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掉的小跟班竟是当朝七皇子》
1. 出事
临元二年,寒冬腊月,一场大雪将至。
住在临街的人家早早关上房门,围着一盆炭火烧水温酒,静静等待着这一场新年大雪。
渐渐,天空飘起了雪花,落在地面覆盖浅浅一层。
雪中,一名穿着粉色短袄的小姑娘正迎着寒风奔跑,连平日最喜欢的那根发簪掉在雪地里都没来得及捡起来,她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快一点儿,再跑快一点。
衙门西南方一间牢房内。
“咳咳……”
沈良偏头吐出一口血沫,落在布满污渍血痕、坑洼不平的地面上。
算算日子,他被关进来已有两日,这两日滴水未进,困倦、伤痛与饥饿感交织将他整个人折磨得不成样子。
狭小逼仄的牢房内只有一门一窗,微弱的光线透过那扇窗照在男人苍白虚弱的脸上。
或许是方才咳血太过用力,他喘了喘气,翻身倒在一侧的破稻草床榻上。
空气中混合了灰尘和潮湿的霉味,着实难闻。
忽然,一阵铁链相碰撞的声音响起,有人开了锁。
沈良下意识朝那处望过去。
早上还一副尖酸小人模样的狱卒此刻堆起一张阿谀奉承的嘴脸,毕恭毕敬地将他身后之人请出来。
那人似是怕冷,披了件深灰色的毛氅,左手抱一暖炉,右手背在身后。
不紧不慢地走进了这间牢房。
“罪人沈良,瞒报人口,伪造契约,行贿税官,匿税白银两万两。”
“你——”沈良似是没想到来者竟将这么一顶莫须有的大罪名扣到自己头上,狠狠一噎,抬手指着那人,喉咙如破风箱般震颤,“——血口喷人!!”
那人面色丝毫未变,嘴角扯出的弧度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阴森又诡谲。
“按临元律法,当斩——”
话音刚落,一把快到只能看到一抹寒光的剑,划破空气。
“噗呲——”
一股冒着热气的鲜血飞溅到牢中墙壁上,男人瞬间断了气。
“拖下去。”
那人指了指离他最近的狱卒,又问:“那女人还在门外候着?”
狱卒怔愣片刻,望着大人擦剑时剑身反射出的自己苍白的脸,下意识点了点头。
大人应当说得是门外沈良的独女——沈白竹。
方才从侧门进来时,大人停下脚步问了一嘴,而且这衙门内就这沈家姑娘一个女人,狱卒觉得自己点头点得不错,心下安了安,进去抬尸.身前又多了句嘴:“大人可要小的去把人赶出去?”
裴初收了剑,“不必。”
出来时屋外已经落了雪,地面渐渐结了一层白霜,呼吸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阴冷,如刀割般刮着人的脸。
衙门大门敞开着,旁边站了两个守卫的狱卒。
裴初经过回廊拐角处时正好对上门外跪着的沈白竹。
沈白竹只穿了件单薄的粉色袄裙,外面搭了个白色披风。
小脸苍白,发梢和眉上都染了雪,睫毛微垂,整个身子微微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
沈白竹紧了紧拳头,满天飘洒的银色玉屑争前恐后地吸食她身上的热气,一直跪坐的双腿早没了知觉,只剩下呼吸这一个动作。
在牙齿忍不住颤抖之前,裴初走到了她的跟前。
他撑着的伞勉强盖过沈白竹的前额。
“回去吧。”他说。
沈白竹缓缓抬起头,涣散了的瞳孔逐渐聚焦起来,苍白皲裂的嘴唇上下相碰。
依旧是一直重复的那句话,“敢问大人家父何罪之有?”
裴初目光移向远处,雪又下得大了,目之所及皆是白皑皑一片。
半响,他又说了同狱中一模一样的话。
“瞒报人口,伪造契约,行贿税官,匿税白银两万两,按临元律法,当斩……”
“不可能!!我爹不会这么做的!!他一定是冤枉的!!”
不知道是哪个字刺激到了沈白竹,陡然生出一丝力气让她紧紧扯着裴初的衣摆,少女尖细又高亢的声音响在耳畔。
“我爹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他哪来那么大本事??!你们才是官官相护只手遮天!!”
“沈姑娘!”
裴初垂眸,提高音量,“慎言。”
“那你们为何不肯公审?!你们拿得出证据吗?沈家所有账本全都清清楚楚在我爹书房里摆着,你们敢去拿吗?!”
“我爹是清白的!!你们凭什么抓他?!!”
少女一字一泣,扯着喉咙仰头看向裴初,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逐渐模糊了视线。
“……你们为何不肯让我申诉,分明是有鬼……”
说着说着沈白竹忽然失了力,扯着裴初的手一下子垂了下来,指甲划破毛氅表面,钩出一根银丝。
裴初只是扫了一眼,似乎并不大在意。
“沈良早已签字画押,方才在狱中夺了本官的剑,畏罪自杀,不必再行申诉。”
他忽地吐出一句话,震得沈白竹耳鸣片刻。
“……你……你说……什么……”沈白竹半响才回过神来,缓缓抬起的手似又要去扯那毛氅,不知为何却停在半空,“我……我爹……”
“临元较他国律法开明,祸不及家人,但沈家家产应如数充公,半柱香之后会有衙门的人去没收赃款。”裴初顿了顿,接着又道,“账本上的银两全部上缴,你们母女的金银首饰可以自留。”
沈白竹摇了摇头,一点儿也听不进去这人的话,试图站起来但双腿的僵麻让她一瞬间瘫倒在地上,“我爹呢?!我爹在哪?!我要见他!!”
“会送入府上。”裴初缓声道,“同棺材和白布。”
雪下得似乎更大了,纸伞举着手有些酸,他侧了侧手肘将伞面倾斜。
落了有二指宽的厚雪瞬间洒落在地上,裴初耳边传来少女的哭叫,他朝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
沈白竹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扶着门槛来到家里那间客堂。
客堂门大开着,恐是丫鬟们来不及布置,只匆匆忙忙挂了几块白布,燃了几根蜡烛。
一尊灵柩被放置在屋内正中央,她的母亲罗兰茹身体弯成一团,跪趴在蒲团上泣不成声。
压抑的哭喊声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寒夜里瘆人得很,沈白竹浑身都僵硬了,她一步一顿地来到母亲身侧,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肩。
但是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
冷到手指没有知觉,像是几根板直的木棍装在上面。
沈白竹硬是感觉不出来手下母亲肩头的温度。
没有人知道裴初话里的真实性,就像衙门的人根本不愿相信沈白竹口中沈良书房里的账本。
比裴初说得要迟了些,当晚衙门的人才来,动作倒也干脆,提了几大箱银元走得也利索,没有为难家中的女眷。
只是走之前把书房的账本也拿走了,说是要整理证据存档归案。
沈白竹扶着母亲冷笑地看着他们。
待衙门人走之后,罗兰茹勉强打起一丝精神,哭够了也流不出泪的一双满是通红的眼看向自己的女儿,道:"白竹,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把你爹的后事办了吧。"
沈良虽然平日里做生意结交了不少江湖义士,但正值冬季,车马信件传递得慢,路上行走也不方便,各位有交情的义士大多遍布天南海北,所以到了沈良下葬那天,到场的只有寥寥数人。
那天又是下大雪,漫天飘舞的雪花飞扬得厉害,呼啸而过的白色碎花瞬间便地把撒在地上的白纸掩盖。
罗兰茹搂着沈白竹坐在送行的车上,两人披着白布头巾,哭得无声。
沈良一辈子从商,早年同父亲意见不合意气用事后导致半生没能再见一面,罗兰茹命人快马加鞭送去的信件也只能在两个月后收到。
彼时沈家已经没落。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拿去当了吧。”罗兰茹从床底下翻出一箱首饰匣子,旁边坐着个识字的丫鬟。
罗兰茹说一样,她就记一样。
“当回来的钱,给大家都分一分,分完就收拾东西走吧。”
丫鬟握笔姿势一顿,张慌失措地抬头看向罗兰茹,下一刻就要起身弯腰。
罗兰茹摆摆手,丫鬟动作停在原地。
她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望着桌上的镜子,缓缓抬手去抚摸眼角不知何时长出的细纹。
虽跟着沈良长年在外奔波,可她一向爱美,每月的月给都要拿出大半买女人专用的脂膏,年近四十的她皮肤还如三十出头般滑嫩。
只是近些日子她什么也不愿去做,整日依靠在床榻出神,无心打理,神色便也一日不如一日。
“卖身契晓云那丫头在清点,等清点完了你们就能离开了,从今往后谁也不是沈家的家仆,我也不是什么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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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必再行礼。”
话音刚落,一阵冷风顺着窗户缝吹进来,罗兰茹下意识眯了眯眼,打了个冷战。
丫鬟见状起身就要关窗,忽地听见外头一阵吵闹声。
“沈白竹在哪?!不会是偷偷躲在房间里哭吧?!哈哈哈哈哈!”
罗兰茹皱眉,撑着桌面站起身,“怎么回事?”
林子皓颇为嚣张地站在沈家的前院,身后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侍从,张牙舞爪,大喊:“沈白竹去哪了?!叫沈白竹给我出来?!!”
沈家的管家闻声赶了过去,“你找沈小姐有何事?”
林子皓斜睨那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管家一眼,“我找沈白竹,哪来的死老头?!”
管家闻言也不恼,态度依旧平和,道:“林公子,我家小姐暂时不在府上。”
“那就将她请过来!!”
林子皓扫了一眼在场的小厮丫鬟们,全都颤颤巍巍地缩在角落里,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这尊魔煞。
“不知道林小公子找我们家白竹有何贵干?”
罗兰茹披了件深紫色的厚氅从房间里出来,稳稳地停在离林子皓三尺远,语气平和但用词狠厉,“林千帆没教过你礼义廉耻男女有别吗?”
“你一后院女人竟敢直呼皇亲国戚的大名?!”林子皓微眯起眼,一脸恶狠狠地冲罗兰茹吼道,“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罗兰茹在心里哼嗤,面色不改,“圣上仁厚,早已废除一切迂腐不合理的律法,不然我丈夫身死,我也便不会好端端站在林公子面前同你讲话了。”
“你——”林子皓被猛地一噎,气急败坏地指着罗兰茹。
“娘?”
沈白竹顶着留有半边书印的脸匆匆赶来,还是晓云来给她报的信,说是有人来府上作乱,指名道姓非要见她。
沈家账本随被搜刮一空,但好在沈良生前所做的笔记都还在,为了处理沈良留在别院的一屋新品种的茶,沈白竹想要从新学起,连同账本和卖茶。
只是昨晚在书房看得太晚,一没留神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白竹。”罗兰茹一下抓过沈白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
沈白竹抬眼去看对面的人,是林子皓。
父亲生意对家林千帆的小儿子,此人极其飞扬跋扈,横行霸道,仗着父亲背后的权贵势力没少作威作福。
前些日子沈白竹从他手底下救跑一个被他看上强行掳走的姑娘,两人犯了冲。
沈白竹扫过几眼林子皓身后的侍从,个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估计沈家全部家丁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们。
“所以呢?见到我了,有什么事吗?”沈白竹冲罗兰茹使了个让她放心的眼神,上前一步,丝毫不惧地盯着林子皓。
林子皓上下打量了沈白竹一番,忍不住啧啧两声,眼里透着精光。
“沈姑娘倒是一如既往的美貌,不如好声求我两句,我也许会考虑考虑收了你……”
沈白竹皱了皱眉,一股恶心堵在胸口,不过她没有发作。
“你——你欺人太甚!!”
罗兰茹怎能看下去有男人在她面前欺辱自己的女儿,要不是沈白竹死死拽着,她都要上前揪着林子皓打。
沈白竹只是淡淡笑了笑,道:“本姑娘向来好看,不用从你这张臭嘴里说也知道。”
林子皓轻哼一声,道:“我听我爹说沈良生前留下了一批新品种的茶叶,还挺值钱,不过如今沈良死了,你们母女俩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让我们林家拿去,也好物尽其用。”
“听说??”沈白竹忽然笑起来,“好一个听说,我家财产已如数充公,你想找茶,找错地方了吧?”
“充公不过是一些银两,茶叶又没人拿。”
“你怎么知道充公的是银两?又如何知道茶叶没有充公?!”
沈白竹盯着林子皓的眼神变了变。
林子皓表情也微变,神色带了些慌张,但好在脱口而出的话并不难解释,“我姐现下成了当今贵妃,我爹成了国丈,自然少不了旁人来巴结,衙门的主簿前几日来,我听说的。”
话说完他又反应过来,恼怒败坏道:“我凭什么要向你解释?!快说!那批茶叶现在到底在哪?”
沈白竹继续否认:“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不说我就亲自动手搜!”林子皓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搜!”
2. 段昀
“住手!”一道清润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
少年一身利落的劲装快步跑来,额前碎发被风吹起一个卷翘的弧度,眉目清秀,英气逼人。
如果忽略此人身上随风而来的隐忍怒火,那一定要说上一句“好一位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沈白竹看向忽然而至的段昀,诧异抵不过心间的酸涩,一股难言的情感涌了上上来。
自从上次沈良丧事上匆匆一别,两人已有数日未见。
“哟,这不是总在沈白竹屁股后面的小白脸嘛?”林子皓脚步一顿,回头一看声音来源,下意识就嘲笑了两声,满脸看不起,语气陡转,“本少爷做什么事有你说话的份吗?!”
段昀不顾林子皓的挑衅,径直走到沈白竹跟前,将她挡在身后。
少年身形不算挺阔,平日多是读书,舞刀弄枪的他舅母都不让,但男孩子心性总爱跑着练一练,所以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单薄。
动作幅度间两人手背蹭到一起,段昀下意识朝后看去,但顾及罗兰茹在场,他还是忍了忍,用力握了两下拳。
段昀直对上林子皓道:“本朝哪项律法规定,林公子可以随意搜他人住宅?”
林子皓根本不想同突然冒出来的段昀废话,拧着眉上前一把抓住段昀的衣领,“老子办事关你屁事?!!”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搜——”
段昀看着像个文弱书生,虽然他也确实是,不过他力气特别大,一根一根掰着林子皓的手指头将他推了出去,又扯了扯衣领,抬脚狠狠一踹,“都别动!”
段昀指了指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的几个侍从,“典史大人马上就到,你们不如当着他的面慢慢搜。”
听到“典史”二字林子皓瞬间变了脸,他揉着右手五指,抬眼瞪着段昀。
虽说这沈良早已是阶下囚,地下魂,搜查他家放在平日里自然不算什么问题,可坏就坏在他姐已经入宫。
如今朝中党派颇多,皇后在后宫把持多年,势力强大,贵妃虽只是商贾之女,但皇上有意近亲,试图削弱皇后背后势力。如此一来,这位贵妃着实把皇后给得罪了。
更不要说这皇城根底下的衙门典史,一位六十多岁还在职的老头,曾有恩于皇后的生母,一直颇得皇后敬重。
若是现在被皇后趁机抓了把柄,他姐姐今后在宫里的日子可不好过,那他们家生意也自然不会顺利。
这些林千帆可是揪着林子皓的耳朵在他旁边说过百八十回了。
“典史大人可有那闲工夫来一破败的商户之家?”
林子皓收敛了些,没有强制要求他那些手下继续搜查,但心下满是怀疑,明显不相信。
段昀泰然自若道:“昨日上街买书,恰好碰到典史大人,提及早年藏书,他正好缺一本《中华茶经》,我说早几日前借给了沈姑娘,他便约我今日来沈家拿书。”
不知他话里可信度有几分,但林子皓还是犹豫了。
那衙门的典史是个古怪的固执老头,为人办事说一不二,并且尤为爱书,是个书痴,若是见他在沈家想要搜查,估计不会轻了。
“呵,既然典史要来,那本公子就不多留了!”
林子皓即使万般不愿就这么轻易离去,但三分真的话就要信七分,往后日子长了,不急于一时,早晚他都要沈家在临元茶商中彻底消失。
衣袖一挥,狠狠踹了呆站一旁的侍从,“还不快滚,站在这里等着迎接典史大人吗?!”
林子皓怒气冲冲的背影终于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后,罗兰茹摆摆手让杵在院中的丫鬟小厮都退下。
末了她抬眼在段昀和沈白竹之间来回打转,似是嗅到些不寻常的意味。
她慢慢走到段昀面前,柔和问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公子是……?”
“晚辈段昀,前些日子有来拜访过,但家中又突发急事,只好匆匆向沈姑娘道了声歉,没来得及去问候沈夫人,实在多有得罪。”
“不碍事,不碍事。”罗兰茹连忙摆手,“我们没那么重规矩,况且今日还多亏了段公子,按礼说我和白竹还要感谢你呢。”
段昀摇头表示言重了。
罗兰茹笑笑,带着探寻又疑惑的表情问他:“只是不知你刚才所说的典史当真会来?”
段昀狡黠一笑,道:“自然是骗他的。”
“啊?若是他日后求证,岂不是替段公子惹了麻烦?”
“昨日买书是真,遇见典史也是真,只不过今早我已经把书送过去了,林子皓他也不敢去求证。”
“哦,原来是这样……”罗兰茹点点头,“那段公子今日来是找白竹的?”
