风-流,便是经风雨打湿也未见狼狈,濡湿眉眼反倒为其增光添彩。
就是这副风采若神人的骨肉皮相与其身上的穿着打扮相比,着实是大相径庭。
疏棠先前看他那副架势还以为遇上的是那绿林好汉之辈,不曾想竟是一俊俏美少年。
太子如今似乎已二十有七,所以准确来说,这应该是个俊俏小王爷,就是不知是哪一位王爷。
疏棠被小王爷扶起后忙后退两步,毕恭毕敬行礼:“臣女疏棠见过殿下,多谢殿下出手救下我姐妹二人,殿下的救命之恩,疏棠来日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深恩!”
然她话音刚落,只见那俊俏郎君面上一垮,疏棠正纳罕是否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就听小王爷昂首抱臂开口:“那匪徒已亡你只管放心,但我救你可不是为了听这些话的,我家中行三,名峋,你只要别毕恭毕敬地唤我殿下,想怎么叫都成。”
行三?那不就是瑾王容峋?瑾王......总感觉最近在哪里听过一耳朵他的事迹。
疏棠绞尽脑汁终于回忆起来,前不久方嬷嬷口中说的那破获拐卖案之人,不正是瑾王容峋吗?
听闻瑾王容峋号称皇室之中最是别具一格之人,虽与太子同为皇后所出,生来即是天潢贵胄,但自小不喜接触皇家权贵,于持衡拥璇之事更是毫无兴趣,也不知打哪学来一身江湖习气,偏爱行侠仗义,此生惟愿一剑霜寒十四州[注1]。
原来小河口中所说的不可说之缘分指的是这个,的确,如果不是瑾王,她现在应该还在原州继续当她的卖花孤女,而现在瑾王又再次于危难之际救了她,即便疏棠再是冷心冷肺,此刻内心也难掩动容。
想到这疏棠上前两步,柔和说道:“那我应该如何称呼您,峋公子可好?”
容峋听这话眉头又是一挑,但转眼却看到疏棠被小河包扎的圆咕隆咚的左手,登时便忍不住乐,嘴角含-着抹笑语气也放柔和:“咳,咱俩有缘,今后你便唤我阿峋,我唤你阿棠,还有不许对我说您,不然我要生气的。
“哦还有,也不许再跟我说谢字,不然我也要不高兴的。”
疏棠:“......好,阿峋。
“对了,阿峋究竟为何下雨天带着小河他们在此处扎营?我经过此地并不知有山匪作乱,但我猜阿峋应当知晓,莫非是来剿匪?”
容峋努努下巴示意疏棠坐下说话:“我们的确是先行探路准备剿匪,此处山匪原为前几年朝廷剿匪后余下的残余势力,没想到近日又在饶山复起,此行前来势必将其拿下。我们已在这盯过一阵,今日是计划内最末一天,只不过没料到突降大雨,才暂于帐中休憩罢。”
说到这里容峋又顿了顿,审视疏棠一圈,沉声问道:“不过,蒋国公竟这么着急见你,以至于连亲生女儿的安危都不顾了?按理说从原州进京都难道不应一直走官道吗,为何你竟选择冒雨从饶山穿行?谁给你指的路,为何不见他人?”
疏棠一听这话不禁心中烦躁,经此一遭她再回想此前经过,发现方嬷嬷着实有些不对劲。
一路上三人同吃同住,她与小玉俱是平安无事,怎就方嬷嬷一人腹痛难忍?方嬷嬷既然知晓饶山近路,又怎么可能不知晓此地有山匪作乱,明知有险故意隐瞒,提前寻到由头遁走,究竟欲意何为?
不对,小玉起热之时她一直在旁照看无暇出门,郎中也是方嬷嬷出去寻来的,那药当真是治病药吗!
“阿峋这些都先不重要,可否让小江帮忙看看我妹妹的药,那药还剩一包在马车里,我担心那药恐不好!”
容峋忙示意小河去取药,又安慰疏棠道:“别担心,有小江在,他医术可比小河靠谱得多,即便是那药真有问题,有他在你妹妹也不会有事的。”
疏棠听话心中大石稍稍落下一二,将来龙去脉与心中猜疑之处与之约略一说。
容峋听后眉头紧皱唇角抿起,活像只气鼓鼓的小狗,正巧这时小河带着小江回来了。小江上前两步对容峋行礼,道:“殿下,这药的确有问题。”
疏棠一听药有问题登时便坐不住,又被容峋及时安抚两下示意不必担心。容峋点点头示意小江继续,小江继而从药包中捻出一黄-色草药,举起于他二人面前展示一番道:
“此乃麻黄,又名无根草,有发汗解表之效。然麻黄又有根茎之分,茎发汗,根则止汗[注2],我观小玉之病症应用麻黄根,而这庸医开的药方竟选用了麻黄茎,索性食用不多尚有回转余地,我已为她重新施针,但在她苏醒之前我尚脱不开身,属下这便告退了。”
小江走后,疏棠已是再坐不住,她恨不能即刻飞至方嬷嬷和那庸医面前,将他二人碾个肠穿肚烂。
“有什么不忿不平只管冲我一人来,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下手算什么本事!”疏棠双目泛红,此时语气已是阴沉至极。
容峋平生最看不得此种不平之事,又唤小河上前令其速去寻那两个恶人,寻到便直接带回京都候审。
小河领命刚踅身抬腿,又好似想起什么侧过脸来问容峋:“可殿下,我走了以后哥哥还要照看小玉妹妹,探路一事不就只剩您自己了,是否暂且放放?”
“我自行前去即可。”
“我也可以去探路!”
疏棠和容峋同时出声,容峋诧异低头看着疏棠被雨淋后半干的毛茸脑袋。
“可殿下一人前去无人从旁配合总归不妥,叫太子殿下知晓小河和哥哥要受罚的,但是疏棠姐姐受伤了呀,你也不能去的!”
“无妨,小河姑娘你不是已经帮我治过了吗?”疏棠举起胖圆手冲小河挥了挥,“我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你们帮我这么多我又岂有干坐着等的道理?”
“再说了,目前尚不知那经年处在京都国公府的方嬷嬷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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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饶山匪寇牵扯上,使其甘愿为她驱使前来迫害国公爷的女儿,你们就不想知道吗?”
容峋一直低头看着疏棠,眸中似有星火闪动,疏棠感受到他的视线抬头回以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以小江留下照看小玉,小河前去缉凶,容峋和疏棠上山探路为结论结束了讨论。
雨势渐停,日耀重出,正是上山好时机。
为方便行事,小河临走前还为疏棠留下一身与她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裳。疏棠更衣时衣袖不慎拂落床角堆放的书本,连忙蹲下身子去拾。
放眼望去,竟是一地话本子。
《江湖一梦》《射鸟英雄传》《白马侠客行》......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算是明白容峋那一身江湖习气打哪来的了。
等等,这一本,《俊俏王爷在江湖》?
......这根本就是容峋花重金请人定制的话本子吧,想不通到底有谁会写这种话本出来卖啊!
*
探听前路的任务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此处匪患为先前朝廷剿匪的漏网之鱼,遗留下来的皆是穷凶恶极,敢与官兵拼命的亡命之徒,所以疏棠只需跟着容峋隐在暗处打探清楚山上各处哨岗以及换岗时辰即可,后等官兵驰援便可告知他们,如此既能速战速决又能减少官兵伤亡数量。
如今也只剩最后一处哨岗待查探。
容峋带着疏棠于距离哨岗约莫二十步处寻到一隐蔽草丛做掩,其上还有棵略微低矮的木槿树之亭亭枝叶遮挡日光。
刚下过雨,树上尚落有水汽,疏棠抬眼望去发现这棵木槿树开的竟是粉紫重瓣花,雨水沾湿花瓣,粉紫霞光晕染一片。
恰有一单薄带花树枝被雨水赘住,即将折断,疏棠伸手轻轻将它掐下拿在手中把-玩欣赏。
“六儿,方哥还没回来?”
已到换岗时辰,一络腮胡黑脸男代替了先前在这放哨的小个儿男人。
“没,我在这望了有一阵了,不就是去劫个女子,凭方哥的实力按理早该回来了,现在还瞅不见人影,哎你说莫不是......”那小个儿男人露出一副淫邪笑容,二人相视一笑,意味深长。
疏棠听到这里与容峋对视一眼,见容峋又露出先前那副气鼓鼓的小狗神态。
不过,那匪徒姓方?看来那方嬷嬷果然与山匪关系不简单。
如此一来那便都能说通了,此前她一直心中有疑,因方嬷嬷自称是蒋国公夫人身边的老人,很是得主子欢心,是以她一直不明白为何方嬷嬷要下手害她至此,总不能说是国公夫人不想亲生女儿归家。
现在看来方嬷嬷应是被人捏住了把柄,国公府老仆竟与山匪有勾结,传出去是可是能要她命。
那么到底是谁不想让她回京,会是那个鸠占鹊巢之人吗?她从未到过京都,好似除了那人以外,并未有与她利益相冲之人。
倘若真的是她,不曾想其人竟心肠歹毒至此,还未相见尚不知彼此脾气秉性便可痛下杀手,她从未想过此番回京独享亲情,不过是分走一部分原本就该全部属于她的东西,那人都不愿吗?
鸠占鹊巢便罢,好日子过久了,竟真以为鸠能变成鹊了。
疏棠不禁生出些许恼意,手中不自觉用力折断了树枝。
“谁在那!”
3. 归家
一灰毛兔子自草丛中沙沙窜出。
是容峋出手,自袖中掷出一飞蝗石,惊醒了躺在不远处的草丛中懒懒打瞌睡的胖兔子。
大胡子山匪见是兔子窜出,搔搔脑袋,并未生出疑心。
“阿棠,别怕,咱们可以撤了。”容峋用气声趴在疏棠耳边轻轻说道,吐-出的温热气息呼在她面上,带出小片鸡皮疙瘩。
疏棠点点头,二人又悄悄下了山。
容峋边拍落方才抓鸽子时手上沾到的绒毛,边同疏棠讲话:“我已将探查到的内容飞鸽传信,收到信后官兵便会即刻出发,这边无需我们再管。眼下山上条件简陋,你和你妹妹状况不好,当务之急得先送你们至附近县里休整一番才好。”
疏棠应下,几人又各自整装好,准备离开。
但没想到出了点意外。
枣骝马们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任由三人如何轮番上阵驱使赶驾,依旧停留在原地纹丝不动,连个眼神儿都不肯甩过来,一副虱子多了不怕痒的架势。
最后一次尝试赶马失败的容峋跳下车,摸-摸鼻尖,眼神闪烁:“咳,想必经过连夜赶路它们已是精-疲-力-竭,那什么咱们先行下山,回头再遣人送马草来喂饱它们罢。”
疏棠环顾四周:“可我们有四个人,这里只有两匹马啊?”
容峋俏脸一红,不敢直视女孩眼睛,低声磕巴:“咳......你伤在手上,不能驾马,小江需得顾着小玉,嗯,这么看来,只能委屈你我共乘一骑了......阿棠可会介意?”
唤阿棠之时,倒是微微抬头偷瞄了疏棠一眼。
疏棠愣了愣,明白眼下只能这样,她的马术其实相当一般,平时连驴都少骑,更不要说驾驭一匹烈马。
应下之后,她突然发现容峋不光脸红红的,耳朵尖也红得不像话。
初见时那个英武有力的男子与眼下这个娇-羞扭捏的容峋判若两人。
其实她本来觉得没什么,但看容峋这样,蓦地也觉得有些别扭。
这种别扭劲儿一直到容峋翻身上马安坐在她身后之时达到顶峰。
容峋身上不知熏的是什么香,疏棠闻不出来,但要她描述的话,大概就是一种置身于旷野,清风徐来,悠悠躺倒后周身被花果香包围的熨帖感。
在二人共乘一骑的数里路中,彼此之间总是要刻意拉开些许距离,但毕竟马儿性烈,时不时便碰撞在一起,既让人不知所措,却又无无处可逃。
............
一日后,小玉终于有好转的迹象,不再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也长了许多。小江帮忙抓了药来,接下来只需每日按时辰喂药即可。
小河传信过来说人已寻到,正在回京途中。
马车也被送回来了,是时候重新上路。
疏棠本以为容峋应与小江一道,结果却是小江独自一人落在后头收拾先前几人留下的摊子,而容峋则帮忙给雇了车夫,自己又跳上了她的马车。
美其名曰:救人救到底。
又行一日,总算进了京都。
京都风貌与原州当真迥异,放眼放去,遍地繁华,就连路边两排垂杨柳,都比原州生得旺几分。
疏棠掀开车帘一角探头瞧去,只觉各处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
五陵少年打马游街,新妆红袖结伴相游,香轮宝骑辐辏骈阗,怎一个热闹了得。
再拐一条街,蒋国公府门上气势非凡的金字黑底匾便现于眼前。
“殿下!疏棠姐姐!”隔着马车都掩不住的活泼气息,是小河。
小河赶来京都虽比他们路程远许多,但脚程倒是快得很,早一步先他们进京。
“殿下,人我已经绑来了!咱们这便进府呀!”小河已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容峋先后扶着疏棠小玉下了车,小河在后头赶着方嬷嬷和郎中,门房仅认出这一行人中的瑾王容峋,又诧异方嬷嬷怎一副狼狈样子,得知跟在他身边的竟是疏棠,不待多想忙要进去通报。
却听容峋道:“怎么?本王护送蒋国公千金归府,竟还需要通报一声才能进去吗!”
门房被唬得双膝泛软,哆嗦着忙替他们引路。
待一行人哗啦啦步入正厅不久,蒋国公夫妇也匆忙赶到。
二人乍见屋内这副诡异光景,在京都混迹多年的老牌勋贵也不禁感到一丝不知所措。
按规矩行礼后,蒋国公忙开口询问来龙去脉。
待得知事情经过,蒋国公夫人刘氏一脸不可置信,脸都气得涨红,一巴掌过去将方嬷嬷掀倒在地。
只听刘夫人厉声道:“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我女儿!说,为什么这么做!”
方嬷嬷被吓得哆哆嗦嗦,刚要开口为自己辩解,自外间又行来一妙龄女子。
女郎带着一副病容,唇色苍白面无血色,打算福身行礼却先咳了两声。
刘夫人忙上前去搀扶:“囡囡,还生着病怎么就出来了?”又瞄了眼疏棠,略显尴尬地同她解释,“孩子,这是你诗岚阿姐,往后你二人便是最亲的姐妹。”
疏棠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原来这便是那只鸠。
蒋诗岚眼风扫过地上的方嬷嬷,掐着股有气无力的劲儿慢慢开口:“阿娘,妹妹回府我怎能不过来瞧一眼,但,眼下这是......如何一回事?”
刘夫人边搀扶她落座边与之约略一讲。
此间过程落在疏棠眼中,便是她被完全无视了,虽二人话里话外都在讲她的事情,可她就是觉得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怎么办呢?瞧不过眼二人母女情深的黏糊模样,便将矛头对准方嬷嬷。
疏棠神情冷淡,目光倨傲:“你说你是自夫人出嫁前便一直侍奉在她身边的老人,而我回府又与你没有半分冲突,你要说你背后没人指使,又有几人会信你?
“那前来追杀我的匪徒,我观他年纪与你差距不大,你二人又都姓方——”疏棠凑近到方嬷嬷面前,仔细瞧了瞧,“哎你还别说,我这么一看,倒觉你二人模样有几分相似之处,你说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呀?
“让我猜猜,莫不是你那背后的主子揪住了你的小辫子,知晓你与朝廷待剿的山匪有勾结,继而以此要挟于你?”
方嬷嬷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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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喊:“我一个老婆子上哪里去认识什么山匪啊姑娘!这只是巧合而已,我若是知道您会遇上这一遭,我就是疼死也要豁出这条老命护您归府啊!”
疏棠不理会她,继而去问郎中:“哎她给了你多少银两,能让一个治病救人的郎中转而变成杀人的刽子手,这钱够你花多久呀?不对,应该这么问——”她骤然压低声线,阴恻恻道,“你觉得你还有命花吗?”
郎中已是吓尿了裤子,语无伦次指着方嬷嬷发-抖:“我没想害人,真的!是她,是她逼我的!她说她认识山匪,我要是不听话她就让山匪下山来杀我全家,我没得办法啊!”
“你失心疯了你,在这胡诌些什么!”方嬷嬷狠狠瞪过去。
疏棠笑了,乐不可支:“你以为你能瞒多久?你还不知道吧,此刻饶山山匪已被一网打尽,你二人是什么关系一审便知,咬死不认没用,你已经穷途末路了,倒不如现在供出你背后之人,兴许还能少受点罪。”
方嬷嬷支支吾吾,终是卸了气:“是,是岚姑娘!是她让我这么干的!”
蒋诗岚又发出一阵“喀喀”的咳声,忙用帕巾掩住嘴,红着眼眶冲刘夫人连连摇头:“我没有,母亲。
“是,我是找了方嬷嬷,想让她帮我拖延一阵妹妹归家的脚程,是因为我舍不得父亲母亲!我知道我现在还待在府里是恬不知耻,妹妹回来我自是没脸留下,可我舍不得,一时糊涂,才做了错事,但我没想到方嬷嬷居然误会了我的意思,竟要将妹妹赶尽杀绝!
“我有什么理由害她?是我抢了她的人生,是我占了她的荣华,我愧疚弥补还来不及,又怎可能生出害她的心思?”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
蒋诗岚是打算彻底将锅扣在方嬷嬷脑门上,的确,郎中是方嬷嬷寻的,与山匪牵扯不清的也是方嬷嬷,她只不过是一时糊涂犯了点小错,口头上的牵扯,谁又有确凿证据指证就是她驱使行凶呢?
但这件事在瑾王容峋眼中看来却很简单,无论起初是有心害人也好,无心之过也罢,只要最终造成的结果是一样的,那在他眼中就并无区别。
容峋坐在上首,居高临下:“本王已有分辨,既然如此,那便各归其位。你说你本无心害人,但事实如何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眼下你既清楚自己不是府中人,那便早早出府去,也好给阿棠腾地方。至于剩下的,害人证据确凿,通通下狱!”
刘夫人一听要赶人走,登时站起身。
她不敢去触容峋的霉头,但观他貌似很护着刚归家的这个女儿,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疏棠。
“孩子,你不了解你姐姐,她真的是个好孩子,是断然做不出此等阴险害人之事的!你去求求三殿下,让他别赶岚姐儿走成不成?啊?算母亲求你了,只要放过岚姐儿,你想要什么都行!”
疏棠看看刘夫人的模样,堂堂一个一品诰命国公夫人,为了求她放过她的宝贝女儿,竟能将姿态放到最低,低三下四连声乞求,这样一位母亲的拳拳爱女之心,可真叫人动容。
就仿佛,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一样。
此刻拿起还是放下,皆在疏棠一念之间。
4. 刑杖
疏棠看容峋一眼,见他此刻坐在上首,一脸肃容。
又看看屋内其他人,哭的哭,求的求。
约莫一息功夫过去,疏棠缓缓走到蒋诗岚面前,微微颔首屈身,见串串泪珠于这张素白小脸上汩汩流淌,好不可怜,遂伸出拇指微微用力将她泪珠拭去。
疏棠面带笑意柔和宽慰道:“姐姐莫哭,母亲不是说了,你我二人将来会是最好的姐妹,妹妹怎可能一回来便将姐姐赶出府去呢?”
但此刻若有人细细观察她之神态,便会发现其人仅是嘴角微扬,眼神却是清冷。
刘夫人见疏棠松口,自己也放下心来,立马上前两步凑到两个女儿中间,又将她二人的手抓过来叠在一起,面露喜色:“对对对,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两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宝,少了谁我都不答应的!”
疏棠心中有数,又将手缓缓抽回,转身去到容峋身边。
欠身说道:“谢殿下为臣女主持公道,殿下两救臣女却不求回报,是有侠气之人,此一事臣女知晓殿下是为臣女考量,但,终归没有实证,而臣女也愿意相信阿姐心地善良,不会行此等恶事,殿下便不要赶阿姐出府去了,可好?”
容峋看看疏棠,叹了口气道:“也罢,说到底这也算蒋国公府家事,本王便不过多掺和。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引得其下众人纷纷紧张抬头,“蒋诗岚明知府中老仆与山匪勾结,却非但知情不报,反而纵容其生事,鉴于其人尚在病中,那便先禁足府中静思己过两月,待病愈后补齐刑杖十五!”
刘夫人听说要罚蒋诗岚刑杖瞬间心疼得面色煞白:“十五刑杖?殿下,我儿身体娇弱,受不得十五刑杖的呀!臣妇愿代为受过,求殿下开恩吧!”
蒋国公也在旁为蒋诗岚求情,说着什么“养不教,父之过[注1]”之类的言语,夫妻俩竟是都愿为女受刑。
容峋本就不喜同这些权贵之家来往过多,规矩忒多不说,还总是生出这样那样的事端出来,对于下面几人的七嘴八舌,他早已是不耐烦至极,不过是为了帮疏棠求一个公道才坐在这里勉强听他们叽喳,换做以往,他早就拍屁-股走人了,不对,是压根不会进来坐下。
容峋深呼吸两下,嘴角下垂道:“蒋国公若是对本王的决定有任何不服之处,尽管去奏请父皇为你裁决。但是这人啊,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或说过的话负责任,这样简单的道理,本王认为,蒋国公不会不懂吧?”
说罢他整整衣摆站起身,不再管众人此刻面上神态各是什么模样,直接拉过疏棠的手二人一道出了正厅。
二人一直走到再听不见屋内叽喳声时,容峋才松开疏棠,与之面对面交谈:“阿棠,要我说你还是太善良了,你没接触过这些人,不知晓他们的讨厌之处,你今日退一尺,他们来日便敢进一丈,这才刚回府便生出这些事端,往后还不知晓会怎样。”
疏棠答:“哪有那么夸张啊,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过是正常过自个儿日子罢,我不去惹事便不会有人再来生事的,你只管放心。”
容峋头疼,愤愤围着疏棠身边绕了三圈,道:“这样,我把小河留给你,你在这府里暂时也没个知根知底的人用,你可别瞧小河看着愣呆呆,其实她机敏着呢,有她在你身边跟着我才好放心些许。”
疏棠惊,她哪敢从王爷身边要人用,便是容峋表现得再不像个王爷,可他也当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王爷啊!
遂忙推拒,却见容峋又露出不高兴的模样,俏脸一垮胳膊一抱,疏棠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只得道声接受,二人这才达成共识,容峋又转而心情舒畅起来。
“那我便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缺的东西只管张口要,哪里不舒适了也千万别憋在心里,谁欺负你了你就找小河帮你欺负回去,或者着小河过来同我讲也是一样的,回头我再找机会过来看你......”
容峋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对着疏棠好一顿叮嘱,苦口婆心的唠叨模样活像个老婆婆。
就这样走一步回三次头,拉拉扯扯好一阵终于送走了容峋。
自容峋走后,疏棠同小玉被安顿到了一方小院中居住,小院名叫晚香苑,在她来前府中下人们便已将各处拾掇好,只不过这里地界稍稍偏僻,离国公府中其余主子的院落都不挨着,不过疏棠却挺喜欢。
刘夫人还拨给她四个贴身婢女并一位嬷嬷供她使用,此外还有其他各司其职的婢女小厮若干。
眼下刘夫人同蒋国公都忙着在韶光阁安抚蒋诗岚,无暇顾及疏棠这边的安顿之事,不过疏棠也并未将此事放于心上。
将各处归置好后,疏棠借口舟车劳顿此刻已经疲乏,小玉又因身体虚弱尚需休养,将几个侍女都打发到厢房去照顾小玉了。
四方终于安静下来,此刻只剩小河陪着疏棠在寝间躺着。
小河提溜提溜转了两下眼睛,侧头发问:“阿棠姐姐明明看出来那个人不是善茬,殿下也愿为阿棠姐姐出头,可姐姐为何又偏偏放过她呢?”
疏棠扯了扯嘴角,并未同小河解释过多,只说许是她一时糊涂,即便她此刻是假千金,可毕竟人家也是自幼长在高门贵府,可比她这不知道打哪长起来的乡野女子强多了,经此一遭应该能知错就改罢。
然疏棠嘴上是这么解释,心里却压根从未如此想过。
她来之前本是很期待的,从穿过京都城门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
路上心中总是不自觉在想,家中应是什么样子?父母亲人该是什么模样?家人相认时又该说些什么话?
来来回回心中设想了回家后的一万种场景,越想越激动。
在真正呼吸到京都的空气,接触到这里的一砖一瓦,站在府门前,抬头望向高高的厚重“蒋”字牌匾之时,除了忐忑紧张,她竟真的生出了一丝归属感。
以后,她也是有根的人了,再不是飘零的浮萍,任由雨打风吹去。孤燕归巢,面前的府邸即将成为她可以长久停留的地方。
然,依旧是时乖运拙,总是自作多情。
蒋诗岚妄想通过几滴鳄鱼眼泪换得今后半生安康,要她放过蒋诗岚吗?当然是不可能,放过了她,又谁来放过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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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不是万幸于千钧一发之际得人相救,眼下她同小玉早已是魂归西天,所以,这口气她咽不下!
但她同容峋的想法终归不同。
容峋想的是恶有恶报,恶人落到他手中理所应当受到惩罚,但他毕竟是王爷,就像先前她所想的一样,哪怕容峋看上去再没个王爷样儿,也改变不了他天潢贵胄的身份事实,而且还是与太子一母同胞,最最受宠的尊贵小王。
所以容峋行事无需顾虑太多,只需要按照他的想法,达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哪怕旁人心中有怨,碍于王爷的权势,也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京都勋贵个顶个的都是人精,今日一事,她不信蒋国公夫妇看不出蒋诗岚的小心思,不过就是仗着容峋手中没有切实证据,又因爱女心切而甘愿蒙蔽自己的心罢了。
如果今日她不替蒋诗岚求情,当真任由容峋将她赶出府去,蒋国公夫妇事后一定会在心里怪罪于她,如此一来她往后在蒋府的日子未必好过。
她来府中,所求的从来不是富贵荣华,不过是为求一份亲缘之爱,但此刻她好像已经看清,亲缘之爱?貌似从来与她疏棠没有半分联系。
到底还是心中不甘,还想与那人争一争罢了。
不过她疏棠孤身一人长成如此,从来也不是什么吃素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往后如何谁也不知道。蒋诗岚,咱们来日方长。
疏棠侧头看去,见小河已经累得睡着,还打起了小鼾,睡得颇为香甜。
看着小河,她不禁又想起容峋今日说她善良的话。
善良吗?疏棠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但是她知道,一个善良的人,是不可能在自幼无人庇护的情况下安生长大的,倘若她真是良善之人,恐怕都活不到如今吧。
就是不知,若是容峋某天知晓她的真实秉性,还会待她如此好吗?
应是不会的。
*
韶光阁。
蒋国公夫妇方才在此对着蒋诗岚好一阵宽慰,约莫絮叨了大半个时辰后才不舍离去。
婢女辛夷边服侍蒋诗岚躺下边忿忿开口:“姑娘,谁能想到晚香苑那边的竟搭上了三殿下的路子,一回府就这么威风,可是不得了,咱们以后可怎么办呀?”
蒋诗岚被辛夷一番话呛得咳声连连,推了她一把,道:“什么怎么办,她不过就是这回运气好罢了,一个乡下回来的女子,还想跟我抢位置?也不看看自己是副什么样子,上不得台面!就算有王爷替她撑腰,阿爹阿娘不还是站在我这边?你且等着瞧好了,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她超过我一分!”
辛夷见她这副病容又担忧道:“早知道有这一遭,当初姑娘就不用泡冰水澡让自己生病了,姑娘本就体弱,还为着旁人害自己生了病,当真不值得。”
蒋诗岚又恨恨道:“你懂什么?我若不病,阿娘就亲自去原州接那小蹄子了,阿娘心善,若是一路上被她一时蛊惑住了,回来哪还有我的位置!
“哼,咱们且走着瞧,若叫我发现她是个不安分的,我看她躲过了初一,是不是还能躲过十五!”
5. 盘店
翌日一早,蒋国公夫妇并疏棠小玉正在同桌用朝食。
蒋诗岚因为被禁足两月故而缺席,而蒋国公府的世子,也就是疏棠的亲兄长蒋修明因出公差尚在外未归,也未能到场。
蒋国公倒也勉强算是个专情的,早年间血气方刚之时也纳过几房妾室,但到底对此事不算热衷,以至于如今也就柳姨娘并方姨娘两位姨娘育有子嗣,且皆是庶女,如今均已出嫁,也不在家中。
疏棠昨日听底下婢女同她讲过,说蒋诗岚如今也是有婚约在身的,许的是当今圣上的胞弟成王的世子容彰,只不过先前因着蒋国公不舍女儿早早出嫁,遂才推迟了婚期。
然眼下蒋诗岚身份含糊,虽蒋国公夫妇认她这个女儿,但人家成王府认不认这个儿媳还未可知。如今两方均未对此桩婚事表过态,出事以来也未见成王府的人上门来商讨,如今这桩婚事倒是处于一种模棱两可的含糊状态之中,也叫京都众人议论纷纷。
但这些对于疏棠来讲不过是些闲碎琐事,她并不关心,今日于饭桌之上她只关心一件事。
昨日刘夫人许诺她只要替蒋诗岚求情,那么想要什么都随她。刘夫人既然提了,那疏棠就敢张口,因而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如今她也已经想好自己想索要的东西是何物了。
食饱后便要盥手,趁着众人还未起身的空档,疏棠缓缓开口:“疏棠想向家中讨要一笔银钱,作为我在外经营花店的初始资金,先前在原州疏棠也攒下些许银两,只不过若仅靠此便想在京都城内寻一方好地界,想来还是万万不够的。”
“这......”
蒋国公夫妇听后先是一愣,又对视一眼,虽还未做回应,但也能看出都有些不大情愿。然眼前这个女儿又是因着当年他们的疏忽大意才遭逢大难,这厢方寻回来,又是她第一回向家中提出请求,拒绝的话实在是噎在喉咙里说不出半句。
疏棠见状腼腆笑笑,又道:“疏棠此前在原州便是靠卖花为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有一间自己的花店铺子,但当时的我只是一介孤女,愿意照顾我生意的人实在不多,几年惨淡经营到底也没能将铺子开起来,最终这事儿反倒还成了心底一份执念。
“疏棠原本也不知该不该向家中张这个口,但昨日母亲说许我向家中讨要东西,左思右想,这才觍颜开口,万望父亲母亲允准。”
蒋国公夫妇听罢又想起昨日璟王下令赶走蒋诗岚一事,若不是疏棠求情,又怎会有如今两个女儿承欢膝下的欢喜场面。
到底还是怜惜,蒋国公向刘夫人递了眼色,刘夫人意会,柔和开口:“孩子你这说的是甚么生分话,咱们可是一家人,你便将心放肚里,银两之事断是不会少缺了你的,看上京都哪间铺面只管下定,若是没有看上的,母亲手里头也有几间好铺面,回头派人记在你名下,随意挑选便是。”
疏棠露出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忙起身行礼谢过蒋国公夫妇,二人又将她扶起身,几人靠在一处倒真像是一幅其乐融融的阖家欢乐图。
在回去晚香苑的路上,几个婢女跟在疏棠小玉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处亦步亦趋。
小玉抓着疏棠袖口抬头皱眉询问:“阿姐为何还要向他们要钱?昨日那些姐姐在我屋里的时候我都听见了,说是阿姐回家府里拨了不少银两过来,而且咱们之前不是攒了许多钱吗?莫不是阿姐你背着小玉偷偷在别处花光了!”
疏棠低头斜睨了小玉一眼,还伸出手拧了下她的小鼻头,悄声道:“我上哪一下子花光这么多钱,你也忒看得起我。我今日向他们讨要的可不是能看得见的金银,而是要一个能够光明正大在外经商开店的许可。
“在寻常人眼中,尚且是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更不要说在这些豪门勋贵眼里了,那些行商者身上沾了铜臭的,就没有一个他们看得起的,咱们如今来到这国公府里生活,若是不借着昨日的事趁机将此事定下来,今后咱们的花店生意是再没着落了。”
小玉好似恍然大悟,睁着双懵懂的眼睛又问:“可阿姐为何不明说呢?刘夫人不都说了你们是一家人,我听别人都说一家人是不会说两家话的。”
疏棠神情冷淡目视前方,幽幽开口:“可一家人也会分亲远近疏的呀,说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可那手心肉到底还是厚于手背肉的......”
............
得到了家中许可,疏棠也准备趁热打铁,一回到院中就忙把还深陷在睡梦中香甜呼噜的小河喊起来,略微拾掇一番,三人这便一道出门看铺面。
一刻钟后,三人下马车改换步行,疏棠才发现这京都御街之上可谓之熙熙攘攘,景色浩闹,纵使这条御街格外宽阔,但碍于其间诸坊巷中各处门市铺面生意红火热闹非凡,也显得这里拥挤许多。
仔细看去,街上商铺种类也是形形色-色,不禁给人一种无论想买何物皆能在此地寻到的眼花缭乱之感。
且不说那些彩带红绸飘摇、旗幡飞扬鼓舞的豪华酒楼,就说这三步一个五步一堆的小食摊店们迎风飘来的阵阵饭香气,已是足以让小河小玉两个小姑娘垂-涎三尺走不动道了。
“炸糕、樱桃煎、香饮子、麻糍......阿姐,咱们应该先吃饱了再找铺面!”小玉摸-摸刚吃饱尚滚圆的肚皮扬起头对着疏棠大言不惭地发表意见。
疏棠不作理会继续向前走,小河倒是在一旁接话:“这些算什么,待会用午食的时候咱们可以去醉仙楼吃,只需报上我家殿下的名字,即可随意吃喝享用喽!”
“小河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个小丫头作甚。”
兀自走了一阵子,疏棠觉得不对劲才扭过头去看,发现这两人已经落下一小段距离,忙吆喝她俩跟上,并扬言谁再敢掉队她就敲谁脑瓜。
疏棠观察一阵,心想此处当真是个开张做生意的好去处,若是有幸能够盘下其中任意一间铺面,都足以让她的花店生意发展起来。
可三人绕着街头巷尾来回走了两圈,走得那是腰酸腿痛,也才仅仅发现了三处铺面贴有租售的条子。
询问过前两处铺面,第一处东家已经将其盘出,只不过忘记揭下租售纸条。
第二处铺面的东家则是只租不售,但疏棠想着,手中有充足银两的情况下,还是买下一个店面最为稳妥划算,遂放弃。
终于来到第三处待售的铺面,小玉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两腿伸直坐在人家店前的地砖之上死活说什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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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起来。
这店本是一间珠子铺,此刻店中仅有一头戴葛巾作小厮装扮的男子坐在柜台后,见几人进来他忙招招手示意今日不开张迎客。
疏棠上前两步对其行礼,道:“小哥,我见你这铺子外头张贴了租售的条,所以才进来问问。”
这小厮一听疏棠她们是来盘店的,忙换了脸色起身相迎,拱手回话:“哎呦几位原是来看我这铺面的,方才失礼失礼,不知几位是想做什么生意?我跟你们说啊,我这铺面那可是......”
小厮边介绍边带着疏棠和小河绕着铺面上下参观了一个来回,这小厮倒也是个神人,这一通介绍,其间对自家铺面的溢美之词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竟是一句重复的话都没有。
疏棠听得是云里雾里,但也没把他自夸的话真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处铺面确实不错,除了比她料想的稍微小了一点之外,没什么不满意的,遂当即给足了定金,小厮说待他回去告知了东家,便去府上通知她付余下的钱款,届时这桩买卖便做成了。
一个上午过去,总算解决了件大事,其间过程倒也算得上顺利十分了,疏棠一时心头畅快,便应下了小河同小玉的请求,午食去醉仙楼用饭。
醉仙楼老板一听小河报的是璟王容峋的名号,立刻将三人引至三楼雅间。正行至二楼楼梯拐角处,便传来几个男人的清晰交谈声。
男甲:“哎听说了没有,那蒋国公府的真千金昨日便回府了,不过人家可不是独身一人回来的,还带回了个男子,你们猜是谁啊?”
男乙丙丁:“买什么关子啊,快说快说!”
男甲:“是璟王!这璟王带着这位真千金归府,一进家门就治了那假千金一个大不敬之罪,今后那位啊,日子可是不好过呦。”
男乙:“啊?可这假千金如今不是还同成王世子有婚约,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未来世子妃,日子能难到哪里去。”
男甲:“这你便不懂了吧?成王是什么人物?他能愿意自己亲儿子娶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回府?就算蒋国公再怎么疼爱这假千金,可假的就是假的,这婚事早晚黄,成王府迟迟不表态,不过是打算等真千金回来,看看是准备退亲还是换亲罢了。”
男丙:“嘶,可你不说是璟王带真千金回来的?若论这璟王也早就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莫不是他也对这真千金有意思?”
“............”
后头的话疏棠懒得再听,忙拉着小河小玉上了楼。
待坐好后,小玉将两只胳膊都拢在桌上,怏怏道:“本以为只有像原州那样小地方的市井百姓才会八卦呢,没想到京都之人也爱在背后嚼人舌根子。”
疏棠拍拍她的头,不以为意:“八卦是人的天性本能,管旁人说什么作甚,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扭头却见小河蹙着眉头,一副愤愤不平严阵以待的架势,疏棠疑惑:“小河,你,该不会这点小事也准备回头向你家殿下汇报吧?”
小河两手叉腰纠正疏棠:“这怎么能是小事?我家殿下走前可叮嘱我了,说凡是有关疏棠姐姐的事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去我便将此事告知殿下,好叫他狠狠惩治一番这些在背后嚼人舌根子的人!”
6. 醉汉
疏棠无奈,又想到方才那几人口中所说的蒋诗岚与成王世子的婚嫁之事,不免有些头痛。
方才听小河说,醉仙楼算得上是京都众多名贵酒楼中的佼佼者,能在此处二楼用餐之人想来也是非富即贵,家中有些门路,因此才能如此迅速地知晓她回府后的内情。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听那人说的倒也是头头是道,成王府若是打着退亲的主意便也罢了,怎的还琢磨上换亲了?看来这些王公贵族、公侯伯爵府中的婚嫁之事,向来以利至上,不论情感,竟是半点由不得女子做主。
若真如此,这一遭可真是不值得,想要的还没得到,眼瞅着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倘使成王府真的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断了他们这个念头。
上楼前因解决了店面之事的好心情业已消磨殆尽,一顿饭下来,几人吃得也是各怀心思,小河则是刚吃饱就跑没了影,疏棠猜测她兴许是去寻容峋告状了。
可接下来更让疏棠心烦意乱的是,回府后不久,先前珠子铺的小厮就寻上门来,说他回去禀报他家东家,可东家却不想把店铺出售给她,捎带着叫他把定金也全给退回来,为表示歉意,又额外补了定金的一成给她。
疏棠询问缘由,可那小厮支支吾吾,就说东家的心思他也猜不明白,许是觉得不合眼缘罢。
“不合眼缘?真是什么话也敢瞎扯了,你那什么鬼的东家可曾见过我一眼?光是睁着两个眼珠子看过我付的银钱就能知晓我不合他的眼缘?什么东西!真是有意思,把你这一成定金也拿走拿走,打发谁呢!”
疏棠得知此事心中郁闷至极,将那小厮送来的一成补偿钱款推回去,紧接着连人带钱将把他轰出门外。
小玉在一旁安抚她:“阿姐,我看那铺子倒也说不上多好,闹闹哄哄的,地界也小,这个没盘下来就算了,后头肯定还有更好的等着阿姐!”
疏棠转念一想,觉得她说的显然有几分道理,随即拍案而起:“你说的没错,这件事不赶紧解决我恐总是念着,那咱们一鼓作气,这就出门去寻下一处好铺面!”
小玉听此一言肠子都悔青了,觉得自己简直是一安抚成千古恨,歪躺下身子,说什么今天也不会迈出晚香苑的门一步。
疏棠瞧她这副可怜模样,心想毕竟尚处在贪玩年纪,一门心思都在那吃喝玩乐之事上,眼下玩够了便要歇着,到底精力是没法和她比,遂唤了府中马车,又因不喜欢有婢女跟着,最后还是自己一人出门去了。
先前她倒也听说过,京都的鹿水巷也是小有名气的,虽不似御街那般繁华喧闹,但也别有一番景色。
下车一见,果然如此。鹿水巷以巷中鹿水溪闻名,眼下虽是仲夏,暑气炎热,但此处迎面扑来的却是一股凉爽气息,好不舒畅。
鹿水巷中陆续也有几间正在经营的店铺,不过比起御街,这里都可以称得上是幽静了。但疏棠却觉得,开花店卖花,在这尘世之外的垂杨小巷中才最是得宜。
许是此处当真人烟稀少之故,没走几步疏棠便瞧见处挂有租售小牌的一方宅院,忙上前敲门,却是无人应答。
又敲了几下门,院中无人出,旁边一名为回春堂的药铺里倒是走出来个打扮得颇为利落干练的妇人,那妇人对着疏棠道:“姑娘,别敲了,里面没人,你可是来盘店的?”
疏棠点点头,那妇人自来熟一般上前两步,不知从哪里掏出把钥匙,边开门边热情地对着疏棠解释:
“这店原本的东家啊,因着儿子在江南那边发了笔小财,便把家中老爹老娘都接过去享福喽,这铺面便也空了下来,东家走之前托我和我家那口子帮着照料些,若是有合适的,便赶紧将这店给盘出去。”
疏棠随着妇人的脚步迈进院中,只一眼,便相中了这里。
相比于先前的珠子铺,这间铺面可比它大上两三倍不止,且院后头还连着后院,后院里头还有被开垦过的园子,疏棠猜测先前的东家应该不单在此处营生,也是将这儿当做半个家看待的。
“那什么,姑娘你先看着,若是觉得这儿合你心意,那就过来旁边喊我,眼下我这药铺里头还忙着呢,我得赶紧回去。”妇人匆忙忙地引着疏棠进来,又匆忙忙地出去。
疏棠应下后,便将这方小院里里外外来来回回逛了个遍,越看越觉得满意,又觉几分庆幸,还好先前的东家没有将店盘给她,不然她真就要错过如此合适的铺面了,若是日后有机会逛到这里,不知该有多后悔。
前后都走过一趟,疏棠心中大概有数,心情一放松便也觉得身上泛起些懒意,索性坐在椅凳上歇息,心头盘算日后该怎么打算这间店铺。
*
牛二最近从赌坊一连待了好几日,总算是摆脱了霉运,赢了几个大子儿回来,买了一壶烧酒馋得一路喝一路提溜,酿酿跄跄地来到回春堂抓药吃。
一想到抓药他就心头火起。
近些年边关不大安稳,隔三差五地便要打仗,他先前认识的好几个兄弟都去投军打仗了,那几人战场上溜一遭回来,便从跟他一样的地痞无赖之流摇身一变成了受人敬仰的士兵。
他瞧见了内心也蠢蠢欲动,想着若是自己也去到那战场上,必定比他们顶用,说不定能混上个百户千户的当当呢,于是他便也跟着去投了军。
可到了战场上他才发现,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回事!
耳朵里充斥着厮杀呐喊声、金戈交鸣声,吵得他双耳嗡嗡作响。目光所及之处,残肢、断臂、鲜血、硝烟,战争的威严早已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太可怕了,他后悔了。
于是在某个夜晚,他离开了营帐,做了逃兵。可逃兵也不是好当的,逃跑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受了伤,伤了作为一个男人的根本。
这下好了,不仅没当上官,还得掏钱给自己治病。伤患处的钝痛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痛得他生不如死,也害得他睁眼是打仗,闭眼还是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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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狗皇帝非要打仗,他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还有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嘴皮子一-张-一-合就说要打仗,可他们又不用上战场,张张嘴就行了,真是可恨!
为何他就不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呢?为何老娘偏偏要把他生成一个下等人?太不公平了!
满腹牢骚的牛二就这么醉醺醺地误打误撞闯进了回春堂旁边掩着门的院落中,随之,一亭亭玉立的少女出现在他的眼前。
此刻院中并无旁人,独那少女一人静坐。
牛二揉揉眼睛,企图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晰一些。
这女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富贵人家?呵!富贵人家!
同样是出现在这僻静之地,那女子凭何就能做出一副高傲出尘的模样,可他却像泥猪疥狗一般。
若是以前的他,还能将这女子压-在身下狠狠磋磨一番,可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这种作为男人的本能。
呸,不能碰,还不能让老子摸一把吗?
牛二的眼神陡然凶戾,整个人恍若刚从坟茔里冒出来的狞厉鬼魂。
一只指甲缝里尽是污泥的油腻皴手缓缓探向少女的脊背。
*
疏棠想着回头盘下这间铺子后定是要里里外外重新修葺一番,后院的园子正好也可以利用起来,先前她还打算在晚香苑培育花种,这回又可以新添一处育种之地。
正盘算着,忽然背后一阵污浊酒气袭来,还未扭头就感觉后脖颈上有油腻腻的触感。
鸡皮疙瘩一瞬而起,疏棠下意识迅速起身,一手扣住咸猪手腕,一手后伸抓住来人肩膀,猛地向前一甩,一蓬头垢面的醉汉“咚”的一声瘫在了地上。
“哪里来的腌臜泼才,你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打本姑娘的主意!”
疏棠骂了一通不够,还想再上前扇那人几巴掌,可看清地上一团黑黢黢的人脸后,又嫌恶地收回手来,甚至连脚也不想碰那秽物一下。
那醉汉躺在地上不停哀嚎痛骂,手里拿的酒瓶也倒了,酒水倾洒一地,满屋子酒气混着臭气,污-秽腥味熏得疏棠连连倒退。
可这气不解实在难消疏棠心头的恶心,便四处张望想寻个木棍之类的东西,既不用接触到人,又能狠狠将之猛揍一顿。
然还未待疏棠寻到,便有一阵熟悉的馨香气息从后方袭来,萦绕在她身边,透入周身孔窍,拯救了她正苦受折磨的鼻子。
还没待疏棠反应过来,一月白色身影便如疾风一般卷上前去揪起地上那人衣领提起拳头就是一顿狠打痛殴。
竟是璟王容峋!
“猪狗不如的畜生,小王今日就替天行道,先揍你一顿再抓你下狱!”
容峋几乎整个人骑在牛二身上将之一顿痛殴,看得疏棠心头舒畅。
约莫着打得差不多了,疏棠怕再打下去恐出事,忙把正打得筋骨舒畅酣畅淋漓的容峋同那醉汉架开,容峋见是疏棠来扶,这才起身作罢。
7. 微光
容峋被疏棠扶起身后顺势就站在了她身旁,但紧接着又立马反应过来方才经过一番打斗,自己来时穿的一身洁净衣衫此刻已经沾满酒水污垢,又挪挪步子赶忙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这流-氓喝点黄汤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忒可恨!小江,去找找此处可有绳子?立刻将他捆了送去衙门!”容峋一想到这醉汉居然敢对疏棠下手,恨不得立马千刀万剐了他,眼下十分着急将之扭送至官府狠狠惩治一番。
牛二一听说要把他送去见官,打个激灵吓得酒醒了大半,顾不得身上疼痛,连忙蛄蛹着跪起身来对容峋苦苦哀求道:“这位爷!求您千万别送我去见官,只要不去官府,您让我怎么着都行,求求您了!”
牛二不知此刻站在他面前之人是璟王,也不知道自己的乞求根本不可能换来他的垂怜,只是一昧做着无用功,见容峋不搭理他,又膝行了两步趴伏在疏棠脚边连声道歉。
“是我不知好歹冲撞了姑娘,但我那是喝多了酒一时鬼迷心窍,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小人计较,就饶过我吧......”
此刻跪地痛哭抖若筛糠的牛二已然同先前叽哩哇啦嘴臭痛骂的那个他判若两人。
“哪个傻子信你的鬼话!这人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对付像你这样的人,光是教训一顿是万万不管用的,还是得在大牢里蹲几天才能长长记性。”疏棠深知这类地痞流-氓的劣根性,嫌恶地迅速收回脚来,半点不想让这人再碰到她一根汗毛。
小江翻翻找找,最终从柜台抽屉中摸出一捆麻绳,同容峋一道将牛二死死捆住后,又像扛麻袋一样将其扛在肩上准备丢进马车里头去。
将要出门,恰逢方才那回春堂老板娘推门进来,她估计是听到了这边打闹的动静,忙出来望,蓦地发现这方小院竟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乍时“哎呦”了一声,顺顺心口,再仔细一看,又觉那倒立着挂在人身上的被五花大绑之人很是眼熟。
老板娘一脸茫然地看向疏棠,指指院内这一群不速之客,问道:“姑娘,我这才刚走一会儿的功夫,这这这......这是怎么了啊?”
疏棠忙向她解释一番,老板娘听着听着,原本疑惑的表情也逐渐变得鄙夷起来,听罢赶忙对着牛二啐了一口:“呸!老娘要是早知道你是这种流-氓烂货,就是死在我家药铺外头也不带瞧你一眼的!”
老板娘义愤填膺,本来就大的嗓门此刻更是响亮了几分:“我认得他,他叫牛二,前阵子来找我家那口子治那处的伤,本是喊他过两日再来换药,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他来,钱也没给结,我看今儿这模样啊,指不定这几天搁哪个赌坊混球去了,真够恶心人的!”
容峋听这话眼神不禁往牛二下身瞟了眼,旋即又嫌恶地扭过头去。
此刻牛二嘴里已经被塞上了布团,现在是话也说不了,动也动不成,别提多难受了。可最让他难受的就是自己到了官府,逃兵的身份铁定瞒不住,比起他的下半身,现在他的脑袋明显更危险。
早知道就应该在赌坊多待一天,说不定不仅能避开这几个灾星,还能多赢点钱买更好的酒喝。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
听闻疏棠还未同老板娘商定好盘店之事,容峋便打算让小江先将牛二送往衙门关押起来,他则留在这陪着疏棠。
那老板娘听说疏棠已决定好要盘下此处,立马利利索索地将各处事宜交代完毕,随后又作为原东家的委托人同疏棠立好私契,待回头将私契呈予官府备案,加盖好官印后,这宅院便易主了。
当实实在在的契纸到手后,疏棠才觉得这事是真成了,薄薄一张纸被她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也没看腻。
因小江是乘着容峋的马车去的衙门,所以容峋只能坐着疏棠的马车同她一道离开。
马车晃晃悠悠,容峋瞧了疏棠许多眼,嘴巴开开合合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阿棠,这店真是你的了,眼下天色已晚,莫要再多看了,小心费眼,听话。”
容峋伸出手轻轻从疏棠手中抽出契纸,将其叠好后又塞回她手中。
甫一被打断,疏棠才从自己的世界中彻底出神,抬头借着软帘透出的一点微光看清了容峋身上的脏污,想起自己不光未同容峋道谢反而还像冷落了他一般,忙开口找补:“阿峋,是我太激动了,都还未谢过你,是你又帮了我一回。”
容峋突然将脸凑到疏棠面前,二人间原本松散的距离瞬间拉近。
男子的身形彻底挡住了那一点微光,昏暗车厢内,疏棠却能清晰看清他眼底碎星。
“不是同你讲过了?不、要、谢、我。”容峋刻意拉长语气,显得有些骄矜。
二人距离实在太近,疏棠甚至觉得容峋说话时一股股温热呼吸打过来,连同她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混不清了。
疏棠还是不太能适应这种超出她舒适范围之外的距离,向后挪挪身子,尴尬地轻咳两声,道:“那个,阿峋怎知我在这?可是小河去找过你了?”
容峋点点头:“嗯,小河过来找我,我本想去你府上看你,可他们说你不在府里,我便问了你走时的方向,带着小江寻过来了,我担心你妹妹自己独处,便叫小河先回府中陪她。”
疏棠听他这么说,忽然思维滞涩,她走时都不曾注意过小玉独处的事情,其实也是潜意识中觉得并不会出事。
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她忘了,先前之事有多么惊险,当事者尚且心安,容峋这个事外之人却能做到处处熨帖,疏棠现下心头除了羞愧,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
见疏棠未回话,容峋继续道:“今日那些人其实净是些纨绔子,整日里闲来无事凑在一处乱讲话罢了,我已派人去告诫过,阿棠千万勿将之放在心上。”
疏棠摇摇头,无奈笑道:“嗐,他们也没说什么,我喊小河不要去找你,可一个没看住她还是跑没影了。”
容峋食指在疏棠眼前摇了摇,道:“其实我也大概能猜到皇叔的想法,但是毕竟他还未公开表态,这桩婚事结局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任由他们在背后嚼你的舌根,传扬出去于你名声有损,小河当然要过来告知于我,并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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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题大做。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皇叔若打算退亲,那此事也与你扯不上关系,若打算换亲,也定是要先问过你之意愿。
“届时你只需考虑自己的心意即可,成王世子是我堂弟,模样自然清俊,身上也没有沾染那些纨绔子弟的陋习,若是阿棠你真的中意,这倒也不失为一桩妙缘,况且有我帮你看着呢,容彰定是不敢欺负你的。”
疏棠眨眨眼,她倒是没想过容峋居然会对她说这番话,囫囵着点点头,表示自己晓得。
二人又闲聊几句,疏棠经过一天奔波,此刻早已疲乏,还没说几句便不知不觉悠悠眯上眼睛,睡着了。
马车一路颠簸,容峋一路上一直默默看着身旁少女恬静的侧脸,见她头一点一点的,马上快要嗑到车壁上。
容峋见状一手撑住椅背,小腿发力,迅速轻巧滑至二人中间只剩半臂距离处,伸出另一只手微微拢在她耳边,替她护住了脑袋。
少女软乎乎的脸颊不可避免地一下一下贴在他掌心,唇-瓣擦过肌肤,修长手指不自觉微微颤动。
车厢内很安静,容峋将撑在车壁上的手挪至胸口处,蓦然觉得,此刻他的心跳声仿若擂鼓。
............
沉浸在梦乡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疏棠感觉只是一个眼睛闭上再睁开的功夫,马车就已经停在蒋府门前。
小江连人带车早已侯在此处等着容峋一同回王府,疏棠拜别二人后随之进府回了晚香苑,一路上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回到院中,见小河小玉并几个婢女正在一道玩叶子戏,左看右看也搬了张椅子加入其中。
打过几局,疏棠突然开口:“小河,你家殿下平日里用餐可有偏好的口味?”
小河正纠结该出哪张牌方妙,手里几张牌来回倒腾,嘴巴也噼里啪啦:“我家殿下自小胃口好从来不挑食酸甜苦辣咸样样都喜欢若你非要问,嗯......我出这张!”掷出一张牌提前锁定胜局后,小河大大吸了口气,看向疏棠继续笑嘻嘻道,“嘿嘿,我家殿下喜食辛辣和甜食,疏棠姐姐你要为我家殿下下厨吗?那殿下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小玉听这句话也抬起头,眼珠灵巧地来回在疏棠小河之间流转,嘴巴一撇牙齿紧咬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又低下头重新洗牌。
“我是想来着,今日他又帮了我,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那也太不好意思了,可你家殿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也不知该送什么礼物才好,思来想去倒觉得不如为他做点他喜欢吃的,小河你觉得这样可行?”
“当然可行!我家殿下可是从来没体验过女孩子为他洗手作羹汤的美事哦,疏棠姐姐你可是第一个呢,殿下一定会开心的!”
二人这边一拍即合,小玉那边却好似屁-股上突然生出钉子,抓耳挠腮地坐不住,带得椅子也吱呀响,还时不时发出阵阵冷笑,中邪般叫人听得毛骨悚然。
小河莫名其妙:“小玉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还没好?”
小玉咬牙切齿:“这牌——太差!”
8. 下厨
在得到了容峋左膀右臂之一的小河姑娘的举双手双脚赞成肯定之后,疏棠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大展身手。
这不,翌日一早她就开始在晚香苑中的小厨房里“叮叮咣咣”一通忙活,几个婢女想帮忙打下手都让她给摁了回去,声称今日的小厨房除了她以外谁都不准进。
对此,小玉私下里是这么对着小河偷摸蛐蛐的:“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秘方?我阿姐要是有这通天的本事,你看我还至于一点肉都不长吗?”小玉架着胳膊对小河扯扯自己的脸蛋又掐掐小臂上的软肉,向其展示一番自己的瘦小,“我阿姐呀,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肯承认自个儿厨艺差,分明对厨事一窍不通手脚笨拙,却又不服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还特好面儿,这回是不想叫咱们看了笑话,索性关起门来自己潜心‘研究’呗。”
小河嘴巴大张,一副震惊的样子,又用手捂住嘴巴,同小玉头对着头,悄声道:“啊?可疏棠姐姐长得那么机灵,感觉不像你说的那样呀,那你们两个之前在原州是怎么吃饭的?”
小玉老神在在地摇摇头:“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嘛,阿姐的机灵劲儿全在种花卖花上,分不出心思给别处了,刚同阿姐住在一起的时候,是阿姐天天自己弄饭,那时候我也是饿得狠了,管它好吃难吃的能吃就行,后来日子久了,便总是得央着阿姐隔三差五地上街买点小食解解馋才行,不然呀,定是撑不住的。”
小河揉揉她的小脑袋:“原来如此,哎,苦了你了,哎?不对,是苦了殿下了呀......”
比起小玉和小河那边的闲聊时光岁月静好,这厢小厨房内的疏棠可是忙碌得热火朝天站不住脚。
知晓了容峋喜食甜辣之物后,疏棠便琢磨着要么干脆做道栗粉糕并茱萸鱼,一甜一辣正相得宜。
早早地搜罗好要用的食材厨具等,便将发髻高高束起,系好围腰,缚起襻膊,一切准备就绪。
然,光是揉面这第一道工序她就折腾得头晕眼花:要么是水放多了面不成团,稀稀拉拉地糊了一胳膊;要么是使大劲儿揉了一通后面团比石头蛋子还硬......
更不要说之后的蒸煮工序,调节火候最是关键。疏棠蹲在火槽口吹气吹得腿都麻了,小脸熏得通黑,可槽火就是跟她作对般不听指挥。
不过好在是有定型用的模具在手,不至于说千辛万苦做出来的栗粉糕无法入眼。
模样是有了,至于口感如何,疏棠悄悄捏了一块,吞咽时掐掐嗓子又拍拍胸口,好不容易咽下去后又自言自语道:“嗯......除却口感稍干,旁的地方好像同小玉先前总在食肆里头买的也无甚区别。”
回忆了一番先前吃过的糕点味道,两相对比之下,疏棠自觉还算不错,遂摩拳擦掌,撸起袖子投入到下一道菜品的制作中去了。
鱼是今早上现捞上来的鲤鱼,又肥又大只,扑棱棱地在盆里直打挺,水花四处喷溅。
疏棠好不容易把滑溜溜的它从盆里抓到案板上,拿起刀比划来比划去却不知从何下手。
在心里默默模拟了好一番杀鱼的全过程,终于下定决心般咳嗽两声目露凶光,拿起刀唰唰几下刮光鱼鳞,大手一挥直接砍下鱼头鱼尾,小刀一剌丝滑剖开鱼腹,火速掏出鱼鳔内脏,最后用炊帚刷去脂腻腥血。
急头白脸一顿终于将这条腥腥的大胖鱼处理完毕,接着起锅烧水,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鲤鱼终于又回到了水中,畅游在热气腾腾的锅里。
估摸烫到有七八分熟,疏棠又将它捞起,放入另一边早已煸好茱萸番椒的油锅中。
“滋啦——”
鱼下入油锅的一瞬间疏棠就感受到蒸气混着油点子的热气滋啦啦地直冲面门而来,烫得她连连后退,双眼也被油烟熏得只能勉强撑开条缝儿。
鱼还在热油锅里煎熬,疏棠这边也焦急着,奈何灶台周围萦绕着火烧的危险气息,遂三两下扒拉掉原本卷起利落的袖子,一手以袖遮面,一手拿着锅铲努力伸长胳膊去够锅里的一堆东西。
七手八脚一通下来,香香辣辣的鲤鱼总算出锅,再撒上些许芫荽,进了盘中端入食盒盖上盖子彻底寿终正寝。
疏棠用手背擦擦额角的汗水,两手叉腰巡视一番今个儿她为璟王容峋打下的江山,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了一片狼藉的战场,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屋换衣裳去了。
此时将近午时,重新梳洗整理好后,疏棠拎着她的江山噔噔快步拽上小玉小河,吩咐好婢女帮她告知家中,又唤来府中车夫驾车出府去向璟王府。
疏棠怕路上耽搁得久了,恐热气消散,遂催着车夫快马加鞭,约莫一刻钟左右的功夫便抵达了璟王府门前,小河熟门熟路,忙跳下车蹦蹦跳跳地引着疏棠小玉进了府中。
相较于国公府的规模,璟王府不知比其大了几倍不止,当真是小巫见大巫。王府分了东中西三路,小河领着疏棠姐妹两个走的是中路。
将穿过内仪门,便走过来个同先前第一次见小河时与她装扮得一模一样的小侍卫,小侍卫对着疏棠行过礼后,恭敬说道:“殿下今日于玉荷榭设宴款待诸位,姑娘还请往这边走。”又引来辆轿车,载着疏棠几人往东路走。
小河眉头一挑,打趣小侍卫:“小泽,几天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呆呆的,疏棠姐姐是殿下的好友,热情一点嘛。”
小泽目不斜视:“疏棠姑娘是殿下的友人,自然应以礼相待,我们身为殿下的侍卫,与之相交不可逾矩,你也勿要太过放纵。”
小河撇撇嘴,对着疏棠耸耸肩又悄悄做了个鬼脸,示意疏棠别将小泽的话放心上。
疏棠见这一幕颇觉新奇,小江、小河、小泽,容峋给侍卫们起的名字倒是蛮有意思,名字虽相似性情却各有各的特点,在皇室之人手下当差,尚且还能保持自身鲜明秉性的,倒是少见,璟王容峋果真是别具一格。
待行至玉荷榭,疏棠迅速收起方才的妙想,因着是眼前风光占据了她的全部心思。
玉荷榭之所以称之玉荷榭,是因为此处有一小池塘,塘中荷花开得正盛,隐约可见连连荷叶间有红鱼游动,阳光洒在水面,碧水盈盈,又给荷花浮上一层亮色,堪称玉荷。
容峋在凉亭下一缀满通草花的秋千架旁支了个小桌,隐在摇曳垂杨影中静候疏棠几人的到来。
柳昏花暝,旖旎风光,疏棠伴着远处高阁传来的缥缈笛声缓缓踏上凉亭。
随着她一步步上前,微风将眼前人身上的檀香气传送至身旁,又缓缓拂过逐渐拉近距离的二人,如同一阵爱-抚似的,柔和又暧昧。
容峋见疏棠拎着食盒过来,忙上前去接:“今日晨起发现这里荷花又盛了许多,我估摸着阿棠你应当喜欢,便自作主张邀请你们来此处赏景。”
容峋接过红漆捧盒将其搁在桌上,先是凑近瞧了一圈:“嗯好香啊,昨日小河递消息过来说阿棠你今日要特地为我下厨,我很是期待了一晚上呢。”随之又耸耸鼻子仔细嗅嗅,继续道,“光是闻味儿便知是美味珍馐,好饿,我现在能打开看看吗?”