话题又引向沉默不语的沈白竹,这下两道视线齐齐对向她。
沈白竹抿着嘴唇,无可奈何地对罗兰茹缓声道:“娘,我房间桌子上还有两盒首饰,你去帮我收拾一下吧。”
罗兰茹看看她,又看看段昀,她莫名其妙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点点头说了声好便离开了。
此刻偌大的庭院中只剩下了沈白竹和段昀,两人相顾无言片刻。
顶着炽热的视线,沈白竹终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上前拉了一把段昀的衣袖,刚说了个“我”就被少年一把揽入怀中,低头埋进她肩窝处,摇了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若是我能早些知道,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正值冬季,学堂授课的老学者家中碳火稀少,夜里下大雪给冻着了,卧床病了好几日,又因他是在放心不下那群贪玩心性的学生,便喊与他交集颇多的段昀来家中抄写拉下的笔记。
一连抄了几日,段昀都未能出门找沈白竹。
也恰恰是这几日,沈良出了事。
沈白竹只当他是事后安慰的话。
少年心热,温暖舒适的怀抱让她不忍退去。
“白竹,我带你去买天地坊的点心好不好,今早阿元跟我说他们多了好些新品种,多了枣泥、杏仁、桂花味的糕点,你不是最喜欢枣泥馅的点心……”
话还没说完沈白竹却忽然挣脱开,对上段昀幼稚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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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的视线,仿若刚才从天而降吓跑林子皓的英勇少年是另外一个人。
段昀总是这样,在她面前像个卑微讨好的小跟班,永远以沈白竹为先,什么事都想着沈白竹,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都是段昀在单方面努力,沈白竹乐见其成、心安理得地享受,反正不过对方一个他愿意。
从前还好,沈家富甲一方,沈良视她眼中珠,罗兰茹待她心头肉。
可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沈良没了,沈家没了,连罗兰茹都在为了生计奔波选择卖掉多年积攒下来的首饰。
段昀不应该,也不能继续对着沈白竹耗下去了。
他值得更好的,他有大好的未来。
虽然段昀家境不够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户。但他读书识字学得非常厉害,沈白竹相信他将来一定能考上状元入朝当官。
而不是现在拖着一个看不清未来或许一事无成昏昏碌碌的女人,况且这个女人还得罪了当今圣上刚刚亲封的国丈一家。
沈白竹在感情上一向清晰果断,当初在察觉到自己对段昀动了心时果断确定关系,所以在如今,这段不该再存在的关系,就应该结束得彻底些。
“我上次说的话是认真的。”沈白竹一字一句,“段昀,我不喜欢你,当初在一起也是看你缠得太紧,我害怕……”
“而且……现在沈家家产充公,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你不要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不值得,也什么都得不到……”
沈白竹后面几句没敢对着段昀的眼睛说,低头闭眼心一狠,直到她察觉头顶那人呼吸滞了片刻。
段昀才面无表情地轻笑了下,出声的一瞬间他想要去碰沈白竹的肩膀,但手伸出一半又被他克制住。
“所以你一直就是这么想我的?我的喜欢在你看来是缠得不行的麻烦,接近你对你好是贪图沈家的财产,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全都是我一厢情愿?”
沈白竹在心底疯狂摇头,她红着眼想说不是的,全都不是。
但下一秒她还是点了点头,道:“……对,我就是这么觉得,所以现在我们没必要在一起了。”
段昀忽然又想笑但是笑不出来,“为什么……”
他看着沈白竹乌黑柔顺的头发,往日他最喜欢仗着身高优势去摸她的头,然后惹得沈白竹恼羞成怒伸手挠他,再大笑着将她揽在怀中。
只是不知道曾经的笑都有几分真几分假,也说不准全是厌恶。
“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再同你继续下去了,段昀。”沈白竹红着眼睛低头看着地面,“我们不要在一起了。”
“你都不愿意对我说真话吗……”
“……对不起。”沈白竹在心里摇头。
段昀最后轻声道了一句歉,转身离开了。
沈白竹始终没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沈白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脚步没停地走了起来。
但她不知道走去了哪里,直到晓云小跑着喊她去吃饭。
沈白竹才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来,对她摇摇头,说不饿。
3. 皇子
三个月后。
“白竹,歇一会儿吧。”罗兰茹站在微掩的门前敲了敲,小心推门进来,把一碗刚熬好的冒着热气的桂圆莲子粥放在沈白竹身旁,顺便扫了几眼她正在看的书。
是沈白竹借来学习的账簿,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罗兰茹头晕。
但下一刻她便红了眼,沈白竹坐在这书房已有上四五个时辰。
“不碍事。”沈白竹放下账簿,抬头冲她娘笑了笑,端起那碗温热的粥喝了一口,“好甜。”
罗兰茹却是满面愁容,她望着沈白竹身上洗得发白的衣服料子,似乎是前年的款式了。
初入冬时她陪着沈良在外奔波,没时间替沈白竹选些时兴的布匹,她就只穿了件去年临春时做的薄袄。
更别说现下沈家家产充了公。
泪水在罗兰茹眼眶里打转,她几乎要哽咽着开口,又怕惹得沈白竹更难受,只好攥着她的手摇头。
“娘——”沈白竹突然开口,“地下室的钥匙是不是放在你那屋里?我下午翻遍书房都没找到,爹留下的那批茶叶我想去看看。”
“啊,好像是的。”罗兰茹伸手快速擦了把眼泪,“是被缝进枕头里了,你要不问,我恐怕一直都不会想起来,那我现在去拿。”
地下室的暗道在沈良和罗兰茹的卧室里,拆开枕头取出钥匙递给沈白竹,罗兰茹便弯腰把床榻底下一个小卡扣按下去。
“轰隆”一声响,衣柜后的暗门缓缓打开。
“慢点,里面很久没进,灰尘很多。”罗兰茹从架子上取下两条布巾,递给沈白竹一条,让她捂住口鼻。
暗门里面有一条很深很长的楼梯,沈白竹拿出火折子点燃蜡烛,两人动作极慢地走了很长时间,直到来到一道严密又上锁的门前。
“你爹好像很宝贝这批茶叶,连运进来都是我和他两个人完成的,没敢让其他人知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流传出去让那林家的听见了。”
“我爹生前……以前就同林千帆不对付。”开了锁,沈白竹把铁链解开,一边用手挥散空中的灰尘一边推门。
“吱呀”一声,沈白竹率先进去,看着屋里漫漫几大箱的茶叶,然后从袖子里掏出几个布袋子,“我先带些样品,明天去之前那些老顾客处问问,看他们有谁要,这批茶叶必须得赶紧卖了,不然以我们当的那些首饰都撑不了多长时间。”
罗兰茹却担心道:“那些老顾客都奸诈得狠,平日你爹在都还收敛些,若是见我们去,定要压价,岂不是亏了许多?”
沈白竹装了两三个小半袋,直起腰来,无奈摇头,“暂时想不出其他什么好办法了,我们如今处在现在这种情况中,压价已经算是好的了,若是林千帆再逼着他们打压,我们连一分钱都卖不出去。”
罗兰茹心中堵着一团气,望着那几个布袋子里的茶叶,“我就是心疼,你爹把这批茶叶从大老远的地方运回来,不就是指望它能帮咱大赚一笔吗?”
沈白竹挤出一个笑去搂罗兰茹,安慰道:“女儿下次就大赚一笔,再挣回来!”
不过这寻找买家一事,反倒真被沈白竹一语成谶,沈良曾经百十些个生意伙伴如今竟有大半没人愿意要她的货,剩下那几十人是沈白竹还没来得及去拜访的。
晓云站在沈白竹身侧替她拿着名单,见自家小姐一道又一道地把上面人名划去,好奇问道:“小姐,这几个人不是还没去问吗?”
沈白竹摇头道:“问也没用,这几个虽然与我爹有过生意往来,但都在早两年就已经不联系了,上面那几个交往颇深都不愿意,更别提这些人了。”
“我们再去这家瞧瞧。”她伸手指了个半年前曾到过沈家同沈良做生意的一位小茶商——尤锦然。
沈良原先不打算同他合作,可这尤锦然非要求着沈良,说不合作他就活不下去了,还拉着自己一家老小上门求情。
一连好几天,沈良被吵得头昏脑胀,随意挑了个不赚不赔的小生意丢给他,给打发走了。
没想到这尤锦然竟然还是个做生意的料子,微薄的本金让他翻了好几倍。
“只是他如果要,应该也不会要太多。”沈白竹想起他家那四五个穿着破破烂烂营养不良的小孩子,摇了摇头。
尤锦然住在城西边的一个小破瓦房子里头,拖家带口地挤在两间小小的卧室里。
沈白竹去的时候尤锦然正在做饭,小腿上缠了两只小手,是他的小儿子围在地面上朝他要抱。
但他实在腾不出来手,只好晃动着腿去逗小儿子,小儿子眯着眼睛哈哈笑起来。
沈白竹走近时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孩儿,不料恰同他对视上,那小孩便放声大哭,惊得她和晓云同时大退一步,愣愣地睁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尤锦然那边刚炒完菜,放下铲子就要去抱小孩,边弯腰边柔声问道:“怎么了啊?哭什么?又没有旁人欺负你。”
小孩儿只是扯着喉咙干嚎,盯着沈白竹看。
尤锦然这才往后看去,见竟有两位姑娘出现在他家门口,其中一位瞧着还有些眼熟。
他眯眼想了想,忽然朝那位为首的姑娘问道:“沈姑娘?”
是沈良的独女,他半年前还见过。
“沈姑娘,您怎么来了?”尤锦然着实惊讶,又忽然想起她父亲有些惭愧,“实在抱歉,当时赶上我妻子生产,未能去告拜沈兄。”
沈白竹摇头表示无妨,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同您做生意的,我这里有一批新品种的茶,不知道您愿不愿……”
“沈姑娘,”尤锦然出声打断沈白竹的话,似是苦笑又是无奈,“我如今已经不做生意了……”
沈白竹取茶叶的动作一顿,“不……不做生意?”
她想到尤锦然会拒绝自己,但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能问您为什么吗?”
为什么不做生意了?明明上次沈白竹坐在沈良身后,瞧见的满满都是这尤锦然一身热血,眼里冒着亮光,一心求沈良同他卖他茶叶。
他分明是喜欢的,沈白竹不明白。
尤锦然只是释然一笑,望向远方,轻声似是说给自己听,“孩子多了,我妻子一个人忙活不过来,想帮帮她。”
沈白竹看向他怀里那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应该是怕生,现在被抱着把脸埋进父亲胸膛中倒是一声不吭了。
沈白竹形容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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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过晓云手中的名单,折了又折,忽然泄气一般蹲了下来,把脸埋进膝盖处,攥紧了那张纸。
尤锦然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人的话,但后面发觉自己好像平白加重了对方的失望。
“沈姑娘,现在茶商里占了大头的已经成了林千帆,你最近没同他们多来往可能不知道,林千帆曾放过话,以后谁同你们合作谁就是在同林千帆作对,如今若是得罪了林千帆,在茶商场里恐怕连一桩生意都做不了……”
“他……我父亲生前与他一向不和……”沈白竹紧紧攥着手里那张纸,声音低落。
尤锦然叹了口气,目光在沈白竹手上的茶叶停顿片刻,“沈姑娘不妨去京城里新开的那家云枕阁试试,听说林千帆求了几次茶叶供应都没成。”
“云枕阁?”沈白竹问,“林千帆都瞧不上,那我这小小商户岂不是更甚?”
尤锦然摇头,道:“我相信沈兄。”
沈白竹心中一动,点头:“那我便一试。”
云枕阁外,人头攒动。
“小姐,云枕阁生意真好。”晓云紧紧拉着沈白竹的衣袖,眼神时不时注意一旁挤来的人群。
沈白竹点了点头,握紧怀里的茶叶袋子,“我们进去。”
“真不愧是背靠三皇子的茶楼,连这一楼的桌子都是上好黄花梨云纹八仙桌,汝窑天青釉茶具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桌面上,可真是气派!”
沈白竹经过一桌茶客时顿了下,听见他们这么说忍不住转头瞥了一眼,确实精致贵气。
三皇子?沈白竹忽然想到,当今皇后之子正是这位三皇子,也难怪不肯接那林千帆的生意,林千帆大女儿前些日子恰巧触了皇后的霉头,若不是她得宠势头正盛,皇后定不会善罢甘休。
“小姐?”
晓云在沈白竹耳边提醒,她这才回过神来,抬眼一看,原来竟已不知不觉走到了账台。
店小二忙碌的身影后墙挂着一副巨大的前朝画师所著遗作——《品茗图》,是父亲生前最为喜爱的作品,可惜前几年举家搬迁之际弄丢了,没想到竟会在此重逢,沈白竹望着这幅画一时又失了神。
“嘭!”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晓云尖叫着把沈白竹护在身后,“小姐小心!”
二楼拐角处一膘肥体壮之人被使劲一踹,沿着楼梯连滚数米最后撞倒了屏风,引起众人一阵惊呼。
“谁这么大胆敢在云枕阁闹事?!”
“就是就是!这可是三皇子的地盘,那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周围人稀稀簌簌讨论起来,那被踢下来的胖子由侍从小心翼翼地扶起来,肿着大半张脸满嘴污言秽语地冲二楼处骂起来。
“本皇子看谁敢骂七弟?”
说话之人一袭玄色蟒袍,腰间玉带上镶嵌着皇帝新赏赐的西域血珀,鎏金长靴踏在墨褐色的毡毯上,发出沉稳脚步声。
他身后跟着位衣着淡雅的年轻公子,一身素白长衫,未佩冠,只用一根青玉簪子松松挽着发,眉目间倒是怒意三分。
“七皇子?”沈白竹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正前方。
“小……小姐,那不是段公子吗?”
4. 谈成
“说话这么难听,舌头就不用留了吧。”三皇子走到那人跟前,踩着他的肥手,“你说是吧砚知。”
“皇兄说得是,没用的东西留着也是浪费。”苏砚知语气阴冷。
三皇子笑容更深,抬手招来几个侍卫,“别脏了茶楼。”
动作敏捷的侍卫不顾那胖子哭天抢地,往他嘴里塞了块破布抬去后院。
四周低头跪拜的茶客惊惧地咽了下口水,无一人敢抬头看。
三皇子转身巡视一圈,摆摆手让众人都起来,余光忽然注意到躲在角落里沈白竹二人,见那姑娘直愣愣地盯着苏砚知,于是挑眉看了七弟一眼。
“方才那个胖子是对这位姑娘出言不逊的吧?”三皇子凑近低声问道。
苏砚知神色如常回:“没注意。”
三皇子继续:“喜欢?”
苏砚知抬脚远离他一步,默不作声。
三皇子却偏要靠过来搂住苏砚知的肩膀,“行了,不喜欢就不喜欢,来,接着陪皇兄喝酒去!”
见二人离去,茶楼内才又热闹起来,晓云拉着沈白竹找了个空位坐下,替她擦掉脸上刚蹭上去的灰,沈白竹脸色有些苍白,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晓云好奇问道:“小姐,你说这天底下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
沈白竹摇头:“不,他是段昀。”
“啊?段公子真是七皇子?”晓云一脸惊讶,“可……可他明明之前是……”
“可能是有苦衷吧。”沈白竹打断晓云的话,勉强笑了笑,“不提他了,反正现如今我已经和他再无瓜葛,先去问问茶叶的事。”
“哦,好的小姐。”晓云见沈白竹脸色不对,便及时住嘴。
云枕阁的店小二不懂这茶叶采购之事,沈白竹将事情说清楚后,对方纠结地挠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能见你们老板吗?”沈白竹又问。
店小二愁容更重:“方才两位皇子上楼喝酒去了,我一个小小跑杂的哪敢上前请。”
沈白竹攥紧手里的茶叶袋子,无奈:“说得也是……”
晓云一脸担心地望着自家小姐,“那我们改日再来?”
“就算改日来,他们贵为皇子又怎么会轻易答应见我们。”沈白竹低着头思量几番,认清现实后叹了口气,“算了,我们走……”
“沈姑娘且慢——”一位身穿墨色劲装的侍卫突然上前,弯腰恭敬道,“三皇子请姑娘上楼一见。”
“三……三皇子?”
侍卫点头,接着侧身带路。
沈白竹满腹疑惑地跟了上去,临进门前晓云被拦在外面,沈白竹递了个放心的眼神给她。
二楼雅间装修更加奢华,楠木梁,沉香柱,进入屋内一扇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映入眼帘,三皇子和那位七皇子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许是感觉有人进来,两人动作停了一瞬。
沈白竹被侍卫引着上前,苏砚知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手里的酒杯差点没拿稳,三皇子苏麟元见他动作没忍住轻笑出声。
苏砚知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看了苏麟元一眼。
苏麟元朝他眨了眨眼睛,摆摆手让行礼的沈白竹直起身,顺便拉出椅子让她坐下。
沈白竹有些不明白这皇子的用意,但她还未开口倒是对方先问了起来。
“方才听侍卫说你要同云枕阁做生意?”
沈白竹眼神在对面两人身上扫过,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没注意苏麟元嘴里的侍卫二字,倒是苏砚知听到后有些不高兴。
“她父亲是沈良。”话音刚落沈白竹便朝苏砚知看过去,苏砚知忽略身侧投来的视线,继续说,“刑部裴大人亲自办的案。”
“裴初?”苏麟元拿起一侧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我做生意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裴初算个什么东西?”
沈白竹默不作声,她察觉三皇子好像有些不乐意,这不乐意中大部分原因都是与这“裴初”有关,姓裴,沈白竹印象里似乎有位在大雪中撑伞的裴大人。
她思绪纷飞,屋内半响没人说话竟也没发觉。
苏砚知趁着沈白竹发呆的功夫朝她看了几眼,苏麟元只顾着闷声喝酒,似乎忘了他把沈白竹叫过来的目的。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应当是苏砚知率先提起的裴初,三皇子苏麟元是当今皇后之子,皇后长子理应立为太子,但颇受皇上宠爱的一位贵妃当时怀有身孕,年幼的苏麟元因为讨厌她便趁她不注意把她推向河中,孩子没了,贵妃人也疯了,皇上大怒,驳了立太子的上书。
如今宫中子嗣众多,皇后虽然掌管凤印,但有名无实,朝堂各派纷争,皇上不得不考虑其中背后牵扯势力,立太子之事便一搁再搁。连宠爱妃子皇上都不得不选了个空有外表家世干净的商贾女儿。
这刑部的裴初,是当时那位贵妃的亲弟弟。自从上任,就没少找苏麟元的茬。
三人各怀鬼胎,皆沉默不语。
直到苏麟元的贴身侍卫上前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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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麟元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猛地起身摆手,“晚膳时间快到了,我要回宫陪母后用膳,砚知你就——”
话说一半苏麟元瞥见不知何时又缩去角落里的沈白竹,然后伸手指向她,“那这位沈姑娘的生意就交给砚知来谈吧!”
说完他便匆匆离去,屋内留下沈白竹和苏砚知面面相觑。
沉默片刻后沈白竹起身告别,“就不打扰七皇子殿下了。”
“等等——”苏砚知下意识喊住沈白竹。
沈白竹脚步一顿,“殿下还有事?”
苏砚知沉默一瞬,开口:“既然皇兄有意同你做生意,我们便谈一谈。”
沈白竹深吸一口气后转身,看着苏砚知那张熟悉的脸,“有热水吗?”
“来人——”
沈白竹打开装有茶叶的袋子,亲自为苏砚知沏了一壶新茶。
苏砚知问:“新品种吗?”
两人之间隔了一层热气,飘渺的白雾模糊了沈白竹的视线,沈白竹分不清他是段昀还是苏砚知。
“殿下请。”
以前的沈白竹常常泡在茶罐子里,浑身沾染着茶香,段昀每次见面都会猜沈父是不是又买了新品种的茶叶。
现下闻着又是一股熟悉但陌生的茶香,苏砚知一时没忍住便开了口问她。
不过沈白竹没回,她立身站在苏砚知一侧,看他喝完一杯。
“殿下觉得如何?”
“叫什么名字?”
“什么?”
苏砚知伸手指了指茶袋子,“有名字吗?”
沈白竹摇头,“父亲死得早,没来得及取名。”
“……”
“我觉得不错,相必皇兄也会喜欢。”苏砚知看了一眼剩余的茶叶,“这些能送给我吗?”
“为什么?”
“……我,我觉得不错,拿给皇兄尝尝。”
沈白竹不高兴地“哦”了一声,低头不舍地摸了摸布兜上的刺绣,这可是她花了好几个晚上才绣起的茶梅喜鹊,当初段昀朝她要,她都不乐意送,搪塞着说以后绣技有长进再给他绣。
“多谢沈姑娘。”苏砚知微笑着接过。
沈白竹出来的一瞬间晓云就扑了上去,围着她一个劲儿地检查,“小姐您没事吧?进去这么长时间到底在干嘛啊?”
“晓云,我没事。”沈白竹朝她笑笑,“他们找我谈生意。”
“谈生意?那谈成了吗?”
“应该成了。”沈白竹说。
5. 裴初
三月开春,罗兰茹去街上找了几个做女工的活,每日坐在院子里绣到天黑,差不多能赚个几文钱。
沈白竹不愿意让她做这些活,费眼,还累得腰酸背疼,所以沈白竹一进门罗兰茹就迅速收了手里的针线,扔在身后,然后笑着去迎沈白竹问她想吃什么。
几个月前被抄家,罗兰茹和沈白竹当了自己的首饰遣散家里的奴仆,除了实在无家可归只愿意留下来照顾沈白竹的晓云,其余所有人都收拾东西离开了。
白天沈白竹和晓云跑在街上联系从前生意伙伴,晚上罗兰茹就给她俩做饭,这几个月下来,曾经精心保养的富家夫人被烟熏火燎皮肤变得又干又糙。
眼睛也因为晚上偷摸刺绣眯起来多了好多皱纹,一夕之间沈白竹觉得母亲老了许多。
看着她熟练藏东西的动作,沈白竹眼睛瞬间发红,鼻头也涌上一阵酸涩。
“我下午去买了你俩最爱吃的枣泥糕,快来尝尝。”罗兰茹好像变戏法一样从凳子后面端出来一盒糕点,打开往沈白竹和晓云手里塞了好几块儿,“小姑娘就应该多吃点,吃得圆溜溜才好看,看看你们俩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夫人够了够了!”晓云放回去两块,眼睛也有些红,“给小姐吃吧。”
“你们两个都有份!”罗兰茹把盒子放到桌子上,“我先去做饭。”
往常吃到腻的枣泥糕如今却成了奢侈,这盒糕点母亲要做上半个月的活才能买下来。
“下次告诉我娘……我现在不爱吃甜的。”沈白竹咽下最后一口,说。
那日离去之际苏砚知说会登门验货,所以沈白竹在家等了苏砚知两天。
“小姐,你同段公子讲过我们搬家的事吗?”晓云看着坐在庭院发呆的沈白竹,忽然问道。
沈白竹顿住:“……”
“啊……那段公子怎么来?”沈白竹不说话,晓云当她是默认,焦急地问道。
沈白竹咳了咳:“……他……他现在可是七皇子,找个人岂不是易如反掌,我只是担心他反悔。”
“段公子不会的,我觉得他一直都很讲……”
沈白竹却突然皱眉打断:“不要叫他段公子,他现在不是段昀。”
晓云瞬间噤了声,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沈白竹的脸色,正常是正常,就是带了些不自知的焦急与烦闷。
“是段昀小公子吗?”
“沈夫人?”
门口忽然传来说话声,罗兰茹刚从街上买完菜回来,就见一穿着白色长袍的高挑少年郎站在自家门口,衣服颜色素净,但那一身料子绝非寻常,非达官显贵都买不到。
少年一手还拎着几盒天地坊的糕点,像是来找人。
罗兰茹一时好奇,上前看了一眼,没想到那人回头竟是几月未见的段昀。
“段公子怎么来了?”罗兰茹想了想,“你是来找白竹的吧,白竹就在家里呢。”
“您……”苏砚知抬头看了一眼牌匾,“您搬家了?”
罗兰茹叹了口气,“是啊,搬来三个多月了,当初那处房子卖了换钱,这里还是我和沈良成亲时候的房子,当初没舍得卖出去,如今到也算用得其所。”
苏砚知沉默地陪罗兰茹进来,两人穿过庭院时恰同沈白竹对上。
“白竹,段公子来找你了。”罗兰茹笑着说,然后又转头拉着苏砚知的手,“中午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好,谢谢沈夫人。”苏砚知没有拒绝。
罗兰茹招呼着晓云两人去了厨房,苏砚知穿过长长的鹅卵石小路来到沈白竹的桌子前,把糕点盒子放下。
“我买了几份你爱吃的,还有他们新出的。”
沈白竹扫了一眼,“……谢谢,现在要去验货吗?”
苏砚知点头,道:“好。”
沈白竹带着苏砚知去了父亲房内的暗道,过石阶的时候沈白竹心不在焉差点扭到脚踝,苏砚知下意识将她拦在怀里,熟悉的温度让两人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白竹……”苏砚知喃喃道。
“七皇子。”沈白竹率先清醒推开他,阴暗环境里跳动着的烛火照得两人眼睛格外明亮,所以她眼底的拒绝与绝情也清楚可见,“到了。”
“嗯……”
苏砚知在黑暗中虚空抓握了一下,仿佛手中还残留一丝方才的温度。
沈良生前留下的茶叶有很多,对于刚刚起步的云枕阁在两个月内来说绰绰有余,但要想长久下去,沈白竹定是不能只靠这一点儿存货。
她从父亲书房里的记录中有看到过一些关于这批茶叶的信息,茶叶原产地暂时不知道,只知最初是在林州一位归隐茶客那里听闻,后续在何处采买没有记载,因为沈良很快被冤枉入狱,导致记录的相关信息少之又少,这些都需要沈白竹自己摸索着去找,她目前的打算是卖完这些就动身前往林州。
“要起什么名字?”苏砚知又问。
“名字很重要吗?”沈白竹放下烛火,走近这些茶叶,“七皇子要怎么验?”
“不用了。”苏砚知看着沈白竹,心下满是苦涩,“下午我派人来运。”
“那我爹的密室怎么办?”沈白竹皱了皱眉,“你再宽限几天,让我先把这些搬出去。”
“没事,都是信得过的,不会往外说。”苏砚知解释,“不过茶楼里的账房先生需要登记,所以想好名字的话同他们说一声。”
沈白竹:“哦……谢谢。”
苏砚知摇头:“做生意互惠互利,不用道谢。”
罗兰茹做好饭来叫两人时,苏砚知已经离开了。
“人呢?!”罗兰茹朝沈白竹身后看去,手里还拿着一把锅铲。
“走了。”
“走了?!小段公子明明答应我要留下来吃饭的,白竹,是不是你把人赶跑了?”
沈白竹无奈:“娘,他有事先走了,还有,不要叫他段公子了,人家现在可是当今圣上的七皇子。”
“七皇子?”罗兰茹惊讶,“小……段,他是七皇子?”
沈白竹点点头,堵住罗兰茹继续追问的嘴,“好了好了,我们先去吃饭吧,晓云都要饿坏了!”
“哦,那快点,别让晓云等着急了。”
——
下午如苏砚知所说,五六个训练有素的侍卫前来取货,一行人动作干净利落,罗兰茹本来想去煮茶给几位小哥喝,结果水还没烧开,这几个人东西都已经搬完了。
为首的那个带了纸和笔,问了一遍茶叶的名字。
“冬竹,冬天的冬,竹子的竹。”沈白竹说。
其实早在第一次,苏砚知问她的时候,沈白竹就已经想好了。
下午交了货,拿了钱,沈白竹就琢磨着上街替她娘买块布做衣服,但又怕罗兰茹觉得浪费钱不肯,于是找了个借口只带着晓云出门。
罗兰茹从前最爱艳丽花哨的时兴布料,不过自从沈良过世后她便整日只穿白色衣服,衣服箱子里从前那些漂亮的裙子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的被她改尺寸准备留给沈白竹穿。
“两位客官好。”店里老板上了年纪,佝偻着身躯为沈白竹和晓云指路,“这边都是最近时兴的布料,特别受你们这种年轻小姑娘的喜欢。”
“老板,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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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色一点儿的,不是我穿,是买给家中长辈的。”
“素色?”老板想了想,“买给家中长辈的?”
沈白竹点头,问:“有适合的吗?”
“我记得这里有一批新来的布料,是那种泛着细闪的白底加红梅刺绣,很适合送给长辈。”
“那您帮我们找一找吧。”
“我记得好像在那……”老板小声嘟囔了一句,在一大堆新进的布料里翻找了起来,“哎!找到了!”
沈白竹听见声音后朝他走过去,想要伸手摸一摸布料的触感,但刚要碰上,那块布料就被一只凭空出现的手给拽走了。
“这块我看上了!给我包起来!”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粉衣服的娇俏小姑娘,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伸出来的手指甲长得吓人,头发上脖子里和腰带间,有位置可以摆得下金饰银饰玉饰的几乎全被摆满。
二八妙龄少女硬生生被这一身穿搭搞得像庸俗至极的富裕夫人。
“这……这……”老板一脸纠结,支支吾吾,看了一眼沈白竹,又看了一眼不好惹的林家小姐,“……就只剩下这一件了。”
“我先拿到的,就是我的!”林柔柔态度极其霸道,“快点包起来!!”
“这明明是我们叫老板帮忙找的,怎么就成你的了?”晓云看着这姑娘缺乏教养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讲不讲先来后到啊!”
“你谁啊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姐姐可是当今——呜呜!!”林柔柔话说一半突然被一只肥手强行捂住,她挣扎半天身后之人才把她放开。
林子皓指着她的肩膀猛戳:“爹今天说了什么?你转头就忘?!!”
“哥……”小姑娘一见林子皓就熄了火,委屈巴巴地擦了擦嘴巴,“我的口脂都被你蹭掉了,这可是绣春阁新品,数量有限,还是姐姐帮我买的,那些官家小姐抢都抢不到呢。”
林子皓瞪了林柔柔一眼,转而把视线对向身旁的沈白竹,从妹妹手里夺过这块布料,恶劣地笑起来,“沈小姐想要?”
沈白竹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想要就自己去捡啊!”林子皓突然把手里的布料往门口扔,惹得旁边的林柔柔忍不住惊呼一声。
最心疼的是站在众人身后的老板,深吸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颤抖着手指向林子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沈白竹扭头看了一眼老板,皱起眉头,她倒没有很想要那块布料,毕竟她同晓云都没有细看就被迫同这林家兄妹演了一出戏。
不过这也算是沈林两家的私人恩怨,沈白竹不想牵连旁人,捡一块布能掉几两肉,捡就捡了。
于是沈白竹转身朝门口走去,弯腰,在手指扯到布料边角时,身后的林子皓突然跑过来,抬起脚就踩在那干净白皙的布料上。
沈白竹察觉到向下的阻力,抬眸看了林千帆一眼,皱眉道:“起开——”
“沈白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听话的小狗,狗主人扔个什么东西,小狗都要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捡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子皓——”沈白竹直起身,胸前涌起的怒意使她控制不住握紧拳头朝他那张恶心丑陋的脸砸过去。
在这个念头的下一瞬,沈白竹就感觉鼻尖飘过来一股淡淡的陌生的竹叶香,先她一步砸向林子皓的不是自己的拳头,而是一柄剑的剑鞘。
重重抵在林子皓的肩头,痛得他大呼小叫。
“裴初你这个狗东西——”林千帆混乱中看清楚来者的长相,气急败坏。
裴初?
沈白竹回头看。
6. 保护
裴初穿了一身墨色长袍,腰间一条白色玉带,未出鞘的佩剑被他反手挑起地上的布料,“沈姑娘。”
沈白竹接过,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上次见面是在冬天的雪地里,是他亲口告诉的她,沈良畏罪自杀。
“老板,有新出的布料吗?”
裴初越过沈白竹,背过手中佩剑,闲庭漫步地朝店老板走去。
“有的有的,裴大人。”
晓云凶狠地挤过林柔柔,朝沈白竹关切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林柔柔睁大眼睛:“哎你——”
沈白竹摇了摇头,“没事。”
她又转向手中这块沾染了污渍的布料,“只是可惜这块料子了。”
“我们再去看看其他的。”晓云接过沈白竹手中布料,把它塞进还在一旁发愣的林柔柔手中,“你要的话就赶紧包起来,这下可没人跟你抢了。”
见晓云这么干,沈白竹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距她半尺远的裴初听闻看了她一眼。
“你……你……”林柔柔拽着手里的料子直跺脚,“也太欺负人了吧,给本小姐一块脏掉的布料?!”
“林小姐,别忘了这料子是如何变脏的。”裴初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林柔柔。
林柔柔似乎很害怕这位裴大人,连眼睛都不敢直视,一个劲儿地躲闪裴初的目光。
远处的林子皓被裴初刚才那一击痛得直冒冷汗,现下正靠着门槛缓气。
“我……我买了便是……”
刑部的裴大人,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因受圣上信任在官场上目中无人行事嚣张,被他盯上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林柔柔自然不敢忤逆他,匆匆把银钱扔进店家手里,抱着布料丢下林子皓和丫鬟自己跑了。
沈白竹看着裴初和林柔柔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对方把目光转向自己,挑了下眉,“沈姑娘有话要对我说?”
“……没有。”沈白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多谢裴大人了。”
裴初微笑,“无碍。”
沈白竹不想和裴初待得过近,挑好布料后赶紧结账走人,但身后那道莫名灼热的视线一直到出了门走过去好远才彻底消失。
“小姐,我们到云枕阁了,咦?今日特供——新品冬竹。”晓云忽然惊讶地喊,“这上面的茶叶新品是我们的哎!”
“不是下午才来搬,这么快吗?”沈白竹也有些惊讶。
“皇兄尝过觉得不错,大肆夸奖引得众人好奇,所以茶叶一经运送便上了客桌。”苏砚知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站在沈白竹身后解释,“要进去看看吗?”
沈白竹有些心动,她看了一眼茶楼内热闹非凡的景象,实在好奇这批茶叶在众人口中的评价。
于是点了点头,道:“好。”
苏砚知笑着让小厮接过沈白竹手里的东西,吩咐他送去沈家。
沈白竹看了一眼苏砚知,没有拒绝。
世人皆知这茶楼背后老板是当今皇后之子三皇子,除了好奇皇家做派的普通老百姓,不少京城达官显贵特地来此攀附三皇子。
所以这云枕阁一经开业,几乎日日人满为患,大门的台阶都要被众人的鞋履给磨平了。
苏砚知带着沈白竹去了二楼包间,窗户前放置了一扇屏风,刚好可以遮挡屋内景象。
“不是要带我去看看客人的评价吗?挡住了怎么看?”沈白竹指着这扇屏风问。
“人脸贪婪丑陋,不如遮起来只听声音。”
“什么意思?”
“我在门口与你说过,皇兄在府中宴会大肆夸赞了冬竹。”苏砚知缓缓解释,“宴中宾客皆是攀龙附凤之人,自然要顺着皇兄的喜好来,他喜欢什么便夸奖什么,有钱的请几个幕僚作诗赴会。怎么夸张怎么来,若只听听这话里的表面意思,倒也让人心情愉悦,但要见了这群人的嘴脸,就难以下咽了。”
说完,苏砚知拿起桌前茶杯一饮而尽,看了一眼皱眉消化自己意思的沈白竹,安慰道:“茶自然是好茶,只是牵扯了官场利益,染上恶习,怕你不高兴。”
沈白竹不解:“竟有这么多人前来恭维三皇子?”
苏砚知笑,似乎有些意外沈白竹会这么问,他又倒了一杯茶,手指沾水在桌上写画,“三皇子背后是有名无实的皇后,但他娶了段将军的独女,朝中与段将军交好的势力自然会倾向于他。”
段将军?
沈白竹忽然想到“段昀”这个名字,她抬眸看向苏砚知与从前别无二致的脸,除了五官,神色凌厉许多,不再是总爱带笑朝她跑去的段昀。
苏砚知继续道:“皇上有意亲近商贾出身的婉贵妃,以刑部的裴初为首,兵部、户部乃至吏部都正在被皇上一点一点从皇后那里夺过去。”
“婉贵妃?”沈白竹想了想,“是林家的那个女儿?”
苏砚知点头,“不错,我昨夜从宫中得知消息,林婉怀孕了。”
沈白竹不明所以,“三皇子很忌惮她吗?但她身后不是……”
苏砚知明白沈白竹话里的意思,摇了摇头:“皇后生父同为护国将军,战死在沙场,皇后之位属于遗诏。当年三皇子年幼时出了玉贵人一事,皇上不愿立他为太子,便一直搁置。皇兄也是前段时间从陆公公那里得知,皇上有意把老九过继给婉贵妃,扶为太子。”
“但现在婉贵人怀了身孕,该怎么办?”沈白竹听了这么一段宫中秘闻,忍不住睁大眼睛好奇地接着问道,“皇上会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在做定夺吗?”
“不会的。”苏砚知看了一眼沈白竹还显单纯的目光,笑了笑,“皇后会出手。”
“皇后?那……那皇上他……”
“皇上会默许。”苏砚知伸手拂掉桌面水痕,“老九母妃是前朝礼部尚书之女,婉贵妃出身不行。”
沈白竹想起今日那个张扬跋扈的林柔柔和林子皓,不禁在心底感叹帝王无情。
苏砚知瞧着她那模样,猜了猜道:“你现在肯定在想帝王无情。”
沈白竹坐直身子,撇了撇嘴,“哪有。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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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同我讲这么多秘密,跟我的茶叶有很大关系吗?”