容峋弯着腰,鼻子还贴在食盒边,又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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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盯着疏棠,盯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见容峋如此期待,疏棠心情也跟着上扬了几分,点点头示意容峋快将食盒盖子掀开,好速速一品珍馐。
掀开厚重盒盖,美味珍馐的真面目终于展露在容峋面前。
容峋期待地睁大了双眼。
“哇——”
“............”
下意识的赞叹声在辨清食盒里的内容后戛然而止。
只见那左边食盒里是一盘干到开裂的栗粉糕,右边食盒里则是没头没尾的半截鱼身子。
容峋怔愣一瞬,回神及时反应过来开口找补:“这是我第一次见识阿棠的手艺,哎呀呀没想到你还挺......有天赋的,一看我就爱吃!”
“真的吗?那你快尝尝!先吃这鱼,鱼凉了就不好吃了。”疏棠瞬间眼神一亮,说话时尾音都是上挑的,把茱萸鱼往前一推,巴巴地望着容峋等他动筷。
容峋深呼吸两下,动筷先夹起块鱼肉,放入口中,嚼嚼两下脸色遽然一变,又伸手去扒拉两筷,从那半拉鱼身中揪出一条鱼线出来。
难怪,鲤鱼本就味腥,虽有茱萸辛辣香气作掩,但若处理时不去除鱼线,腥气还是无法忽略。
容峋虽心里觉得难以下咽,但面上仍继续掩饰,又扒拉两口边吃边含糊:“太好吃了,不是我吹,阿棠你是真有天赋,但你可千万别再下厨了,不然满京都的肆厨都要没活计了!”
“哪有这么夸张呀,真这么好吃?我尝尝。”说罢疏棠伸手想去拿筷箸。
容峋眼疾手快护住眼前盘中餐,囫囵咽下嘴中鱼肉,忙道:“这不是专门给我做的吗?我爱吃得紧,你饿的话马上府中厨房就摆饭了,我听小河说你爱吃粉蒸肉,特意吩咐做了,你若想吃鱼今日还有莲房鱼包,刚摘的莲蓬新鲜得很,阿棠就别和我抢饭了吧!”
疏棠无奈,没想到容峋还挺护食,但对此又颇为受用,摇摇头道:“行吧,那我不跟你抢,你慢点吃。”
容峋见终于糊弄过去了,忙催着厨房快点摆饭,好来拯救他的胃。
可今日厨房不知怎么了,关键时刻掉链子,迟迟没人过来摆饭,容峋抬头看看周围一圈,发现貌似并没有能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特别是小河,此刻竟还敢对着他嬉皮笑脸,回头他定要在小江那里告她一状,皮孩子还是得靠亲兄长来收拾。
容峋无奈只能把目光投到另一边的糕点盘子中,心想:糕点再难吃又能难吃到哪里去,不管了死马当成活马医!
容峋心下一横,伸手摸了块栗粉糕,咬下一口企图覆盖掉嘴中鱼腥。
话说这栗粉糕刚出锅时疏棠就尝了一块,那时她觉得口感微干,是因为沾了刚出锅的栗粉糕还带着些许水汽的光。然而此刻水汽已然干透蒸发,糕点再入口早已不止微干。
容峋嚼嚼嚼,嚼嚼嚼,嚼嚼嚼......
终于在他嚼得腮帮子都泛酸时,口中糕点才得以下咽。
在受了接连两道菜惨绝人寰的折磨后,王府厨房终于发力,端上了真正的美味珍馐。
容峋望着面前真正的美味,眼神都发直发愣,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明明还饿着可就是食不下咽,只能巴巴望着席间其余人大快朵颐,呆愣愣在旁帮疏棠捧茶布菜。
偏偏疏棠还对此一无所知,压根没看出来他胃口欠佳,只觉自己今日发挥超常,扬言道期待以后还能有这样的机会,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她定义不容辞。
9. 嬷嬷
吃着吃着,容峋突然想起早上来人禀报他的事情,微微起身带着身下圈椅向疏棠身边扯了两步,倾斜身子凑过头去对她道:“阿棠,你可知昨日那个在鹿水巷遇见的流-氓是什么人?”
疏棠从饭碗里抬头:“嗯?看他那个样子不就是个普通地痞无赖之流吗?还能是什么人。”
容峋左手托在下巴上,本是闲适的姿态,却因眼睛微眯嘴角紧抿,而显得有些严肃,只听他哑声道:
“今早衙门遣人来报,说他是从边疆逃回来的士兵,其右肩刺有所属军队的番号,经过昨日一番审讯他自称是因受不了打仗艰辛,遂一路逃回京都,回来后自然不敢光明正大露面,只得混迹在人烟稀少之地,他那天去鹿水巷也是为着治伤,这才碰巧撞见了你,起了贼心。”
疏棠挑眉:“逃兵?”
容峋点点头,又道:“边疆这两年的确不安稳,总有小人屡次进犯,像这种战时临阵擅自逃脱之人,抓到了必当处以绞刑,想必就在这两日处决了,阿棠不必将这种人放在心上。”
疏棠耸耸肩:“怎会,像这种眼高手低之人,一壁做着建功立业的美梦,一壁又畏畏缩缩束手束脚,说句不好听的,不过就是粪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若是放在心上,岂不是膈应了自己个儿。”
“噫额——”一直沉浸在各种各样的美食之中无法自拔的小玉听这话捏住鼻子,指着疏棠道:“阿姐,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样的话,阿姐倒是不膈应,小玉很膈应!”
疏棠拍下她的手,笑道:“胆子倒是大了不少,还敢指着我,罚你不许吃了!”
众人席间嬉嬉闹闹,玉荷榭一片热闹光景。
与此同时的刑部大牢,却是一片压抑阴森。
确定了逃兵身份后,牛二今早便于京都府衙及时移交至刑部大狱等待最终审定惩罚。
与昨日的府衙大牢相对比,刑部的大牢可谓是更叫牛二胆战心惊觳觫不已,昏暗窄小的四方围墙将他牢牢禁锢,墙上还沾染着不知多少犯人的鲜血,已然彻底渗透墙壁,涌入鼻腔中便是令人作呕的血腥腐朽气息,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顶上方盘旋不散。
此刻牛二已经完全酒醒,昨日之事复涌心头,在脑海中翻来覆去来回重现,使其懊悔又痛恨。
他知道这次自己是彻底走进了死胡同,没有回转的余地。
听说是绞刑,绞刑,先是要用白布蒙住他早已被酒色拖累的视线模糊的浑浊双眼,再将他押解到刑车上,绕着京都走一圈,接受这种人那种人的各色目光、辱骂,说不定里面还会混迹着先前与他为同道中人的无赖之流,瞧见他这副下场,不知会是窃喜还是鄙视呢?
到了刑场上,又是公开处刑,绳子会穿过他的脖颈,只消行刑之人轻轻转动刑具,他的头颅便会滚落在地,听人家说过,好像头刚被绞下的时候,眼睛还是能看清东西的,耳朵也能听见声音,就是说不了话而已,那,他会不会看到早已年迈的老娘佝偻着的背呢?会不会听到她对他这个不孝子的呼唤呢?
往常他也常常去刑场围观那些大人们行刑的过程,犯人若是与他一样的平头百姓,他便会格外鄙夷对方,日子这么难过,还想着干些不着调的事来加重自己的苦难;若是那些高官厚禄之人,他又会觉得愤懑,倘使是他坐在那等位置上,定不会叫人轻易将他拉下马。
现在,他也即将成为那种自己看不起的人了。
............
不对!他还有希望,他还能活!他绝不允许自己成为那样的人,他要活着!
“长官!长官!”牛二声音凄厉。
很快,一个狱卒走过来,手中棍棒用力敲击牢门,对着牛二凶道:“喊什么喊!要死的人了,还是给自己留点力气,到刑场上再喊吧!”
牛二抓紧铁栅栏,将脸紧紧贴在两根栅栏之间,急切道:“不是的,长官,我是有要事禀报,大事!是大事!我说出来就不会死了,长官你帮帮我,我有事要禀报啊!”
狱卒不屑地撇他一眼,道:“死到临头了还想挣-扎,你最好是真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看你这样子,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狱卒走后不久,便又有人将牛二带出监牢,七拐八拐去到另一处稍微宽大但同样阴暗的审讯室。
审讯室中坐着的是一身浅绯色官袍的官员,看模样应是刑部郎中。
“大人,听说凡是在狱中有立功的犯人可酌情免除死罪,只需服苦役即可,若是小人将我所看到的知道的如实禀报大人,不知大人可否免小人一死!”
牛二见到那刑部郎中便利索上前两步匍匐在其脚下,毕恭毕敬地说出之前在心里打了许多遍的腹稿。
那刑部郎中不动声色地微微挪了挪腿,用低沉却不失正气的嗓音开口:“哦?倘若你所呈报上来的大事能于朝廷有用处,那本官可上奏侍郎大人,再由尚书大人判定,酌情为你减罪。”
牛二欣喜若狂:“太好了大人,我这事绝对是大事!小人在出逃军营的途中,曾无意间听到军队长官同一有着南虺国口音的男子密谈,他们谈了什么我虽未听清,但我知晓那南虺国可是咱的敌人啊!
“近些年南虺小国屡次进犯我大周朝,本是实力悬殊不可输之局,可实际上两军居然能打个平分秋色,纠缠了这些年头也没灭了那南虺国,其中定有蹊跷!
“小人当时听到他二人密谈,心中猜疑不定,才不慎漏了马脚,被那帐中的南虺人察觉踪迹,逃亡途中才受了伤。他们若不是在谈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又怎会如惊弓之鸟一般!”
刑部郎中听此搓搓下巴,道:“是吗?看来果真是件大事啊。”
牛二听他这么说,心中认定自己说出此事必定获救,可下一瞬却见那一身正气的官员幽幽低头看着他,说道:“所以呢?”
牛二不解:“所以?所以大人应当为我申诉啊!我还没活够,我不想死啊!”
刑部郎中嗤笑:“免死?想服苦役?”
牛二用力点头。
刑部郎中:“呵,战场上五日都撑不下来的东西,苦役你以为就能忍受得了了?倒不如我替你想个好法子。”
“大人,是什么好法子!”
“送你转世去投胎!下辈子再好好活吧!”
一道银光过去,牛二已经倒瘫在地,微微抽搐,一脸惊恐。
那刑部郎中缓缓起身,掸掸身上落灰,又举起方才那柄佩剑,刺向自己的右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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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疯子!来人!来人!”
*
最近几日疏棠可以说是相当忙碌,日日泡在新买下来的小院中,拾掇拾掇那里,修整修整这里。
因着修葺事务繁杂,不光是小河小玉同几个婢女来帮忙,刘夫人听说了也拨给她些许府中专管营造之事的小厮过来帮着打理。
此刻约莫刚过申时,经过大半日的劳作,众人业已感到些许疲惫,便由小河小玉牵头,一道在后院里头玩耍。
后院到处堆砌着营造杂物,拥拥挤挤的,小玉倒是眼尖,从中扒拉出几个圆木球同几柄长条状木条,依次摆放在地上,央着疏棠带着大家一道玩捶丸。
疏棠也觉有几分意思,又见大家这几日帮她上下忙碌很是疲倦,便想给他们讨个彩头,规定凡是进球者皆可到她这来领赏钱。
然实在是场地有限制,疏棠只得在后院菜园中挖了几个圆洞,按距离划分,最近的坑洞进球者可得二十文钱,五个坑洞依次累加,最高可得百文钱,若是有球技格外高超者,便视疏棠心情追加赏钱,总之,一切解释权归于疏棠所有。
挖好球洞,又将周边泥土踩实,这场临时起意的捶丸赛事便开始了。
一球一球击出去,却始终没人将球击入最圆处的球洞中。
小河抽签抽到最后一个上场,先前光是叫她在下边看着众人皆与百文钱失之交臂,便已经让她坐立难安蠢蠢欲动,终于轮到她,小河甩甩胳膊,此一击,必定百步穿杨,一击即中!
“疏棠姐姐,我的球技可是师承殿下,你可要瞧好喽,之前不是说过球技精湛者可追加赏钱吗?疏棠姐姐只管备好钱袋便是!”
“好,便叫大家伙也跟着见识见识!”疏棠掂量掂量钱袋,示意小河可以开始了。
小河却从袖袋中掏出一黑色布条,将自己双眼蒙住,随后竟又是背过身去,并未朝向球洞位置击球。
小玉不禁发问:“小河姐姐,你不看着球洞要如何击球?可莫要将球打到我们大家伙儿脸上来呀。”
小河昂首:“切,我才没有你那么笨呢!睁眼看着也未将球击入最近的洞中,我这一技,可是殿下的拿手好戏——背身倒卷帘,我学了好久呢,你且等着看我待会儿怎么赚得盆满钵满就是了。”
说罢小河便握紧手中球棍,蓄势待发。
估计好位置后,小河高高扬起球棍,使出一股巧劲快速击打球体,却见那小小圆球竟是如飞起一般原地旋转出去。
然,木球并未按照小河原定路线规划,而是在空中拐了个弯儿,直冲那扇通开前后院的院门飞过去。
“哎呦呦!”
一老媪的惨烈哀嚎从门后传来,那木球竟是击中了人!
疏棠猛地站起身朝门后快步走去,小河也忙将眼上布条扯下跟上去。
门后是一打扮得颇为沉稳却又不失富贵的老妇,因被球击中左脸,此刻正坐在地上捂着左脸哀嚎不止。
“真是无法无天了,你们可知我是谁!”
小河透过妇人仅漏出的小半块右脸依稀辨认出此人身份,当即表情遽变,接连后退两步,悄声对疏棠道:“怎么办啊疏棠姐姐,这是成王妃身边的老嬷嬷啊,这回我闯了大祸了!”
10. 娶谁
疏棠轻拍两下小河的后背以表安抚,又拽拽她的袖子示意其站在她身后,自己则是作出一副焦急懊恼的模样,快步上前将那嬷嬷从地上扶起来,又试图帮其拍净华贵衣衫上沾染的脏污泥土。
疏棠刚热心拍打两下,却又被那嬷嬷用手臂挡开,只闻那嬷嬷紧皱眉头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行了,使这么大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拍死老婆子我啊!”
疏棠将双手老老实实放在身前绞在一起,垂头道歉,却声如蚊蚋:“大娘,我是真不知道您突然进来呀,怎么走路连个声音都没有啊......哎呀,大娘,真是对不起,您看看,旁边就是一家医馆,不然我带您过去看看?您放心,诊金我来出,不用您自己掏钱的......”
那嬷嬷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蚊子,没好气道:“你可知我是谁?我可是成王妃身边资历最老的嬷嬷,还当过成王世子的乳母!便是成王也要敬重我几分,大娘?亏你也喊得出来,身为蒋国公府家的姑娘,府里难道没给你请过教习嬷嬷吗?怎的如此没有教养!”
疏棠懊恼,将脑袋垂得更低,语气却理直气壮:“这,教习嬷嬷自然是请过的,可府中嬷嬷也未曾教过我识人之术啊,我未曾见过您,今日乍见,如您这般年纪,不唤大娘又该唤什么呢?”
嬷嬷气急了也顾不上捂住受伤的左脸,直接用手指着疏棠,隐隐有些颤-抖:“你!歪理,全是歪理,也难怪了,从原州那小地方上来的女娃娃,一朝飞上枝头,不好好老实在家当你的高门贵女,反倒还出来抛头露面做这商贾末流,你可知这样做,别人会怎么在背后议论你?又会怎么议论蒋国公府?”
疏棠不解,抬头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啊,可父亲母亲都很支持我呢,原来竟是会被人议论的吗?可先前在原州时不曾有人议论过我行商,怎的到了京都却要被人议论?原来京都之人的心眼儿还比不上原州小民的心眼儿大啊。”说到这疏棠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一拍手继续道,“疏棠明白了,嬷嬷这是特意来教导我这个道理,多谢嬷嬷用心良苦,疏棠放在心上了,还望嬷嬷勿怪罪先前疏棠的鲁莽。”
嬷嬷气结,指着她嘴里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疏棠又上前亲亲密密地去拉扯嬷嬷的手臂,甜丝丝道:“嬷嬷,咱们快别在这杵着了,您看您这脸,哎呦,快红成猴屁-股了,疏棠快带您去医馆瞧瞧。”
说罢便要将嬷嬷向外扯,那嬷嬷到底反应过来,将手臂从疏棠怀中用力扯出,冷哼道:“今日之事,我定是要回去一五一十禀告王妃,好叫王妃知晓清楚这蒋国公府的真千金是个什么脾气秉性!”话音一落,随即利落转身离去,一溜烟儿便不见了人影。
小河在旁边听得早就是绷紧了身子大气不敢出,老嬷嬷一走,她才松了口气,对疏棠内疚道:“疏棠姐姐,方才明明是我的错,为何要让郑嬷嬷误会是你砸的她啊,回头她真的告诉成王妃了该怎么办才好啊?要不,要不我这就去寻殿下,让他帮你解释清楚,对,我这就去找殿下说清楚!”
“哎回来回来。”疏棠吸取教训,这回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即将“飞”走的小河,对她解释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又不是故意砸她,就是她去成王那里告我一状,我也是不怕的。”
小河着急:“可郑嬷嬷是王妃身边的老人了,为人刻板又严肃,她回去一说,成王妃定是对你印象差极了,这还没见过面呢,疏棠姐姐就惹到她了,这都在京都,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回头给你穿小鞋怎么办?”
疏棠潇洒踅身领着小河坐回后院小几旁,又让其余不相干之人各忙各事去,待后院只剩她同小河小玉三人后,闲适饮了口茶水,悠然道:“我要的就是给成王妃留下一个坏印象啊。”
“啊?”小河小玉异口同声纳闷。
“你当那郑嬷嬷是闲来无事溜达到这来寻我的,之前不是说了蒋府同成王府的婚事恐生变吗?自我回府,这几日来却又总不在府中,成王府那边总要派个人过来瞧瞧我是什么模样吧,过来瞧好了,回去一说,觉得可行,说不定成王便要换亲。若是没瞧好,回去再一学,成王府那边定是瞧不上我了,他们爱和谁结亲和谁结,总归是和我无关喽。
“再说了,我总归还是蒋府的姑娘,蒋国公的亲闺女,成王妃再不喜欢我,顶多不待见我罢了,不会有什么坏事的。我砸人总比你砸人强吧,若是今日-你承认了是你砸人,成王妃要帮她的忠仆要一个公道,你家殿下知晓了可会罚你?”
小河嗫嚅:“嗯,殿下不知道,但太子殿下一定会罚我的......可也没必要用这个法子啊,疏棠姐姐你若是不想嫁,只消告知于殿下,成王还能逼着你跟世子成亲不成?”
疏棠沉默一瞬,又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自是应当自己为自己做打算,作何总是要你家殿下帮我?再说了,成王是他亲叔叔,你家殿下还能为了我去忤逆他皇叔?到时候,又置我于何地?”
说罢疏棠抬头望望天,道:“行了,天也不早了,收拾收拾回府去吧,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许再提了。”
*
“............”
一满头金簪玉步摇的貌美贵妇人正斜倚在贵妃榻上假寐,那刚从鹿水巷出去的郑嬷嬷正一边帮其轻摇团扇引动微凉,一边绘声绘色地诉说着方才的一番遭遇。
“哦?那孩子竟是如此秉性吗?倒是牙尖嘴利,如此一来,确实与彰儿不合适,是万万不能进我们家门的。”成王妃轻揉两下太阳穴处,颇头痛的样子。
郑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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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如此,忙唤了旁边的小婢女接替她继续摇扇子,自己则是贴上前去用熟练老道的手法帮其按-摩头部,好缓解成王妃的头疾。
舒缓了些许,成王妃又道:“依我看啊,岚丫头就好得很啊,小意温柔的,和彰儿多合适,嫁过来了我同她也能说说贴己话儿,可怎么办呢?王爷不同意,本以为新来的这个再怎么说也是蒋国公的血脉,即便是自小流落在外,骨子里也应当是有大家风范的,怎生成了这副模样。
“亲生的如何,不是亲生的又如何,在勋贵豪爵府里长起来的,日子久了,那贵气都渗透到骨子里头了,这假的也就成了真,真的回来了反倒是不如假的,王爷怎就不懂这个道理。”
郑嬷嬷顺着她的话头继续往下接:“可不是怎么的,您是今日没能亲眼见到,那丫头油嘴滑舌怪腔怪调的,哪里像个大家千金,是万万与世子爷匹配不上的。”
成王妃叹口气:“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罢了,你去取册子来,得赶紧再为彰儿物色物色旁的适龄贵女,我这真是闲不住,整日为这事那事的操心,这几日眼见着又生了几条细纹,王爷都多久没来我院里了,这日日往宫里头跑,真是不知道朝中有什么要紧事值得他这么操心......”
成王妃这边稀里哗啦地翻阅着贵女图册,那边窗外却一闪而过一高大身影。
那身影正是方才成王妃口中不断念叨着的成王世子容彰。
容彰将食指放到嘴边,对着院中的几个婢女小厮嘘了口气,悄声道:“今日便当我没来过,不必告知于母妃。”随即又带着自己的长随丹青轻手轻脚离去。
在回去自己院落的路上,容彰一直在品味方才偷听到的一番话,时不时还露出几分笑意,丹青见了不禁发问其何事如此好笑,不若说出来分享分享。
容彰道:“就是方才的事啊,你难道不觉得郑嬷嬷口中的那位疏棠姑娘很有趣儿吗?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有哪家的姑娘能将郑嬷嬷气成这个样子呢,真是个妙人儿,我都想去亲眼见见她了,一定很有意思。”
丹青犹豫,踟蹰道:“啊?世子去见她干嘛啊,方才王妃不都说了不让那个疏棠姑娘进咱们王府的门吗?世子见了也是白见,而且若是叫王妃知晓,恐又得唠叨您了。”
容彰一脸的不赞同,冷哼道:“你懂个什么,我若是见了欢喜,直接告知父王为我上门提亲便是了,母妃同不同意的又什么用,父王又不会听她的,你少在这给本世子泼冷水,小心我罚你。”
丹青闻言不敢再多话,跟在容彰身后继续走。
一路上二人无话,容彰先是在心里琢磨着去见疏棠之事,后又恍然想起什么,嘟囔道:“可我若是去见她,阿岚知晓了恐又要跟我闹别扭,我还要去哄她,这可怎么办才好哇......”
11. 汁水
这厢疏棠等人也方回到晚香苑,此时将近黄昏时分,落日余晖洒满天际,众人经过一天忙碌已是饥肠辘辘。
因着这些时日鹿水巷小院的修葺之事,疏棠归府时间不定,遂这几日晚香苑都是自行开火起灶。
回府之前,疏棠就先遣了个婢女回来递消息,好叫院里的小厨房提前准备起来。遂这边甫一进院门,饭菜香气便引动了所有人空荡的胃口,俱是食欲大增。
疏棠不习惯总叫婢女们在跟前侍候着,于是乎晚香苑主子们用饭的同时,耳房内几个婢女也正忙活着准备开饭。
“连翘不是早就回来了,这都开饭了怎么还不见她人?”婢女佩兰环顾四周,并未看到先前被疏棠提前遣回来报信的连翘。
另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小的婢女花楹揉揉肚子,开口道:“先别管她了,她回来的早,指不定这会儿吃饱了去哪躲懒玩耍去了,咱们快吃吧,我都要饿死了。”
“行吧,不管她了,咱们先吃。”
*
韶光阁。
“你说成王妃身边的郑嬷嬷去看她了?”蒋诗岚在听到面前小婢女所说之一番话后,不禁坐直了身子,语气也有些僵硬,手中的镶珠绣蝶手帕被她绞了又绞,攥在手里皱得不成样子。
而那立在她面前的婢女也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在晚香苑耳房中,被佩兰念叨的找不见人的婢女连翘。
连翘见蒋诗岚似是有些生气了,忙安抚她:“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棠姑娘最后可是给那郑嬷嬷气走了的,想来成王妃知晓了此事,定是瞧不上棠姑娘的眼了,回头等您解了禁,再去寻世子好好说几句,这婚事还是有回转余地的。”
蒋诗岚将手中扯着的手帕甩在她身上,怒道:“你懂什么!”
手帕落了地,帕子上那串本就被蒋诗岚拽得摇摇欲坠的珠子经此一遭,也是彻底脱了线,在地上叮当滚了数圈,七零八落的。
连翘知晓蒋诗岚的一应用品没有不华贵的,单是这落在地上的一条小小帕巾,都能抵得上她的命贵,遂忙跪在地上连声认错。
蒋诗岚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又道:“王妃既然都让郑嬷嬷去瞧她了,就是打的换亲的心思!就算不是蒋疏棠,也会换成旁的李疏棠王疏棠!
“世子妃的位子本就非我莫属,怎她一回来,我的世子妃之位就没了,还被禁足在家中!蒋疏棠,蒋疏棠,若不是你回来了,我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蒋诗岚此刻已是恼恨极了,认定一切的源头皆在疏棠,咬牙切齿的模样完全不复往日贵女气度。
婢女辛夷见此,忙示意连翘出去,待连翘低着头悄声退出去后,辛夷又服侍蒋疏棠坐好,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儿。
“既然她挡了我的前路,那我也不会让她好过。上回那珠子铺她没盘成,接下来,我定然也要叫她的生意黄透!”
*
弹指太息间,日月光辉交错流转,一月光景便已匆匆逝去。
早前鹿水巷中的零碎小活由疏棠带着众人拾掇完毕后,疏棠又请来了专门的匠人师傅来负责后续的修葺工作,此时一月已过,那方小院也已经修整完毕。
六月天气暑热难耐,先前这种时候,疏棠无论多热的天儿,也总是要在外面走动的。如今好容易得来些清闲时日,她自然也要享受一把,便弄来摇椅凉扇冰饮,同小玉躺在凉亭底下消暑。
正摇晃得惬意,亭外由远及近一阵欢快脚步声,疏棠睁开双眼,斜过身子微眯着看来人是谁。
一股热气袭来,小河红扑扑的脸蛋便贴近疏棠身前,炎炎烈日之下,便是小河体力再好,一路跑过来此刻也是喘息不止。
疏棠半撑起身拿凉扇轻轻在她脸前扇动翻腾,一边扇一边说:“作何如此着急,天这么热,小心中了暑气。”
小河一脸激动,趴在摇椅上摇晃着疏棠手臂:“疏棠姐姐,快起来快起来,殿下派了车过来让我接你去王府呢!”
疏棠闻言彻底坐起身,疑惑道:“去王府?你家殿下为何如此突然相邀?”
小河一脸神秘,只说待她去了便知,疏棠便只好喊着小玉速速换了身出门穿的行头,乘上王府马车出门去了。
碍于天热,王府马车上居然还放置了个小型冰鉴,轻轻摇动冰鉴上的小扇,扇面翻转间,冷气瞬间席卷车厢,一路上煞是舒适悠然。
这回容峋依旧是在玉荷榭凉亭下等着疏棠几人,不过相比于上次,凉亭两侧各放置了两个大型冰鉴,冰鉴内放有冰镇夏瓜、酸梅汤等消暑好物,亭檐四角还悬挂了澄水帛,坐在亭中,微风轻轻拂过,暑气荡然无存。
容峋热心招待疏棠坐好,又将盛有冰蒲萄的靶碗拉到她面前,挑出其中个头最大的一个递给她,道:“快尝尝,冰过的蒲萄味甚佳,一点酸气没有,往常一到这个时日,我自己一人便能吃上两碗。”
疏棠接过这尚覆着一层白霜的紫色果子,心中腹诽,果然还是皇室中人会享受,相比她方才在蒋府的自娱自乐,二者简直是云泥之别。
果子一放进嘴中,贝-齿碾过果肉,果皮裂开,混着冰沙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甜丝丝的,味道的确妙极。
蒲萄方咽下,还没待疏棠开口客套发表感言,容峋又用餐叉叉起块夏瓜放到她嘴边,示意其继续品尝。
疏棠应接不暇,囫囵塞下夏瓜,忙摆摆手表示她想自己来,又因塞得太急,夏瓜的一点红色汁水顺着嘴角滴落,疏棠又慌张用手去擦,却被容峋挡住。
容峋不知从哪变出一块青色莲纹帕巾,伸手替疏棠轻轻擦拭嘴角汁水,这块帕巾应是容峋的贴身之物,连带着也沾染上他身上的熏香气。
小河乍见这一幕,觉得自家殿下好像突然鬼上身一般,震惊一息又猛然意识到小玉也在场,慌张伸出手死死捂住小玉大睁的双眼。
疏棠被容峋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这股熟悉的香气弄得有些晕头转向,头稍稍后倾两分,攥过帕巾道:“阿峋,好了好了擦干净了,这种小事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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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就好,也太过麻烦你了。”
容峋也像是突然意识到二人此刻动作太过亲密般,清醒过来,羞赧之意浮上面,磕巴道:“哦,那个我就是顺手了,别,别用手擦嘛,果子汁水沾到手上黏糊糊的,多难受。”
疏棠接过帕巾,擦净嘴角:“这帕子脏了,回头我洗好了再还给你吧。”
容峋面庞泛红,用手扇风:“无妨,这帕子是新的,你拿去用便是,今日这天气真是热啊,只一会儿的功夫我都出一身汗了,阿棠多吃些水果,消消暑消消暑......”
容峋羞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无意识地东张西望,却撇见小河紧捂着小玉眼睛的动作,更是浑身不自在,色厉内荏:“小河,快松开她!这么热的天还靠这么近,莫不是想等你中暑了,好叫人把你送到小江那里,好好治治病!”
小河松开小玉,虽有些不服气,但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地对着容峋呛声,便小声道:“下次殿下若是再这样,只需提前告知我一声,只叫疏棠姐姐一人来便是,我和小玉便不来掺和了......”
容峋闻言脸蛋更是通红,仿佛中暑的是他一般,语无伦次:“油,油嘴滑舌,本王要禁止你发言!”
疏棠见此只好打圆场:“好了好了,阿峋怎今日唤我过府,可是有事?”
容峋经她提醒总算想起今日的正事,理了理衣袖,清清嗓子,道:“嗯,是有事找你来着,这不是听说你那小院业已修整完毕,想来离着开张之日也不远了,我便想着有什么可以帮上你的,阿棠可看我这玉荷榭如何?”
疏棠向凉亭外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道:“很好啊,说真的,阿峋你这的满塘荷花确实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可玉荷榭如何,和你想帮我的忙又有何干系?”
容峋笑笑:“那,疏棠可知晓七日后是什么日子?”