“当然有了,皇兄如此高调宣传冬竹,自然会引来林家嫉妒报复。”苏砚知神色严肃,“我不想你卷入朝堂纷争,但现在你已经身在棋盘,我能做的只有保护好你。”
沈白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面,小小商户怎么就牵扯到了远在天边的皇子妃子,她心底忍不住落了几层霜,开始担忧起以后困难重重的日子。
不管是苏砚知也好,段昀也罢。
沈白竹当初的想法就只是把他从自己家的纷争中摘出去,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又把自己绕进了苏砚知的“家庭纷争”中。
“我以后会派几个暗卫随时陪着你。”苏砚知看向沈白竹说,“今日之事我听说了,裴初是玉贵人的亲弟弟,以后见了他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那可不行!”沈白竹拒绝,“他可是我爹案子的负责人,我还要靠着他找线索。”
苏砚知皱眉,“我已经和大理寺卿联系过,有什么线索我自然会告诉你。”
沈白竹想要拒绝,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下去,她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连生死都不能左右的商户,同裴初这种刑部侍郎哪有相谈的资本。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沉默良久,沈白竹才出声询问。
苏砚知刚想摇头说不,但见沈白竹那副充满失落、无奈又认命的表情,他心里一下就不忍了,“继续经商,继续同云枕阁做茶叶生意。”
做你想做的,什么都可以。
“我过两天可能要去林州。”沈白竹说。
“林州?”苏砚知觉得有些耳熟,“去多久?”
“还不知道,我要去找冬竹,可能要待上几个月。”
“好,等我这段时间忙完就过去找你。”
沈白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苏砚知,她好像在心底一面把他当作段昀,一面把他当作七皇子。
两人再次重逢,谁都没有主动提起当初那件事。沈白竹本想主动划分界限,但似乎自己每走一步路都要被迫同苏砚知捆绑在一起,她需要什么,缺少什么,苏砚知总能利用皇子身份帮她得到。
权位之争下的自己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蝼蚁,如果不是苏砚知的存在,沈白竹定会被碾压得粉身碎骨。
但沈白竹也有自己的骄傲,自己的尊严,她不希望事事都来依靠别人,她渴望用自己的双手来铺就一条路,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但同时她也深知,在目前这个阶段,她不得不依靠苏砚知。
“时候不早了。”沈白竹站起身,脸上还带着愁容,满面心事,“我该回家了。”
不知何时卡在桌角里的凳子腿绊了沈白竹一下,她没反应过来差点直愣愣地倒在地上,幸好苏砚知反应快,侧身大步上前扶了她一把。
但沈白竹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一般飞速甩开苏砚知的手,细长白皙的十指停滞半空,沈白竹扫了一眼便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苏砚知点头,喉咙干涩,“……好。”
7. 遇险
沈白竹回家后隔天便收拾了前往林州的行李。
罗兰茹一脸愁容地替她准备好路上的干粮和水,“白竹,真是苦了你。”
沈白竹被强行塞了一颗蜜饯,是罗兰茹顺手带来的零嘴,她装箱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正好一路游山玩水,欣赏风景。”
“唉,你当真不让我跟着?”罗兰茹又问一遍,“林州我早年同你父亲去过,也算熟悉。”
沈白竹使劲摇头,“不要,娘你就安心在家吧,其他事情不要管了。”
“那晓云呢?晓云总要跟着你吧。”
沈白竹托腮思考片刻,“晓云要不就留在家中陪着你吧。”
“林州路途遥远,难道你要只身一人前往?”罗兰茹实在不放心,“要不然咱仨一起去!”
沈白竹扑哧一声笑了,“当然不是了,我已经安排好了马夫,会有人护送我过去,再说了,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被人陪着啊。”
晓云在进入沈家之前习过武,留在家里陪罗兰茹沈白竹也放心些,主要是林千帆那一大家子的存在,让沈白竹担心他们还会继续来家里找麻烦。
“是小段?”罗兰茹试探地问出口。
沈白竹沉默一会儿后点头。
“小段人挺好的。”罗兰茹看了一眼自家女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接着开口,“昨天他还上门送了好多东西,都是你喜欢的。”
“昨天?”
“嗯,昨天你没在家,小段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哦……”
“唉,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做主吧,我就不跟着瞎操心了。”罗兰茹叹了口气,把东西规整放齐,“我先回房间了,你也记得早点休息。”
“咣当”的一声关门声响起,沈白竹才从自己杂乱的内心世界回过神。
不许想他了,沈白竹对自己说。
深夜,裴府。
“大人,婉贵妃来了。”
裴初刚从皇帝的书房回来,还没脱下官服,就听见暗卫来报,他动作一顿,眉间略显不悦,语气也低沉下来,“有人瞧见没?”
暗卫摇头:“走得是暗道,没人知道。”
裴初这才慢条斯理地取下官帽,“让其他人都退下。”
“是!”
裴初故意让林婉多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在他刚踏入后院暗道中,林婉就掀开厚重的黑色披风出来迎接他。
“怎么这么慢啊,我腿都酸了,快帮我揉揉。”女子甜腻的撒娇声响在裴初耳侧,林婉直接上手环住他的臂膀,把脸贴在上面,一脸幸福的模样。
裴初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林婉的头顶,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平日最喜爱的熏香习惯也被她丢弃了,素色玉簪插在发髻中间,还是好多年前两人游船时裴初送她的那根。
“娘娘慎言。”
裴初抽出胳膊,后退一步,朝林婉行了个不规范的礼。
“裴郎……”林婉呆住,眼眶瞬间泛红,“你……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下官不敢。”裴初低声道,“尊卑有别,还请娘娘见谅。”
“尊卑有别?”林婉喃喃地重复一声,泪水瞬间涌出,“裴初,你不喜欢我了吗?可你明明知道当初是我爹非要把我送入宫里,我的心始终是向着你的啊!”
裴初面对林婉的声泣泪下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眼神在扫过她的腹部时停顿片刻,语气冷漠,“娘娘,我们都该往前看。”
“你叫我如何往前看?!”林婉突然加大音量,神情激动之下藏着一丝苦楚,她皱眉扶上肚子,“我……我那么喜欢你……”
裴初瞧见她的动作,“娘娘勿要激动,以免伤了腹中胎儿。”
“胎儿?”她冷笑一声,手从肚子上挪开,“反正也保不住,皇后下一步就会对我动手。”
“那你呢,想留下来吗?”裴初问。
林婉听不出裴初语气里的怪异,只想要对他表示自己的忠心,“我怎么会想要那个老男人的孩子?如果没有皇后,我也会想法设法拿掉他!”
裴初笑了笑,忽然靠近林婉,然后出她意料地上手摸了摸她的肚子,“那你今晚为何要来找我?”
“阿初……”林婉下意识抓住裴初的手,“我要你帮我抓一个人。”
“谁?”
“沈白竹。”
裴初眸光忽然暗了一瞬,那只手停顿片刻,接着问:“为何?她得罪了你?”
“是我爹,你也知道他一向与沈家不和,上次同云枕阁的生意还被这小丫头搅黄了。”林婉哀求,“阿初,你再帮帮我,我爹都写信求到我这里,我不可能不管。”
“你爹连个小姑娘都摆不平?”
“是七皇子苏砚知,他现在为了保护沈白竹,往她身边加了好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
裴初慢条斯理,“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借我几个你的心腹侍卫。”
裴初若有所思,半响才点头同意,“可以。不过这件事情了结之后不要再来找我,乖乖地做你的贵妃娘娘。”
“阿初……”林婉满心委屈,“为什么,你心里难道一点旧情都没有了吗?”
“如果你不同意,那就算了。”裴初语气瞬间冷淡下来,一副随时离去的姿态。
“不要!我,我同意就是。”林婉那张小脸上此时布满泪水,声音颤抖不停,看向裴初的眼神夹杂爱意与不舍,尽管心中痛苦万分,但她还是如他所愿道,“事情了结,我便不再找你。”
裴初应允,“时辰不早了,娘娘早些回去休息罢。”
林婉看着裴初绝决的背影,心下难受如刀割,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裴初!如果当时我选择和你私奔,现在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世上没有如果。”
裴初的话一字一句砸在林婉心上,如寒冬夜里冷风吹过,她颤抖着打了个寒战,在院中站立许久,直到侍女前来催促,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擦了擦脸上早已干涸的泪水,悄悄离去了。
翌日,沈家。
苏砚知派人护送的马车停在沈家门口,罗兰茹和晓云抱着沈白竹的行李站在她身后,沈白竹下意识往马车后看了一眼。
“小段来了吗?”罗兰茹还是改不了叫苏砚知小段这个名字,不过反正也没有外人在,沈白竹就不纠正她了。
“应该会来吧,毕竟小姐一去好几个月呢。”晓云踮脚朝远处张望,“要不我们再等等?”
沈白竹接过两人手中的行李,“不等了,他不会来的。”
“为什么?”晓云不解地问。
沈白竹还没开口,罗兰茹倒是敲了敲晓云的脑袋,把她拉到一边,对着明显失落的沈白竹道:“路途颠簸,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到了地方记得给我写信……”
“知道了。”听着母亲啰里啰唆的叮嘱,沈白竹没觉得厌烦,反而笑笑,趁母亲没注意,她悄悄同后面嘟嘴揉脑袋的晓云眨眨眼睛。
“好啦,我该走了,不然天黑了还到不了客栈。”眼看罗兰茹念叨个没完没了,沈白竹及时制止。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罗兰茹眼眶一下红了,沈白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这么远的门,好好的小姑娘硬是为了这个家,被迫成长起来,作为母亲的罗兰茹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我知道!”
马车动身出发之后,沈白竹便不再掀开帘子朝身后看,她长舒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准备休息一下,她刚坐直身子就听到外面的马夫说道:“沈姑娘,段公子在下一个客栈等您。”
“段公子?”沈白竹皱起眉,“段昀?”
苏砚知又在搞什么名堂,两个名字来回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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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玩吗?
后来马夫又说了一句什么,沈白竹没听清,随口应了他一句。
昨晚看资料看到天将亮才睡,加上坐着摇摇晃晃的马车,沈白竹很快便抵挡不住困意靠着车身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被一声利箭刺入木头的声音叫醒,沈白竹一睁开眼就瞧见虚掩的车门处倒着一具尸体,是个身穿黑色劲装的杀手,大量鲜红的血液沿着木头纹路从外面渗进来。
狭小密闭的空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气,沈白竹睁着大眼睛呼吸停滞一瞬,还没来得及呼救,整个马车顶棚被一股蛮力向上挑起,沈白竹一时失了平衡东倒西歪,眼看就要从车身一侧翻倒下去。
忽然,不知何时出现的苏砚知朝她飞扑过来,沈白竹一下掉在他的怀里。
“啊——”
“嘶——”
“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苏砚知紧张地扶起沈白竹,攥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没事。”沈白竹试图动了动蜷缩着的大腿,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她眼神忽转,注意到苏砚知墨色衣袖上颜色有些深,于是上手摸了摸,黏黏糊糊的,“你流血了?!”
“没事,我先扶你到安全的地方——”苏砚知还没来得及说完,距离不远的草丛中忽然射出一根布满倒刺的箭矢,划破空气径直朝两人袭来。
“小心!”沈白竹率先注意到,她下意识拽着苏砚知的衣摆想让他弯下腰,但对方抢先一步搂过她扑倒在地,苏砚知受伤的胳膊又一次承受重量,疼得他嘴唇苍白直冒冷汗。
“殿下!”姗姗来迟的一名暗卫抱拳蹲下,“属下先护送您和沈姑娘离开。”
“好。”苏砚知点头。
沈白竹拉过他没受伤的胳膊环在自己肩膀上,强撑起身子站起来,苏砚知静静地看着沈白竹凌乱的头发拂过自己的脖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小时候舅舅说我根骨不行,不是块练武的料子。”
沈白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迷茫的眼神好像在疑惑苏砚知为什么要说这些。
“早知今日,当初死活也要舅舅带着我习武练剑。”
“……”
二人随暗卫来到百米外的一片树林,沈白竹将苏砚知扶到一棵大树下,撕开自己一块儿干净的里衣衣摆就要给他包扎。
“殿下,接应我们的人马上就……”暗卫话没说完,脸色忽地一变,他嘴角控制不住涌出一滴黑血,接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背后不知何时中了一根淬了毒的箭矢。
苏砚知见状下意识将沈白竹护在怀里,望向不远处,“你们是谁的人?”
见他发现自己,蒙面弓箭手也不再躲避,歪了歪脖子眼神凶狠地举起手中弓箭,“想不到堂堂七皇子,竟然也会死在我这个无名小卒的手里,哈哈哈哈哈哈……”
“谁派你来的?”苏砚知皱起眉头,在脑中飞速思考以求争取时间,“兵部李侍郎?护国公陈迁?还是婉贵妃?”
“七皇子不用猜了,虽然我的主要目标不是您,但提了您的相上人头我必受重赏。”弓箭手眼里布满贪婪,“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砚知察觉到自己的衣襟忽然紧了紧,沈白竹惨着一张白脸,“他们是冲我来的?”
“别怕。”苏砚知用身子将沈白竹完全包裹,“我的人马上就到,等我死了,你就……你就拿我的尸体再多撑一段时间。”
“说什么呢苏砚知?!”沈白竹话里带着哭腔,“要死也是我先死!”
说话间沈白竹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我不要……”
苏砚知强行遏制住她,“听话!”
“放心。”弓箭手用力拉满弓,嘴角带着好事即将得逞的微笑,“我会让你们做一对死命鸳鸯的——”
箭矢离弦那刻如鹰隼翱翔,划破空气的响声成了紧拥之人的催命符。
8. 坠崖
沈白竹被苏砚知紧紧搂在怀里,她眼尾无意识涌出一滴泪,落在苏砚知的手背上。
“别怕……”苏砚知轻吻上沈白竹的发顶。
“殿下!”
姗姗来迟的崔元紧急之下一把飞刀甩过去,拦腰斩断那根箭矢。
听见动静,沈白竹从苏砚知怀里探出头,耳侧胸腔因情绪激动发出沉闷的响动。
“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了?!”
“殿下!我们来的路上遇到数十人追杀,他们训练有素下手狠辣,不像是一般劫匪,我怕殿下遇到危险便先行一步赶来。”
崔元还没弄清楚情况,以为只是胆大来劫财的山中劫匪,情形危机,苏砚知没时间解释。
弓箭手看着手持双剑的崔元,冷笑一声后掏出胸前里衣藏着的骨哨,用力吹响,“我们自然不是劫匪。”
“有人要暗杀我们。”苏砚知冷声道,“崔元,他们还有多久能到?这人在搬救兵。”
崔元握紧手中两把利剑,“估计还要一刻钟,殿下你们先走,我来拖住他!”
“好,你注意安全。”苏砚知不多废话,揽着沈白竹直起身,“我们先走。”
“你们是跑不掉的!”弓箭手拉满弓朝着苏砚知和沈白竹二人背影射去,崔元则利落地近身用剑斩断那把弓,“铮”得一声裂成两半。
弓箭手发出一声怒吼,立马又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刀,同崔元争斗成一团。
另一边的沈白竹二人刚走出这片树林就遇到了一伙蒙面杀手,他们朝他俩步步紧逼,沈白竹无奈扶着苏砚知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然后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面前是持长剑短刀的凶狠亡命徒,身后是深不见底的万丈崖。
沈白竹脸色苍白,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她咽了下口水,用力握紧拳头,勇敢地迈出一大步,然后张开手将苏砚知遮挡起来,大声冲前方的人喊道:“你们要杀的人是我!放了他!”
“沈白竹!”苏砚知伸手一把将她拽了过来,皱眉盯着那群杀人,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他悄悄从掌心滑过去一把短刀,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刀柄上镶嵌了一颗蓝色宝石,是女子防身会用到的那种款式。
他低声道:“这群人应该不是冲你来的,我先去拖住他们,然后你趁乱逃走。”
“不行!”沈白竹红了眼眶,苏砚知死死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挣扎。
“我不能丢下你。”
“听话。”苏砚知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然后伸手擦掉沈白竹脸上的泪水,“你尽量跑,往东南方向跑,我们的人马上就来。”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蒙面为首的那人怒道,他手腕轻转长剑在地面划出一连串的火花,“七皇子真是风流,做鬼也要佳人相伴。”
苏砚知起身将沈白竹挡在身后,“你们又是哪批人?”
“哈!七皇子仇家不少啊。”蒙面杀人冷笑,“那今日殿下就死在我们手里吧——”
那人一声令下,身后数名杀手一拥而上。
苏砚知和沈白竹下意识往后退,距离悬崖只剩一臂距离时苏砚知忽然注意到不远处一棵大树上藏了一个弓箭手,那人正瞄准他身旁的沈白竹。
千钧一发之际苏砚知将沈白竹推倒,箭矢擦着他的右臂而过,但由于冲劲苏砚知被带的控制不住往后仰,重重跌落悬崖。
“苏砚知!”沈白竹大叫一声,她浑身颤抖地趴在悬崖边望着空荡深不见底的山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这伙人有些不知所措。
“老大这怎么办?”
那蒙面首领向身后望去,树上的弓箭手早已消失不见,他抬步朝悬崖走去,探身往下面看了一眼,道:“也算是完成任务了,我们走。”
“哎老大这还有个姑娘!”
首领又看了一眼沈白竹,思索片刻,“后患不能留。”
话音刚落,他身旁一杀手便利落地抬脚将沈白竹踢落悬崖,“那就一起下去吧!”