疏棠在心中数着日子,口中念叨:“七日后,七日后是廿四,六月廿四便是观莲节啊。”
容峋点点头:“没错,是观莲节。你可知我已从宫中搬出两年多,自我出宫后的每年观莲节,都是家中兄弟姊妹们到我府上来的,一是为着来我这玉荷榭赏荷观莲,二也是叙叙兄弟姊妹亲情嘛,也算做家中小辈们的家宴。”
疏棠心中担忧容峋提起这个是想叫她观莲节那日来参加他们皇家的家宴,想打断,刚一出声又被容峋堵回去。
“我知晓阿棠在想什么,放心好了,这回我打算叫他们也喊上各自交好的各府公子姑娘们,玉荷榭美景,总不能藏着掩着只给皇室中人看去,也好叫更多人欣赏欣赏。
“若是阿棠你愿意,那今年的赏荷宴便交由你来办,到时候也好帮你把花店的名声先传扬出去,待开张之日,想来不愁客源。”
疏棠知晓容峋平日里除却必要,甚少同京都高门的公子姑娘们相交,却能为了帮她的花店打出名声,愿意在自己府中大摆宴席,款待宾客,便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应承下来,再三保证自己一定帮他将赏荷宴办好。
12. 花市
眼下距离观莲节还剩下七日不到,七天光景,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疏棠在心中大致估摸一下,若是想要将这场赏荷宴办好办出彩,各方面统筹下来,时间上也是挤得满满当当。
疏棠问过容峋,容峋说以往两年王府中的观莲节宴席,因着不是在皇宫内的宴席,兄弟姊妹间也没那么多规矩,第一年干脆就在玉荷榭摆了一张大圆桌,不必分桌而食,也体验了一把普通人家其乐融融的用餐氛围。
第二年则是搞了个曲水流觞宴,宴席上的种种美食皆是顺着水渠漂流而下,各自夹取爱吃的吃食就是,觥筹交错间,也甚是热闹。
不过总的来说,虽说这两年的赏荷宴看上去形式有变化,本质上还是大家坐在一起,边欣赏美景边品味珍馐罢了。
假若今年的赏荷宴也按照往常套路来办,虽说不会出什么大差错,但中规中矩的样子也实在无甚新意,对于打出花店的名声一事想来也用处不大,心热的兴许会看在容峋的面子上关照她一二,但若是遇上对此道不感兴趣的,那更遑论吸引人家的目光了。
疏棠垂目沉思一会儿,突然从脑海里飘荡的数缕思绪中抓住其中一缕,眼中闪过一瞬精-光,抬起眼来睁着双亮亮的银星杏眸,恰对上容峋的漆黑双目,嘴角上扬几分,用了一种虽刻意压制但仍难掩欢快的语气问他:“府中可有小舟?”
容峋想了想,回道:“小舟自然是有的,但,平日里甚少使用,上次见到它兴许还是我刚出宫时图个新鲜,乘上去耍过几个来回,阿棠问这个,莫不是想于观莲节那天增设一个泛舟赏荷的玩法?这倒也是可以,回头我遣人再新购置罢,便不要用旧的了。”
疏棠摆摆手:“不必破费,我要用的便是旧船。”
容峋虽不解,但到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总归心里头还是相信疏棠,便唤侍从将那条旧舟从某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扯了出来。
疏棠绕着这条实在旧得与璟王府格格不入的小舟来回走上两圈,又四处摸-摸几下,最后拍了拍手,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容峋见她这副神情,心中更是好奇:“这样......便是可行?”
疏棠听他这么问,便知是容峋误会了她,不禁笑道:“我若是要用这旧舟于赏荷宴上让众人泛舟游塘,阿峋觉得可行?”
容峋闻言不禁睁大双目扬起眉头:“阿棠,你,竟要如此做吗?不必替我省钱的,几条新舟而已,我买得起的,嗯......若你非要如此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行,届时便称是我观最近大家的日子过得太滋润了些,希望借此忆苦思甜也是可行的,总归,我既然把赏荷宴交由你来办,那便随你好了......”
疏棠没承想容峋竟然如此不经逗弄,方才不过是玩笑之语,她怎么可能真用一条破旧小舟来款待容峋的家人和客人,遂忙开口正经解释:
“我怎会那样做,不然也显得我太不知分寸了些,这条小舟自然是不能直接拿去用于赏荷宴的,回头待搜集好了一应材料用具,修整改造一番,便不是旧舟了,我不让你去买新舟来的原因,也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怕弄不好反倒浪费了而已。”
容峋松了口气,表情也舒缓开来,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我就说交给你来办肯定没问题的,若是要搜集修船的工具,待会交代给小泽便是,让他帮你去找。”
疏棠应下来,有小泽帮着购置东西,她也好腾出时间去花市一遭,遂要来纸笔,思索一番,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下需要的物品名,小泽接过大致浏览一遍,便告退下去了。
小泽走后,疏棠也起身以要去花市为由同容峋告别,却被容峋拉住:“怎好叫你一人前去?既是为着帮王府办宴,我定也是要跟着忙活一二才是,阿棠稍等片刻,我这就收拾收拾同你前去。”
刚跟着疏棠站起身准备抬脚离开的小河闻言,歪头指着自己同小玉,看着容峋道:“殿下莫不是天太热眼花了?怎就只看得见疏棠姐姐一人?小河同小玉妹妹也要同去的,殿下放心便是,只管在府里歇息吧。”
容峋早就发现了,自打令小河跟着疏棠后,她就愈发胆大,往常仅是呆头呆脑地跟在小江身后给他办事,现在好了,不仅把她亲兄长彻底忘个干净,连带着对他都敢指手画脚顶嘴生事了,遂并未给小河好脸色,无情言:
“我看你这几日两头跑的,想来真正该休息的人是你吧,也罢,本王今日大发慈悲,允准你带着小玉在府里休憩,你可要照顾好小玉,不许带着她胡闹,不然本王便再派旁的女侍卫来接替你的职位。”
小河一听容峋要撤她的职,忙正正好身子,嘴巴紧闭也不再多话。
待容峋换好便装后,便同疏棠坐上先前那置了冰鉴的马车驶向花市方向。
............
如今正值六月天,虽不若暮春时节百花齐放,但京都花市中的应季鲜花品类也算丰富,成簇成簇地分类别类摆放好,站在花市口向里望去一眼,花团锦簇,满街飘香,颇为赏心悦目。
“我想着观莲节,自然是少不了放莲花灯的,除却莲花灯,阿峋可知道莲蓬其实也是可以制成灯的?”疏棠在前头领着容峋往里走,二人边走边交谈。
容峋紧跟疏棠脚步,生怕被人潮挤散,步履不停:“莲蓬灯?我只知莲蓬中的莲子好吃,倒是不曾见过还有用它来做灯的,听起来确实新鲜。”
疏棠快步向前走,视线匆匆于花市街两旁左右扫过,寻摸着合她心意的花摊:“临近观莲节,莲花灯想来花市里头有售卖的,我们直接买现成的就是了,莲蓬灯还是得买些新鲜莲蓬回去,自己挖去莲子制成灯,是得费一些功夫,不过重头戏还是莲花,莲蓬灯仅仅用于点缀,锦上添花罢了。”
疏棠以往惯常穿梭于这类人多的市集中,身形娇小又灵活,轻轻左摇右摆间便来回躲过了拥堵人潮,站在了一售有新鲜莲蓬的摊子前。
相比于疏棠的熟练,容峋显然略笨拙了些许,以往的英武身姿在此处完全用不上,每走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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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两步便要同迎面来人产生轻微剐蹭,一路同手同脚,一路“借过”、“抱歉”的,总算踩着疏棠的脚后跟到了地方。
疏棠已经开始同花摊老板攀谈上,莲蓬同鲜花不同,可以提前买回去,不必担忧会放过了花期凋零枯萎,影响容貌,便同老板要了二十支莲蓬包好。
花摊老板见疏棠的伶俐劲儿,又爽快替她抹了零头,包好二十支莲蓬后准备递给疏棠,却发现疏棠身后竟还呆呆站着一俊美男子。
花摊老板见状,冲容峋喊道:“来,帮你家娘子拿好了,二十支莲蓬可不轻呢,别只光傻站着跟在你家娘子身后,也长点眼力见儿啊!”
容峋还未从先前的碰撞中回过神来,被花摊老板这么一吼,半清醒半迷糊地接过莲蓬抱在怀里,不知是未听清老板称呼他的用词还是没反应过来,呆头呆脑地继续站在疏棠身后,也没有开口解释。
疏棠付过银钱,尴尬同老板解释清楚他二人仅是好友关系,那老板闻言倒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哟你看我这,这还不是因为你二人站在一处郎才女貌的,误会了嘛,姑娘莫放在心上。”
同老板道别后,疏棠扭头意识到容峋许是不适应花市的喧闹,遂改为与他并排着走,脚步也去适应容峋的节奏,放慢了许多。
“莲蓬可沉?要不还是分出几束,给我抱一些吧?”疏棠见容峋抱着一-大捧莲蓬,脸都被莲蓬衬得绿了几分,担忧道。
容峋不知道方才疏棠有没有注意到他出丑的模样,便在心中蒙蔽安慰自己只当她没看见,这回疏棠又提出帮他分担重量,自然是抱紧了怀中莲蓬,也捂紧了自己的男子气概,故作轻松道:
“无妨无妨,这点儿重量算什么,我每日晨起时耍的刀练的剑,哪个不比这区区几束小莲蓬沉,阿棠只管买你的就是,你买多少我帮你拿多少。”
疏棠见此他这么说,便安下心来,继续向前走。
旧舟改造的材料交给小泽去购置了,可光是将旧舟翻新改造,是万万不够的。容峋的兄弟不多,姊妹倒是多得很,赏荷宴自然也要向能讨她们欢喜的方向靠拢。若是能在小舟上点缀百花用以造景,想必是可以吸引人的。
不过鲜花自然是新鲜刚采摘下的品相才最好,疏棠打算提前定下各类花,待观莲节前一日再送到璟王府上,届时再对小舟做最后的完善工作。
从花市头走到花市尾,除却鲜花,莲花灯也购置好,又与商家商定好送达府上的日程,便可以准备返程归府。
几番交谈下来,疏棠颇感口-干-舌-燥,擦擦汗喊上容峋跟紧一点,却不料从她身侧伸过来一只手,手心向上,里面是十几粒翠色饱满的莲子。
是容峋帮她剥好的莲子,疏棠看过去,见容峋脸颊晕红,一手抱着怀中莲蓬,一手伸直在她身前,示意她接过去拿着吃。
“方才那卖莲蓬的老板塞给我几只小个的莲蓬,说算作赠予我们的,今日这一趟阿棠甚是艰辛,我也没给你帮上忙,便剥些莲子给你吃了罢。”
13. 小舟
剥开翠绿外衣,将莲肉放入口中,入口清香带甜,就连莲心也毫无苦意,的确是品质新鲜上乘的嫩莲,这丝甜意在口中消散不去,一直陪伴着疏棠直到踏入晚香苑。
小泽做事利落,不多时便将疏棠需要的工具材料搜集完毕,遂疏棠准备今晚就需将小舟的改造图纸画出来,明日便去璟王府动工。
只不过这还是疏棠初次画这种东西,经验不足,只能凭借着脑中的灵感想象,并几本相关书籍在旁辅助,临时抱佛脚一番,期盼尽量做到尽善尽美。
书册纸张哗啦啦匆匆翻过,竹笔上下左右翻飞,数张纸被揉-搓成团丢掉,马上又有新纸顶上它们的位置。
已近亥时,屋外月色中天,屋内疏棠还在烛台旁顶着晕黄烛光埋头苦读。
小河已被瞌睡虫控制住了身体,被疏棠赶去里间睡觉,小玉年纪小小,倒是精力旺盛,现在还坚持陪着疏棠用功。
屋内除她二人已无旁人,疏棠要做自己的事,小玉左望望右看看,属实感觉有些无聊,便就着昏暗光线,单手支住小脑袋,凑近到疏棠面前,问出了一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阿姐不觉璟王殿下对你好似不一般?”
“嗯?为何这么说?”
疏棠未抬头,咕哝一句,蹙着眉仍在冥思苦想画纸上的一处细节。
“嗯,就是,感觉不一般嘛,他一个王爷,感觉平日里也没什么要紧事干,倒是总帮着阿姐,很奇怪。”
疏棠听这话才扭头挑眉看向一旁苦恼沉思的小姑娘,摇摇头道:“乱想什么,你年纪小没听说过他的事迹,他可不是一般的王爷,你见哪家的王爷能如此没有架子,反倒是一见面便能同你以同辈好友相处的?
“璟王不过就是不喜权势,平易近人,接地气罢了,你见他身边的侍卫便知,就比如说小河,古灵精怪的,也能同他闹上几句,哪有什么你想的不一般。”
小玉闻言又在心里消化了一会儿疏棠的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在一旁小声嘟嘟囔囔:“可小玉就是看出来,在璟王殿下眼中,阿姐同旁人是不一样的......”
疏棠无动于衷:“行了,我看你在这胡思乱想的也帮不上什么忙,赶紧去歇息了吧,你在这坐着反倒耽误我时间,还有些细微之处,我马上填上便也去歇了,明日咱们还得早些出府。”
最后,也不知疏棠是写写画画到了哪个时辰,总之一-大早便顶着双黑眼圈,打着连天的哈欠,喊起来小河小玉,草草用过朝食,便抱着图册,乘上了马车,一路上疲意不减,频频点头,慌得小河只得坐在旁边打起精神看紧了她。
“阿棠这是昨夜未曾休息好吗?怎么这眼眶子黢黑,要不再小睡片刻吧,眼下时辰还早,不打紧的。”
容峋叉着腰,俯身低头盯着疏棠的眼睛瞅了许久,刚想脱口责备她不爱惜自己个儿的身体,又转念一想疏棠这是替王府办事,要不是他提出来让她承办赏荷宴,也不至于此,遂颇觉愧疚,心中怜惜之意泛起,便想叫她放松些许,切莫累垮身子。
疏棠却拒绝:“不妨事,只因我是头一回接触这类营造工事,万幸先前也曾见过几个木工师傅做活,又紧着寻了几本书来翻看,不知不觉便忘了时辰,咱们便赶紧动作起来,早早做完今日我便早早歇着。”
容峋听她如此说也只好同意,遂众人皆忙碌起来,疏棠同容峋修整小舟,小河小玉并其他几个侍卫们则要将昨日买回来的莲蓬剥子留壳,因着是要取来做灯的,莲蓬外衣不可破损,是以算是精细活,便一人分得两三个莲蓬,去一旁慢慢安静地剥去。
容峋接过疏棠手中图册,边听她讲解边翻看,发现疏棠竟是想要将小舟改造成荷叶状的小船。
首先需得先拆除掉船蓬部分,只余下船身,再往上增添木板,将其修整成两头尖翘中间宽扁的荷叶形状,最后再描上绿漆,静置几日,待漆干后,便可投入使用。
“阿棠,你这点子真不错,回头再添置上各色鲜花,一定好看极了,公主还有那些贵女们见了,肯定欢喜得紧,到时候等你的花店开张,定是万人空巷,回头呀,说不定我想见你一面都难呢。”
疏棠莞尔,发自内心的欢喜,嘴角梨涡浅漾:“那便借阿峋吉言,咱们快开始吧。”
............
起初只是日光微露,渐渐的,道道金光愈来愈烈,低头忙碌得久了,鼻尖渗出微薄汗珠,汗珠们凝聚在一起,逐渐变得大颗,熟透了顺着鼻尖滚落在地,“啪嗒”一下碎在地上,又迅速被热气蒸发干净,一点儿存在的痕迹也无了。
疏棠蓦然抬头,发现此刻当空旭日已是霸道地光顾着天空之下的每一处所在,再低头,破旧小舟也已经容光焕发,摇身一变,变成了荷叶小舟的崭新模样。
容峋起身准备去拿盛有绿色漆液的小桶,却被疏棠按下:“阿峋,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先试乘一下,看看有没有渗水的地方,最后再刷漆,这样应该比较稳妥。”
容峋一听眼睛发亮,有些跃跃欲试:“你说得对,是应该先试一试。”又转头去唤还在闷头剥莲蓬的小泽同小江,“哎你们两个,先别剥了,过来帮我把这舟挪拽到塘里去!”
小泽和小江则是仿若听到了救世神的呼唤,殊不知他们两个为着剥出个完完整整的莲蓬壳费了多大劲,大眼瞪小眼地剥到现在也才勉强剥了一半,容峋一招呼他们俩,二人便忙站起身飞奔过来,精神抖擞地撸起袖子为小舟挪位置。
待小舟挪至塘内,容峋先迈开长腿,跨进宽敞的舟身内,又回身伸手将疏棠也稳稳拉上来。
二人站好后,先是观察了一小会儿,发现并无漏水之处,容峋又提议再往塘中心划划,试验一下确保万无一失。
烈日当空,晒得人属实睁不开眼,幸而周边荷叶连连,稍稍降下些暑气,二人便一人一只小桨,慢慢悠悠划到了塘中心。
玉荷榭里的这片池塘,虽说是片池塘,但占地却是相当宽大,二人乘着小舟,从岸边划到塘中心也是颇废了一番功夫。
疏棠朝食仅是匆匆用过,不过是对付了几口,再加上昨夜休息不足,今上午干的又全是体力活,此刻握住船桨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人也被日头晒得晕晕乎乎。
然,屋漏偏逢连夜雨,被水浸泡得久了,许是老化的缘故,小舟左侧与新加上的木板相连接的旧木板竟微微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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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几条缝隙,仅仅依靠着几根钉子颤巍巍地坚持着,万幸开裂的瞬间及时被眼尖的容峋注意到。
“阿棠,这儿......咱们......回去!”
疏棠眼前有些发黑,又有密密麻麻的小星星在眼眶里撒欢,视线里仅能朦朦胧胧地看清容峋的轮廓,擦擦眼睛定睛去看,也只不过能看见他一-张-一-合的嘴唇,竖起耳朵想去听容峋说了什么,但耳朵却只能听见他的只言片语,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要回去的话。
——回去?回哪?不是刚上来吗?
“阿棠......脸色......”
“——咔嚓——扑通!”
“疏棠姐姐!殿下!”
“阿姐!”
“............”
是木头板子断裂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声剧烈的落水声,随即从岸边传来几声尖锐的叫喊声。
落在容峋眼中,便是疏棠原本红润的小脸突然变得苍白,嘴唇泛上紫气,跟她说话她也不应,起身方想去探她,却不料一个眨眼的功夫,人便一个后仰,压断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旧木板,连带着半截船身坠入了塘底。
一切发生得太快,容峋甚至一只手里还拿着根船桨,保持着半起身的动作,眸光微微滞涩一瞬,被岸边的呼喊声一震,才反应过来出事了。
疏棠以半昏迷的状态落入水中后,竟也未曾挣-扎,顺着水流的吸力便幽幽向塘底沉去。
又是一阵“扑通”声,容峋反应过来,扔下船桨便朝着疏棠落水的地方迅速跳下去。
万幸这只是方池塘,虽说占地广阔,但毕竟池宽水浅,加之有层层荷叶做挡,营救又及时,容峋跳下去没有弹指功夫就在水下捞住了疏棠手腕,拉近二人距离后又沉入水下将其托举出水面。
但疏棠本就体力不支,外加呛了好几口水,实在做不出一丝自救的举动,容峋只好再浮出水面,一手紧揽住疏棠腰肢,又将疏棠右手臂拉过肩头,一手带着二人向那条小舟游去。
此刻轻功最好的小泽也已掠至小舟上,容峋在下方将疏棠托举上小舟,小泽则在上方配合,终于将疏棠救起,又伸手将容峋也拉上舟。
容峋忙将疏棠放平,又示意小泽背过身去速速将舟划至岸边。
“阿棠?阿棠!可能听见我说话?”容峋边轻拍疏棠脸蛋,边趴在她耳边急声询问。
疏棠没有反应,容峋又呼唤几声,小泽背对着容峋,虽看不见,但也能感受到自家殿下的急切。
小泽自然也替容峋为疏棠姑娘揪心,突然脑海中划过什么,踟蹰一瞬,又觉得人命关天救人要紧,握紧了船桨,结结巴巴:“殿下,这么喊没用的,我观旁人落水,都是,都是......”
“都是什么你快说!”
“都是,都是要嘴对嘴吹气的!殿下,是否一试?算了算了算了,我也是瞎说的,殿下莫心急,我再划快一些,小江就在岸边,疏棠姑娘只要到了岸上就有救了!”
容峋在听到“嘴对嘴”的一刻便有些发愣,盯着疏棠苍白的脸颊和泛紫的嘴唇,无心多想,咬咬牙,低头深深吸了口气儿,俯过身直面疏棠而去。
14. 渡气
容峋紧紧闭住湿漉双眼,不知是被日头晒的亦或是羞的,双颊泛上胭红色,耳廓也红红的,指尖死死捏住袖口,含-住一口气的薄唇加速向那安静平躺着的人儿俯去。
在容峋脸颊鼓鼓,即将准备渡气的一瞬间,那平躺着的女孩似乎感应到面前来人的靠近,一股危机感油然升起,促使她双眸微微撑开条缝隙,却不期然瞧见一张放大的俊脸,蓦地一惊,想往后退,却因为躺着而退无可退,便下意识扬起手臂挥去。
“啪——”
突兀无比的巴掌声。
这声响亮的巴掌声拍醒了疏棠,让她回过味儿来,也拍惊了紧闭双眼的容峋和在一旁奋力划桨的小泽。
惊声之下,容峋一瞬睁开双眼,手指松开紧攥的袖口,转而轻轻抚在火辣辣的侧脸上,动作迟缓,眉彩间凝固住,一副脑筋转不动了的模样,似乎未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泽也僵住身体,握着船桨的手不知道该怎么放,此刻究竟是该充当个聋子继续划桨,还是应该转过身去,看看自家殿下被当成登徒子挨打的狼狈一幕,要不干脆装成瞎子好了。
此刻,三人竟是出奇的安静。
实际上,疏棠这一巴掌并没有使上多大劲儿,方方苏醒,力气尚未恢复,不过是轻轻挥去,连掌风都不曾带上,却因为手心带水沾湿,致使这巴掌声清脆无比。
反应过来容峋此举并无恶意,相反是为了救她,她扇他这一巴掌简直是恩将仇报,遂连忙坐起身,伸出手去,将容峋的手从脸上揭下来,又凑近些许,想看清是否这张天人面被她打坏了。
同他筋肉紧实的身姿不同,容峋的脸皮应是属于偏薄的那一类,皮薄敏感,哪怕是被她这么轻轻一打,也立马起了红印子,原本白皙的面容上此刻愣生生立着半座五指山,外加他眸光带屈,水光漾漾,好不可怜。
容峋此刻浑身湿-漉-漉地半跪在疏棠身前,嘴唇尚维持着微微撅起的状态,还未被主人缩回去,这幅样子看得疏棠是浑身难受,手足无措。
疏棠只感觉自己现在还不如躺在水里呢,双手合十做出抱歉的手势,咬咬唇开口道:“对不住,对不住阿峋,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容峋这还是头一回被人扇巴掌,可这毕竟是个误会,又是他放肆在先,扇他巴掌的人也不是旁人,是疏棠,容峋怎么也不会同她生气计较这一巴掌是怎么回事,便理了理狼狈的姿态,答道:
“阿棠醒了便好,我没事儿,不过就是轻轻蹭了下,一点儿不疼,你莫放在心上。”
疏棠不自然地扭动身子,摸了摸容峋被打的侧脸,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地生摸了两把,又把手放回来了。
容峋就这么被疏棠摸完,眨了眨眼,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刻二人都浑身湿透,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容峋便是想找点事情来做,帮疏棠披件衣服做遮挡什么的,好来掩盖尴尬,也因为小破舟上一穷二白而无计可施,只好摸-摸鼻子,蛄蛹两下同疏棠并排抱腿坐着,期待通过拉近距离来缓解空气中漫延的尴尬气息。
疏棠侧过脸看看此刻同她排排坐的容峋,发现只能看到他依旧白净的一半侧脸,另一半则隐在他远山般的眉骨和高挺微翘的鼻梁后面,看不见了。
出于愧疚想要弥补的心理,疏棠其实还想再看看,可她要是这么做,便只能起身从他身前绕过去看,如此一来,只会更尴尬。
不能再看,疏棠便只好坐好,但还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容峋的动作。
现在是何等光景,第一次经历这么尴尬的时刻,容峋内心自然是敏感异常,身边任何一点细节都能被他所觉察,哪怕是疏棠用余光瞄他的小动作也无法逃过他的视线。
容峋感知到疏棠此刻的无所适从,平日里一向大大方方的姑娘何至于做此鬼祟之态,容峋心里头又觉得这事不赖疏棠,也不赖他,要怪,就怪那出馊主意的小泽。
想通这处关节,容峋终于出声,却是对小泽开口:“慢吞吞的,等你划到岸边,本王都要被晒成人干了!”
小泽正处在聋子和瞎子的复合叠加态之中,一个人企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与身后的尴尬结界离得越远越好,冷不防被容峋吼了声,打了个激灵想起来自家殿下同疏棠姑娘还湿着,赶忙将手臂抡出火星子,向着岸边奔去。
托了已经回神的小泽的福,小舟飞速前进,不多时,总算靠岸。
靠近岸边,岸上人挤人地拥在一处,俱是一脸惊慌。
容峋抬手摸-摸疏棠后脑勺,疏棠抬头只见容峋此刻和煦的笑容,乌浓笑眼同她对视的一刻,疏棠感受到容峋的安抚之意,悄悄变得不那么窘迫,放松身子对容峋回了个她自认为同样和煦若春风的笑容。
然,不知道落在容峋眼睛里她是什么样子,对方笑意难忍,竟从鼻腔中泄了出来,肩头难掩抖动,片刻,终是露出了整齐的八颗白牙,笑得好不灿烂。
容峋这么一笑,也笑散了二人间的尴尬氛围,恰好小舟已经稳当停好,容峋便起身执起疏棠的手,拉她起身,又扶她上岸。
若说方才在水上的时间是被空气凝固住了,那么上岸后的时间便是仿佛要追上凝固住的时间似的,霎时加速变快起来,不多时疏棠已经被服侍着洗了个热气腾腾的热水澡,又换好干燥温暖的衣物鞋靴,晾干长发又挽了个新发型,坐在厅堂里饮着小江方煎好的黑色苦药汁,先前的狼狈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经过王府侍女的专业打理,此刻竟是比来之前还要光彩照人。
当药汁差不多饮尽,只剩了个碗底的时候,容峋也踏着阳光迈进厅堂门槛,一步步朝疏棠走来。
同疏棠一样,容峋亦换了个新造型,也是将先前的狼狈模样一扫而光,人靠衣装马靠鞍,便是容峋披个麻袋也是人间绝色,此刻的衣装却是更加衬得他精神势头高昂,烨然若神人。
只见他一身雪白素袍,紧紧箍出劲瘦腰身,齐眉处勒着银边抹额,头戴星冠,足蹬玄履,大跨步冲她走来,又一甩袖袍,潇洒坐之。
容峋垂眸瞧见疏棠剩了个碗底的药汁,轻蹙眉头不赞同地向她撇去一眼,严肃道:“你剩的这些药汁都能够养活起只小犬了,不许浪费,通通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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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都不能剩!”
难得听见容峋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讲话,疏棠虽平日里也不是那种铺张浪费之人,但就是有这么个小毛病,喝东西时总爱剩个碗底,先前她自个儿当家做主,头一回剩碗底的时候没人说她,她便也不觉得这是件不好的事,便将这个坏习惯保留至今,如今不料却被容峋揪住小辫子训斥一番。
毕竟自己有错在先,疏棠只好捏住鼻子又将碗拿起,仰头彻底饮尽,咽下药汁后又将碗倒扣过来,示意容峋她已经喝光。
容峋这才脸色好转,小江这时又进屋,也将他的药碗端过来。
黑色苦药汁尚冒着白烟热气,表面一层还漂浮着细碎药渣和密集气泡,一看便知是小江刚从煎药的砂锅中盛出来的。
容峋凑头轻闻,苦气顺着鼻孔流通进入脏腑,他此刻突然就有些理解疏棠剩碗根的行为了。早知如此便不应该喊她饮尽药汁,这回被疏棠盯着,他怎么也得同样饮尽做好表率才对。
低头望着药碗中的气泡,大小气泡皆倒映出容峋微皱的脸庞,不光是疏棠盯着他,等着他豪爽饮干药碗,碗中百十个皱眉的容峋也在翘首以盼,等着他一饮而尽。
容峋不动声色向后坐了几分,肃清嗓子,道:“我身体一向康健得很,便是冬日里去河水中游上几个来回也是生不着病的,用不着喝这些哈哈。”又转头唤小江,“小江,先把这药端下去吧,往后无我吩咐,不必擅自替我煎药。”
小江将要上前端走碗,却被疏棠挡住,疏棠觉得方才容峋教育她是出于关怀目的,是怕她落水害病之故,此刻自然也应投桃报李,回馈容峋的一腔爱护之心,便义正辞严道:
“阿峋留这一碗药汁都够养活起头牛犊了,方才喊我喝光时的精神气儿哪去了?还不速速端起碗来,通通喝光,不许浪费,一滴都不许剩!”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出去的话又泼回到自个儿身上,容峋万般无奈,拿疏棠毫无办法,只得抬手拾起药碗,故作豪迈之姿,将药汁饮尽,一滴不剩。
容峋擦擦嘴,同样做出倒扣碗的姿势,示意疏棠他已然饮尽,却不妨疏棠突然起身前倾,下一刻嘴中塞进个什么东西。
进嘴的一瞬间,口中泌出口涎,一股酸甜意覆盖了口中药汁苦意,容峋嚼动两下,尝出疏棠放入他口中之物原是一颗海棠脯。
疏棠问道:“可还觉苦?”
容峋答道:“不苦,不过这果脯哪来的?”
疏棠眼神躲闪,有些不好意思:“是,我随身携带来的。”
容峋见她这副神态,有些丈二和尚,疑惑道:“随身携带?有什么问题——”
话音未落,容峋突然反应过来,随身携带之物,那不就是方才同她一道落水之物!
疏棠露出宽慰他的腼腆笑容:“是单独在小兜中放着的,我见你似是怕苦的样子,就......阿峋莫担忧,我方才也吃过了的,不打紧的......”
容峋一脸无奈,拄着脸幽怨地望着疏棠,心想,此后万万不能叫其沾染上与吃食相干的事物。
阿棠与食,天然相克。
15. 观莲
适时,小厨房又呈上来几个小碟食碗,皆是一些好克化的食材糕点之类。
容峋顾盼一圈,将一碗粳米粥端到疏棠身前,喊她尝尝:“方才我去吩咐小厨房往粥里放了点红枣,是甜的,阿棠来尝尝。”
疏棠摸上碗沿,估摸着温度应是略烫,便用餐匙舀上半勺,放至嘴边轻吹两口气,方才送入口中咽下。
粳米已熬煮至烂熟,口感甘甜柔滑,不知不觉间一碗粥便下了肚。
容峋见疏棠吃得香,便唤人再盛上一碗来,又对着疏棠絮叨:“粥饭补人,这天气喝上碗暖烘烘的米油,可顶得上一碗参汤了。阿棠平日里定要记得将规律饮食、规律作息放在心上,这回是我在你身边看顾着,万一下次再这样,晕在水中连呼救都发不出,身边再无人,那可怎么办才好。”
疏棠放下餐匙,擦净嘴角,解释道:“真是碰巧赶上了,这不是想着晚上将图纸画好,今日一来也不耽误功夫,心里挂记着这事,晨起用饭也是寥寥几口,才......”
又抬眼瞥了下容峋脸色,方继续道:“放心吧,事教人一次就会,这道理我懂得,以后万万不会如此行事了。”
容峋叹口气,无奈道:“你最好是。”
待疏棠将面前饭食皆巡过一圈,食饱落筷之时,容峋便吩咐人备好车马将疏棠几人送归蒋府,今日便到此为止,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车马备好后,也不顾疏棠不放心想要再停留些许的脚步,将之一把推上了马车。
翌日。
疏棠一进玉荷榭的垂花门便望见了漂浮在水中的叶状木舟,她本以为是容峋昨日自她走后又将之修补好了,走近前却发现这条小舟不是昨日的破舟,而是条新舟改制成的。
容峋走到她身旁,对她介绍道:“如何?是不是同你画纸上画的一模一样?”
疏棠答:“的确一模一样。”又看向容峋发问,“是你昨日做好的?”
容峋弯唇:“其实那天你说要用小舟之时,我就吩咐下去购置了新舟备着,以防万一,这不昨日那条舟彻底坏了,这条新舟不就立马派上用场了吗?
“待你走后,索性趁着热乎劲儿,我便喊着小江他们一道弄好的,这回保准结实,就等你今儿来验货,你点头了咱们就只剩描漆了。描漆阿棠也只管监工就好,今日来了漆师傅,他来刷顶咱们几个门外汉强。”
容峋一副语调轻快眉眼弯弯的模样,令疏棠产生了他是在向她邀功的想法,这个想法一冒头立马被疏棠摇摇头晃出了脑袋。
容峋见疏棠摇头还以为是她不同意,忙询问是哪里不合她心意,可再作修改,疏棠忙解释道:“没,方才有只小虫自眼前飞过,我是想摇头把它赶走。都挺好的呀,这样一来今日倒是省了不少功夫,便能集中精力,把莲蓬灯都做完了。”
说起做莲蓬灯,整整二十枝莲蓬皆已将莲子完整剔除,只需要将蜡花融于水中融化成液体,再在莲蓬挖空的眼中置入剪好的烛芯,将过滤净的腊液注入其中,冷却后莲蓬灯便做成了。
疏棠正拿着盛有蜡花的小竹筐预备往王府小厨房走,却被容峋一把拽住衣角,只听他急切道:“阿棠,你来尝尝我这新酿好的美酒配以荷盏用起来如何?你若觉得可行,回头赏荷宴那天,宴饮时便都用荷盏来饮酒。”
疏棠:“我还要去——”
还未待她说完便被堵住话头,容峋插嘴道:“哎呀煮蜡液嘛,交给,交给小河去就是了,她最擅长干这个,你快来尝尝这酒,是不是带着股荷叶清香,快来呀。”
容峋一边拉着疏棠手腕,一边把她拽到饮酒的桌旁坐好,疏棠无可奈何,只得将手中蜡花交由小河去煮。
小河接过蜡花便走,走到半道却又退回来,心中疑惑,她哪里煮过劳什子的蜡液,什么叫她最擅长干这个?难不成这天越热,殿下还越糊涂不成?
这么年纪轻轻便糊涂了,可不是好兆头啊。
容峋正专心陪同疏棠品酒,瞄见小河一脸古怪地捧着蜡花竹筐向这边方向走来,忙背过脸来,挤弄眉眼示意小江。
小江领悟,匆匆快步上前,将妹妹即将脱口而出的大逆不道之语捂回腹中,拉着她走远了。
............
白云悠悠,星河耀耀,待扁舟筑成,莲灯凝固,朝暮已流转过六度,今日晨起时分,便好似听得芙蕖神女感召,宣告六月廿四观莲节已至。
许是为了应景,今日天气不似往日里那么闷热,徐徐清风拂过,神清气爽。
玉荷榭今日荷花开得更盛,微风自水面吹来,袖满荷香,恍若人间仙境。
叶状小舟静静停在塘边,舟沿间或缀有荷花、茉莉、乌扇、香蒲等各色花草,今早又用小壶淋过一圈水,此刻正绽放生机。
约莫将近申时,垂花门外便隐约听见人声。
陆陆续续的,今日宴饮的宾客已来了大半,王府内一改往日的安静氛围,转而变得热闹起来。
“还得是王兄府上,整日在宫里头闷着,若是不常出来走动走动,人都憋出毛病来了。”
“可不是,什么时候我也能建府出宫啊,到时候在宫外,想怎么潇洒便怎么潇洒,和王兄一样,这日子过起来才有趣儿呢。”
“你也就是说说罢,等你建府出宫便也是你出嫁之日,嫁了人,感觉还不如在宫里待在母妃身边呢,哪怕是让我-日日听训我也愿意。”
“这话可不一定,昭阳不就没嫁人就住出去了吗?回头我得跟父皇提提,凭何未出阁的公主里头,单单昭阳能住出去,我们几个到年纪了,理应一视同仁才是。”
听到这句,方才还嬉笑着接话的粉衣少女噤了声,环顾四周见璟王府的主子不在,才悄声同身旁的黄衣少女咬耳朵:
“你胆大,那你便去吧,反正我不敢提,你也不想想,咱们哪能同昭阳比,人家母妃可是惠贵妃。
“贵妃去的早,皇后娘娘见昭阳那时年纪小,便接来身边养着,从一两岁养到如今十六的年纪,皇后娘娘又没有亲出的女儿,昭阳那便同亲女无异,上头又有太子殿下和峋皇兄,宫里哪个公主比得过她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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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衣少女听此,原本便生得娇蛮的脸蛋露出微微不忿的表情,皱起眉头道:“我就是觉得父皇这么做不公平嘛,庶出的公主就是比嫡出的公主矮一头,可昭阳又不是真的嫡公主,不过是命好,在皇后娘娘膝下长大,便能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的......”
说到这黄衣少女又左顾右盼起来,望了一圈后脸上娇蛮表情更是生动,气道:“你看啊,这都几时了,昭阳还没过来,亏她还住在宫外呢,脚程可比咱们近多了,峋皇兄也算她亲皇兄了吧,亲皇兄设宴还不赶紧早早过来候场,还得让我们等着她!”
粉衣少女知晓她气性大,这回见这是真生气了,便想着帮她转移转移注意力,恰逢视线扫到塘中的满花叶状小舟。
“哎,华兰,你看那小舟,我还未见过这样有趣儿的小舟呢,在塘里停着,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片大叶子落在水上呢。”
华兰顺着粉衣少女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瞧见一形状新奇的小舟,兴趣也跟着上来了,但她方才还生着气,若是突然变脸,岂不是显得她很没有面子,便故作严肃道:
“切,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子,小舟而已,谁还没坐过了。”
但行动却是随心,起身迈步向塘边走去,走前还不忘喊上陪同她一起来的一个伯府姑娘。
那伯府姑娘听见华兰对于小舟的评价,眼珠灵巧转了一圈,不知在想什么,忙跟上两位公主的脚步,向着塘边行去。
一朝被蛇咬,以防小舟再出意外,此刻疏棠恰好在塘边站着,正再度检查小舟一番。
检查完毕确实没什么问题,容峋找来的漆工师傅的手艺也的确上乘,经他这么一打理,小舟好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疏棠有信心今日来参加乘舟泛塘活动的人定是络绎不绝。
正这么想着,便听身后有人走来,疏棠扭头去看,见是两位公主并一位贵女。
容峋前两天将今日赏荷宴的宾客名单递到了她手上,顾着疏棠初来京都,又是头次赴宴,许多人都不识得,名单上头便贴心地附上了每位宾客的画像,以供疏棠今日能够准确辨出。
疏棠见是公主过来,忙行礼:“疏棠见过华兰公主、永安公主。”
几人都隐约听说过疏棠同容峋的关系,永安忙抬抬手示意她不必行礼,又向疏棠介绍跟在她们身边的贵女:“这是承平伯府的大姑娘夏婉,疏棠跟着我们唤她婉娘就是。”
疏棠应下,同婉娘点头算作打过招呼后又道:“我见几位过来,可是想乘舟游玩?”
永安刚想应答,却被华兰插了话头。华兰本是被小舟新奇的外貌吸引过来,一时忘记了自己不会水,是个旱鸭子的事实,眼下见疏棠想要邀请她们乘舟泛塘,心里有些许惧意,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公主威仪在外,岂能被人看出弱点,便挑刺道:
“凑近看看,说实话,别说小舟小船的了,便是有四层楼那么高的船舫本公主也是见过的,你这小舟乍见新奇,仔细看也没什么好玩儿的,我便不乘了,永安喜欢那你带着婉娘上去玩儿一圈吧。”
16. 裱画
永安听华兰这么说,只觉得当着疏棠的面说这些不大好,便不想再管华兰想不想玩,拉着婉娘的手便要乘舟。
可婉娘却将自己的手从永安手中挣脱开来,又后退两步站到华兰身旁,怯怯附和道:“殿下,这小舟上花花草草这么多,又是在塘上,定是会招致许多蚊虫来,上去玩一遭,还不知道要被咬多少红疙瘩呢......”
永安一听她这么说,也有些踌躇起来,今日来赴宴,她特地换上了这季新衣中最亮眼的一身,露出了纤细白嫩的天鹅颈,小舟玩不玩的倒是无妨,若是因着一时贪玩而引得蚊虫在脖子上叮咬几口,瞧着可是不好看。
婉娘见永安还在犹豫,继续煽风点火:“殿下,咱们以往游湖乘的船只哪个不比这条小舟华美壮观,婉娘见旁人也没有过来乘舟的,定是都瞧不上眼,觉得这小舟不上档次,殿下可莫要降低了身份啊。”
华兰闻言觉得婉娘说得很是有理,直接上前拉起永安的衣袖,道:“走吧走吧,不乘了,在这站久了,总感觉周围有小虫等着咬我呢。”
疏棠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婉娘,方想开口,却另有一道慵懒女声先她一步发言。
“夏婉,你在璟王府上说璟王府的东西上不得台面,那请问身在璟王府赴宴的你又算什么东西?”
一身着团蝶百花裙、梳朝云近香髻的高挑少女正缓步向疏棠几人这边走过来。
绣着金丝细线的绣花鞋在婉娘身前两步左右的距离便停住,婉娘忙福身对其行礼:“见过昭阳公主。”又忙为自己方才一番话作解释,“殿下,婉娘不是那个意思......”
昭阳伸出手指示意她噤声,道:“不是这个意思?那你的意思是你承平伯府有比璟王府更好的东西,所以你才敢大言不惭当着两位公主的面,言说我皇兄府上的东西你瞧不上?”
婉娘被昭阳的话吓出一身冷汗,跪地道:“殿下,婉娘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啊殿下,婉娘只是,担心,担心公主遭受蚊虫叮咬,才如此劝解的!”
哪知昭阳闻言更是气愤:“蚊虫?本宫站在这许久,怎么不见有哪个小虫儿敢来咬本宫!嗯?你见惯了自己府上蚊虫多,便也以为我皇兄府上同你一样吗!”
疏棠终于抓到话头,适言道:“璟王府上自然是没有蚊虫敢来的,况且,为防止哪只小虫不长眼敢来此处造次,惊扰了殿下们,疏棠特意在小舟插花中添置了些许薄荷用以驱蚊,各位若想乘舟游玩,完全不必担忧会有蚊虫来扰。”
昭阳看向疏棠,上下打量她一圈,道:“你便是那蒋国公新寻回来的姑娘,总是跟在我皇兄身边的那个,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海棠?”
疏棠福身行礼:“疏棠见过昭阳公主。”
昭阳摸-摸鼻子:“哦,疏棠,我记得你了。”又扭头盯着婉娘,幽幽-道,“你可听清了?”
婉娘哪里还敢说别的,忙言听清楚了。
“本宫也想上去玩两圈,但总得派个人先行替本宫游上一遭,好叫本宫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有趣,既然你听清楚了,那便由你先起这个头吧。”
婉娘只得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独身一人乘上了小舟,做了昭阳公主的先遣兵。
谁知道,她本是为着自己的闺中密友蒋诗岚打抱不平而来,疏棠一归府便害得蒋诗岚禁足在家,到如今也未曾解禁,前两日辛夷递话来,言蒋诗岚想叫她帮忙,让疏棠在璟王府的赏荷宴上出丑,话一递过来,她哪有不应的道理。
听辛夷说,疏棠为着这小舟可费了不少功夫,若是能将这小舟借公主的口贬低得一无是处,那便无人来乘了。这下不光疏棠心血白费,回头因为这低档次的小舟先例在前,她的花店名声也别想好。
却不料,被昭阳横插一脚,不光没阻拦成功,她反倒还成了第一个乘舟游玩的人,而且昭阳在下面盯着她,她心里再难受,面上装也得装出畅快的模样。
太憋屈了!
婉娘咬碎银牙做出一副笑颜模样,眼中隐约有怒火燃烧,直勾勾盯着疏棠,不曾挪开。
疏棠被她盯久了,突然敲了敲脑门,像是想起遗忘了许久的东西一样,对着昭阳恍然道:“殿下,疏棠差点忘了,今日三殿下特意请来了京都有名的画师,就为将贵人们乘舟游塘的美景画于纸上,好叫贵人们拿回去留作纪念,现下可要将画师请过来为夏婉姑娘作画一幅?”
昭阳听是容峋请来的画师,自然点头同意。
............
不多时,一副女郎笑眼盈盈,泛舟游塘的野趣图便现于纸上,画师技艺精湛,落笔栩栩如生。
众目睽睽之下,婉娘仔细将画纸收起,称归家后定将这副画好好装裱起来,挂于家中最显眼的位置上。
因着这位画师近日的确于京都声名鹊起,不少宾客都被吸引过来,又见塘中小舟野趣横生,便都想乘上去游玩一番。
这下,不必多费口舌,众人皆知小舟是由疏棠设计制成,回头各位领了画作归府,想必疏棠的名声即将在京都打开。
“怎么样,这回可高兴了?”
此时宾客皆聚集在塘边凉亭中,容峋远远站在凉亭对角的檐下,对着疏棠如是说。
“当然了,看着自己辛苦做出的成果被大家所喜欢,怎会不高兴。”疏棠笑眼弯弯,视线落在前方众人的方向不曾挪开。
一双温热大手将疏棠一动不动盯着前方看的脸蛋向着自己的方向掰过来,只听手主人不悦道:
“好阿棠,方才不叫我帮忙,把我赶来一边站着便算了,如今小舟这么受欢迎了,你还不肯瞧我一眼吗?”
疏棠被扭过脸来,不得不直视方才一直被忽视的容峋,见他一副受欺负的模样,便拍拍他放在她脸上的手,安慰道:
“我这不是怕大家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小舟产生兴趣嘛,只有你不在旁边,大家对于小舟的欢喜才是真的欢喜啊。”
容峋收回手,转而抱臂,道:“切,我就是站在那里,让他们一个一个上去玩,他们也定会真心喜欢的。”
疏棠闻言笑笑,不想做出评价,只道了句还要去小河那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便扔下容峋利落离开。
容峋还要在此处应付时不时过来交际的宾客,不好同疏棠一道离开,只好幽怨地望着她的背影,目送其慢慢走远。
*
“那承平伯府的大姑娘,是否与蒋诗岚交好?”疏棠边帮忙核对宴会流程,边问小河。
小河想了想,回忆道:“是的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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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大清楚,只记得往常宴会时,若有她们两个,二人总是会待在一处来着。”
疏棠点点头:“那便是了,前几日我翻看宾客名单之时,见到这位夏姑娘的介绍,还曾觉得在哪里听过,看来就是蒋诗岚的手帕交没错了。”
“疏棠姐姐问这作甚?”
“无事,就是见到了,想问问。”
小河望望天,“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簿册,兴冲冲道:“行啦,差不多该开宴了,今日有不少好吃的,疏棠姐姐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了,快想想一会儿动筷先吃哪盘吧。”
疏棠捏了把小河鼻头:“就属你馋!”
*
时已开宴,璟王府上并无严厉规矩,因此男女宾客并未分席。
瞄了隔着一个位置相坐的水蓝襦裙女郎几眼,容彰有些兴奋。
打他一来,视线便未从女郎身上挪开半分,果然同他先前想的一样,能把郑嬷嬷气得七窍生烟的女子定然不一般,今日得见,女郎机警灵敏的模样已经印刻在了他心底,久久不能忘怀。
正盯得起劲,背后却被一只手戳了戳,是他的随从丹青。
丹青俯身对着容彰悄悄耳语:“世子,咱别总是盯着人家姑娘看啊,恐叫人察觉。”
经丹青提醒,容彰也觉自己盯着疏棠的时间有些过长,遂收回视线,夹起几口饭菜做掩饰,心中却想,待会定要找个机会与这位疏棠姑娘见一面。
前几日阿岚曾悄悄派人对他诉说思念,他虽怜她如今处境,当时还递话过去安抚阿岚,让其放心,可如今见到疏棠姑娘的第一眼,他便知晓,自己的正妃之位应该给谁了。
也罢,阿岚对他念念不忘,他身为男子,不好拂了女子的一片痴心,今日等他同疏棠姑娘交谈过后,便回去告知父王,聘疏棠姑娘为正妃,阿岚为侧妃好了。
两全其美的办法,也就只有他能想得出来了,想到这里,容彰心情明朗许多,食欲也大增,不禁多夹了几筷。
吃着吃着,又想起疏棠姑娘身边总有峋堂兄的身影在,简直烦不胜烦,得想个办法将峋堂兄赶走,他才好与疏棠姑娘相见。
有了......
已至宴席尾声,最后便是几道甜品做尾,为着应景,其中一道名为“鱼戏莲叶南”的甜品格外引人注目。
“鱼戏莲叶南”,其实是一道冰饮,点缀有可食用的荷花状糖块,青提果肉沉底,小荷叶漂浮于顶,单瞧一眼,便觉消暑。
“阿棠尝尝这冰饮子,清爽极了。”
容峋仔细为疏棠介绍这冰饮是怎么做成的,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突然自身左侧洒过来一碗冰饮子。
冰饮碗砸在身上,甜水洒了一身,所过之处沾湿的衣裳瞬间变得黏答答。
“容、彰!你在干什么!”
“堂兄,对不住对不住,弟弟一时没拿稳才洒了,哎呦这身上都湿了,堂兄快去换下来吧,虽说天热,但也莫要沾了寒气啊!”
容峋没好气地瞪了眼容彰,但身上确实已经湿透,此刻又恰好已至宴席尾声,便同诸位暂时作别,先行离开去更衣。
容峋离开后,容彰同疏棠的席位中间便没有了隔阂,容彰见此不禁兴奋了几分,眉眼嘴角具扬起,身形隐隐颤动。
17. 湿衣
然还未等容彰心潮热血澎湃多久,疏棠便也步了容峋的后尘,先一步告退离席。
此时霞光末尾已经收尽,夜幕缓缓落下,明月将出,星子璀璨,月光倾洒于水面之上,波光粼粼。
疏棠此番先行离席正是打算去取莲花灯和莲蓬灯过来。这莲花灯点燃后放入水中,是为作祈福之用,但莲蓬灯少见,也不方便入水,疏棠原本打算在凉亭周边点燃烘托个气氛,后来发觉王府中各类灯烛数量早已足够,便想着亲自取来向众人觍颜介绍一番,再赠与他们,也好为自己的花店吸引客源。
这边疏棠前脚方离场,后脚容彰也坐个不住,随即借口内急匆忙忙跟上前去。
婉娘自打方才乘舟一事之后便格外恼怒疏棠,席间也时不时不善地瞥过去一两眼,这回见疏棠同容彰先后离席,心中颇觉古怪,但碍于华兰同永安两位公主尚处在兴头上,她也不好跟着离开,便使唤了贴身婢女悄悄跟上前去一探究竟。
............
直至走到远离凉亭宴席再听不到人群喧嚣之处,疏棠才隐约发觉身后似乎有人尾随。
起初宴席座位本是安排她同贵女们同坐,容峋身侧左右分别是昭阳公主同一位小皇子,但后来容峋却觉得其他贵女公子们都是跟着各自交好的公主皇子而来,理应将他们分到一处,而疏棠与容峋交好,自然应该坐到他身侧。
后来再不知怎么,竟是成王世子容彰坐到了容峋身边与她相对的另一侧位置上,席间甚至大喇喇地不顾及影响,总是明晃晃朝她看过来,引得疏棠十分不适,胃口也不佳。
而现在尾随她的这位,虽始终跟在距离她身后二十余步远的位置,但身上的刺鼻香薰味道顺着风向吹来,一直萦绕在疏棠鼻尖,飘散不去。
一开始疏棠还以为是方才坐得太近的缘故,以至于自己身上也沾染到了这股子味道,直到听见隐约脚步声,疏棠细嗅几下才发觉这味道不是自己身上的,而是来自身后之人。
如此一来,尾随之人定是容彰无疑,不管他跟上来是想干什么,单论先前引她不适的觊觎目光而言,指定没什么好事,况且她是半分关系也不想同他沾上,还是得赶紧想个办法将其甩开为妙。
正想着如何甩开容彰,恰前方便是一条分岔路口,向左走是正常去往灯室的小路,灯室周边有侍从在旁看顾,而向右拐则是王府另一处小花园,花园中曲径通幽,游廊迂回,入夜之后应少有人往。
若是走左边小径,有诸多侍从在侧,容彰必定不敢胡来,而疏棠却以为,若非逃不开,定不想叫人瞧见她同容彰有交集,况且还是在容峋府中同他堂弟私下往来,虽说此前容峋还曾在她面前夸赞容彰如何,然还是令她倍觉别扭。
若是走右边小径,小花园中夜阑人静,虽不至于被旁人瞧见,但也极容易被容彰追上。
随着距离分叉口愈来愈近,身后的脚步声也愈发清晰,无暇细想,疏棠果断拐入右侧小径,拐过弯后,身后脚步明显加快,疏棠只得提起裙摆一路小跑。
小花园中隔十余米便有灯烛映照,但许是此处僻静的缘故,就连灯烛也是小小一个笼在灯罩之中,仅仅能照亮周边两三米的范围。
利用先前同容彰隔开的距离,疏棠一路小跑,先后吹灭几盏灯烛,好叫容彰看不清脚下嵌满卵石的小路,拖慢其紧随不止的脚步。
暗夜之下,花园中堆砌的假山奇石一改白日的古朴雅致风貌,此刻只能望见其怪异曲折的轮廓,内里则是黑黢黢空洞洞一片,仿若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猎物进入的巨兽。
疏棠借着灯火看清前路后,便吹灭距离假山最近的一盏灯烛,随后便自种植在假山旁的数竿凤尾竹中穿行而过,努力从中扒开可供她通过的缝隙。
窸窸窣窣一阵,总算穿过竹丛,进入黑洞洞的假山之中。
虽有她吹灭灯火的行为在前,但方才穿过竹丛的动静必定逃不过容彰的耳朵,疏棠并不觉得躲进假山之中就能彻底甩开容彰,遂加快脚步准备向前探探假山的内里结构,看看是否有地方可供她躲藏。
容彰身为成年男子,脚步自然快上疏棠许多,哪怕看不清脚下之路,也很快找到了凤尾竹丛,同样准备穿行而过进入假山中。
身后隐约传来几声“疏棠姑娘”的呼唤之语,这话是无甚奇特之处,听其语气倒觉出声之人还挺有礼貌,偏偏疏棠在入耳之后,生出一层鸡皮疙瘩出来,紧随着加快了在山道中穿梭探索的脚步。
假山内里结构曲折,变化多端,前一段尚且宽敞开朗,下一段便能立刻变得逼仄难行。
碍于男女身形之别,疏棠每次都尽量选择逼仄的路径游走,这种路往往只供一人穿行而过,甚至有些石块突出之处,就连疏棠都要吸气侧过身子才能通行,若是换成男子,其身形通过难度则更大,如此一来,便能将容彰远远甩在身后。
虽说七拐八拐之下,早已不知行了多远,但好在疏棠速度并不慢,很快便见到了假山外的亮光。
身后早已听不见容彰的呼唤声,疏棠吹灭假山外的灯烛,顺着出口的卵石小径走出去。
先是在竹丛中扒过,后又穿行于假山道中,身上衣裙同发丝间皆沾上了不少水汽,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厅房,疏棠便打算先进去整理一番再去拿灯。
因着精力几乎全部放在如何甩掉容彰之上,疏棠并未注意到厅房侧窗中透着亮光,只想要赶快离开花园。
怕容彰再追上来,四下无人,疏棠撒丫子便跑,气喘吁吁跑到房门前,“咣当”一下便推开了紧闭的门扇。
进门的一瞬间,疏棠才后知后觉这里竟亮着灯,但入目所及之处并无人在,无心多想,只觉得王府就是王府,无人之处也到处燃灯,便自顾自地向着屏风之后走去,准备打理一番衣裙上的水渍褶皱。
方走入屏风后,待看清眼前之物是何的同时,心中大呼不妙!
同她心声呼出的同时,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也跟着出声了。
“不过是唤你去取件衣裳,怎的这会子才回,我都等得冷了。”
白-花-花的一片转过身来,竟是一裸着精壮上身的成年男子,该男子此刻浑身上下仅着一白绸亵裤,连鞋袜也不曾有。
容峋回过身,因知道是侍从回来送衣裳,所以并未抬起头来,只是心中疑惑这侍从怎的如此莽撞,竟直接过来屏风后面给他递衣物。
自从懂事以来,穿戴衣帽之事他一向不习惯有人侍奉,除却束发戴冠等繁杂之事需要人服侍以外,旁余都是能自己来便自己来。
自知穿的少,容峋不禁有些羞涩难堪,心中暗自责怪这侍从不长眼力见,伸出手去等着接衣裳。
一个呼吸过去,手中还是空荡荡,容峋不耐烦地撇过去一眼,手伸直再向前一摊示意侍从赶紧将衣裳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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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
这一撇可不要紧,却撇见了来自女子的绣花鞋和裙摆,容峋登时花容失色,不知是该捂上面还是捂下面,惊慌失策之下他最终选择了捂紧自己的双眼。
头一回遇见如此场景,容峋不知怎么办,脱口而出便是一句“大胆采-花贼”!
可“贼”字还没出口,便被那胆大的女子死死捂住嘴巴,余下话音只得憋进肚子里。
容峋心中焦急羞恼,却又不敢胡乱动弹,生怕触碰到采-花贼半分,若是男贼他自然要与之战个不死不休,可面前偏偏是一女贼,还不知是什么来头,武斗不可,还应智取。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忽而响起女贼的声音:“是我,别喊,我松开你,千万别喊啊!”
好熟悉的声音,容峋暗想着,究竟是哪个熟人偷偷觊觎他,竟敢趁他不备作乱,一待小女贼紧箍他的手放下,容峋立刻睁眼看去。
一正紧闭双眼的蓝裙女郎现于眼前,女郎发丝眉眼皆沾湿,颤巍巍地立在离他一步远的距离处。
方才被冒犯的恼怒之气轰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泼天的羞意,但见面前女郎好似比他更羞,容峋心中不自觉有些雀跃,便起了逗弄她一番的心思。
“阿棠瞧见什么了,怎还闭着眼?”容峋眯眯眼强压笑意,故作疑惑。
疏棠忙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刚才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容峋追问:“哦——什么都没看见,那阿棠闭眼作甚?”
疏棠自知理亏,忙匆匆行了礼表示道歉,脚步后挪预备退出屏风,步子错乱地向后腾挪两步,却被一有力大手钳住,顺着力道向前倒去。
倒回到腾挪前距离容峋一步远的位置处,又听容峋闲闲出声:“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怕被旁人看,阿棠大胆看就是,我又不会掉块肉。”
疏棠心中暗道:不怕被看?也不知方才大呼小叫喊“采-花贼”的人是哪位。
嘴上却依旧老老实实:“我真不是故意要看的,原本我是想去拿灯,只因天太黑走错了路,便拐到这里来了......”
容峋见疏棠依旧紧闭双眼,半分睁开的意思都没有,不好再逗她,终于放其退出了屏风。
远离那惊鸿一瞥活色生香的一幕后,疏棠终于敢睁开双眼,坐在外间的圈椅上,边搓平裙摆上的褶皱边平复心情。
拉开距离后,淡淡尴尬气息在空气之中漫延,为缓解气氛,疏棠没话找话:“阿峋不是去更衣了,怎一个人在这?”
“唉,阿棠不知,那碗甜水撒在身上不光湿,还发粘,走到半途实在忍受不住,便遣人去拿衣,我先进来这里换下衣裳等着,可没想到,没等来新衣,却等来了你......
“不过,阿棠怎就迷了路,灯室不是很好找吗?你身上那些水汽又是怎么来的?”
疏棠听容峋如此发问,心中有些摇摆不定,不知该不该将方才之事告知于他。
又回想起此前容峋同她说起与成王府的婚事,闻其态度和缓,若是先前与容彰的一番计较叫他知晓,也不知道容峋会不会站在她这一方,还是不说的好。
毕竟容峋同容彰可是实打实的堂兄弟,而她不过是半道有幸与其相交的朋友罢了,怎会生出自信觉得容峋会站在她这一边。
便解释道不过是走岔了路,拐到小花园中,又因天黑看不清晰,不慎沾染花丛中的水汽罢了。
18. 更衣
“真是个小糊涂,那阿棠稍等我片刻罢,待我换好衣裳就陪你一同去取灯,再为你指一回路好了。”
容峋估算估算时间,去取衣的侍从这会子也应该快回来了,便安下心来坐在琉璃屏风后等待。
借着屋内昏黄烛影,对面裙装女郎的窈窕轮廓隐隐透于屏风之上,晦暗不清,但托了这座琉璃屏风材质的福,还是依稀能看清那抹水蓝色。
淡淡水蓝色于屏风后影影绰绰,烛火每跳动一下,女郎的身影便也跟着闪动,时隐时现,一下一下,极其具有节奏感,每一次跳动都在撩拨着容峋的心弦。
心跳逐渐加快,呼吸也由轻到重,容峋不敢再看屏风,继而将目光移开,转头看向对面的雕花镂窗。
“扑通、扑通......”
心跳声太重了,屋内仅有二人对坐,再这样跳下去,容峋疑心这恼羞人的响动恐都要被疏棠全部听了进去,遂借口燥热,起身勾起窗台旁的长杆,撑起半截窗扇,好令屋外的风声掩盖过屋内的心跳声。
借着半开的窗扇,能看清外面的高挂明月与漫天繁星,柔水般的月光同闪烁星耀汇聚,此刻全部照在屋内对影相坐的两人身上。
微风吹入,檐下风铃摇曳。
容峋有些辨不清晰,在疏棠耳中,究竟是风铃声漫过了心跳声,还是心跳声夹杂了风铃声。
辨不清晰就索性不去辨,只当屏风将他的慌乱已经掩盖得结结实实,在清脆音波推动下,容峋不由得忆起二人初见之日。
帐外云墨翻涌,他正歪躺在榻上休养生息,静待雨停上山,迷糊之际,自外间隐约传来一女子的声音,似在呼救,但雨势太大,他未能听清。
历经累日探查,已是身心俱疲,那会儿本就眯瞪着,起初也未当回事,直到帐外混乱马蹄声清晰入耳,人才清醒过来,回神方才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在向他求救。
忙坐起身,此时外间车马声已经近至帐前,没有留给他多余准备的时间,随手勾过用来避雨的斗笠之后便立刻掀帘上马。
雨势过大,若非他戴着斗笠是根本看不清晰前路的,看清楚是一女子所驾的车马正被身后一脸匪相之人追赶后,忙驱使身下照夜玉狮子扭转方向朝那呼救的马车方向奔去。
本以为暴雨天气今日只得歇在帐中,不料却正碰上山上匪徒行凶作乱,时机妙极,这回刚好擒了那山匪,再拷打一番,必定能助他此行剿匪。
可他现在还清晰记得雨中初见疏棠的那一眼,女郎蜷曲着身子坐在驾马的位置上,雨水混着血水,狼狈至极,并不漂亮,可她的双眸却亮极,他经过她身旁之时,看清了来自女郎瞳孔中那一瞬间迸发出的强烈生命力,只为那一眼,他为她斩杀了身后匪徒。
当匪徒脑袋滚入泥浆中时,他第一时间想的居然不是剿匪之事,而是女郎终于得救,在他的庇护之下,定是无虞。
他再度忆起女郎呼救时所说的模糊言语,她说她是蒋国公之女。
是先前他盯过的拐卖人口案,本以为尽是一些平民妇女儿童被拐,这些人要么是因家中贫寒被迫发卖给拐子,要么是家中人口简单,拐子看中了他们就算被拐也无人会寻。这类受害者在拐子眼中看来风险极低,也是被拐的重灾区,谁知却意外揪出了多年前蒋国公亲女被拐案。
返程路上,他心想,这算不算,是他第二回救下那女郎了?