沈白竹再次有意识时是在水里,她闭着眼感受周围翻涌而来的巨大水压,耳朵里嗡嗡作响,鼻腔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她皱起眉头艰难地想要睁开眼睛,但混沌与疲惫将她整个人裹挟,怎么也动弹不了。
直到有一双手的到来,温柔地抱住沈白竹的肩膀,向她口中渡气。
沈白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水下波纹在她眼前一晃一晃,她想要伸手去触摸近在咫尺的这个人,好像是段昀。
她下意识叫了他一声,“咕噜咕噜”的气泡从两人相接处飞快地跑上去,嘴上柔软触感消失,沈白竹伸手拽住面前这人的衣衫。
用了极大的力气,沈白竹觉得自己好累好累,眼皮重得像挂了千斤重的铁块。
“白竹?白竹?”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沈白竹心想,但她没有力气回复了。
苏砚知揽着沈白竹奋力将她带出水面。
……
沈白竹醒来时已经过去一日半,坐在她身边的是一个散着头发的小姑娘,看起来四五岁般大小。
“漂亮姐姐醒了!漂亮姐姐醒了!”小姑娘瞧见沈白竹睁开眼莫名地兴奋,飞快地跑进院子里大声宣布。
“又没扎头发?”说话的是个女人,夹杂几个带有口音的字,听起来像外地的。
沈白竹被她这声“漂亮姐姐”喊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撑着床榻直起身,打量屋内景象,这是一间极其破旧的屋子,屋内只摆了一张床,一把椅子,当然,屋内大小也只够摆下这些,房梁上露了一片瓦,中午太阳正盛透过缝隙照在椅子上形成一道光束。
“白竹你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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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苏砚知率先大步跨进屋里,他穿着一件粗布长衫,灰白的配色,头发也是只用了一根木簪固定,不知道方才在干嘛,脸上灰扑扑的。
沈白竹下意识朝他探过身去,苏砚知不明所以,只是顺应着离她更近些。
轻柔的指尖滑过自己的脸颊,苏砚知才意识到沈白竹在给自己擦脸,他盯着沈白竹长长的睫毛不敢乱看,在察觉到耳朵有些发烫时他不自觉抓皱衣衫。
直到一声带有憋笑语气的“咳咳”响起,沈白竹才意识到自己和苏砚知的距离有多么不合适,于是慌乱地往后退,平息剧烈跳动的心脏之后她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是个挽着发髻穿着粉色裙子的中年女人。
对方脸上带着调侃意味的笑,“你终于醒了,你哥哥要担心死了。”
“哥哥?”
“对啊,你们不是亲兄妹吗?”女人笑了笑,满脸写着“我都了解”四个大字,瞧着沈白竹一脸疑惑的表情,很识趣地没有多问,“饿了吧?快尝尝我刚熬好的粥。”
沈白竹看了苏砚知一眼,对方红着耳朵眼神示意她待会儿解释。
“……谢谢。”沈白竹接过,躺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反应过来肚子确实很饿,一口气喝了大半碗之后才放下,被苏砚知自然地接过来放到一旁的长椅上。
中年女人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很识趣的找了理由离开了,顺便把自己偷偷在门口偷看的女儿扯走了。
“我们现在是——”“你现在怎么——”
两人同时开口,沉默片刻后,沈白竹道:“你先说。”
“你现在怎么样了?头疼不疼,身体有没有那里不舒服?”苏砚知紧张地盯着沈白竹观察。
沈白竹摇摇头,“没有,我没有不舒服的。我们不是掉落悬崖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悬崖下是一条很深的河,我带着你从河里上岸之后遇到了一名叫周文川的猎人,然后周大哥就带着我们回了他的家,刚才那位是周大哥的妻子李锦荣,以及他的女儿周雪然。我告诉他们我叫段昀,我们是途径此地不小心坠落山崖,他们见我们受伤,就主动留我们多休息几日。”
“衣服是周大嫂帮你换的。”苏砚知补充。
“……”沈白竹眼神在苏砚知身上扫了一圈,“你呢,伤怎么样了?”
“我……我伤好差不多了。”苏砚知朝她笑笑,“我刚才还在帮周大嫂砍柴呢。”
“你伤得是胳膊,怎么砍柴?”沈白竹看了一眼苏砚知下巴处残留的灰,刚才没擦干净,“不好好休息,以后落下病根怎么办?”
“我……”苏砚知张了张嘴。
“不好好休息,就会落下病根,嘻嘻嘻嘻……”门口处突然探过来一颗小脑袋,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学沈白竹说话。
9. 猎户
苏砚知:“……”
沈白竹朝那小女孩招了招手,见她兴奋地跑过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真可爱,小孩子都比你懂事。”
苏砚知无奈点头,“行,你说得都对。要出去转转吗?”
沈白竹看了一眼门外,心里也有些好奇,“好。”
周文川一家住得很偏,方圆十里除了他们就没有其他人。三间茅草搭建的小房间外加一个大院子,就是全部的东西了。
厨房在院子门口,顶头建了个遮风挡雨的篷子,沈白竹刚一出门就见李锦荣在忙着生火做饭,沈白竹觉得李锦荣没比自己大多少,只是在这山野外风吹日晒,不免有些苍老。
“会生火吗?”沈白竹盯着李锦荣观察,话却是对苏砚知说的。
“嗯?”苏砚知不明所以。
“我们不能就这么站着吧。”沈白竹看他一眼,“过去帮忙。”
“你会做饭?”
“当然了。”沈白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以前很喜欢蹲在厨房里看蔓姨炒菜,做什么菜的步骤我都烂熟于心,只是……只是没有实际做过……罢了”
说着说着走到李锦荣跟前,沈白竹撸了撸袖子,就要上前“动手”。
“哎哎哎——”李锦荣拉着沈白竹的手臂,让她远离灶台,“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我这不是闲着嘛。”沈白竹眼睛绕了一圈厨房,试图寻找自己会做的菜品。
李锦荣又解释:“而且你还是病人,就应该多休息。”
沈白竹从一堆绿油油的青菜中并未找到自己熟知的某种,尴尬笑笑,顺着李锦荣推自己的方向慢慢往后退。
“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李锦荣爽朗地摆摆手,“你和你哥哥坐在院子里休息会儿,饭菜马上就好。”
依旧散着头发的周雪然突然上前抱住沈白竹的大腿,“姐姐,姐姐,你来帮我扎头发吧。”
小孩子手里举着几根发带,扬着脸蛋递给沈白竹。
“好。”沈白竹温柔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脸蛋。
院子中央放置了一张石桌,周围摆了六个石凳子,周雪然坐在沈白竹的腿上乖乖让她给自己扎头发。
沈白竹看了一眼始终盯着自己的苏砚知,“我们什么时候走?”
“至少两天吧。”苏砚知说,“崔元他们肯定会下来寻我们。”
“万一他们以为我们死了怎么办?”
苏砚知摇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唉,也不知道我娘她们怎么样了,听到消息肯定要急死了。”沈白竹叹了口气,“我们不能自己先走吗?”
“目前暂时比较安全,在没有确定那些杀手不会找到这里之前都不能轻举妄动,更何况我们两个还受着伤。”苏砚知看了一眼沈白竹怀里的周雪然,悄悄凑近到她的耳边,“我观察过这里,有些古怪,我们先不要惊动他们。”
沈白竹心里一沉,她明白苏砚知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周文川一家,但古怪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刚从龙潭出来又立马落入虎穴里吗?
“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呀?”
小女孩天真烂漫的语气在此刻忽然激起沈白竹一身恶寒,她尬笑两声,把周雪然手里的最后一个发饰给她系上,“好了,去玩吧。”
“姐姐我们该吃饭了。”周雪然拒绝去玩这个提议,自顾自地从沈白竹怀里跳下来,然后坐到她对面的凳子上,乖乖把手摆在桌子上,接着把脸放上去。
沈白竹看着她一系列奇怪的举动,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注意到身后脚步声响起时,她缓缓转移视线,瞧见李锦荣端着两大盘菜跨步走来。
“吃饭了!”李锦荣声音有点大,吓得沈白竹一激灵。
苏砚知则悄悄握上她的手,安抚地摸了摸。
沈白竹同苏砚知对视一眼,然后开口朝李锦荣问了一句:“周大哥不是还没回来吗?”
“打猎去得比较远,一般早上去,晚上才能回来。”李锦荣微笑着解释,然后喊了苏砚知一声,“是吧小段。”
昨日吃饭也是如此,苏砚知点了点头。
“快点尝尝吧,看看合不合胃口。”
李锦荣递过来一双筷子,继续微笑盯着沈白竹。
沈白竹:“……谢谢。”
她接过筷子时特意看了周雪然一眼,听到对方极其微小得冷哼一声,然后她控制不住手抖了一下。
李锦荣并没有强制性要求沈白竹当着她的面吃下去,她看着沈白竹迟迟未下嘴后,颇为遗憾地说:“还有一锅汤没端来,我去拿。”
李锦荣一走,沈白竹瞬间喘了口气,她把筷子一放,立马凑近苏砚知小声问:“她昨天也这样?怎么会变脸啊?刚才在房间还不是这样。”
“所以我说古怪。”苏砚知说,“饿吗?”
“啊?”沈白竹顿了一下,有些疑惑苏砚知怎么转移话题这么快,“还好,不饿。”
“那等会儿就少吃点。”苏砚知看了一眼马上走到跟前的李锦荣。
“快来尝尝汤怎么样!”李锦荣放下锅后立马把手指捏在耳垂上,笑着说,“真烫!”
沈白竹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她,“李姐您赶紧坐下吃饭吧。”
李锦荣使劲摆手,“我还要收拾厨房呢,刚做完饭脏死了。”
“……那行。”沈白竹看着李锦荣诡异地朝着大门走去,对方丝毫不避讳,出了大门就把钥匙带上,落了锁。
“我们……要跑吗?”沈白竹小声问,接着环顾四周。
苏砚知摇头,“不行,我今天早上观察过地势,附近是连绵的山谷,位置偏且不知道方位,我们冒然出去极大可能再被他们两个抓回来。”
“那,那就等着崔元他们来接?”
“目前他们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意图,只能先等等。”
“饭怎么办?”沈白竹抬下巴点了一下桌面,“如果她回来肯定会起疑心。”
苏砚知想了想,起身坐到小女孩周雪然身侧,抬手点了点她的头顶,“你饿不饿?”
“不饿!”周雪然头也没抬闷闷地说,“我不要吃饭,我讨厌睡觉。”
小女孩话一出,苏砚知和沈白竹同时看了对方一眼。
“昨天的饭菜没有问题。”苏砚知思考之后说道。
沈白竹沉默片刻,才试探性问出口,又带着不可置信:“……难道她的目的是我?可我们素不相识啊,难不成与那个弓箭手是一批人?”
“应该不是,否则他们也不会救我们。”
“段昀。”
“嗯,怎么了?”苏砚知那边还在思考,听到沈白竹这么叫自己,有些恍惚。
沈白竹摸了摸身上陌生的衣服,表情凝重,“刀不见了。”
苏砚知送她的那把刀,刚拿到手就被她放进腰间的口袋中去,那口袋密闭性很好,不会轻易松开,李锦荣给她换了衣服,但口袋里的刀却没有被她留下。
“是那个带着漂亮蓝色宝石的东西嘛?”小姑娘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沈白竹,“我知道在哪!”
“在哪?”沈白竹急切地问。
“就在——”小姑娘刚说两个字就被苏砚知捂住了嘴,他皱眉眼神示意沈白竹,身后的大门锁链响起,李锦荣回来了。
周雪然的声音特别亮,加上她特意加大声音,即使远在几米之外的大门口,也能清楚地听见她在说什么。
“菜,菜怎么办?”沈白竹焦急地看了一圈,发现周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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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光秃秃的石板路,倒在地面上实在太明显,但随着李锦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白竹两眼一闭,抓着盘子里的青菜就往衣服口袋里装。
苏砚知看见她的动作,顿了一下之后也学她这么做,边装边凑近对周雪然说:“先不聊这个话题,乖一点等会儿哥哥再给你看一个漂亮的东西。”
周雪然眨巴眨巴大眼睛,没有问两个哥哥姐姐在做什么,但看着娘亲越走越近,小声回他,“好吧,不许骗我。”
“不骗不骗。”
两人动作很快,终于在李锦荣走到跟前后“解决”掉盘中大部分食物。
李锦荣坐在沈白竹身侧,看着餐盘里空了大半似乎很满意,但眼神一转,“汤怎么没喝,不合胃口吗?”
说着她亲自上手给沈白竹盛了一碗,“来尝尝,我特意为你熬的,你大病初愈最适合喝这些补身体了。”
沈白竹深吸一口气,脸色有些苍白,她伸手接过,“谢……谢谢李姐了。”
就在她闭着眼睛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苏砚知突然开口:“周大嫂,你可不能偏心啊,怎么只给我妹妹喝不给我喝啊。”
沈白竹看了苏砚知一眼,见他一脸认真。
李锦荣哈哈笑了两声,“你要是想喝当然可以,只是我这汤里加了红枣和枸杞,对女人好处更多,就想着先给小妹尝尝。”
“红枣和枸杞?”苏砚知突然大声道,紧接着他神色慌张的站起身,朝沈白竹大跨步走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碗,“我妹自幼不能吃带有红枣一类的任何东西,只要尝上一口就浑身红肿喘不过气来,严重的话很可能会要了命!”
李锦荣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她在汤和沈白竹之间来回打量,最后神色尴尬地道歉:“对不住啊小妹,我没想到你吃不了红枣,都怪我没事先问你有什么忌口。”
沈白竹心有余悸地摆了摆手,看了苏砚知一眼,然后朝他方向挪了挪,才开口:“没事没事,幸好有我哥哥在。不怪你李姐,你也是一片好心,是白竹辜负了。”
两人都能瞧见这李锦然脸色不太好看,但她还是强撑着不发作,扫了一眼桌面上的饭菜,心中思索片刻,“那我下次注意,绝对不放红枣。”
说罢李锦然抱着这锅汤又重新回到厨房,低头细细簌簌地不知道在忙什么。
“哥哥,你答应我的东西呢?”周雪然忽然开口问道,小孩子的脸上写满不开心,“我娘亲走了,你该兑现承诺了。”
沈白竹听着这小孩儿说话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一嘴的大人话,像是从旁人那学来的。
“好。”
她看着苏砚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儿上好的白色羊脂玉,坠绳上系了一颗漂亮的红玛瑙石,然后亲自挂到周雪然的腰间。
“好漂亮啊谢谢哥哥!”周雪然瞬间笑嘻嘻,然后跑回母亲房间,偷偷摸摸顺出来一块用黑布包裹起来的东西。
苏砚知打开一看,果然是那把刀,只是上面蓝色宝石被扣掉了,留下一道光秃秃的印子。
“但就这么拿出来,她会不会很快就发现。”沈白竹接过短刀,伸手抚摸了摸,忧心道。
苏砚知从一旁树上折了根长度相当的树枝塞进去,又掏出一个玉扳指递给周雪然,“帮哥哥再放回原处好不好。”
周雪然攥着玉扳指看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好。”
苏砚知微笑着摸了摸周雪然的脑袋,“真乖。”
看着小孩儿远去的背影,沈白竹托着下巴问苏砚知:“难道这不会被发现吗?”
“被扣掉一块儿宝石,说明这家人贪财,但放着刀在卧室,说明她只是不想让你拿着。”
“所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沈白竹紧紧攥着手里这把刀,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10. 动手
夜幕刚刚降临时,猎户回来了,还带着一只巨大的野猪。
庭院石桌上亮着一根蜡烛,李锦荣又在张罗着饭菜的事,周文川带回来的野猪被丢在厨房内等着清洗,大刀切出来的伤口汩汩冒血,短短一刻钟,院内空气中弥漫着散不掉的浓重血腥气。
“今晚他们也吃饭,应该不会下药了吧。”沈白竹紧紧靠着苏砚知,眼睛微眯隐约瞧见周文川剖猪的画面,“糟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沈白竹后知后觉地担忧:“今天我醒来时李锦荣也给了我一碗粥,我喝了好多。”
原来是这,苏砚知闻言轻笑出声,安慰道:“没事,那是我熬的。”
“你熬的?”沈白竹惊诧,但又放下心来,“怪不得那么难喝。”
“……”
“在聊什么?”周文川那边处理好野猪后洗了洗手,同李锦荣交代几句之后就朝两人走来。
“周大哥。”沈白竹第一次见周文川,冲他打了声招呼。
周文川笑笑,忍不住调侃道:“你醒了真好,不然你哥得一直担心下去,兄妹俩感情真好。”
“我哥一向疼我。对了周大哥,你去打猎的地方很远吗,中午都不能回来吃饭。”沈白竹一脸好奇地问,然后探头看了一眼李锦荣埋头剁肉的样子。
周文川解释:“附近都是山,猎不到什么东西,所以我只能往远了跑,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四五个时辰,自然中午回不来。”
沈白竹哦了一声,然后又好奇道:“那周大哥你每次都能猎到像今天这么大的猪吗?好厉害啊,不像我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苏砚知无辜:“……”
可能是第一次被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夸奖,周文川不好意思地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才给沈白竹解释,“我当然不可能每次都猎到这么大的,本身出去打猎就是一件危险的事,但我和你嫂子隐居到这山林中,为了维持生计只能靠打猎,运气好的话猎到一只像今天一样的野猪拿到城里面卖掉,得到的银两能够让我们仨生活两三个月。”
“啊?原来不是为了吃?”
周文川回头看了一眼李锦荣,眼神温柔,“吃得少罢了,今天刚好你们也在,割两只猪腿加加餐。”
“那怎么行啊,周大哥。”沈白竹一脸复杂,“这可是你们……”
周文川摆摆手,“你哥可是个爽快人,早就替你俩掏了借住钱了,我说了不要,还非要同我客气……”
“周大哥还好收了,不然我会不安心的。”沈白竹笑笑,抬头天真地看了一眼苏砚知,“是吧哥哥。”
“……是。”
周文川是个粗人,看不懂两人的眉目传情,只当是兄妹俩感情好,还夸赞了句这般感情真是少见。
李锦荣做好饭端上来时特意看了沈白竹一眼,“小妹,这锅汤里我可没放红枣,这下可以安心喝了吧。”
“……谢谢李姐了。”苏砚知替沈白竹谢过,拿过旁边一只空碗,盛了一碗热汤放到沈白竹面前。
沈白竹不好意思:“谢谢。”
李锦荣同周文川会心一笑,接着她环视一周,忽然发现少了个人,于是皱起眉头道:“雪然那丫头呢?还不来吃饭?”