话本里常言道的英雄救美之事,他翻看过数遍,年少之时也曾幻想过这类情节有一天会发生在他身上。
如今他早已出宫建府,也已经行过冠礼,自觉应该成熟稳重些,便不再像儿时一般总爱幻想一些不着调的东西。
可随着他距离营帐的距离越来越短,过往那缕早已消散的少年心思却又好像重新扑回到了他身上。
心中波澜不定,竟生出几分邀功的心思出来。
这是我第二回救了你,算不算,是你的英雄呢?
容峋不太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疏棠有那种小心思的,他对于这种花前月下之事可以说是毫无经验,所以也无法分清自己的心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
也许,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与旁人不同的。
也许,是前几日因误会而来的那一巴掌,激得他彻夜辗转难眠,精力旺盛无处发泄,只得起身将小舟修好。
............
侍从总算赶着容峋掐算的最后时辰推开了门,不期然见到疏棠正在门后坐着,心下了然,给容峋递过衣裳后便自觉退下。
容峋接过衣裳才明白为何侍从并未第一时间赶回来,这套新衣是看着与他平日里常穿着的款式并无大差异,可料子却是与疏棠今日上身的襦裙为同一匹布料,宫里夏季新下的花蝶卍字纹锦。
他一向不大关心京都什么布料时兴了,什么花样又出新了,反□□里做什么他便穿什么,总归不会让他穿出丑就是了。
那日新布料又成箱成箱抬进府中,不过是匆匆撇过一眼,却瞧见抹水蓝色,当即便想起了疏棠的身影,心想她穿这颜色一定好看极了,又挑了几匹他觉得合适的,等着小河下次过来的时候遣她给疏棠送过去好制成新衣。
今日却不想疏棠穿上了他最中意的这匹布料,果真衬她,所以便炫耀般地同侍从小小夸赞了几句,想必是那机灵的侍从听进心里去了,方才回去又特地找来了一模一样的布料制成的新衣过来让他换上。
得赏。
容峋边更衣边在心里这么想着。
疏棠坐在外间,恰房中有一小妆台,便立好镜子将自己也打理得七八分干净,好在有夜幕遮掩,起码不会叫人瞧出她在假山中跑过一遭的狼狈模样。
二人各自拾掇完毕,便准备一同去灯室取灯。
疏棠估摸着容彰绕出假山后寻不见她应该会回去,出门时特地四处扫视一圈,并未发现旁人身影,才放下心来。
有容峋陪在身侧,取灯途中一路顺遂,无事发生。
花灯祈福,众人皆拥上前来,写好各自的祈愿,盏盏莲花灯便顺着风和水流的方向渐渐漂远。
“阿姐,别光看着啊,也放一盏吧?”小玉蹲在地上努力伸长胳膊拨动水流,想要使自己的那一盏莲花灯漂远些。
疏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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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花灯,道:“你们放就好,不用管我。”
“阿姐没有想许的愿望吗?写下来说不定就能实现了呢?”
疏棠心道不过是逗逗小姑娘的话术罢了,愿望写下来就能成真的话,她兴许都能得道成仙了。
遂摇摇头:“我没什么想写下来的愿望。”
“怎么会没有愿望呢?是人就会有愿望呀。”小玉咕哝一句,但注意力转瞬又被花灯吸引过去,并未继续央着疏棠跟她一起放灯。
疏棠静静站在一旁,垂下的胳膊被人轻轻戳了两下,顺着方向扭过头去看,发现是容峋抱着两盏莲花灯在戳她。
容峋将手中一盏灯分到疏棠手中,挑眉笑道:“谁说只有想许愿的时候才能放灯了?什么都不写,咱们照样放。”
被迫接过莲花灯,疏棠低头看看,花灯莲苞饱满,底下花叶圆圆,制灯人的手艺极好,若不是中间灯芯制成的花蕊出卖了它,还真以为是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莲花。
再抬头,看到的是容峋面上的融融笑意,丹唇外朗,靥浮明月,倏然,疏棠有些想不起来为何方才不想放灯,只愣愣点了两下头。
容峋见她应下,面上笑意更盛,二人臂膀揽在一处也加入了放灯的队伍。
............
容彰从假山中绕了一圈都未找见疏棠姑娘的人影,还弄得一身脏污,出来后发现园中灯火皆被熄灭,夜深人静之处,心中不免生起些惧意,郁闷至极,只得打道回府,原路返回。
可回来坐下后不久,却又见到疏棠姑娘同堂兄二人一同返回,不仅如此,堂兄居然还换了一身与疏棠姑娘身上襦裙一模一样花色的袍衫,见之不免更令他心情阴沉了几分。
堂兄明明是去更衣了,分明与他二人去的方向不顺路,怎的还能与疏棠姑娘遇到一处去。
莫不是,疏棠姑娘其实本就要去找堂兄,不过却被他拦住脚步,索性直接将他带入假山之中好甩下他。
定是如此,若不是急着去堂兄房中,怎至于如此急切地甩下他,说不定,他二人早就滚到一处去,就连假山也定是摸索过几遍的,不然凭她一介女流的体力怎就能轻易将他甩至身后。
容彰望着二人相似的衣着,越想越气闷,越气越觉得自己想的是真的。
方才从疏棠手中接过的莲蓬灯握在手中,越瞧越不顺眼,握灯的手紧握成拳,直接掰折了莲蓬茎部。
不曾听说过堂兄将要娶妻的消息,那便是还未告知宫中,如此一来,只要圣上不曾下赐婚旨意,那他就还有机会。
疏棠姑娘心中有堂兄的位置,那他心中也还记挂着阿岚,这样看来,左右也算是打了平手,他可以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世人所在意的那些流俗之事他通通可以不放在眼里。
堂兄拥有了疏棠姑娘,却迟迟未给名分,算他迟一步,如今他与堂兄是为公平竞争,那他便先行回家告知父王,马上为他换亲,求娶疏棠姑娘为他的世子妃!
他与蒋府有婚事在前,疏棠姑娘本就理应是他的世子妃,如今他这么做不过是拨乱反正,谁也纠不出他的错处来!
19. 兄长
并未辜负容峋的好意,这场赏荷宴顺顺利利承办下来的同时,也将疏棠的花艺功夫展示给了参宴的宾客们,并广受好评。
名声虽然已经开始传扬出去,但贵人们通常多忘事,趁着这股东风还未消散之前,花店的开张事宜必须紧锣密鼓地提上日程。
观莲节过后的第一天,鹿水巷小院便迎来了第一批鲜花。
这些俱是先前在花市提前订购的一批品相上乘的鲜花,其中的一小部分被拿来用以装点门面。比方说眼下时值六月,那便按照本月的时令花卉设计了以“映日荷花别样红”为题的各式插花瓶,摆放在显眼处用以招揽顾客。
余下的大部分鲜花则分门别类摆放齐整,以供来人挑选,不过在此之前这些鲜花全部需要做保鲜处理,以延长花期,因此疏棠今早清晨便早早在这里忙碌起来。
因着运送来的及时,这些鲜花大部分还都保持着鲜活生机,按理说无需过度处理,只要斜剪下根-部泡水放置即可,但疏棠还想再养护得仔细一些,刚开张不知京都花市行情如何,担心全部泡水恐会导致部分鲜花因滞销腐烂,便只挑出三分之一做泡水处理,余下的大部分则是用蜂蜜混着花粉均匀涂抹在花枝切口处,放到庭院空旷的地方晒上小半个时辰,直待花苞都支棱起来以后放至竹筐中贮存。
等日后需要取用之际,只需要将沾染了蜜粉的根-部部分斜剪掉,再拿来放在湿地处回潮,最后用绳子绑好倒挂放置,即可完全恢复今日的新鲜。[注1]
疏棠正闷头专心用蜜粉刷着手中花枝,原本留在蒋府未一同跟来的婢女连翘却一脸匆忙地赶来。
连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快......快别在这忙活了,夫人唤您赶紧回去呢!”
疏棠抬头:“这是怎么了,何事如此着急?”
连翘急切道:“是世子......世子回来了!”
疏棠一听这话,将手中刚刷好蜜粉的花枝放入竹筒中,又同身旁小厮婢女们利落交代好余下需要做的事情,准备跟着连翘回府。
先前听刘夫人说过,蒋府世子蒋修明现任鸿胪寺少卿一职,而此前大周藩属国之一的漠北国一直内忧不断,历经多年纷争,前些日子终于有了定论,决出了新王,而蒋修明作为鸿胪寺少卿,必须前往漠北国协理主持他们的新王即位仪式,因而疏棠自从回府以来一直未曾见到过她这位亲兄长。
漠北国遥远,蒋修明一走就是几个月,如今事成归来,她这个亲妹妹自然不能怠慢,得抓紧回府才是。
疏棠自回府以来已有月余功夫,同家中亲人相处不过是“泛泛之交”,并未太过于亲近,刘夫人和蒋国公待她还是一如初见时的客气,哪怕是她常常不归家也未曾叱哆于她,要什么也是给什么。
如她看来,这不像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倒像她是借住在蒋府做客的客人一般。
不过这也不光是刘夫人和蒋国公单方面的原因,疏棠自身对于这段感情也处于不知所措的阶段,如是习惯了凡事皆由自己一人来安排,性格上也有些孤僻,言语间总是透露些许疏离。
先不论蒋诗岚如何,疏棠倒是有些羡慕她的性子,与父母撒娇乃是常态,想说什么便可直言,从不必在他们面前拐弯抹角,更不需要绞尽脑汁考虑如何平衡各自利益。
如今亲兄长蒋修明一朝归来,听闻他只大她五岁,年纪上更相仿一些,想必会好接近许多。
不说此前刘夫人同蒋国公对于蒋诗岚的偏心,也不论疏棠心中的隐隐失落,单对于这段来之不易的亲情,她还是想争取一下的。
毕竟她自生下就被带走,与父母亲人都未曾相处过,也不敢要求他们对她深情,疏棠知晓感情都是要慢慢培养出来的,如今兄长回府,不若就由此开个好头。
............
不过片刻功夫,马车就已驶至蒋府门前。
门口堆积着小山般的行李箱箧之物什,仆从们正来来往往地搬运。
疏棠自这些箱笼中穿行而过,步入正厅。
方迈过正厅门槛,便瞧见一面黑男子挺拔端坐于扶手椅上,嘴巴张张合合正与身旁并坐的刘夫人絮絮叨叨着什么。
蒋国公则面对着疏棠进来的方向而坐,恰好见她进来,轻咳两声打断那男子之语,示意他向疏棠方向看过去,道:“无晦,来见过你妹妹疏棠。”
刘夫人见疏棠进来,起身将她拉至蒋修明身前,对她介绍道:“孩子,这便是你兄长,此前因身在漠北并未及时赶上你归家,如今回来得也是匆匆,我同你父亲今日之前也不知晓他要回来,因此这才叫你院里的婢女急着把你喊回来......”
说罢又抬手轻拍了一下蒋修明的肩膀,面带笑意嗔怪道:“都怪这混小子,回来前也不给个准信儿,叫家里人好迎接着,瞧这出去一遭弄得这浑身黑呦,真叫人没眼看!”
蒋修明故作痛苦地揉了揉被刘夫人拍过的地方,呲牙咧嘴道:“归期不定尚不敢提前告知家中,恐怕您万一扑了个空,到时又责怪儿子不是,如今突然回来,本以为是个天大的惊喜,哪知还是得被埋怨上几句,这横也不是,竖也不是,母亲叫儿子如何。”
同刘夫人打完嘴仗,蒋修明才起身对着疏棠见礼:“妹妹勿怪,为兄此行行程遥远,你来时我未曾在场,我归时又如此突然,但咱们一家人如今能得团聚,便是万幸之事。”
疏棠同福身回礼,答道:“兄长有公事在身,疏棠怎会责怪兄长。”
蒋修明偏头示意随从拿来一精致木盒,言道:“妹妹打开瞧瞧,可喜欢?”
疏棠伸过手去开启盒盖,发现木盒中是一只质地油润的赤玉手镯。
蒋修明在一旁道:“带上试试,瞧瞧合不合适?”
疏棠小心拿起玉镯套入左手手腕,却发现这只镯子的圈口比较合适她的尺寸大了一圈不止,但既然当面戴上了便不好再取下,只得用右手虚虚遮挡住戴手镯的左手,对着蒋修明福了福身道:“难为兄长公干之时还挂记着远在家中的姊妹,兄长送的这只镯子妹妹见了很欢喜,那......妹妹便收下了。”
蒋修明身为一个大男人,并不懂这些女子穿戴的装饰之物,因而并未看出镯子尺寸的不合适,听疏棠这么说便只觉自己这礼物送得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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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到了妹妹的心坎里,毕竟是自己真金白银买来的东西,品质摆在那里,怎会有女子不喜爱呢?
再者他这妹妹自幼流落在外,想来也未曾见过许多好东西,不要说这只镯子是自漠北远道而来,便是从家中府库中随意拈来几只玩意儿,估计也够她欢喜许多日了。
当然,这些话蒋修明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是万万不可能说于人前的。
见到了面,又互相寒暄过,便又各自坐回各自位置上。蒋国公坐于上首,刘夫人坐在下首西例首位,蒋修明紧靠刘夫人所坐,而疏棠则坐在了东例正面蒋修明的位置上。
疏棠静坐椅中,一路赶来口中泛苦,便拿起茶杯边饮茶边听蒋修明继续将他此次在漠北所见之景、所经之事讲与众人。
蒋修明正说着,刘夫人突然插话打断道:“儿啊,你之前说那漠北公主,长什么模样啊?可跟那些勾栏瓦舍里头的胡人姑娘们一样,都是高眉深目的?”
蒋修明眉头一皱,道:“娘,这话也就在家里说道说道,万万不可传扬出去!漠北公主怎能与勾栏瓦舍里的胡人贱民混为一谈!”
刘夫人扁扁嘴:“你当你娘傻啊,我当然不可能说出去!不过就是好奇罢了,问问都不行?”
蒋修明无奈,只得答道:“我并未仔细瞧过,不过单遥遥一望,也知公主生得美极,异域美人,是比咱们大周朝女子要艳丽些许的,不过要我说,还是大周女子的温婉之气更惹人喜爱,如此,母亲可还好奇?”
“就你这张嘴会说,喜欢大周女子的温婉之气,那怎么还不给母亲娶回家来一个温婉可人的媳妇看看?我同你父亲也好早日抱上孙儿......”
蒋修明一听刘夫人话风不对,当即打断她的絮叨之语,转口提起旁事:“不过这漠北公主,此行虽说是来大周游山玩水,实则不然——”说到这里又止住话头,卖起关子,“你们猜猜,公主此行是来作甚的?”
刘夫人摇摇头,表示不知。蒋修明又去看疏棠,疏棠也跟着摇摇头。
蒋国公思索片刻,言道:“既然公主不是前来游山玩水的,莫不是,漠北国新王打算同我大周联姻?”
蒋修明拱手:“还是父亲看的透彻,不错,漠北公主此行随队伍一同进京,就是为了和亲!”
“和亲?要同哪个皇子和亲?”刘夫人自说自话,继续言道,“要论是太子殿下,可殿下已有太子妃,听闻这漠北公主是漠北新王的独女,应是不愿意当太子侧妃的。如今已成年封王的皇子便只剩下端王和璟王——哎?儿啊,端王此行是与你们一同前去的吧?那漠北公主肯定看上的是端王殿下啊!”
蒋修明却是摇摇头,撇撇嘴道:“哪能是端王啊,二殿下什么秉性娘又不是没见识过,若非出身皇家,哪家女子愿意嫁与这般男子......
“不过具体要联姻哪位皇子,如今并未盖棺定论,目前谁也不知,但据我在漠北这些时日观测,公主与端王秉性确实不和,届时宫中应会考虑各种情况,如此一来,三殿下倒是有可能成为此次联姻的主角,哦,不过这也仅仅是儿的猜测之语罢,家中切记万勿传扬出去。”
20. 和亲
两国联姻之事对于此刻的蒋府来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八卦小事,相比于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刘夫人显然更关心儿子在漠北吃得如何、睡得如何等等,因而此事很快便被抛之脑后,又开始谈论起旁事来。
日头渐高,谈话间不知不觉已近午时用饭的时辰,一家人差不多聚齐,恰好一同用过昼食,后又各自回屋。
众人皆各自回到屋中小憩片刻,而世子蒋修明却是刚回到自己的院中不久,又同贴身随从出了门,拐了个弯去向蒋诗岚的韶光阁方向,随从手中还仔细地抱着个二层翡翠雕花套盒,神态恭敬,似乎生怕手中之物行走间被磕了碰了。
隅中自漠北远道归来的车马停在蒋府门前之时,得到消息前来迎接他的却只有父母亲同几个姨娘,一点儿不见两个妹妹的身影,颇令他纳罕。
往常他出远门归来,岚妹可是比谁都勤快,年纪小些的时候,几月不见思念得紧,在家门口等着不行,一定是要到城门口相迎才舒坦。如今年岁渐长,人也稳重了些许,也是他不忍妹妹等待辛劳,便最多只允许她在街口相迎。
这回漠北一行路途遥远归期不定,故而并未提前写信告知家中,只在今日快进城时遣人提前回府递信儿,本以为一下马车便能见到那俏丽的小姑娘翘首以盼的模样,却不料连个人毛都没瞅见。
不单如此,就连那多年之前阴差阳错与他分离的亲妹妹都不曾见到人影,本来心中还怀着些许期望,以为是没认出人来,生怕错过,便眼珠缓缓巡过一圈,就连几个小丫头也是细细瞧过一遍,而当真无有那妹妹的身影。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嫌弃他此趟公差出走太久,一个二个的都不把他这兄长当盘菜了?
便微微阴沉个脸来询问母亲妹妹们都跑哪去了,哪知得知了此等荒唐事。
亲妹妹一归府就借了璟王的势将岚妹禁足,虽说岚妹在这事儿上犯了糊涂,但想来她也是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本心不坏,况且一家人怎能不互相扶持,禁足不说,还要打她板子,当真是不顾及姐妹情谊!
今日不在府中的理由更是荒谬,堂堂蒋国公千金,居然要去做那低贱商贾,招惹铜臭,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如此一来成何体统?
然他本要提点一番,却遭到母亲婉言阻止,也罢,本就是常年野在外头惯了,一时间不好掰过性子来,还应徐徐图之,再者他也不过只是兄长,父母亲尚平和待之,他也不好逾越过去,所以才有了方才兄妹客气相见的一幕。
既然已经相见过,瞧着棠妹如今过得滋润,也无甚可担心的,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抓紧去瞧瞧岚妹,禁足月余,日子定然不好过。
因此行难得,引得一众友人同僚们纷纷相托,盼他于漠北捎来些许精美物件,他去购置时,于集市之中相中一套颇具异域风情的头面,虽说出自漠北小国,但这套头面丝毫不显小气,观之华贵万千,整套买下来也确实花费不少银两。
虽说他走前曾听闻过京都中的风言风语,说什么蒋府与成王府的这门亲事即将不保,可在他看来,成王世子容彰与岚妹情比金坚,决计不会抛下岚妹另娶。
事实上,几月过去,成王府也并未因亲事上门,也验证了他想得无错。
那这套头面便可添作岚妹的嫁妆,算他一份心意。
*
晚香苑。
疏棠进屋之后才敢把那不合尺寸的赤玉手镯“摘”下来,都不必用上摘字,只消她手腕微微垂下些角度,那玉当即滑溜溜脱手而出。
用绢帕将玉镯擦拭干净,仔细放回木盒中,疏棠拄着脸盯着看了许久,心里头忖度着要不要拿出去找找玉器店师傅给改改尺寸,但若要拿去改,还得偷偷找人,万万不可叫家中知晓,尤其是兄长院中之人,但这只玉镯来之不易,万一工匠手艺不好,给改坏了又当如何?
正冥思苦想着,风尘仆仆的小河又从外间进了屋。
单听这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谁,疏棠头都未动一下:“皮猴今儿又跑哪去耍了?打晨起就没瞧见你人,这会儿还知晓回来?”
小河估计是从外面打了凉水洗过脸才进来,以衣袖拭面走到案前坐下,呼噜脸的同时口齿不清道:“唔哥喊唔......回汪府......红镯......哪来的?”
疏棠不信:“小江喊你?大早上的怎么喊的你?”
小河呼噜干净脸,长“叹”一声清爽道:“疏棠姐姐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和我哥是龙凤胎啊,今儿早晨天还没亮我就被他喊醒了,可困死我了,哎你还没说呢,这红镯子是谁送的啊?”
疏棠:“真这么玄乎?哦这镯子是兄长送来的,兄长今日回府了。”
小河拿起赤玉手镯对着窗扇外的日头照了照,扁扁嘴道:“就送你一个镯子啊,水头一般嘛,别是他叫人给骗了......
“我刚从外边回来可是瞧见世子同一随从抱着个翡翠盒子去韶光阁了呢,疏棠姐姐,那盒子还是双层的,雕着花呢,倍儿大气,除了这个镯子,世子可还送你别的宝贝了?”
说到翡翠盒子,小河还伸出手比划了比划,双层高一尺余宽的套盒,形象至极。
疏棠被噎了一下:“......并无,仅此而已。”说罢将木盒盖子拿来“啪嗒”一声扣死,起身将其扔进平时装杂物用的匣子中,转头回来坐下,仿若无事发生一般,伸手抓了把南瓜子接着同小河讲话:
“昨日不是才去过王府,怎的今日又喊你过去?可是府中-出什么事了?”
小河一拍大-腿,连桌案也跟着震动,吓了正在嗑瓜子的疏棠一激灵,道:“对啊!疏棠姐姐,怎么办,殿下真的出事了!”
疏棠囫囵咽下口中瓜子仁:“出什么事了?”
小河攀住疏棠肩膀两侧,摇晃道:“我们殿下!要成亲了!”
疏棠闻言继续又抓了把瓜子开嗑,小河脑袋凑到疏棠面前,表情狰狞夸张,趴在她耳边道:“疏棠姐姐,你没听见吗?我说殿下要成亲了呀!殿、下、要、娶、王、妃、了!”
疏棠不以为然,抽空拿出一只手来指指耳朵:“我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不瞒你说,今日兄长回来时已向家中透露过,你们殿下可是要与漠北公主联姻?怎么样,我的消息也很灵通吧?”
小河大失所望:“啊疏棠姐姐你知道了啊......但是,我怎么觉得疏棠姐姐一点也不着急,疏棠姐姐是很想要殿下去联姻吗?”
疏棠古怪地朝小河看去一眼:“我着急什么?不说这是你们殿下的婚事与我何干,就论这是两国之间的事情,我说一句不想,你们殿下便能不娶了?”
小河点点头:“对啊,我觉得疏棠姐姐若是不想,殿下肯定就不娶了,要不你去给殿下说说呗?就说你不想?”
疏棠一脸莫名其妙:“为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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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想,可休要折煞我了,我可不去,你找别人说去吧。”
小河着急:“找别人说当然不管用啊,就是得疏棠姐姐你去说嘛!”
疏棠捂住小河嘴巴:“行了行了,打住,你这么着急找我去说,难道你们殿下不想娶漠北公主?”
小河眉目纠结:“这个......殿下倒是没有明说,但凭我的感觉,殿下不会愿意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的,就算是因为两国间的利益联姻,殿下心里也一定是不高兴的。
“再者说,还有二殿下在我们殿下上头呢,凭何单因漠北公主一句不愿,就要绕过二殿下去,把这桩婚事安到我们殿下身上,真是不公平......”
疏棠劝慰道:“这不是还没下旨定下来吗?怎么被你这么一说,弄得跟明日-你家殿下便要十里红妆迎娶漠北公主似的,再说了,你哪知道,你家殿下就一定不会喜欢那一面都没见过的漠北公主呢?说不准,俩人一见面,就擦出火花了,别在这瞎着急了,吃点瓜子嗑嗑就舒坦了。”
说来说去,二人也没讨论出个一二三来,最后还是靠着一盘南瓜子堵住了小河喋喋不休的嘴巴,终止了话题。
然而消停没有半个时辰,不速之客又上门来。
——是成王。
成王带着往日王府与蒋家婚事的媒人一同上门,宣称要“拨乱反正”,纠正往日阴差阳错的一桩婚事,使之走到正途上来。
因此事涉及到疏棠的终身大事,故而也被请到正厅谈事。
一进正厅,便见蒋国公刘夫人同蒋修明皆是嘴角紧抿,哪怕是极力在成王面前掩饰,也不免看出面色不虞。
蒋国公先行发话:“王爷,这,小女对于这桩婚事,可是从无有过半分对不起世子之处啊,好好的一桩婚事,怎就突然要换亲呢?这若是传扬出去,可叫小女如何在京都做人啊!”
成王道:“哎,贤弟,你这话说的便是有失偏颇,怎么搞得好像我们成王府理亏一样?不是王府针对诗岚,实在是本王也有本王的难处啊!
“皇室中人的姻亲关系,皆是要身家清正之人,诗岚虽自幼长在国公府,可毕竟这,这这这不是亲生,生父生母不知是何人,若要居世子正妃之位,难免有异,这个道理,贤弟不会不知吧?”
蒋国公又言:“可,王爷也说了,诗岚自幼长在国公府,生父生母是一面也未曾见过,诗岚对于我来说,就是亲闺女啊,怎就不能当得正妃之位?”
成王见说不通,给媒人甩过去一记眼风,媒人领会后,自袖口中掏出两张红纸,抚平展示于众人面前,道:
“王爷,国公爷,这是当年两家人定下婚约之前所合过的八字,八字显示女命为金命,男命为木命,论日柱则为天地鸳鸯合,实乃上等大吉的婚事,当年最终也是因这断论才定下婚约,可如今却知晓这雌鸳鸯一方为错,两家人不赶紧及时纠正过来,还要等什么呢?”
“这......”
当年蒋诗岚的确是凭借与容彰“天地鸳鸯合”的八字才得以与其定下婚事,如今成王以此为由要求换亲,并无其不合理之处,蒋国公一时不知如何回口,一面想着换回亲事实为正道,一面又不忍尚在禁足的女儿再度受挫。
往日里行事作风雷厉风行的蒋国公,今却被一桩儿女亲事难住,变得优柔寡断,迟疑不决。
媒人声落,正厅一片鸦雀无声。
21. 姻缘
疏棠一圈听下来,心中暗自嗤笑两声,把她唤来却说的尽是旁人之事,登时只觉得好生无趣,见无人言语,顿了顿,开口道:
“是天地鸳鸯合吗?那倒是不知,当初您找人合婚之时,有无有算出这是桩阴差阳错了许多年的婚事呢?拿我的八字去合婚,定下婚约的却不是我,疏棠觉得......这桩婚事两家理应仔细思量过再做决定。”
蒋国公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着疏棠的话头附和。
成王倒是不慌不忙,看着疏棠笑道:“你这孩子便是疏棠吧,瞧着和我儿倒是相配。阴差阳错,呵,那今日不也是要纠正过来了吗?如此便算不上阴差阳错,而是好事多磨啊。”
转而又收起笑容,严肃起来:“莫不是,你这小丫头不愿嫁入我成王府,才在这里故意扯皮?”
疏棠心中厌烦,面上不显:“王爷说的是哪里话,世子乃谦谦君子,疏棠见之不忘,但是......
“疏棠私以为,婚事乃人生大事,何况还是世子的婚事,更容不得半分闪失,不若再请媒人去合上一次婚,不过仅耗费片刻功夫,却能换得两家人心安啊,王爷觉得呢?”
媒人闻言,适时道:“王爷,再合一次婚倒也无妨,图个心安,这事尽管交给我去办,保证妥妥帖帖的!”
成王忖度片刻,到底觉得仅是合婚而已,耽搁个一二天的功夫,回头还是要换亲,与其在这拉拉扯扯些嘴皮子上的功夫,倒不如合过婚后以事实说话,便也懒得再纠缠,当即辞别拂袖而去。
临行前还不忘同蒋国公撂下重话:“世子重情,特许你蒋府以正侧妃之位,放到旁人家那是泼天的恩赐,蒋国公,你该知足!”
送走成王一行人后,正厅充斥着尴尬的气息。
这回是刘夫人先开口:“孩子,这是如何一回事啊,之前还好好的,怎就世子偏偏要娶你为正妃了呢?你二人可曾见过面?”
疏棠只说昨日观莲节璟王府宴席之上与世子容彰有过一面之缘,却并无过多交谈,她也不知为何,容彰今日就突然改变主意要娶她为世子正妃。
蒋修明先前一直未曾言语,现听闻亲妹妹疏棠这般托词终于忍不住,声调抬高两度来,冲她吼道:
“你也不知?你怎会不知!单单只是一面之缘便能勾得世子非你不娶?你可知,过往岚妹与世子是如何的情深义重,他二人两情相悦,情好日密,你一来便全变了,若非你搞什么花宴,卖什么花,事情能发展到这地步吗!”
疏棠面色一变,本就因婚事伤透脑筋,而今又被兄长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一顿,也不愿再忍耐,露出几分不耐烦,似连珠炮般道:
“我勾得世子非我不娶?兄长可是亲眼瞧过我是如何与世子勾勾-搭搭了?那可是在璟王府上,我若真在昨日宴席之上行这苟且之事,兄长莫不是以为三殿下是瞎的不成!
“再者说,我办花宴,那是奉了三殿下的命,承的是三殿下的恩,与世子如何看我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兄长觉得你的亲妹妹就是那般不堪不要脸面之人,才能在那样的场合之上与男人勾勾-搭搭!”
蒋修明未料想到疏棠竟会回嘴,还以为这个妹妹是个性子柔顺的,不过到底也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头脑清醒了几分,自觉方才气上头来,只顾着为岚妹鸣不平,说出口的话不合时宜不符身份,但也拉不下脸来道歉,只用手指着疏棠,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刘夫人轻轻在后背拍了拍蒋修明,示意他将手放下来,打圆场道:“好了,身为兄长怎么同妹妹说话的。”又去握住疏棠的手道,“疏棠,好孩子,别怪你兄长,也是今日成王突然上门来,你兄长一时接受不了,这才......哎呦,你瞧这,早上起你就没闲着,先回去歇着啊,后面的事情自有父母亲为你谋划,你无需忧思,快回去吧。”
疏棠听出这是在赶她走的托词,本也不想在此多做停留,遂应下来干脆利落先行告退,一路上也不曾歇脚,将贴身跟随的婢女遥遥甩在身后,径直快速回到晚香苑。
进屋后便对着小河耳语几句,小河则点点头表示包在她身上,后又匆匆出了门。
............