周文川听到后则是一脸不耐烦,“指不定又跑哪玩去了,饿肚子的时候就知道回来了,我们赶紧吃先不用等她了。”
说着他夹起一大块儿肉放到苏砚知碗中,“来,段小弟我们先吃。”
“谢谢周大哥。”苏砚知神态自若地接过吃掉,然后夸赞,“大嫂手艺真好。”
李锦荣笑了笑,“你们喜欢就好,我不放心还是先找找那丫头,不吃饭晚上饿得睡不着的时候又该大吵大闹,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不知道为什么,沈白竹觉得李锦荣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仿佛话里有话,她边嚼一块苏砚知夹给她的瘦肉,一边抬头看了一眼李锦荣的背影,瞧她那方向,好像是她和周文川的主卧,沈白竹这下心里不禁沉了七分。
苏砚知面上不动,他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沈白竹紧攥衣袖的左手,然后朝她使眼色,暗示她不要紧张。
周文川则是不高兴地“啧”了一声,似是不乐意李锦荣这么做。
但在转向苏砚知两人时立马换了一副表情,“我这女儿平时野惯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苏砚知摇头表示无碍:“雪然年龄小,爱玩是天性。”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让我们做爹娘的少操点心。”周文川摇了摇头,喝了一小杯酒,“段小弟也来一杯?”
苏砚知刚要抬手接过,沈白竹却从他身后探出头,“我哥哥他还受着伤呢,改日再喝。”
周文川动作一顿,“也罢也罢,是我思虑不周。”
苏砚知倒了一杯热茶,朝周文川举起,“那小弟就以茶代酒敬周大哥一杯,感谢周大哥和大嫂的照顾。”
“行!”周文川哈哈大笑两声。
三人吃饭吃到一半,李锦荣才从房内揪着周雪然的耳朵匆匆走出来,周雪然头发又散开了,正扯着喉咙大哭。
“又怎么了?!”周文川见状率先起身,怒道,“没看见客人还在吗?!哭什么哭?!”
“呜呜呜呜……”周雪然在李锦荣怀里胡乱扑腾,“还我的东西!还给我还给我!”
苏砚知凑近沈白竹,低声道:“玉佩没了。”
沈白竹眯着眼睛在黑夜中勉强瞧见周雪然腰间那枚由苏砚知亲手挂上去的玉佩消失不见了,“是李锦荣拿的,她会不会也发现短刀不见了?”
苏砚知摇头,“如果发现不见,那现在在她手里的只会是我们。”
沈白竹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很有道理。”
苏砚知低声笑笑,在听到周雪然说出那句“是哥哥给我的”后站起身,朝那三人走去。
“是玉佩吧,雪然。”苏砚知蹲下来柔声问道,他眼神示意李锦荣先把小孩子松开,余光扫了一下周雪然通红的耳垂。
“娘把它拿走了!!!呜呜呜!!!”
“哎呀小孩子怎么能拿那么贵重的东西?!”李锦荣尴尬地笑笑,“这丫头犟得厉害。”
说完她从袖口里掏出那枚玉佩递给苏砚知,“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就是啊段小弟,你怎么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手送给一个小孩子,这我们可不能要!”
“没关系,我和妹妹借住在此实在是多有叨扰,妹妹她不喜欢欠人人情,但又怕你们不好意思多收,就想着把腰间这枚装饰用的玉佩送给这位小妹妹收藏,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就是模样漂亮,在小女孩手里当个点缀也算是好的。”
苏砚知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手里这块玉佩,然后又重新把它系回周雪然的腰间,“好了小妹妹,不要哭了,看,漂亮的小玉佩又重新回来了。”
李锦荣同周文川对视一眼,然后不好意思地冲苏砚知道了声谢,然后拍拍周雪然的肩膀,“还不赶快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周雪然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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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上还挂着泪珠,鼻子一抽一抽的。
苏砚知朝她眨了眨眼,“不客气。”
一顿晚饭终于艰难地结束后,沈白竹和苏砚知回了房间,两人还谨慎地用椅子堵在门口,虽然一点儿用都没有。
“怎么办?”沈白竹坐在床边,仰头躺了下去,手里攥着那柄段刀,“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苏砚知站在窗户旁边,顺着漏洞的窗纸朝外面看去,“他们在装猪。”
“啊?装猪?”沈白竹“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走到苏砚知身边,踮脚凑过去,“那么大的袋子,好吓人啊,像在装活生生的人。”
听见沈白竹这么说,苏砚知忽然皱起眉头,“他们明天估计要去城里卖猪。”
“明天?那他们今晚会行动吗?”
“还不确定,我们还不……不好,他们过来了。”苏砚知立马拉着沈白竹向后退,环视整间屋子后,“躺床上去。”
“好……”
屋内早早熄了灯,狭小破旧的屋内闻着有一股难闻的霉味,两人并排躺在断木拼成的小床上,盖着一床不算干净的被子。
被子下是两颗剧烈跳动的心,沈白竹把被子盖在鼻尖处,苏砚知的胳膊穿过她的脖颈紧紧搂着她的肩膀,两人挨得极近,沈白竹能感受到苏砚知的呼吸落在她的头顶。
“他们——”
沈白竹刚开口就被苏砚知捂住嘴巴,“嘘——”
不隔音的门窗清晰地传来外面两人的脚步声,沈白竹屏住呼吸,心下跳得更剧烈。
周文川和李锦荣好像并没有要进来的打算,两人在窗外踱步良久,除了偶尔低语几句,几乎没有其他动作。
透过高悬的月亮,苏砚知瞧见倒映在门窗上的两人背影还未消失,不禁疑惑他们究竟想要干嘛。
直到一阵浓重的、难闻的、令人感到不适的气味传来,等苏砚知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沈白竹在困倦袭来的最后一刹那将短刀重新塞回袖口,她仰头看了苏砚知一眼,满是惊慌与无措。
再次醒来时,沈白竹觉得自己好像悬在半空,她忍者浑身酸痛勉强睁开眼睛,莫名其妙的颠簸让她有种恶心的感觉。
是个袋子?沈白竹迷迷糊糊地想,药效还没过,她纯粹是被颠醒的,脑子里如同一锅浆糊让她没半点思考能力,眼皮也沉得像是挂了千斤的铁块。
而且被捆绑着吊在半空的感受实在难受,飞扬起的沙尘透过不密封的布袋使劲儿往沈白竹嘴巴里钻,她偏头咳了好几声也没人理会。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沈白竹终于回到地面,她脱力地瘫倒在一边,感受到身旁又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是苏砚知吗?沈白竹心想。
紧接着她就听见周文川和李锦荣谈话的声音,两人似乎在同另外一人讨价还价,他们说到了银两和沈白竹的长相。
沈白竹短暂地耳鸣了一下,等她恢复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周文川抬起沈白竹身旁那个大袋很爽快地离开了。
苏砚知???他们要带苏砚知去哪?
沈白竹试图把自己从蜷缩的姿态中解救出来,但她刚抬起头,就被人割开了布袋。
猛地接触到刺眼的阳光,沈白竹受不住闭上眼睛,在察觉到有人给自己松了绑后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是两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沈白竹环视一周,忽然同庭院正堂那人对视上。
那是个年逾五十的老头,一双眼睛冒着精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白竹。
11. 结婚
沈白竹被带去了偏院,几个丫鬟嬷嬷围着给她梳洗穿衣服。
她刚想张嘴问清情况,那个为首的嬷嬷就拿了块白布塞她嘴里。
沈白竹呜咽两声,试图挣扎,但被手上的麻绳限制住了动作。
嬷嬷见她这般,好心地说:“姑娘,你既然来到我们府上,就安心留下来吧,不要想着乱跑,不然会被处置得很惨。”
“呜呜?!”丫鬟开始默不作声替沈白竹换衣服,但她心中想得是袖口那把刀,可不能被他们给发现了,于是拼命挣扎。
嬷嬷皱眉盯着沈白竹,“姑娘莫要挣扎,不然等会儿误了时辰,老爷就该生气了。”
沈白竹顿了顿,身后突然靠近来一个丫鬟,抬手利落地砍在沈白竹脖颈处,沈白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姑娘倒是生得漂亮,可惜了。”嬷嬷伸手让丫鬟们围上来,催促着,“赶紧给她换好衣服抬到轿子里。”
“李嬷嬷,她这里有把刀。”打晕沈白竹的那位姑娘忽然从她衣袖中掏出那把短刀,递给李嬷嬷,“这刀怎么处置?”
“刀?她竟然还有刀?李锦荣那疯女人怎么搞得?”李嬷嬷忽然皱起眉头,“还好被我们提前发现,不然事情可就糟了。刀先放我这里,你们一定要切记这姑娘身上不能有任何一个多余的东西出现!”
“是!”
沈白竹再次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坐上了送亲的花轿,她视线被一块红布给遮挡了,只能透过下摆看见自己脚上的红色鞋子以及整身的红色婚服。
沈白竹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出嫁呢?!
“呜——”沈白竹嘴里还塞着那块白布,堵在嘴巴里发不出声音,双手依旧被麻绳捆绑,摇摇晃晃的马车发出的叮铃咣铛声响将她这声求救的呜咽淹没在黑暗中。
马车从一处偏僻宅子的后门幽幽出发,行使在人迹罕至的小道上,诡异的红色喜庆装饰,诺大的马车周身只有新娘和马夫两个大活人。
沈白竹心下跳得厉害,她试图双手顶住碍事的红盖头,歪头透过被风吹开的窗户打量外面的景色。
“大人,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好了。”
“他们几时拜堂?”
“回大人,子时开始。”
裴初皱眉,“这么晚?现在何时?”
“刚过亥时,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暗卫低声询问,“我们可需提前拦住马车?”
“不用。”裴初摇头,“掌握李闻的罪证,自然是要当场揭露他的秘密。”
说罢裴初摆手让他离开。
暗卫未动,只是再次低头,恭敬道:“大人,还有一事相报。”
“何事?”裴初瞥了暗卫一眼。
“据我们的人称,在与这李闻接头的一对夫妇那见到了七皇子。”
“苏砚知?”裴初面上一沉,“他怎么会在这里?”
“属下听他们说,自从那日沈白竹出事后,七皇子的人就在山脚下秘密寻找,不知道寻的是沈白竹还是七皇子。”
裴初眸色暗了几分,“只有那苏砚知一人?”
暗卫点头:“只有他一人。”
裴初一脸难以捉摸的表情,在李府后门的墙脚下站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响他才道,“知道了,退下吧。”
“是,大人。”
今晚是十六,月亮亮得吓人,四下安静非常,除了庭院内高灯悬挂,没一丝像成亲应有的氛围,倒是诡异得可怕。
裴初是受了皇上的指令特意来此调查溪临县妙龄少女失踪一案,溪临县毗邻京城,几乎属于皇城根脚底下,半年内接连失踪数十名二八芳龄的少女,弄得附近人心惶惶。
但这最开始失踪的都是一些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人家父母来报官,衙门的人查个几天不出结果便不再理会,自然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可前段时间林知县家未出阁的二女儿竟也失踪不见,衙门的人寻了多天也未出结果,那位知县一怒之下击鼓鸣冤,告到皇帝那去,这才开始立案调查。
溪临县是三皇子所辖之地,出了事他定要重罚。
裴初领了这桩差事自然不敢怠慢,暗地探寻几日,终于让他查到了富甲一方的商贾李闻,最重要的是这李闻与三皇子关系颇深。
若是能揭秘李闻手中的肮脏事,自然能重重打击这三皇子,让他失去大半民心。
裴初派出去的暗卫买通府上一位丫鬟,得知今晚就要继续给这李家的痴傻大公子“冲喜”,所谓“冲喜”就是李闻请来的道士给出的偏方,为了治好这李大公子的痴傻症状,必须行这“冲喜”之道。
具体就是大公子需要同一清白女子成婚,婚后圆房并取这女子的心头血熬药汤,连喝三个月便能恢复正常。
道士的胡言乱语让他得了这李闻的不少好处,千两白银和这绝佳住宅都被他收入囊中,并且得了李闻的器重,日日入府替他儿子驱魔。
因这道士手法残忍,寻来成亲的姑娘不出三日就被他活活折磨死。李闻为了寻找更多清白女子便找来了周文川和李锦荣夫妇。
李锦荣是李闻的远房堂妹,本来是嫁给周文川享受荣华富贵,偏偏周文川家道中落又被仇人追杀,两人无奈躲到山谷脚下避难,因周文川身强体壮武力较高,又与李闻有着一丝亲戚关系,李闻便找上两人给予丰厚报酬只求两人替他寻找清白女子。
于是几人便做起了肮脏的勾当,刚开始是没有势力的穷苦人家女子,后来李大公子病情忽地加重,那道士摇铃问神又装模做样地说出上天指令:与李大公子八字相合的至阴之女。
李锦荣和周文川找了许久才找到那知县之女,可惜知县是个爱女强硬之人,直接告到京城去,李闻一家被迫低调几日,可这李大公子的药不能停,若是超出七日之久便会前功尽弃。
李闻一直拿丰厚报酬贿赂李锦荣,求她尽快找来与李大公子八字匹配的至阴之女。李锦荣若是能找到她便去抓来了,可是她就是找不到,但又想要那笔丰厚的报酬。恰逢沈白竹坠崖,李锦荣瞧见她那张脸便起了歪心思。
生辰八字?至阴之女?李锦荣冷哼一声,她编也要把这姑娘送到李家。
新娘入府走得是后门,裴初倚在一枝高悬的树杈上,见马夫拉着新娘的手腕慢慢进门,他注意到那姑娘手是被绑在一起的,于是伸手摸了摸腰间,他也藏了把短刀。
明月高悬,夜色尚浅,裴初一袭黑衣沿着墙檐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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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跟两人。
沈白竹被马夫拉着进了屋,裴初飞身跳上房顶,掀开一片瓦查看底下情形。
道士立于正堂,旁边是李闻和他的夫人。
李夫人搀着大公子李宗,掩面哭泣。
屋内红烛摇曳,冷风阵阵,道士一边摇铃一边念咒,闭着眼神叨叨地绕着沈白竹走了一圈。
“老爷,可以开始了。”道士抚着自己的胡须,微笑点头,“大公子,请——”
“啊啊啊……娘我不要!!”李宗一身婚服却稚气未减,拉着李夫人的胳膊扯着喉咙喊叫,整个画面诡异得厉害。
“听话!”李夫人把李宗推到沈白竹身边,“赶快拜堂成亲!”
“我不要!!!”李宗不知为何反抗得十分厉害,他甩着手臂像个三岁孩童,“我不要成亲不要成亲!!!”
“老爷赶紧按住大公子,可不能误了吉时。”
“李青,快点按住大公子。”李闻朝马夫使了个眼色。
“是,老爷。”
李青绕到李宗身后,按住李宗的肩膀,他力气很重,“咚”得一声跪倒在蒲团上。
沈白竹只能看到众人小腿以下的景象,她被那名马夫推着踱步向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房顶之上的裴初朝底下暗卫摆了个手势,示意他此刻冲进去。
道士脸上笑意正盛,“夫妻对——”
“嘭!”李府最为隐秘的一处房内此刻被一群带刀的侍卫破门而入,“罪人李闻,还不伏诛!”
“啊啊啊!!!”跪于蒲团的李宗忽然惊叫起身,跳到李夫人身上,“娘!好多人啊!”
李闻还算淡定,他眉竖三分,怒道:“今日是我儿大喜的日子,敢问诸位大人,草民何罪之有?”
为首的带刀侍卫冷哼一声,抬手指向那位新娘,“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入李老爷的眼。”
沈白竹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没反应过来,见众人谈及自己,立马挣扎着呜咽起来。
那侍卫上前一把扯掉新娘的盖头,红布之下是一张艳丽泛着泪花脸,女子嘴中塞了一块白布不停呜咽着,看起来万分可怜。
侍卫一愣,“沈姑娘?”
沈白竹挣扎的动作一滞,待嘴中白布被他取下之后,她立马问道:“你认识我?”
眼见屋内又生变故,道士屏着呼吸趁众人无暇顾及,打算悄然逃走,只是没想到他刚一挪脚,自头顶瞬时飞来一块瓦片,定定地扎在他肩膀深肉内。
疼得他“啊啊”大叫,侍卫首先反应过来,“给我抓住他!”
方才视线被房梁挡住,裴初没瞧见沈白竹被掀盖头的模样,只是好奇侍卫为何那般奇怪。
道士被拦住后,裴初利落地跳下去,然后开门进屋,“磨磨蹭蹭干嘛呢?抓完扔去大理寺让他们——”
沈白竹仰面倒在身下蒲团之上,听见裴初的声音震惊地抬头看向他。
女子被化了艳丽的新娘妆容,眉心朱砂,眼尾红线,胭脂将嘴唇染得通红,但布团塞久了蹭花口脂,被带出唇周,一双含泪楚楚眼眸,分外惹人怜惜。
“裴……裴大人?”
12. 回京
“沈白竹?你怎么会在这里?!”裴初愣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上前将她扶起来,斩断手腕上的麻绳,细嫩白皙的皮肉上红肿一片,裴初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
“我……我一时半会儿还解释不清,但苏砚知还在他们手中……”沈白竹神情未定,她紧紧抓着裴初的胳膊,“你去救救他!”
“七皇子?”裴初挑了下眉,他看向沈白竹的眼神怪怪的,忽然凑近她,“沈姑娘可要慎言,七皇子现在这个时辰恐怕正安安稳稳地呆在他那永宁府内睡觉呢,姑娘莫不是脑子混乱了?”
“我……”沈白竹一愣,被裴初这么说她好像清醒了一些,“那我现在……”
沈白竹话还未说完却突遭变故,被人押住的李闻忽地扔出一枚烟雾弹,刺鼻辛辣的气味顿时充斥整个房内,“夫人快带着儿子离开!”
裴初立刻屏住呼吸将离他最近的沈白竹拥入怀中,抬手捂住她的口鼻。
等众人从这气味中缓过神来后,李闻等人早已消失不见。
沈白竹反应过来后从裴初怀中出来,怔怔地冲他道谢。
裴初注意到她的心神不宁,摇头:“没事。”
“大人!这里有暗道!”率先发现的是靠在正堂主座的一名侍卫,他摸着地上多出来的黑灰,“入口已经被炸毁。”
“刚才可有听见声音?”裴初凝眉,忽地发问。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着摇头。
“把李府包围起来,上上下下,不放过任何一人。”裴初厉声道,“所有与账房相干之人,全部带到我面前亲自审问!”
“是,大人!”