翌日。
王氏昨日受成王所托,今日特地挑了个吉时赶来月老祠,就为帮成王世子与蒋府千金合八字。
这城南的月老祠,别看名声没有京都各大寺庙出名,地界也不比那些寺庙宽大,可要论断姻缘之事,还是这里最灵。
故而王氏今晨一通沐发焚香,只为今日能为两位新人讨个好彩头。
出门一瞧,今日天气晴好,房檐喜鹊筑巢,是个好兆头。
遂而欢欢喜喜携上新人八字红帖,满面红光地上了马车。
到了地界,方行至云梯半途,却听三两行人在此处驻足,侃侃而谈,本着媒人的职业本能,也伸长了脖子竖直了耳朵去听几声。
路人甲:“大哥,就你方才说的那高僧,真有这么灵啊?”
路人乙:“都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如今站在这地界同你说话,自然也不敢瞎说诓骗于你,那云游高僧曾助我家中表兄娶得一美娇娘,如今二人琴瑟和鸣,孩子都生了仨了!你可知,我这表兄从前可是十里八乡出名的万人嫌,哪有姑娘愿意嫁他呦,多亏了那高僧才有他的今天!”
路人丙:“可你怎确定那云游高僧今日会坐镇于此?”
路人乙:“我表兄的事都是五年前了,那时家中姊妹听说了都想找他瞧上一瞧,可那高僧却只言缘分,说五年后的今天若有缘自得相见,不就是指他五年后的今天还会来这月老祠吗?然当时与我同求姻缘的姊妹们俱已嫁人,如今就剩我一人,便今日来看看可能寻到缘分否。”
路人甲、丙:“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多谢告知。”
路人乙笑道:“不过皆凭各位缘分罢,若与那高僧有缘,想必今日自当得见,这种事情还是急不来。”
“............”
王氏一听,心道:云游高僧?上回找祠中僧人给合的八字如今蒋府不认,那倒不如去找这位高僧给断上一断,合出来的良缘,蒋府不认也不成。
适时正路过一小僧人,王氏忙上前询问:“小师傅,敢问今日是否有一云游高僧于月老祠中停留啊?”
小僧道:“高僧?这,小僧并未听说过。”
但这小僧年纪尚轻,功力不足,在王氏这种人精面前还是露了马脚,叫人瞧出小僧实有隐瞒,不过也正是小僧的隐瞒,使得王氏更加确信方才几人口中的云游高僧的真实性。
王氏挺直腰板,摆出一副架子:“我也不瞒着小师傅了,今日我来这月老祠,是奉了成王之命,为成王世子与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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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千金合婚,想请那高僧给看一看,小师傅若是拦着不让我见高僧,那便是在阻拦王府嫁娶之事,届时传到成王耳朵里,你这月老祠,可还开得下去?”
小僧被王氏这么一吓唬,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忙改口说近日确有位高僧云游到此,不过高僧不喜闲人打扰,只求一个缘分,想来今日缘分已至,当引二位相见。
随后,小僧领着王氏踏上云梯顶,又七拐八拐将其引到一僻静室内。
小僧先行进入室内,不到片刻又出来,同王氏轻声道:“夫人,静照大师此刻正在室中静候,您进去便好,不过大师说,今日本是清修之日,却不料有此桩缘分赶至,无奈只得与夫人相隔屏风对谈,烦请夫人见谅。”
王氏应下:“规矩嘛,我知晓,先谢过小师傅了。”
进入静室后,果真见一座宽大屏风将整室分割成东西两截,王氏安坐于西侧蒲团,隐隐能看清屏风东侧静照大师的身形。
大师脊背挺直,周身似有风骨仙气,王氏暗道,果真是大师才有的气度,便彻底放下心来,将来龙去脉说与静照大师听,又恭敬递上新人八字。
屏风中-央偏下的位置有一小口,静照大师伸手去接,王氏见大师手部虽有沧桑岁月之气,但手型却是极好极修长,确是一双贵人手,心中油然升起几分敬意。
可还没待她高兴多久,静照大师却又将八字红帖推了回来。
只听屏风背面传来一浑厚嗓音:“此桩姻缘,实乃下下等,劝施主莫强求。”
王氏满脸不可置信,以为自己未能听清,从蒲团上半坐起身,倾身道:“大师,怎会如此!这桩亲事之前可是合成天地鸳鸯合的上等姻缘,也是在这月老祠给合的,怎就今日成了下下等?”
静照大师:“此前确实是上等姻缘盘,然如今再看,实则已经破格,敢问施主,这当事的女施主可于近来两月遭逢过重大变故?这变故又是吉是凶?”
王氏心中琢磨几分,道:“的确有变故,女郎幼时飘零在外,于一月多以前才被家中寻回,如今日子过得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当是为吉。”
静照大师:“这便对上了,如今这天地鸳鸯合的格局已被破得彻底,只因这女施主逢上了大变动,如今运势已隐隐盖过那男施主,已成克夫之相,若强行将二人撮合在一处,长此以往,女施主恐会吸收男施主的气运,男施主命格凶险,必然活不过三十。”
王氏力竭,沉沉坐回蒲团中,念叨:“克夫?活不过三十?怎会如此......”
静照大师:“施主,如今为时不晚,只消即刻阻断这桩姻缘,让这二位施主今后无事勿相见,便能化解凶气,施主切莫过度忧思。”
京都中此类说亲之事与旁的地方集镇不同,说亲保媒早已发展成为一种职业,王氏此行是替成王府与蒋府保媒,先前里她为着促成此桩婚事行添油加醋、偶有欺瞒之事无伤大雅,谁家婚后日子没有个磕磕碰碰,只要大体上过得去,那她这个媒人就算合格,而这回则是大师金口断言此桩婚事险恶,若她还要两头瞒,只怕日后遭祸患。
“对,您说的对,现在阻止还来得及!妾身今日谢过大师,改日了了这桩糟心事,妾身定会常来月老祠续香火供奉!”
说罢王氏便匆匆起身,辞别了静照大师,马不停蹄地预备将此事告知成王,好解救世子一命。
22. 戏班
“媒人可走远了?” 一道清脆之音自屏风后透出。
“走远了走远了,快出来吧!”门外小僧探出头冲着屏风悄声喊道。
只见自幽室内间走出一身材高大魁梧的......女郎,女郎边走边伸手在衣襟内掏啊掏,每走一步便随之有东西落地,走至外间蒲团而坐时,回望来时路,曳地满是棉花套子。
“忒热了这鬼天气,小玉,快,快把那烟熄了,我就说你那烟烧得太旺,呛得我方才差点打咳嗽,强忍着许久才咽下喉中痒意。”女郎不住地自滴满汗的面前挥动一双皲手扇动细风,眉头轻蹙,神情隐忍。
“若不是我这烟吹得大,好迷住那媒人的视线,阿姐早就露馅了......”小玉盖灭了烟,也顶着一脑门子的汗出了内间,小跑至外间门槛处席地而坐吹风。
进门的小僧瞧着倒是三人中最清爽的一个,待摘去风帽,落下满头青丝,原这小僧也是个女郎。
“才不会呢,我可是把京中几个有名的茶庄里的当家说书人都请来了,这银钱可不是白花的。
“而且,小玉妹妹是没见着,阿棠姐姐方才的身形往那一坐,直接把那媒人给镇住了,再加上阿棠姐姐亮出一把好嗓子,只要那媒人未见真容,是万万不可能露馅的。”
小河贴近疏棠大喇喇席地而坐,见疏棠正撕着手上假皮,便也上手帮忙撕去。
“真是没想到,阿棠姐姐竟还有如此神技,我若不是知晓真相,都要被蒙骗过去了,真是神了!阿棠姐姐改日有空也教教我呗?小河也想学!”
疏棠闻言不禁思绪飘远,顿了一顿,转而反应过来,道:“幼时的童子功罢,学起来颇费一些功夫,你这年纪再学恐会吃力些,再者说,学这玩意儿作甚,不过是一些民间求生赚钱的手段而已,你学这个,是王府支给你的月钱不够了,还是我给你的零用花光了?”
小河搔搔头:“才,才没有呢......不过,童子功?既然是费了大功夫才学来的技艺,疏棠姐姐后来又怎么改卖花了呢?”
坐在门口的小玉却抢先一步答道:“还不是因为那戏班主,不然我阿姐怎至于又流落街头,卖花为生!”
“小玉!”
小玉被疏棠喝止住,才噤了声。
小河察觉氛围不对劲,刨根问底道:“什么戏班主?他是如何对你的?疏棠姐姐莫怕,只管说出来,今时不同往日,便是如今将他揪出来赎罪,也无不可啊!”
“早已是过去之事了,我都不再放于心上,你也不必替我生气。”疏棠慢条斯理地继续撕着假皮。
“我来说我来说!”小玉却全然不顾疏棠的警告眼神,毅然决然要将往事一股脑吐露出来。
“起初疏棠姐姐也是不愿告诉我这事的,但我那时因在人贩子手底下过活,动辄遭其打骂,导致夜里总是惊醒,阿棠姐姐才告诉了我那件事情......”
“............”
小河拍桌而起,“咣当”一声,险些带倒案上香炉。
疏棠眼疾手快扶起将歪不歪的香炉,摆放稳当,又吹净倾洒于案几上的香灰。
“那戏班主怎能如此对待幼童!虽说我幼时跟着师傅练功习武之时也少不了被鞭策,可那都是在我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可,疏棠姐姐当时若是不逃,莫说学艺求生,到头来岂不是连命都不保,究竟是什么戏班子敢如此猖狂行事,当地官府竟也不管吗!小河定要禀告殿下,将之捉拿下狱!”
疏棠终于撕净手上假皮,为了做得逼真些,假皮粘得格外牢固,遂而撕取干净后原本光滑的肌肤泛上层紫红色,又因药水的副作用此刻双手显得有些肿-胀。
轻吹两下,将手收拢入袖,疏棠才开口劝慰道:“莫气了,坐下罢,早说过不必为这生气,我却不是没脚蟹,能从那虎狼之地逃出来,走前儿自然不会叫那戏班主好过。
“这种陈年旧事不必说与你家殿下听,此类不平之事,说与他不免也叫其徒增烦恼,都过去这么久了,便是你家殿下,那也是鞭长莫及,听话,休整片刻,咱们便归府去。”
“疏棠姐姐!”小河还是蠢蠢欲动。
疏棠斜睨她一眼:“若非要告知于他,那你便不要来我这里了,我可不喜欢不听话的坏孩子。”
“别啊,疏棠姐姐别赶我走啊,我听你的话,不说就是了!”
小玉见疏棠似心情不愉,不禁暗怪自己嘴快,本是不想叫阿姐独自一人背负许多,想着说出来便好,谁料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得转移话题问道:
“阿姐,若是那媒人只顾自己好办事,欺上瞒下,回去与成王瞎说一通,可怎么办才好?毕竟这可牵扯到王府,若是叫她撮合成了,日后找她上门说亲的人家只会更多吧,这种好事任谁也不会放弃啊。”
小河则摆摆手,替疏棠答道:“小玉妹妹不知,这媒人啊可是荣安伯府三房的夫人,京都有名的金牌媒人,经由她之手而成的姻缘大多圆满,多子多福,当初王府也是想借她这个好名声才找她保媒的,故而她绝不会行此种险事,要不这不是自砸招牌吗?”
*
成王府。
“你所言之事当真?”成王捻着手中玉玦,指腹不断摩挲着其上纹路,同王氏质问道。
“妾身怎敢在王爷面前行欺瞒之事,这不方听那大师断言毕,妾身就紧赶慢赶过来全盘告知于王爷,绝无半点耽搁!”
成王不自觉用力将玉玦掷出,方才还被主人握在手中细细抚摸的玉玦即刻落地,迸碎成块。
“克夫之相?世子的命格岂是他一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野路子能断的!”
成王妃见状忙劝慰道:“王爷莫气,彰儿是咱们的儿子,命格自然带贵,岂是能被一小丫头片子给随随便便克了的,不过......
“依妾看,无论那僧人是打哪冒出来的,这婚事一波三折却是真的,委实是不顺当,不若,还是算了吧,咱们彰儿自当配个更好的女郎。”
容彰却是显然不同意,也不顾及他此刻反驳是不是当着外人的面拂了成王妃的面子,直言道:
“父王,那什么叫静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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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的野路子僧人儿此前从未听说过,恐有蹊跷,依儿看,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找钦天监来算,什么彩头不彩头的,不过是这些媒人为了赚钱的托词罢了,到头来被她们蒙骗了都不知道!”
王氏忙为自己解释:“世子爷,就是给妾身一百个胆子,妾身也不敢在此桩大事上欺瞒啊!王爷!妾身今日所说定无半句虚言!”
成王妃:“王爷!”
容彰:“父王!”
辩论之语此起彼伏,叽叽喳喳,激得成王太阳穴直突突。
“都住嘴!还嫌不够吵闹是不是!行了,此事便听彰儿的,请钦天监中人一算,能成便成,若不成,直接退婚!谁也休要再提!都退下!”
事已至此,众人也不敢多嘴,只得齐齐告退。
王氏临走之前,却见议事厅外有一上等侍从打扮的男子,观其穿着似是璟王府中人,虽不知前来成王府所为何事,但毕竟是三殿下的人,便也恭敬与之行礼,而后才告退出府。
*
晚间,月光迷醉,凉风送来荷香,萤火伴着虫鸣,于树下点盏烛灯,歪倒在躺椅上的悠悠身影影影绰绰。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树叶哗响,小河倒挂于枝,自密叶中冒出沾着几根枝杈树叶的脑袋,惊醒了正迷蒙着的疏棠。
“疏棠姐姐,殿下在角门外等着见你,说有事同你讲。”
疏棠轻抚胸口,叹道:“这没病也要被你吓出病来......殿下?怎的还在角门等我?何事如此着急?该不会你大嘴巴把我的事告诉他了?”疏棠不禁抬起上身直勾勾盯着小河倒挂的脑袋。
“没有没有!我若是说出去,疏棠姐姐不就把我赶走了,我真的没有说!不过,殿下此时来寻肯定是另有要事,疏棠姐姐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疏棠掸净方才自树间落于身上的几瓣叶子,望望天顶稀薄的云层,心想若不是有紧要的事,容峋定不会此时来寻她,未耽搁脚程,径直出了角门去寻他。
角门外,一身着玉色广袖锦袍、腰间坠着双色禁步、耳配东珠明月珰、头束玉璧缠枝冠的郎君正来回踱步,腰间白玉禁步打在膝畔,随其走动的身形变换而发出缓急有度的清脆音响。
“阿峋,深夜来访,何事寻我?”疏棠自他身后唤他。
柔声入耳,容峋回头望见来人,紧踱两步凑上跟前去。
“阿棠,我且问你,你是否愿嫁与成王世子容彰?”
容峋贸然开口,疏棠一时摸不清他究竟是何意,是想让她回答愿意,还是不愿?
“阿峋可是知晓成王来府上换亲之事了?说实在的,我愿不愿的倒是不打紧,阿峋先前不也曾说过,世子容彰乃人中龙凤,若能嫁过去也是我的福气,可,先前合婚一事还未有定论,如今权且听由天命罢。”
容峋鼻尖渗出汗珠,似是有些急躁。
“听由天命?我不知你同小玉在搞什么,但我知,那静照大师所言之语皆是巧立名目,如今成王要找钦天监为你同容彰合婚,所以,我最后再问你一遍,阿棠当真愿嫁?”
23. 做戏
疏棠收起面上虚浮的笑容,愣了愣神。
成王要找钦天监为她和容彰合婚?看来是之前月老祠一事没有糊弄过去,等钦天监的结果出来了,有成王和世子的威压-在,无论蒋府中人心中各自在打什么算盘,这桩婚事也极难扭转方向。
所以......该怎么办?
疏棠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主意,视线恍惚中却捕捉到了容峋精致面容上的焦躁和......关心?
关心?
容峋今夜来此问话,这个时辰,这个地点,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于深夜时分来人家府中角门处等候,说明什么?
说明容峋一定很在意这桩婚事,不然他直接让小河在中间传话便好,作甚还要自己亲自跑来一趟,大晚上的就这么喜欢喂蚊子?
疏棠正思索着,容峋见她迟迟不回话,心中焦急,继续道:“阿棠可是在为我先前同你说容彰的事情而感到介怀?那你大可放心,此前是我疏忽大意,没考虑到你这个当事者的心情,我今夜来此绝无逼问你的意思,你只需要说一句愿意与否,我自站在你这一头!”
“自站在你这一头”?疏棠心中念叨着这句话。
如此一来,只要她说不愿,容峋定会帮她从中游说,可容峋身为成王的侄子,容彰的堂兄,天然与成王府是一头,单凭她同容峋这几日的交情,又有几分把握可以让容峋替她处理干净此事?
可若是,她对容峋说,心悦之人并非世子,而是三殿下呢?
容彰行事阴损,不好同他纠缠,可若是换成脾气秉性不知比容彰好上多少的容峋,那便好处理得多。
虽说如此行事,是她对不起这段情谊,可疏棠却深谙一个道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再说,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今日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明日便能视你若无物,转头投入他人怀抱,总归,若非她所愿,她的一颗真心,绝不会轻易给予。
“阿峋,我不愿嫁!因为——”疏棠脱口而出,话未说完却又被容峋激动的语气堵住。
容峋:“太好了!你不愿嫁,真是太好了!”
疏棠:“嗯?”
容峋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收敛些许,解释道:“咳,阿棠近日应有听说吧,漠北公主的事情......”
疏棠想说的话被打断,容峋又牵扯出另一个她不感兴趣的话题,语气不免有些平淡,道:“是你同公主的婚事?我知晓啊,怎么了?”
容峋见疏棠表情淡淡,压下心底失落,继续道:“嗯,就是......就像阿棠不愿嫁给容彰一样,我也不愿娶那漠北公主,如今咱们二人都是被逼上梁山,皇叔那边一向说一不二的,父皇又让我同漠北公主提前培养感情,阿棠你说,咱们算不算是同病相怜啊?”
疏棠挑眉:“......算是吧。”
容峋轻抠手指,踌躇道:“对啊,所以我便想出一个法子可解你我二人今日之局,就是不知,阿棠你会不会愿意?”
疏棠听容峋说如今有一石二鸟之计,总算起了兴趣,眼神一亮,忙问是何妙计。
容峋支支吾吾:“就是,就是......”
这回急躁的人换成了疏棠,疏棠不禁上手去轻推容峋胳膊:“是什么阿峋倒是快说啊,不说出来,你怎知晓我愿是不愿?”
容峋面容浮现一丝赧然,咬咬牙,一鼓作气,似连珠炮一般道:“只消对外言说咱们二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我非你不娶你非我不嫁,如此一来你与容彰我同漠北公主的婚约自然作废!”
“............”
死一般的寂静。
疏棠刚才还在为找不到时机开口而不耐,蓦然从容峋口中听到她想说的话,仿若久旱之地落下一场及时甘霖,顿时惛惛然又惊又喜。
难怪容峋今日显得格外在意她同容彰的婚事,她要想不嫁给容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同容峋联手,各取所需。
这简直再好不过,本以为是她单方面利用容峋,如此行事必然心中有愧,但眼下是二人合作互利,那便可坦然行事,也无需担心日后会有什么感情纠葛,牵扯不清。
疏棠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心中虽激动,面上仍要遮掩些,矜持道:“这样啊,也不是不行,如此一来倒是两全其美,我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愿的。
“只是,如此行事,真的能阻断两桩婚事吗?我同世子只是正常婚嫁,尚可回旋,而你同漠北公主的婚事可是牵扯到两国之间,阿峋当真有把握?”
容峋答道:“皇叔那边由我去说,阿棠只管将心放肚子里,至于我大周同漠北的联姻事宜,先前漠北内忧外患不断,漠北国新君初初上位,政权初立,国家尚处在维–稳阶段,恐遭外部势力趁机打击才选择将自己唯一的女儿送来大周和亲,而漠北又处在门户之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若它被打下,我大周北部边境将无宁日,所以这桩婚事不好拒绝。
“若说联姻,我同二哥年岁相近,又都未曾成家,但二哥毕竟在我上头,这桩婚事他来比我来合适得多,只不过他好像先前在漠北同那漠北公主有什么误会纠葛,依我对二哥的了解应也不是什么大事,待他二人化解开了误会心结,那由我二哥去娶便是。”
疏棠:“误会纠葛?可若是漠北公主同二殿下真就水火不容,那咱们这样岂不是坏人姻缘?”
容峋蹙眉,口鼻歪斜:“阿棠没见过我二哥,虽说外界有传言道我二哥秉性古怪,但那是他们不了解,道听途说而已,我二哥人很好的,况且漠北公主是一女子,我二哥断不可能同她水火不容!
“还有,阿棠怕坏了我二哥和漠北公主的姻缘,难道就不怕坏了我的姻缘?阿棠都不认得他二人,便要心疼偏心那面都没见过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疏棠只是担忧事情生变,才多嘴问了两句,哪知一顶帽子被扣在头上,这是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容峋嘴撅得能挂油壶:“哼,也罢,阿棠只要记住,你我二人现在可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关系,为防止露馅,私下里戏也要做足,阿棠定不准再对别的男子投以青眼,万一被有心人捉住,功亏一篑就不好了。”
疏棠:“我自然没有问题,那你呢?”
容峋昂首:“我?我自然绝不会多看旁的女子一眼!这么多年我可是一直守身如玉的!阿棠莫要小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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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
疏棠:“没有小瞧你的意思,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既然已经说开,阿峋不妨先回府。”
容峋:“话都没说几句便要赶我......罢了,明日我先去寻皇叔,想来不日-你便能听到婚事作罢的好消息了,待解决了你的婚事,阿棠记得也要和我配合好,解决我的婚事啊。”
疏棠拍拍容峋肩膀,一脸靠谱:“放心好了,做戏我在行,定不会叫你失望!”
............
容峋心跳加速,似有小鹿乱撞,直到人回到王府,心还一直激动着,连带着整个躯体都像是浮在云间,飘忽忽的。
走之前他还忐忑不安,生怕这劳什子两情相悦的话一说出口,疏棠会骂他色胆包天胡言乱语痴心妄想痴人说梦,最后连友人的身份都被剥夺了去。
可没承想事情发展居然如此顺遂,阿棠是如此的善解人意,看来今日运势甚佳,心想事成,福来心至,妙哉妙哉。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当日口不择言脱口而出的话是有多想收回,回想起来,那日恐怕是出门前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胡言乱语,将阿棠和堂弟撮合在一起,真是不清醒。
幸好,幸好阿棠不愿嫁,不然,他只怕要悔一辈子。
至于这一石二鸟之计,原本是想和盘托出,今夜便将心中连日来的所思所想皆倾诉与阿棠,可临了了还是胆怯,怕阿棠会觉得他冒失、不真诚,才改变策略提出了这个计划,先借个名头共渡难关,再慢慢渗透,徐徐图之罢。
早晚有一天,假戏做了真......
*
看来容峋那边行事一切顺遂,因为还没过两日,蒋府中果真迎来婚事有变的消息。
这回成王倒是没有亲自过蒋府,而是派了成王府中的老管家过来言说一二。
“王爷说了,此桩姻缘由原先的上等良缘转变成如今的一桩孽缘,实在令人唏嘘,虽说令千金同我家世子做不成夫妻,但两府多年的情谊尚在,王爷还是看重蒋国公的,便还是将我家世子的侧妃之位许给岚姑娘,聘金不变,蒋公应该知道,用正妃规格的聘金来迎娶侧妃,这是王爷抬举,还望蒋公莫要推辞。”
蒋国公:“侧妃之位?这,世子也是点了头的?”
老管家:“自然是点了头的。”
蒋国公:“这毕竟关系到小女切身,管家还望再稍等片刻,待我遣人问过小女意愿,再来回复可好?”
老管家:“蒋公这话说的,岚姑娘同我家世子的多年情谊咱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家王妃也是极喜爱岚姑娘,岚姑娘还有国公府在身后为她护持,虽说只是侧妃之位,可岚姑娘一旦进门,那即便是日后的世子正妃,也要对她恭敬几分的,一个名头而已,想来岚姑娘也不是如此斤斤计较之人,某这还着急回去复命,蒋公便不必去问了罢。”
老管家语气虽恭谨谦厚,但话里话外皆是催促之意,蒋国公到底还是想保住与成王府的这桩姻亲,思索自家姑娘同成王世子多年交好,日后又有他在后为其撑腰,侧妃而已,算不得什么,便干脆应下了这门亲事。
待送走老管家后,蒋国公才悠悠派人去韶光阁告知蒋诗岚。
24. 绑架
“姑娘,莫哭,世子对姑娘这么好,正妃还是侧妃不过是个名头罢了,说明不了什么的。”
来报信的小厮走后,蒋诗岚久久立在屋门后一动不动,辛夷不敢上前打搅她,直至望见蒋诗岚背影肩头隐隐发颤,感知她情绪不对,才敢小心翼翼出声安慰。
“侧妃之位......呵。”蒋诗岚语气恨恨。
扭过身来,辛夷才发现她竟未掉一滴眼泪,方才的颤动不过是气急的表现。
蒋诗岚缓步踱至梳妆台前坐下。
“辛夷,若真如你所说那般,世子对我好得不得了,又怎会平白把我从正妃位置上扯下来,这不是明摆着让全京都的人看我的笑话!
“他给我什么我便要感恩戴德的受着不成!”
辛夷缩缩肩,道:“姑娘,要不我去寻一趟世子吧!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世子不可能不顾及姑娘的!”
“寻他做什么,白白讨人嫌!不去!”
蒋诗岚将梳妆台左手边的盒子打开,里面的精致首饰堆放得满满当当,全都是从前情深意浓时容彰赠予她的礼物。
“迟早我会扳回这一局,辛夷,去把这些碍眼的东西都丢了,我瞧着恶心。”
*
收到了好消息,今日难得的好心情,疏棠站在廊檐下伸展懒腰,呼吸舒畅。
阳光透过杳杳云块洒在地上,有点点鸟雀穿行于缕缕光束之下,望得久了,身上泛起懒意。
疏棠感觉眼皮滞涩发沉,午饭仅用了盏粳米粥并一碟果食便去歇着了,直至睡醒后才准备去一趟鹿水巷。
开业在即,花店名字也需得取好,疏棠为小院起了名唤作“藏春坞”,意为身处幽深之地,春意难藏。
今日之行也正是准备去盯着挂牌一事,并不繁重,至于花店其余琐事,疏棠前日里雇了几个伙计来帮忙,倒是不用她多操心。
小玉还在熟睡,疏棠不准备打搅她,小河也不在家,本打算自己悄悄走了,却被外出打水的婢女连翘瞧个正着,连翘担忧她一人出行再出问题,疏棠便只好带她一同前去。
车内燃了线香,乘上马车后不久,闻着这股味道,困意又席卷而来。
疏棠纳罕,心道许是天热的缘故才一整日都昏昏沉沉,不待她多想,又幽幽昏睡而去。
............
疏棠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正被绑着歪躺在一昏暗幽室中。
紧接着她又发现自己失忆了,既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缘何被绑。
歪躺久了半边身子已经麻木,疏棠努力伸长十指撑住地板,用侧肩去蹭肮脏的墙壁。
可浑身散架似的疼痛使她只能一点一点慢慢腾挪,半刻钟后终于坐直身子。
仅是坐起来她就已经气喘吁吁,出了一身闷汗,痒刺刺的。歇了好一会儿后燥热感才散去,随之后脑的闷痛也愈发明显。
“好痛,这是跟谁干了一架?哪个杀千刀的绑我?”疏棠皱眉腹诽。
屋外传来了锁链碰撞的叮当声,“喀哒——”门开了。
霎时间白光射进屋内,幌得疏棠有些睁不开眼。
“呦醒了,醒了就来吃饭,可别饿死了给我们寻晦气!”一满面挠痕的麻子脸冲疏棠瞪着一双铜锣眼,用脚踢给她一碗看着就令人胃酸的馊饭。
“哎麻子,说什么晦气,等明儿夫人小姐验了货,这事儿能成,哼,这小娘们后头有的是福享呢!”瘸了根腿形似竹竿的家伙笑得一脸淫-荡。
疏棠闻言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二人,没有说话。
“给你饭吃你还敢瞪我?先前把你弄来就让哥几个吃尽了苦头,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狗儿的,你不是很有劲儿吗?有本事站起来啊。”瘸了腿的竹竿拿起用来当拐杖的木棍用力捅向她心窝口,疏棠使不上力被捅得又歪躺在地上。
疏棠狠狠冲他啐了一口:“呸!猪头焖子样的东西,还想再瘸一根腿?”
“你!”
一双手拽住了还想上前的竹竿,方才一直未开口的纱布头罗锅终于开口:“行了三儿,咱们的目的是要钱,要是真伤了她,扣咱们赏金怎么办。等事成之后,还怕没人磋磨她吗?”
“呵也是,本大爷暂且先不跟你这小娘们计较,你的好日子可在后头呢,咱们走!”
又是一阵锁链碰撞声,白光被挤出门框,屋内重新变得昏暗。
疏棠终于松了一口气,呲牙咧嘴起来。
那瘸腿的竹竿精看着瘦弱,一棍子杵过来当真是疼得要命,方才的气势不过是她强撑出来,现下人走了也不必再装势。
经此一番,疏棠彻底没了力气再爬起来,只能继续歪躺在地上思索方才那几人所说的话。
疏棠在心中慢慢理着思绪。
那三个地痞无赖就是害她后脑挨了一棍子,致使她失忆的罪魁祸首。不过看样子,她被绑之前也将他三人锤得不轻,所以正常情况的她应该不是个体弱的。
至于那三人口中的夫人和小姐,就是雇佣他们绑她来此处的元凶,明天她们二人会来“验货”,若她符合条件,便会将她带走。
倘若带走了她,那这三头蠢猪八成会被灭口,这三人现在尚且洋洋得意,以为自己即将拿到一笔丰厚赏金,殊不知早已半截身子进了土。
也不想想,人家做主子的,怎么可能将自己作恶的把柄捏在几个无赖流-氓手中。
可若不带走她,那么作为半个知情者的她同样也会被灭口。所以,无论如何明天她必须想办法让那二人将她带走。
根据最后那矮子所说,从带走她之后到利用她成事之前的时间里,她会是安全的。她也只能把握住这期间的机会,恢复体力,伺机行动,脱离虎穴。
至于失忆一事,只能等逃出去再想办法了。
想清楚接下来的路后,疏棠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馊饭,咬紧干涸破皮的嘴唇,终是闭上了双眼。
幽室中再无动静传出。
............
翌日。
疏棠终于从歪躺着变成了坐着——那三人不知从哪找来一布满尘土的椅子,折腾着她重新把她捆在椅背上。
又端来一桶冰水一头浇到了疏棠头上,从头到脚冻了她一个透心凉。
“蠢货,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疏棠气得伸长腿跺得地上的积水飞溅,脏水溅了躲闪不及的三人一身。
“给脸不要脸,不识好人心。洗洗你的脏脸,好待会让主子看清你的模样,接你回去过好日子!”
疏棠好一阵无语,扬眉讥讽道:“哦?是吗?我看是你们的好日子要来了吧。”
“呵,你是不知道你有多值钱,先前我们哥仨干十单都比不上你这一单,要不是因为这,老子昨天早痛快撒气了!”
“............”
三人正觍着脸沐浴在阳光之下,沉浸在暴富的美梦之中,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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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听出疏棠的弦外之音。
直到疏棠身上的水晾了个半干之时,风声才将清脆的车铃声和辘辘的车轮声带到。
三人闻声速速去了门前迎着,争先恐后地低头哈腰:“哎呦,夫人和小姐可算是来了,小的们可等候多时了,嘿嘿。”
随后坐在椅子上正一脸鄙夷的疏棠闻到了一股子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花露香气,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抬眼望去,疏棠不禁暗自感叹:牡丹花修成了个会走路的精怪!