等一切收拾妥当已经过了寅时,裴初亲自送沈白竹进入房间,“客栈空房少,委屈沈姑娘了。”
沈白竹摇头,“还要多谢裴大人。”
“沈姑娘受惊劳累,不妨试一试这安神的香囊,也好了却杂事,安心入睡。”
裴初似乎意有所指,沈白竹又想起方才在李家房内自己说出的那番话,情急之下她忘了苏砚知如今已入三皇子阵营,自然与这裴初不是一路人,贸然将皇子坠崖一事说给他听,恐怕会给苏砚知招惹麻烦。
“谢大人提点,方才……方才是我胡思乱想,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裴初笑道:“该当体谅,早些休息吧,沈姑娘。”
裴初将香囊交到沈白竹手上,不去管她疑惑的表情,拂袖大步离去。
沈白竹立于栏杆处,并未瞧见他回房间,可能是去商议事情,她心想。
不过这香囊倒是管用,沈白竹随手扔在床头,梦中闻着淡淡的檀香,睡得十分安稳,一觉醒来已经是要用晚膳的时候了。
沈白竹简单洗漱之后便下楼了,走到客栈大厅便见裴初一人坐于桌前,稍显落寞。
“裴大人。”沈白竹出于感谢走了过去。
“醒了?”裴初看她一眼,把凳子拉开示意她坐下,“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就没让人叫你。”
“谢谢……”
“饿了吧,想吃什么?”
“都可以。”
裴初笑笑,“那就简单吃些清淡的吧。”
说完他叫来店小二,点了几个菜之后又要了一壶茶,“沈姑娘莫要嫌弃小客栈的茶。”
“怎么会?”沈白竹摇头,“对了,裴大人,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离开这么久,我还没给我娘报平安。”
裴初倒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沈姑娘,不是我不想让你回去,主要是目前这个情形,我们谁都不能走。”
“为什么?”
“沈姑娘是当事人,我想请你做人证,指认李闻的罪行。”
“你们找到他了?”沈白竹问。
“还没,但是快了。”裴初认真道,“其他遇害的姑娘都已经没了,她们的家人都希望讨到一个公道,沈姑娘,这件事只有你们能帮忙。”
“可是我……”沈白竹看着裴初恳切又认真的眼神,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拒绝,况且裴初还救了自己一命,沈白竹不想欠他人情,同时这桩案子她既已身陷其中,惩恶扬善之事她也不想拒绝,“那……我就做这个人证。”
“沈姑娘大义。”裴初笑,举起桌上的茶杯朝她点了下头,“先谢过沈姑娘了。”
沈白竹摇头,“我应该做的。”
李闻等人是在三日后被抓到的,当时沈白竹正在屋内看书,是裴初在街上商贩那里淘来的,说是拿来给她解闷。
“只有李闻他们五人吗?”沈白竹问道。
“李闻和他妻子儿子,道士,还有一个马夫。”裴初一个一个说给沈白竹听,“还少吗?”
沈白竹:“周文川和李锦荣呢?他们抓到了吗?”
裴初看向沈白竹的眼神变了变,见她一脸着急,“你似乎很关注这两个人。”
“我……我……”
两人沉默片刻。
“我知道你在关心什么。”裴初忽然道,“他们两个被三皇子的人带走了。”
“三皇子……”沈白竹重复了一遍,那就证明苏砚知现在安全了吧。
裴初看着沈白竹如释重负的表情,轻笑一声,“你倒是一点儿也不关心自己。”
沈白竹察觉到裴初话里的阴阳怪气,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反倒是裴初,步步紧逼,“李闻表面是个无权无势的商户,实际背靠三皇子苏麟元,这些年李闻替他赚了不少钱,你说,到时候朝堂公证,苏砚知会继续同你交好吗?”
“这又与你何干?”
“明日启程前往京城,两日半的路程你觉得三皇子会毫无计划吗?苏砚知想必也会为了三皇子选择放弃你。”
“苏砚知他又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既然在他手底下布置的有眼线,他又怎么会放过我?”裴初满脸表示对沈白竹天真的无奈,“一个小小商户怎么会有本事在家里挖地道藏火药?这些我们都是有目共睹,你这么聪明想必我也不用说得过于详细。”
“你说这些究竟想干什么?”沈白竹不想听裴初说那么多宫闱秘事,除了苏砚知,哪一个都同她没有关系。
“自然是想要同你合作。”
“合作?什么合作?”
“沈姑娘回去之后就知道了。”裴初故意只说一半。
“我回去做完人证,还是要去林州一趟,我们能有什么合作?”
“沈姑娘不必心急,到时候自然会知道。”裴初缓声道,“不要生气,只是在这个时候说还不合适。”
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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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皱眉盯着他看,有些烦闷但无可奈何,“裴大人不愿说就不说,我要休息,请您尽早离去。”
“抱歉。”裴初又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香囊袋子,“这个专治心烦气躁,郁结于心,沈姑娘将它放置床头,也好安稳睡一觉,我们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
沈白竹:“……”
翌日。
沈白竹刚洗漱完出门就被一位看起来年龄颇大的婆婆领着去了客栈后院,院中种了几棵大树,此时新春发芽,绿叶高悬,微风吹拂便摇曳生姿,虽不及带颜色的娇嫩花瓣,但生机盎然也算别有一番景致。
裴初依旧孤身一人坐于庭院,是一张布满划痕和陈年旧伤的老石桌,桌上摆了几盘清粥小菜,看起来卖相不错。
婆婆将沈白竹带到后便离开了,裴初抬头看她一眼,“怕你生气,所以喊了人来找你。”
“我生什么气?”沈白竹不再客气,昨晚没吃饭,今早醒来肚子空空,坐下便拿起筷子吃了两口,“是我要谢谢裴大人救我一命,没有裴大人,我早就被那道士扒皮喝血了。”
在客栈中待了几日,裴初闲来无事会去找她喝茶下棋,举棋不定的空隙,沈白竹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
“好吃吗?”裴初喝了一口茶,淡淡问了句。
“挺好吃。”沈白竹点头,“谢谢裴大——”
“我做的。”
沈白竹一愣,嘴里一口馒头卡在喉咙没咽下去,“咳咳咳……”
“……没下毒。”裴初皱眉看了一眼沈白竹紧张的表情,侧身垂头脖子都咳红了,于是替她倒了杯茶递过去,“喝口茶顺顺。”
“谢……谢。”沈白竹接过喝完算好受些,只是咳得有些眼泛泪花,红红的像受了天大委屈。
裴初看她一眼,“早知道不说了。”
“……”
沈白竹吃饭的动作慢了许多,夹了根青菜半天才咽下去,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非常古怪。
喝完最后一口米粥,沈白竹放下碗筷,裴初递过来一张手帕。
沈白竹顿了一下,片刻后接过:“谢谢裴大人。”
裴初:“不客气,等会儿你同我坐一辆马车。”
还没等沈白竹拒绝,他又补充道:“属下办事不利没能及时增加一辆马车,你一个姑娘家家骑马也不合适,所以就与我共乘一辆。”
沈白竹表面微笑,背地里把裴初骂了一通,“多谢裴大人思虑周到。”
裴初心情挺不错,“不客气!”
裴初这个人看着“廉明清正”,马车倒是装饰得挺豪华,各项设施一应俱全,车内摆了个小桌子放着糕点和围棋,旁边点着香炉,座椅还塞了加高的软材料。
吃喝玩乐一样不缺,沈白竹内心翻了个白眼,表面恭恭敬敬坐在裴初对面。
“要来一局吗?”裴初问,他已经在拿棋盒。
“刚吃完饭有些困。”
裴初动作一顿,微笑道:“那行,路途遥远,沈姑娘可以先睡一会儿。”
沈白竹虽是说了自己困倦,但裴初坐在对面她也不敢睡,只好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闻着车内安神的熏香,加上路上的颠簸摇晃,沈白竹不知不觉真得睡了过去。
13. 变故
沈白竹被刀剑相撞的声音吵醒时,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但一睁开眼,发现还真不是做梦。
裴初一只手揽着自己,另外一只手紧握剑柄,拦腰斩断无数箭矢,马车瞬间被扎成刺猬。
“你还真是,不受外界干扰。”裴初见沈白竹惊醒,还有心思调侃她。
“出什么事了?!”
“我们抓了李闻,他怎么会安心放我们回京?”
“谁……”
裴初混乱中抽出时间看她一眼,眼神复杂得沈白竹看不明白,“沈姑娘还是这般……天真烂漫吗?”
沈白竹腰间一紧,她被裴初抱着带下马车,周围下属将附近零散杀手清理干净,“大人,押送李闻的马车已被劫走。”
“无事。”裴初将沈白竹小心放下,瞥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转向下属,“离京还有几日?”
“回大人,还有一日半。”
裴初点头,“清点剩余人马,休整片刻继续出发。”
“是!”
裴初拉着心不在焉的沈白竹坐在一块儿擦干净的石头上,从怀里掏出一叠用帕子包裹严实的糕点,“吃点甜的压压惊。”
“李闻不见了,你还有心思吃东西,不怕皇上怪罪你吗?”
“谁说李闻不见了?”
沈白竹一愣,扭头看向裴初,对方找准时机往她嘴里塞了块红豆糕。
“……”
“你觉得我会傻到这么大摇大摆地拉着李闻回京?”
沈白竹捏着红豆糕咬了一大口,说话含含糊糊,有些不太高兴,“会。”
裴初:“……”
“就这么讨厌我?”裴初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发问。
沈白竹不回他,只一个劲儿地低头啃红豆糕,半响鼻子发酸,泪水蓄了一眼眶,啪塔啪塔砸在土地上。
裴初见她这样,愣了一下,与一群大老粗爷们呆久了,他已经好久不见人哭。
裴初沉默片刻,“你就那么喜欢苏砚知?”
沈白竹抬手擦了下眼泪,还是低着头闷声回他:“关你什么事?”
“苏麟元不顾及苏砚知对你动手,说明你在他心里也没那么重要。不如你——”
沈白竹忽然站起身,朝河边走去。
为了压缩路程,裴初命人寻了一条少有的小道,沿河边走,可以早半日到达京城。
裴初怔愣地看着沈白竹的背影,手里攥着保护完好的糕点,沉默片刻,才自嘲地笑笑。
时间紧迫,众人不过休整一刻钟便继续出发。
马车被修补了一下,但被箭矢刺破的帘布一时没能找到可以替代的,只好还在上面挂着,沈白竹对此没有表示异议。
裴初没有选择待在马车内,他骑了匹马,跟在沈白竹后面。
路途未多做休息,一行人到达京城时只过了一日。
但就在临入裴府时,裴初突然被一只毒箭射中,顿时摔落下马。
众人大惊,裴府上上下下乱作一团,因此时涉及内鬼一事,裴府的管家下令封锁裴府,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
于是沈白竹便被困在这裴府的一处别院,眼看与沈家只有一步之遥,但她却连一封信都送不出去。
裴初那一箭极为凶悍,他连发三日高烧才辗转醒来。
那是一个晚上,裴母连熬两日,身心俱疲,眼神红肿,恍惚地瞧见裴初睁开眼睛,起初还以为是幻觉,但听到儿子叫自己,立马又激动起来,“明轩,你要吓死娘了!”
裴初试图直起身,但又被裴母按下去,“不行,娘去叫大夫。”
裴初嘴唇干裂,浑身没劲到连说话都有些张不开嘴,床头微弱的烛火令他眯起眼睛,望向复返的母亲,“几日了……”
裴母眼泛泪光,“三日了。”
“沈白竹,她呢?”
“沈白竹是谁?”裴母一愣,“管家命人封锁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一律不准出门。那位姑娘,恐怕还呆在府里呢。”
裴母鲜少从裴初嘴里听到某位姑娘的名字,以为裴初有了心上人,不由得高兴起来,因为当初那个入宫的林婉,他娘俩没少生气,眼见这孩子终于放下过去向前看,裴母忽地就笑了起来。
“天明娘就去看看那位姑娘。”裴母乐呵呵地,“明轩你就安心养病。”
箭毒虽然强悍,但也有法子能解。
裴初早年意外救下一位名医,号称能活死人,医白骨。神医听闻裴初此劫,立马入府为他医治。不过这箭毒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治愈,神医花费三日之久也就只能将裴初唤醒,后续若要完全康复,还需等待四十九天药石烹煮。
裴初现下中毒,身体孱弱,刚醒片刻就又困倦睡了过去。
裴母待到神医替裴初诊完脉才肯离去,翌日又惦念裴初口中那位姑娘,便起了个大早前往她那住处。
裴母到时沈白竹已经在用膳,她一袭月牙白的长裙,浓墨秀发被一根通白玉簪挽起,发簪尾部刻了几片竹叶,显得十分独特。她面容姣好,一双杏眼清波流转,鼻梁秀挺,未染脂粉的嘴唇也有颜色,淡淡的粉衬得她那张脸更加白皙。
只是这姑娘眉间微蹙,筷子动作时停,像是被什么烦心事所缠绕。
裴母笑着朝沈白竹走去,竟没想到自己走到这姑娘面前,她也没回过神来瞧见自己。
于是裴母轻咳一声,朝沈白竹莞尔一笑,很是喜欢。
沈白竹这才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温婉妇人。
“我是裴初的母亲。”那妇人解释道。
“裴……”沈白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马放下筷子朝裴母行了个简易的礼,“裴夫人好。”
裴母伸手轻扶上沈白竹的胳膊,近看这位姑娘更显漂亮,不艳俗,不魅惑,清纯可人,一看就是位良家女子,于是她越看越满意,“沈姑娘快快请起。”
“不知裴夫人找我有何事?”
裴母笑道:“都怪下人不懂事,我该早些来看你的。”
“啊?”沈白竹面上极其不解,她看了一眼裴母紧拉着自己的手,似乎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裴初这孩子也真是的,他不同我讲,我这做母亲的从何得知?反倒是让沈姑娘白白遭这一遭罪,真是苦了你。”
“我……”沈白竹怎么感觉这位裴夫人讲话如此奇怪,像是在打什么哑谜,但她说起来没完没了,沈白竹几乎插不上话。
直到裴母想起问沈白竹家中的事,“你家里可有兄弟姊妹?”
沈白竹:“……没有,家中如今只剩我和母亲。”
见她如此,裴母不禁皱眉痛惜,“可怜孩子,同我家明轩竟是一般遭遇。”
沈白竹:“……”
不过见裴母主动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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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沈白竹便顺着往下说,“裴夫人,实不相瞒,我在裴府已经待了四日,想问这封禁何时接触,我也好回家同母亲团聚。”
裴母一顿,“现下明轩已醒,这封禁应当也一并解除罢。”
沈白竹眼睛一亮,“那我能回家吗?”
“沈姑娘若是想回家,就算还封着家门,我也能替你开出一条路来。”裴母手心渐热,摸着沈白竹的手腕心下竟有些安心。
“那就谢过裴夫人了,我……”沈白竹语气不觉带了恳请,“我现在能走吗?”
“自然可以。”裴母探身望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瞧见大半还纹丝不动,“你用完早膳再走也不迟。”
“也行。”
沈白竹出于礼貌邀请裴母一同用膳,本以为她会拒绝,没想到对方竟欣然接受。
两人吃过饭,裴母便带着沈白竹离开此院。
有了裴母这副人形通行牌,沈白竹去哪也不受限制。
直到两人行至裴府正门,裴母同守卫交代几句话,沈白竹又被她牵着下了台阶。
短短四日不见这高门楼府墙外,沈白竹立于广阔天地抬眼望向白云旷野,竟兀自生出一种劫后余生之感,一呼一吸间尽是自由之气。
“沈姑娘。”身后裴母突然张口,她看向沈白竹的目光里带着喜爱以及不明所以的满意。
沈白竹转身,很是恭敬,“裴夫人请讲。”
“沈姑娘,我为人父母,自当竭力替我儿明轩担心忧惧,沈姑娘慧智兰心,想必也能明白我的心意。”
心意?沈白竹一头雾水。
“明轩如今身居刑部,也算三品官员,名下有几处私宅和铺子,裴府上下往后也归他一人所有……”
裴初这母亲为何要同我讲他家财产?沈白竹微笑不语。
“明轩二十又五,虽有些年长,但相貌堂堂,八尺有余,也算是良配。”
良配一词一出,沈白竹如同遭受雷劈一般惊住了,难道她在裴府住这几日已经有流言蜚语传成这样了?
“我不是!”沈白竹急着解释,不由得大喊一声。
裴母一愣,嘴里剩下半句“不如我改日同明轩登门拜访把亲事定下”被她咽了回去。
“什么不是……”
沈白竹有些懊恼,早知道她不同这裴初一路同行,独自艰难回京也好过被这等荒唐留言缠身,“裴夫人误会了,我不过是裴大人无意救下的证人,我们没有那层关系。”
“没有……吗?”裴母一瞬间失落下来,但昨夜裴初心忧不会是假,她从小抚养裴初长大,这孩子一个眼神裴母就能猜到他要做什么,难道两人还未谈成?
裴母掩下心中疑虑,面色又恢复如常,“回去我再问问明轩,想必他不曾对你讲清楚心意,是我叨扰姑娘了。”
沈白竹:“……无妨。”
终于告别裴母,沈白竹几乎是跑着回家,久别数日,她未曾写过一封家书,路途中间又遇多遭变故,不知道传到罗兰茹耳朵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临到家门口,沈白竹缓了缓脚步,平稳心跳。
也不知这会儿两人是否出去买菜没在家,沈白竹抬手准备轻扣。没想到门却突然打开,从里面探出来一个熟悉的小脑袋瓜,见是沈白竹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晓云伸手睁大眼睛指着本该远在临州的沈白竹,“小小小小……姐?”
14. 解围
“你怎么会突然回来?”
庭院中,罗兰茹倒了杯热茶递给沈白竹,见她脸色这般憔悴,忍不住猜疑,“可是林州出事?”
沈白竹握着手中热盏,心中有些疑惑她们二人竟然不知道。
“但你前日传来信件上所讲一切正常,白竹,你……”罗兰茹看着沈白竹欲言又止。
“信?”沈白竹一怔,她立马问道:“信在何处?”
罗兰茹顿了顿,抬手从袖口掏出一封折叠过的信件,递给沈白竹。
沈白竹打开一看,确认是自己的字迹无疑,但信中所写内容却不是真实发生。
有人伪造了自己的字迹向罗兰茹报平安,沈白竹盯着信中内容思索片刻,大概有了猜想。
“白竹,发生了何事?”