二人光看穿着便知是出自富贵人家,更别提满头的金簪玉步摇。如此烨然若神人的打扮,便再是无颜女,也得被衬出七八分好颜色。
疏棠低头看看灰头土脸的自己,还真是天上地下,等逃走了她也要给自己挣上一套穿穿,就是这香粉可不能抹这么浓,忒呛人。这么想着想着疏棠不禁嗤笑出声。
荣夫人和章琳琅一进院子便瞧见了正坐在院中的疏棠,二人皆是一愣,待疏棠这么一笑,二人又相视一眼,确认了彼此眼中的讯息。
荣夫人扫了身后的健壮仆妇一眼,妇人会意立刻上前帮疏棠松了绑,扶她站了起来。
荣夫人用手帕捂着鼻子上前绕着疏棠走了一圈,点点头。
“叫什么名字?”
疏棠哪知晓她自己叫什么,低头瞥见正对着鞋尖的砖块缝儿中冒出一朵小黄花,随口编道:“小花。”
“噗,什么破名字。”章琳琅捂嘴笑道。
荣夫人瞥了女儿一眼,摇摇头,章琳琅见状悻悻收起了笑容。
“家是哪的?”
疏棠同样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继续编道:“家里头都死光了,我是一个人出来的。”
“哦?这倒是省了我的事。”荣夫人冲疏棠笑了笑,那分明是端庄美丽的微笑,可疏棠却觉得那是一张血盆大口在冲她嚎叫。
“先前叫什么名字无妨,先前是什么人也不重要。我知道你或许疑问为何自己会落到如此境地,可在我看来那都不重要,因为无论如何你都无力反抗。你只需知道,今日入了我章府的大门,此后就是我章府的女儿了。”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个不安分的,我有一百种方法治你。可你若乖乖听话安分守己,便可享受你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疏棠当然不会信她的鬼话,只是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还没说两句话她就要被带走了,遂顺势点头道了句她知晓。
那仨无赖见状立即贴过去,荣夫人带来的几个仆从一把将他们拦住。
“你们运气挺好,我们夫人和小姐看中这姑娘了,这就带走了。”
“哎呀那可真是恭喜夫人小姐了,我们就说这回找的姑娘保管行!”三人听此消息高兴得简直要拥在一起。
“额,嘿嘿就是这先前说好的赏金......”竹竿精三儿迫不及待地上前挤了两步摊出手掌心,倏然被仆从踹翻在地。
仆从翻着白眼一脸不耐烦:“着什么急,人带走了,好处还能不给你们?没见识的东西。”
罗锅见状紧忙对仆从恭敬作揖,忙道:“对不住,对不住了大哥,您看我这兄弟也是一时心急,失了分寸......”
待到疏棠跟着荣章母女二人出门时,那几人还在那对着她们的背影低声下气。
疏棠单独上了一辆马车,掀帘进去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荣夫人低声交代了侍卫什么,那侍卫迈步又行进宅院,闭紧了门,便再瞧不见里头发生了何事。
25. 替嫁
昨夜没睡好,今早又大张旗鼓地遭折腾了一番,此刻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格外助眠,疏棠一路安稳睡到了章府。
直到进了府重新被摁着梳洗打扮一番后,看着镜中成了第三朵花精的自己,疏棠才彻底清醒回神。
镜中美人墨眉弯弯,胭脂淡淡,檀唇微翘,揉蓝衫杏黄裙,满头金凤丝。
这头颇沉啊......
稍后婢女青荷又领着她去到荣夫人院中。
荣夫人正倚在贵妃榻上假寐,见疏棠进屋也未起身,只是叫伺-候的人都出去。
上下打量了疏棠一番,荣夫人又闭上眼,懒懒道:“嗯,先前灰头土脸的也知是清丽佳人,这么打扮一番更是妖娆倾国色,自己寻地方坐下说话吧。”
疏棠不想听她假惺惺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荣夫人先前威胁了我一通,我的确无力反抗只能顺从,可总该告诉我为何,难道这偌大的章府缺貌美的女儿不成,竟需要从外面拐带?”
荣夫人两眼一闭就开始瞎扯:“拐带?哪里是拐带?分明是我从那人贩子手中把你救了下来,还为你报了仇,杀了那三个作恶多端的人贩子。
“上月我去烧香祈福,寺中有一云游高僧,他告知我一月后将会救下一女郎,这女郎同我乃母女缘分未尽今生再续前缘之情。
“我于一月后的今日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你,你又无父无母,可见你就是我那命中注定的女儿啊。”
这一通声情并茂的瞎话说下来都不带卡壳的,疏棠听后忍不住在脑中想象荣夫人额上跑马之景。
疏棠连连鼓掌,道:“马,额......荣夫人还真是寻了个好借口,所以到底要我做什么?”
荣夫人:“替我女儿出嫁,嫁给璟王做璟王妃!
“如今朝中璟王风头正盛,他看中了我女儿要娶她做王妃,其实也就是看中了我章府,夫君要拿我女儿的婚事去换前程。
“可我不管什么政事,我只知道我女儿不能嫁给璟王。璟王好美人又嗜血,我女儿绝对不能嫁!
“不过章府没有其他适龄待嫁的女儿,我只能从外面找,找一个更漂亮的,能让璟王一眼相中的,替我女儿出嫁。
“而你,就是我最后选中的人。”
疏棠闻言不禁笑出声:“夫人还真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女儿受不得,旁人就活该受得。也对,毕竟我等平民在权势之下,哪里有说不的权利?”
荣夫人看都不看疏棠一眼:“牙尖嘴利!做璟王妃对我女儿来说不是好前程,但对你,可绝对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差。
“你也不必担心璟王会对你如何,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弄死自己的王妃,嫁过去你只管享受就是。
“兴许他日璟王荣登大宝,你还能做皇后呢。”
疏棠心道:不会弄出人命?不会弄出人命你会将这一步登天的机会拱手他人?到底是谁牙尖嘴利?
疏棠恨不能起身抽她两巴掌,可她现在不能,忍了忍说:“是吗?这一来,夫人替夫君护住了似锦前程,替女儿保住了锦绣姻缘,还帮我这个不相干的外人寻了好机缘,真是好筹谋,富贵险中求,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荣夫人赞赏地微微点头:“你是个聪明的,你前头那几个,全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所以她们自然也去了该去的地方。你最近就在院中待着,让青荷教你规矩,两日后老爷寿宴,届时安排你与璟王一见。”
............
这两天疏棠一直在琢磨,究竟怎么才能从这密不透风的章府逃出去。
说来也奇,偌大一个府邸竟然空空荡荡,这几日除却荣夫人和婢女青荷,她竟再未见过府中有旁人。
若说是她所住的这处院落偏僻也罢,可偏偏她就住在荣夫人房后的院中,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如此冷清。
要么是荣夫人担心出岔子而不敢让她见人,要么就是这章府另有蹊跷。
不管怎样,章府对她而言都像吃人的坑洞,管它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她势必得找时机逃出去,决计不可能嫁给劳什子璟王做王妃。
疏棠一回想起从荣夫人口出描述的璟王,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嗜血又好-色”,想必定是腻不可言的老妖魔,到他手里,焉能好活?
明日便是寿宴,经过两日休整,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趁着今晚月黑风高,哪怕有一丝可能,她也必须一试。
............
疏棠没想到逃跑过程竟然如此顺利,从她敲晕青荷到翻墙出府,全程居然没被一个人看见阻拦。
直到她跑出二里地了,身后才冒出火光——是提着火把追赶的章府侍从。
逃出来后,疏棠既不认得路也不知道该跑去哪,不过好在跑路之前从青荷兜里顺了几两碎银,索性顺着大路一直跑,想着碰上个客栈之类的先让她躲过身后章府的人再说。
“子时已到,平安无事——”
远处巷道的三声锣响宣告了深夜的到来,幽蓝天幕笼罩着繁华京都,万籁俱寂。
前方却有一郎君策马而来。
那郎君见她独身一人被人追赶,身形一颤,挥动缰绳企图加快速度,口中喊道:“姑娘别怕,我来救你——”
还未待他行至身前将疏棠捞上他的高头大马,身后又毂毂冲撞上来一马车,将那骑马郎君远远隔在车屁-股后头。
马车将将停稳,车上又颤颤下来一面色沧桑的年轻郎君。
见他一头乌发未束,散乱纠缠在肩背处,衣着宽松落拓,腰上系带将系不系,裤脚一半收拢在小朝靴内,一半耷拉堆积在靴外。
郎君两手哆嗦,跨大步上前,将疏棠一把子搂在怀中。
郎君呜呜咽咽,语无伦次,泪水浸-湿疏棠肩侧布料。
身后那些追赶之人见状,不知为何,竟急匆匆撒腿奔逃,而被马车相隔的骑马郎君也转而策马回身。
驾马的黑衣侍从见状,跳下马车,以极其灵活的身形走位向那些四散奔逃之人追去。
单一眨眼的功夫,整条巷陌只余疏棠和与之相拥的虚弱哭包郎君。
疏棠僵直身子活似根木头,面对郎君的熊抱不知作何反应,只能暗自猜测:看这架势,这人该不会是她失忆前的哪个情郎?
既然是情郎,那她理应安抚一二,不然岂不显得薄情。
疏棠上手在郎君背后轻轻抚摸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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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状,俩人又缠着抱了有半柱香的功夫,郎君才渐渐止住哭啼。
郎君眼眶通红,哑着嗓子哽咽道:“阿棠,这几日-你跑去哪里了,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你。”
不等疏棠回答,郎君又自顾自地将疏棠身子掰过来掰过去,左看右看,见她并无大碍,才半放心下来。
“先上车,夜色深重,到马车上让我瞧瞧你。”
疏棠全程茫然,僵硬硬地被郎君扶着上了面前这辆看起来比荣夫人那套行头还贵重不知几何的马车。
刚稳当坐下,郎君又捧着她的脸细细瞧,指腹无意识揉按到疏棠先前被人击中的后脑伤处。
“嘶——”
“怎么了,阿棠是哪里痛?”
疏棠指指后脑,示意郎君伤处位置。
郎君立即将手放下,不敢再碰那处。
“是谁伤了你?又是谁将你掳走?”
疏棠将章府荣夫人的名头报上,郎君思忖片刻,喃喃道:“姓荣的人家?我怎从未听说?”
见他这般自语,疏棠腹诽道:你是我的情郎,大家都是平头老百姓一个,上哪里去知晓什么达官贵人的名头去。
不管那些,既然逃出来了,又有相熟的人在,疏棠准备先处理失忆的问题。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年方几何?平日里是做什么的?我又是做什么的......”
还未待疏棠将心中疑问一一问出,就被郎君一脸震惊地捂住了嘴巴。
“阿棠!你在说什么?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啊!容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容峋?
容峋!
璟王容峋!
那个嗜血好-色的璟王容峋!
疏棠忙将容峋覆在她唇上的手打落,挪挪身子挤到马车一角,巴不得离璟王越远越好。
容峋见她似有惊恐,更加疑惑:“阿棠怕我?为何?我们是友人啊,你是蒋国公的千金,先前在你进京路上我们相遇相识,后来又经历许多,你全都不记得了?”
不是情郎?她和嗜血好-色的璟王是友人?
她都能和璟王成朋友了,她该不会也有什么怪癖吧?
如此荒唐,荣夫人绑人前就不调查清楚吗?给璟王友人给绑走了,这要是事成了,等她成了璟王妃,哪还有章府好果子吃。
疏棠见容峋这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觉得他所言不虚,又回想章府的一概奇异之处,心下有了定论,觉得二人应该真是相熟的关系。
而璟王又不曾听闻荣夫人的名头,看来替嫁一事也另有隐情。
故而疏棠当机立断,立马告状,将先前一二经历全部和盘托出。
当然,隐去了荣夫人讲他“嗜血好-色”,还让她嫁给他的事。
容峋:“阿棠莫慌,稍后我叫人去查,必定全都查得一清二楚,给你一个交代!
“至于失忆一事,明日我让宫中御医来给你瞧瞧,看可有法子医治。
“夜深了,蒋国公想必也已经歇下,阿棠不如先去我那凑合一晚,明儿我再送你归府罢。”
疏棠脑袋空空,只能容峋说什么她听什么,心中怀揣着激动与不安,向着嗜血王爷的府邸前进。
26. 线香
疏棠沐浴洗漱毕后由侍从带着来到客房,方进屋就望见屋内忙活来忙活去的容峋背影,倚门站了会儿,眼都瞪直。
容峋先是跪在榻上将被褥凉簟铺平,边边角角皆捋得整整齐齐,再是将第二日的换洗衣物叠好放于枕边,最后放下如意幡,落下防蚊用的蕉布帐子,才算忙活完毕。
退出软榻后,容峋才瞧见站在门口的疏棠,招呼手喊她进屋,屋内燃着驱蚊香料,莫再放蚊虫进来。
“这屋不曾住过人,趁着你梳洗的功夫才匆匆打理过,先迁就一宿,避暑香珠也挂在帐子内了,今晚应该能睡个囫囵觉。”
疏棠盯着容峋鼻尖上被蚊子咬的大红包,觉得他这番言语着实谦虚。
屋内驱蚊香料燃得旺,打她进门以来连半只蚊虫都不曾见过,寝屋也是从她失忆后睁眼来睡过条件最好的屋子,今晚何止是能睡上个囫囵觉,只怕是她沾着枕头便能一睡不醒睡他个三天三夜。
这么看来,璟王真是个好人,先前那些狂妄之语,全都做不得准。
“你也快回去歇了吧,我看你这眼眶黑得都掉到下巴上了。”疏棠不想辜负容峋好意,开口好生贴心关怀了一番。
“............”
容峋闻言怔愣一瞬,猛然抬手捂住眼睛,忙打了两下哈欠退了出去,走前还不忘帮疏棠闭上屋门。
“我就住在你东侧,阿棠夜里有事只管来唤我,我先走了!”
容峋走的快极,以至于疏棠都没听清他临别之语的尾音,只当他是困急眼了赶着回去睡觉。
正值夤夜,折腾了许久,疏棠也困乏得紧,即便是吹熄烛火时被一侧燃着的香料熏得激了下脑袋,也没清醒过来,宽衣安歇沾枕即睡,一-夜无梦......
而这厢容峋回到寝屋后则没那么舒坦了,摸来柄小铜镜箕踞在地,就着昏黄烛火一个劲儿地在脸上照来照去。
透过镜面看去,眼底果真泛着一圈儿青黑,一团突兀显现在白皙皮肤上,格外扎眼。
从得知疏棠出府后失踪那日起,一直牵挂着寻人之事,连日来几乎未能合过眼,派人去寻半点线索都没有,寻人的告示都贴到城外临县去了,也不曾望见一星半点希望。
随着疏棠失踪的时辰不断延长,他心里一直打鼓,即便是停下来歇上片刻时辰也不得松快,只得半夜里驾着马车出来沿着京里那些人烟稀少僻静之地瞎摸。
结果还真让他瞎猫撞见死耗子,不光寻回了疏棠,还揪回几个小喽啰待审。
不过现下不管是医治疏棠失忆之事,还是审讯那些侍从之事,都得往后稍稍,现在首要解决的是他眼眶发乌的问题。
现在疏棠什么都不记得,在她眼里,他给她的第一印象便是这样一副颓唐样子,不过好在有夜色作掩,兴许她也没大看清,待他今夜重整一番,明早容光焕发,必将今夜败局扭转。
容峋用目光逡巡一圈,犹豫着该怎么解决今晚这一-大难题。
寻人来帮忙的念头是不可能有的,再怎么说他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断不可能叫自己的侍从们知晓自个儿主子大半夜还在寝屋里头纠结这种容貌有损之事,那就只好自力更生自己动手解决。
容峋目光定格在屋内冰鉴,眼珠灵巧转动一圈,忙从地上爬起,转而跪坐在冰鉴前方,挽起袖子撸起头发伸头就往冰鉴里放。
闭着眼睛冰镇了会儿,觉得脸都要冻僵,拿起小镜一照,发现面上青黑毫无变化,又觉此招不可行,还没等到青黑褪-去,脸就得先生出冻疮来不可。
于是又悄咪-咪踮脚偷溜出屋,三拐两拐飞去膳房偷了两把银勺出来,又踮脚嗖嗖飞回寝屋。
而后走到冰鉴跟前,用银勺蒯下两层薄薄的冰片,冰片严丝合缝地贴在勺心,容峋又仰面躺到小榻上以勺覆面,整个眼眶都冰冰凉的,舒适极了。
静静躺了没一刻钟的功夫,身子泛上困意,脑袋开始昏昏沉沉起来,手一脱力勺跟着落地,人也随之睡得不省人事。
睡了不知多久,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转而悠悠苏醒。
容峋起身揉揉眼睛,天光大亮,眼睛睁得颇为艰涩,几天没合眼,这会儿蓦地被惊醒,人还是懵的,只知道糊弄披上外衣,靸着鞋去开门。
门方打开,见是疏棠等在门外,容峋脑袋空白一瞬才回过神来,彻底清醒,回想起昨日的事情。
疏棠不等容峋招待便自顾自抓着他往里走,边走边说:“我想起来了,阿峋,我都想起来了!”
容峋看了眼疏棠的后脑,诧异道:“恢复记忆了?竟如此快?阿棠身上可还有何处不舒适?一会儿找大夫再来给你瞧瞧罢。”
疏棠摇摇头,道:“无妨,身上没什么要紧的,我还记起来那日在马车上发生过的事,所以现在,我大概知晓这件事是谁做的了。”说到知晓幕后之人是谁时,疏棠意味深长地看了容峋一眼。
容峋问道:“是谁?”
疏棠踟蹰道:“是......我先说明,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而已,具体是谁还是需要找寻证据......”
容峋挥袖:“无需顾虑,直说就是,到底是何人如此狂妄行事?”
疏棠直言道:“是成王世子,容彰。”
容峋惊异:“容彰?怎么会是......为何是他?”
疏棠解释道:“那天我本是打算独自去往鹿水巷,结果我的婢女连翘说怕我一人出事便也跟我一同往之,而我刚上车不久就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
“这股子味道虽说是来源于普通线香,但我记得从未见过府中哪里有这种味道的线香,所以线香是一处怪异的点。
“而后我便昏睡过去,却在马车停靠时因颠簸又睁眼清醒了会,目睹了我的婢女连翘同三个人贩子交易的过程,当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去唤连翘,结果却被人照我的后脑打了一棍子,再之后,就彻底昏迷了。”
容峋道:“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她同你一道失踪了呢,如此看来,你那婢女连翘真是个吃里扒外的,我会再去派人寻她!”容峋咬牙恨恨,继续道,“那......容彰和此事又有何关联?”
疏棠道:“我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容彰做的,只是我直觉此事和他脱不开干系,章府的荣夫人,连起来不就是荣章......容彰?若说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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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可我昨日问过你,你说不曾听闻过京中有姓荣的一家。
“而章府看起来富丽堂皇,我在那住的几天却只在第一日见过荣夫人身边的一众侍从,之后便再也没在府里瞧见过那些人,偌大府邸中只有我和当时的婢女青荷二人,也是颇为怪异。
“更不要说之后的出逃了,我敲晕了青荷,又翻墙出院逃走,出走之时不曾被人瞧见,又怎会在间隔了片刻时辰后引得一众侍从追赶?那些侍从可没有半夜到我房里看我在不在的习惯。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在你的马车赶到之前,还出现了一名骑马的男子,可惜当时天太黑我并未看清他的容貌,也不识得他,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他身形与嗓音像极了容彰,而他也在见到你来的那一刻转身就走,若不是心里有鬼,他躲什么?”
容峋听后在心里整了整思绪,记起昨夜确有此事,不过他当时全心全意都在疏棠一人身上,不曾注意过那名男子,现在想来,的确不对劲。
“我知晓,剩下的交给我吧,我定会查清楚到底是谁做的,阿棠放心,如果真是容彰那小子干的,我也绝不会行包庇之事,定为你做主!”
疏棠应下,临了又嘱咐:“阿峋还是应该多多注意线香来源,若这东西真能致人失忆,那才是最可怖的。”
荣章,容彰。
疏棠不知容彰是愚蠢还是猖狂,但他既然敢如此行事,应是不怕她恢复记忆的,很大可能就是他有能够让她一直失忆的法子,而线香,就是嫌疑最大的东西。
“我省得,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
容彰昨日差点就得手,却不想被堂兄容峋半道截胡,恨得牙痒痒也无用,当下只能放弃回府再看有无转圜余地。
那线香效用很快消散,他来不及再多做其他,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却令他走入穷途末路,万分遗恨。
前几日的求娶不成,他立觉蹊跷,便让父王去寻钦天监,谁知不仅钦天监没寻成,父王还临阵倒了戈,胳膊肘往外拐,把亲事拱手让了人!
而后不想疏棠姑娘身边的一个小婢女寻上门来,告知他合婚一事的真相,只为求他帮忙从阿岚那里拿回身契,放她出府。
他想不明白到底什么地方惹了疏棠姑娘不快,不惜给父王演一场戏也要同他断绝婚姻的可能,难道就不怕露馅吗?
哦,也是,她当然不怕,因为她还有堂兄,三殿下容峋护佑着她!
可他也决计不是吃素的,回想起孩童时期贪玩之时偶然在父王书房密室里寻到的一根线香,得知了其效用,正好可以拿来用在疏棠姑娘身上。
她不是爱演戏吗?那他也给她来一出戏好了。
听闻疏棠姑娘进京之时是受了堂兄相救,英雄救美,一见倾心,二人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那就给她设计一出英雄救美的戏份,届时二人如胶似漆,生米煮成熟饭后再让她恢复记忆,还怕她不当他的世子妃?
只可惜,棋差一着。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男女之事,而是得处理好线香一事,他隐约觉得,此事若败露,那便不是他一人过错,恐殃及全府......
27. 诊治
先不论容彰打算如何掖起他的狐狸尾巴,璟王府这边尚还处于一片岁月静好。
“阿棠只睡一觉的功夫是真将前事全部回想起来了?可还觉得哪里记忆模糊?”容峋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疏棠点点头表示她确实恢复了完整记忆,只一-夜的功夫,也是叫她纳罕。
容峋继续道:“不行,阿棠还是再等会儿吧,待请太医过来为你诊治一番,确认身体无大事了我才好安心送你回府啊。”
疏棠却觉得自己身体健康得很,没什么大碍,想来诊治也诊治不出个什么,但毕竟这回闹出的事情不小,未免旁人担忧,还是答应了容峋就医的请求。
太医来得很快,没等一会儿的功夫,疏棠已经端正坐在了桌案旁等着问诊。
花白发的老太医眯起眼睛首先观望了望疏棠的气色,又随口问了三两句近期的身体状况,最后探出三指,轻轻搭在疏棠手腕处,随后力道逐渐加深......
疏棠只觉这老太医看着白发婆娑的模样,手上力道却不小,不过顷刻腕上已经被太医力道深厚的指尖压出指甲弯月印子。
起初她还不觉有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老太医却一言不发,时不时还皱两下眉头,疏棠见之兀自有些坐不住,心里头也打起了鼓。
难不成那线香还真是伤身之物?可她并未觉身体有哪处是不舒适的啊......
............
疏棠脑中止不住地胡思乱想,终于,在她等得心力交瘁之际,老太医颤巍巍收回了冷铁一般的手。
老太医搓搓两下花白胡须,斟酌着用词,开口道:“蒋姑娘,你......可还想活着?”
疏棠:“?”
容峋:“!”
疏棠没料想老太医一开口就让人猝不及防,什么叫她还想活着不?她若不想活着难不成今日便得发丧出殡刨个坑给她埋了不成?
容峋面色沉重,道:“楚院判,你这话是何意?可是阿棠前几日闻的那香是什么毒物?”
先前问话时容峋已经将线香之事遮掩去前情后事告知于楚院判,是故容峋当下最怀疑的还是那根不知来源作用的线香。
楚院判又捻捻鬓发,道:“璟王殿下此言非也非也,二位勿要惊慌,蒋姑娘的脉象并未看出有中毒的迹象,不过是蒋姑娘自身的身体状况算不上十分健康罢了。”
容峋听到疏棠并非中毒胸中刚舒出一口气,转而下一瞬又听见疏棠原本身体就有恙,喉头一紧面色又焦急起来。
只听他急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楚院判莫要再卖关子了,阿棠的身体情况可否要紧?”
楚院判叹了口气,又摇摇头,道:“哎,蒋姑娘兴许现下还察觉不出身体哪里不舒适,可实则不过是仗着自己年纪轻轻在硬扛罢了。
“我观蒋姑娘脉象,实乃脉沉无力,阳虚气衰之相,且肝郁气滞,常年心绪不佳,最严重的还属脾胃不和,敢问蒋姑娘是否有腹部隐痛的情况?”
疏棠以往很少寻郎中给自己诊治,顶多是有个风寒发烧之症,直接去抓药拿回家自己熬了药汤服下便好。
可若要去寻郎中,总是冷不防地冒出这个小病那个小病的,治这些小病既费时间又费银钱,不治也没什么大碍,索性干脆不治,全当没这回事。
时间久了,身体也没出什么大毛病,人还是活蹦乱跳的,自然而然,疏棠也就把这些小毛病抛之脑后再也想不起来了。
今日却被这老太医楚院判一一指出,疏棠不得不回忆起往常一段时日确实有腹痛症状,隐隐作痛,疼一阵就过去,扛过去那一二月,又不痛了,本以为是自愈,没想到是病源早已扎根。
见疏棠点头承认确有此症状,容峋不禁眉头紧蹙,想责怪疏棠不把自己的身体健康当回事,又想起她此前的种种经历,心脏似被人抓皱,难受至极,红着眼眶问楚院判该怎么调理。
楚院判道:“眼下最要紧的也是最容易医治的症状还属脾胃之症,观此症状,我猜测蒋姑娘胃中恐有瘀血,是常年于吃食上不注意导致的结果,以后应要注意勿食辛辣生冷刺-激的食物,勿引牛乳,此外我再开几个方子,早晚服用,约莫月余便可缓解。
“再之后,阳虚肝郁之症还需慢慢调理,不可操之过急,不过殿下和蒋姑娘放心,只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总会痊愈。”
容峋一直紧紧攥着疏棠的手,手心都渗出汗,直到从楚院判口中听到“总会痊愈”四字,手上力道才泄了几分。
“那就拜托楚院判了。”
趁着楚院判写药方的功夫,容峋心下开始琢磨如何帮疏棠调养好身体。
上次去到蒋国公府上,还是送阿棠回府那日,那时他便瞧出蒋国公和国公夫人二人对于两个女儿许有一二偏颇。
可当时他觉得阿棠毕竟才刚回府,同府中亲人的感情需得慢慢培养,算不得什么塌天大事,故而并未太过在意。
直到这次出事,阿棠失踪了许多日,他派人整日整日地出去寻人,却一点消息都不曾有,那几日整个人如坠冰窟,昏沉不已。
反观国公府众人呢?蒋国公一听说他派人出去声势浩荡地寻人,声称有璟王殿下出手,小女定然无恙,转而象征性地也派了几个人手出去寻一寻,而府中众人的日常事务一概未受影响。
蒋国公同其夫人能对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鸠占鹊巢的假女儿用心抚养,尽心尽力,哪怕她做了错事也要保住这个假女儿,却对自己亲生的姑娘不闻不问。
得知亲姑娘遭遇险境后竟然把救人的任务安然交到旁人手上,自己却半点不上心,这哪里还是一二分的偏颇,是压根没把心思放在阿棠身上。
阿棠自己对自己的情况不以为意,必须要有人在旁看顾多加提点才行,本身这种事情交给自家亲人才好放心,可换到阿棠这里,他反倒提心吊胆的。
让蒋国公刘夫人去照顾阿棠,他们照顾得明白吗?
容峋又回忆起那日的落水之景,阿棠倒下前那一刻惨白的面容深深烙在他心底,容峋不敢想,若之后调理不到位,那日之景是否会重现于他眼前。
惶恐至极,容峋不敢赌,下定决心要把此事揽在自己身上。
做好了决定,容峋对疏棠道:“阿棠,正好一会儿我和你一同回府,有几句话要交代给蒋国公。”
疏棠应下,容峋深深望了眼她,暗自决意要彻底把疏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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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进他的领地,往后大事小事他都要关照到才肯放心。
适时,楚院判放下手中笔,捻着胡须道:“殿下,蒋姑娘,药方这就拟好了,这里还有一份调养脾胃的食谱,我这就回去抓药,晚些时候再将药送来,明日蒋姑娘可以开始服药了。”
容峋接过食谱,同疏棠大致扫了一眼,随后将之收拢进袖中,谢过楚院判,又示意小泽送楚院判回宫中抓药。
“阿棠,车架已经侯着了,我送你归府。”
赤乌当午,马儿跺跺脚能淌下一地汗珠,身上浮起一层厚厚的白沫子。
蒋国公站在天井下抬头望天,炎天暑日,热得人心里直发燥。
一柄团扇自他身后轻摇,送来缕缕清风。
刘夫人轻轻摇着扇柄道:“也不知道璟王殿下能不能找到疏棠那孩子,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热的天,偏偏整日里要往外头跑,上次出过事了没当回事,这回又出事,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搞的。”
蒋国公抬脚向屋内走去,道:“等璟王将她寻回来了,还是得借机提点她一下,不若总任由她在外头抛头露面也不是个事儿啊。”
刘夫人在身后点头应和:“老爷说的是。”
“国公爷!夫人!”一侍从匆匆赶来。
蒋国公心里本就生着燥气,听来人这么大喊大叫心头更是不舒畅,虎着一张脸叱哆道:“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
侍从急道:“璟王......是璟王殿下来府上了!殿下还带回了棠姑娘!国公爷赶紧去迎迎吧!”
蒋国公同刘夫人一听,忙步履匆匆相迎而去。
“殿下安。”蒋国公见到容峋后先行了礼,再将他请进门,进入正厅后,蒋国公继续道,“谢殿下相救小女,臣就知道,有殿下出手,小女必定安然无虞。”
刘夫人紧随其后,附和道:“是啊是啊,真是托了三殿下的福,疏棠,还不起来谢过殿下。”
刘夫人有些不满疏棠亦步亦趋跟在容峋身旁的模样,示意她起身对容峋行大礼,疏棠受她眼神暗示,刚想起身却被容峋按了回去。
容峋微冷着脸对刘夫人道:“我同阿棠的关系在这,她不必对我行礼。”
刘夫人只得尴尬笑笑,打了个哈哈将这茬糊弄过去,而在心中觉得容峋这话说的颇有意思。
什么关系?友人关系还是什么关系?
先前成王来退亲一事她还被蒙在鼓里,后来是老爷隐隐听说了是璟王寻了成王之后,成王世子和疏棠的婚事才作罢。
可要是疏棠和璟王仅仅是单纯的友人关系,璟王何至于为她做到这一步?
可疏棠嘴又是个严实的,半点不曾透露过她与璟王平日里相处的细节,以至于她这个做母亲的到如今也只是暗暗猜测二人的感情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璟王肯定是在乎疏棠这孩子的,想必璟王也不愿意再看到疏棠因为不安分再出事,未来的璟王妃也不可能整日在外头经商,干脆趁着他在这坐镇,一不做二不休,让疏棠放弃花店生意,在家安分守己。
想着想着,刘夫人对蒋国公使了一记眼色,凭着夫妻两个多年的默契,蒋国公看一眼即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