“无事。”沈白竹摇头,她把信放在石桌上,起身,“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说罢,她便抬脚朝门口快跑去,拎着碍事的裙摆,动作很快。
云枕阁内,依旧门庭若市,文人听曲,惊堂说书,楼内桌桌坐满,举着茶杯酒盏,吆五喝六。
沈白竹匆匆进楼,无意间碰到位腰肥体圆的富庶老爷,擦肩而过时不小心蹭掉了他肩头窝着的一只假鸟。
那鸟是用纸糊的,各色精巧,栩栩如生,可见这手艺人绝非一般。
纸鸟轻飘飘地落地,沈白竹脚步一顿,说了声抱歉后立马蹲下要为他捡起来。
但不成想,这胖老爷竟然抢先一步,抬脚踩在这只纸鸟上,不过须臾纸鸟被碾为一张脏兮兮的废纸。
“……”
沈白竹站起身看了胖老爷一眼,那胖老爷跳了下眉,粗黑的眉毛茬隐匿在层层叠叠的肥肉褶皱中。
“这位姑娘。”胖老爷缓缓开口,上下扫了沈白竹一眼,“你可知我这鸟花了多少银子?”
“是你踩坏的。”沈白竹察觉他的言外之意,率先皱眉开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踩坏的?明明是你撞了我它才从我肩上跌落。”
“只是跌落而已,并未损坏。”
“落在地上染了脏东西,就不是我之前那个了!”胖老爷瞪着沈白竹,说出的话蛮横无理,“这只纸鸟算是废了!你理应赔偿我!”
“你!”沈白竹虽自知理亏,但见胖子这般胡搅蛮缠,胸膛因为怒气止不住地起伏。
周围几位闲得无聊到处闲逛的客人瞧见这里的动静,忍不住上前一探究竟,但没想到一眼便看见这身比姑娘两人宽的肥头油耳老奸商,皆是深吸一口气,替沈白竹鸣不平。
“这人我见过好几次了,肩头放着个无一丝牵引的纸鸟,眼睛尖得很,瞧见谁就往上撞,把自己的纸鸟撞飞,再来个栽赃陷害。”
“就是就是,一张破纸而已,开口竟问人家要一百两银子,这不是明摆着碰瓷?!”
“小姑娘好生倒霉,竟被这泼皮无赖缠上!”
“男子汉大丈夫,欺负一个小姑娘真丢脸!”
周围人声音越来越大,沈白竹从里面拼拼凑凑大概能听出个所以然,皱眉看向脸被气红的胖老爷,她不想同这人在此多做纠缠。
“你这纸鸟多少钱?”若是便宜些,不过几文钱,沈白竹也愿意立刻掏出讨个清静,她现下忙着去找苏砚知,不想在此浪费时间。
“哼!”胖老爷见沈白竹一副要走的模样,周围人有事对他指指点点,忍不住气涌心头,抬手对着沈白竹怒道:“八百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八百两?”看客们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抢钱呢!”
“这位老爷可是远近闻名的恶霸,欺男霸女,抢劫银两,除了杀人放火,坏事做了个遍!!!”
“啊?可还有王法?!!”
有人幽幽叹气:“他背后可是衙门的人,王法在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听到周围人这么说,胖老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恶狠狠但又色迷迷地瞪着沈白竹,“美人,还不了我可是要报官的!”
沈白竹垂落的双手紧紧攥着,她拧眉盯着胖老爷,“你欺人太甚!!!”
“就是!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几个义愤填膺的读书人听到此处,皆是跟着沈白竹怒道。
胖老爷看了一圈逐渐围上来的云枕阁侍卫,丝毫不惧,“不如诸位同我一道押着这位姑娘,报官平冤。”
“好一个报官平冤。”众人身后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个穿着华贵的苏麟元,“你是报何官平何冤?”
“三……三皇子?”
“三皇子竟然来了!”
众人皆是一惊,反应过来后齐齐下跪问安。
方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胖老爷颤着他那大团肥肉,额头鬓角忽地冒出冷汗,弯腰低头的瞬间不禁懊悔刚才自己的发言。又有些恼怒这三皇子怎会出现凑这热闹。
“不必多礼。”苏麟元笑着抬手,漫步走到沈白竹身边,“来找七弟?竟也没个有眼色的通知一声,害得沈姑娘在此苦等,还惹了一身腌臜腥气。”
沈白竹一愣,众人也是一愣,那胖老爷更是眉间冒汗止不住地狂颤。
坊间听闻三皇子苏麟元最为狠辣,三岁便可弑母害弟,虽弑得不是亲生母亲,但却也是从小陪着他,与他母亲情同姐妹的贵妃娘娘。
若是得罪了他,若是得罪了……
“我……”沈白竹刚一张嘴,就被苏麟元抬手捂嘴的动作叫停。
“本皇子实在无聊,待在楼上雅阁把你们的话都听了去。”苏麟元绕着依旧低头跪地不起的胖老爷走了一圈,“只是不知,您竟然手眼通天,连着王法也能罔顾?”
苏麟元说完笑了声,嘴角微扯,眼神狠厉得近乎墨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小人……小人不敢啊!”胖老爷猛地低下磕头,涕泪横流,“小人不敢!!”
苏麟元瞧见他那副样子忍不住冷哼,接着抬手示意身后一侍卫,“按规矩来。”
“殿下小人不敢了!饶了小人吧!!殿下!!……”
“都围着做什么?!赶紧散了!!!”
说话的是为首的一位侍卫,见人群散尽后,他毕恭毕敬地朝苏麟元弯腰,“殿下,楼上已经收拾妥当。”
苏麟元点头,随即看向沈白竹,“走吧,沈姑娘。”
沈白竹回神过后立马点头跟上,在上楼梯时听到隔壁院里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她动作一顿,而后立刻跟上。
还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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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三人待过的那间雅阁,屋内檀香袅袅,豪奢的屏风依旧被随意搁置窗前,只不过这次少了苏砚知。
世人皆知苏麟元狼子野心,对那高堂之位虎视眈眈。
沈白竹倒不是轻信流言蜚语之人,她读书数载,深谙帝王将相,身不由己,朝堂之事,瞬息万变。
人心隔肚皮,真真假假难分辨。
她和苏麟元中间隔着一个苏砚知,沈白竹自是相信苏麟元不会对她做什么。
只是苏麟元毕竟是皇子,她不过一介布衣平民,此刻独处一室,终究是有些可怕。
“砚知他……”苏麟元叹了口气,“现下情况不好。”
“什么意思?”沈白竹愣了愣,“苏砚……七皇子他怎么样了?”
“我的人找到砚知时,他已身重剧毒,太医院的人连夜抢治几日,勉强吊着一口气。”
“怎么会?”沈白竹颤抖地出声,“几天前,他……他明明还好好的……可有解毒的法子?”
“我已经在派人找,只是砚知他放心不下你,让我来看看。”
“他醒了吗?”
“太医针灸后清醒片刻,本来想追问事情原有,但他嘴里一直念叨你,后来得空闲又睡了过去。”
“我来见你,一是替砚知看望你,二是想问你可知李闻现在在何处。”
李闻?沈白竹泪水凝着糊住视线,她脑中听到这个名字后清醒片刻。
苏麟元眼神着急,眉间微拧,似是爱弟心切,“我顺着周文川夫妇查到李闻,后又得知他被裴初带走,你当时不也是同裴初回京,那李闻身边有个擅用药物的道士,恐怕砚知身上的毒与他有关系。”
“我……”
李闻难道不是苏麟元的人?他现下这般说辞,是摆明在她面前拒绝承认认识李闻,苏麟元为何要说谎?或者说,裴初在撒谎?但他们二人有何目的,在一个举重若轻无足轻重之人面前撒谎?
沈白竹脑子有些乱,她看着苏麟元期待又焦急的眼神,看起来不知有几分真心。
“我……”沈白竹混乱地摇了摇头,“裴大人将我困于马车,除了中途一次遭遇劫匪,他不准我下车,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劫匪?”苏麟元一愣,“他当真这么同你讲?”
“嗯。”沈白竹点头,“我只是无意被他救下,因父亲之事他认得我,所以将我带回京城,我们接触不多,他什么都不会同我说。”
“也罢……”苏麟元虽心有不甘但无可奈何,本来他也没指望真从沈白竹那里得到什么重要线索。
“三皇子,七皇子他的伤……”沈白竹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有法子医治的对吗?”
苏麟元点头,笑道:“当然,只是这草药之事有些棘手,不然我也不会疾病乱投医,投到姑娘这儿。”
“那您能告诉我,是缺什么草药吗?”沈白竹解释,“我小时候也学过两年医术,虽学艺不精,但草药这方面我还是可以帮忙的。”
苏麟元想了想,“也罢,多一人便多一份希望。”
他伸手沾了下茶水,随后在木桌上写了下来。
沈白竹眼睛始终跟随苏麟元,见他写下这几个字,不禁心上一颤。
竟是这?
15. 幼时
沈白竹自那日后一直待在家中,不过没两天裴夫人邀她入府品茶。起先沈白竹有意拒绝,但罗兰茹觉得裴夫人毕竟是长辈,应当礼貌些。
沈白竹望着母亲温柔莞尔的面容,欲言又止,裴初和父亲的事情,目前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虽然沈白竹也清楚,裴初只是奉命行事,背后牵扯之人甚广,但毕竟是沈良,沈白竹的亲生父亲,沈白竹每次同裴初待在一起都不禁想起白布之下僵硬青灰的身体。
冬日里的那场大雪,下得猛烈,沈白竹每每想起,都如坠冰窖。
“好……”沈白竹无奈道。
当日溪临县她也是亲口答应裴初,要做他的人证,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不见他。
裴初伤情控制后,府内便取消了严防死守的侍卫。
沈白竹被侍女领着去了前厅,进了门先是闻到一股熟悉的茶香,她环视一周后并未见到裴夫人,于是问侍女:“裴夫人还没来吗?”
侍女低头:“回姑娘,大人等等就来。”
沈白竹捕捉到她话里的二字,疑惑道:“大人?”
“沈姑娘。”裴初姗姗来迟,他脸上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母亲突然偏头痛,恐不能赴宴,便派人告知我。”
沈白竹看了他一眼,她不想同裴初单独共处一室,于是道:“……既然裴夫人身体有恙,那我就不多打扰,先走了。”
“沈姑娘——”裴初叫住转身准备离去的沈白竹,“我们坐下聊聊吧。”
沈白竹还未点头答应,一侧侍女就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李闻等人已经押送到大理寺,你明日陪我去一趟。”裴初道,“在溪临县,你曾答应过我的。”
沈白竹心中叹了口气,确实不能拒绝,只好点头答应:“好。”
“坐下喝茶吗?”裴初又道,“沈姑娘是母亲请来的客人,应当以礼待之。”
难以忽略身后灼热的视线,沈白竹缓缓转身,望着客厅中央萦绕升腾的雾气,心下无奈,终是抬步向前。
杯盏微热,温玉瓷白,里面盛着清澈浅黄的液体,闻着有股淡淡的茶香加某种不知名的花香。
沈白竹凑近闻了闻,这好像冬竹。
不过她没有多问,举杯抿了一口,味微涩,但回甘,确与冬竹几乎无二样。
“前两日听闻云枕楼一事,沈姑娘受惊了。”
“?”
“那周扬是刑部尚书的岳丈,平日里仗着这层关系,没少为非作歹张扬跋扈。”裴初解释,“不过三皇子突然插手进来,估计会得罪这位大人。”
“他不是皇子吗?难道还要怕这小小刑部尚书?”沈白竹眼睛盯着茶水,低头默默道,“况且裴大人刚才不也说了他的罪状,三皇子惩治也无可厚非。”
“皇上去年颁布律令,严禁私刑,三皇子不仅用了,而且这对象还是得他信任的刑部亲戚,若是尚书大人陈情,恐怕有三皇子受的了。”
“严禁私刑?”沈白竹突然笑了笑,她轻扯嘴角,眼神微冷,“若是皇上真的在意这条律令,我父亲也不会枉死狱中。”
“沈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慎言。”裴初缓笑两声,“你父亲是狱中自尽,我亲眼所见。”
沈白竹瞪他一眼,“我不相信。”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裴初道。
沈白竹看他给自己又倒了杯热茶,淡淡清香沿着杯边弥漫了整间屋子。
“我父亲以前是内阁里的一名大学士,在我十五岁那年,宫中迎来一场大乱,他在朝堂替皇上挡刀被逆党杀害,护国将军远在边疆收到密信赶来时逆党已谋篡皇位数日,因迟迟未见国玺,他们便软禁皇上,从朝廷官员查起,妇孺幼子被人威胁,逼迫官员说出国玺下落。首当其冲的便是内阁大学士,当时裴府被重兵包围,母亲因进宫探望怀孕五月的姐姐被软禁后宫,整个裴府就只剩下我与众多奴仆。乳娘担心我被抓走后命丧于此,于是她便想了个办法,深夜将我从后院的矮墙中托了出去,但终究还是被发现了,我趴在外墙看着乳娘被逆党抹了脖子,鲜红滚烫的血液溅了我一脸,她临死前说得还是让我赶紧跑。”
“深冬的雪厚,淹没掉了我的大半个小腿,我穿着单薄的布衣像个无头苍蝇,我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偌大的京城因逆党皆是紧闭屋门,微弱的烛火在深夜几乎不得见,我不知道跑了多久,但身后逆党的脚步声像是凌迟我的刀锯声。终于在我即将脱力的时候,遇见了一间开了条门缝的铺子,铺子内没有点烛火,我进去之后将门带上,腰上藏了把乳娘给我的短刀。”
沈白竹不知道这个故事和她父亲有何关系,但看着陷入回忆的裴初,没有出声打扰。
“当时我在想,如果里面的人向门外逆党举报,我应该拿刀捅她哪个部位血会比较少。”裴初忽然笑,声音没那么沉重,“但挺幸运,我看见了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黑夜中细长白皙的脖子连刀都不需要,直接一拧,她就活不了了。那姑娘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什么,她一直没有发现我。直到身后逆党的官兵追到此处,他们举着焰火大声吆喝着要搜家,小姑娘才猛然惊醒回头看见了我。她当时一声不吭,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捂着嘴巴,我以为她是个哑巴。随着她的靠近,我盯着她的脖子看得出神。”
“你杀了她?”沈白竹问。
裴初转头看了沈白竹一眼,神色意味不明,摇了摇头,“她带我去了她们家的地窖,躲过了逆党的抓捕。”
地窖?沈白竹皱眉思考了下,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喊我哥哥,问我怎么受伤了,还说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不然就可以带我回家找她父亲看病,她说她父亲早年在郎中那里学习过一段时间,虽然现在经商,但看病的本事还没忘。”
沈白竹忽然睁大眼睛,想起了什么。
“原来她不是哑巴,是个小话痨。”
“是你?”
沈白竹对这件事有印象,当年很小的时候偷偷拿父亲放在书房的茶叶送人,害怕被父亲发现,于是晚上溜出府去铺子上想着再拿一罐新的放回去。但没想到遇见了一位受伤的小少年,可能因为年龄小不懂那么多,也害怕被其他人发现,于是带着小少年藏进了铺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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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中。
地窖这个隐秘的位置只有父亲母亲还有铺子管事的知道,所以沈白竹不怕被外面的人发现,但也因此,阴差阳错地救了裴初一命。
“是我,后来平定叛乱后我有去找过你,但你否认了,我以为你是不想被人打扰。”
小时候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以为天要塌了,沈白竹自然不肯在父亲面前承认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沈白竹在心中感叹世事无常,但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又与我父亲有何关系?”
裴初诚恳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定是不会骗你。”
“……裴大人的心性我又怎会了解?”沈白竹显然不信。
“我只是表明态度,并无强求之意。”裴初道,“沈父的案子,我可以帮你查清真相。”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沈白竹迟疑。
“我若说只是为了报恩,沈姑娘定是要嗤笑并且不信的。”
“……不错,我不相信你这般良善,况且当初父亲那桩案子是你接手,现在重查,岂不拂了你自己的脸面?”
裴初又笑,朗声道:“报恩为其一,明日证人为其二,日后茶商生意为其三。”
“什么意思?”
“明日过后,云枕阁将不会再收你的茶叶。”
沈白竹一脸不解,“你为什么这么说?”
“沈姑娘若是不信,可以等等看。若是真如我所说,你再来找我商议卖茶一事,也不迟。”裴初信誓旦旦,“查案一事,若你先前交由七皇子帮你办,有空你不妨问一问他可有进展。想必大理寺同三皇子多年前的恩怨还未了结。”
“……苏砚知他……”沈白竹沉默。
“你可以不信我,我也有得是时间等你信我。”
从裴府回去以后,沈白竹心神不宁,一整晚几乎都在被噩梦惊扰。
天明以后她起床梳洗,晓云见她脸色吓了一大跳,“小姐,您怎么了?”
“无碍。”沈白竹摇头,托脸撑在铜镜前,打量着自己,“你帮我多扑些粉盖一盖,免得我娘担心。”
辰时一到,裴初的马车准时停在沈家大门口。
罗兰茹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才回去问沈白竹,“怎么回事?”
沈白竹安慰解释道:“溪临县那个案子,裴大人救了我,所以我答应做他的人证。”
“溪临县??!”罗兰茹大惊,“你怎么会和这个案子牵扯在一起,你不是一直待在林州?!!”
沈白竹:“……”
说漏嘴了……
沈白竹暗叫不好,内心狂锤脑袋瓜儿。
表面面色不改,沈白竹深吸一口气,“娘我回来再和你解释!”
说完一溜烟儿跑没了。
上马车的时候还喘着气,裴初看她一眼,“急什么?后面有人在追你?”
沈白竹不想搭理裴初,摇头闭眼,直到走到大理寺门口。
“裴大人!”门外有接应的,侍卫毕恭毕敬躬身问安。
“进去罢。”裴初摆手。
“是。”
16. 三人
沈白竹和裴初先见面的是位评事,叫邹棋,负责调查案情和起草文书。
邹棋这人性子古怪,不爱同旁人多接触,案子上摆着一张一尺半的黄麻纸,一手揽袖,一手执笔。
见两人进来,也只是淡淡抬眸扫了二人一眼,“裴大人,理案所内无关紧要之人禁止入内。”
裴初拱手解释:“邹大人,这位姑娘是我请来的人证。”
邹棋手中毛笔一顿,“哦?可是溪临县一案的人证?”
“正是。”裴初道,“在下听闻李闻的罪情文书今日就要起草等他签字画押,所以便同秦大人商议好时间今日来访。”
秦大人是大理寺少卿,全名叫秦之言。
“原来如此。”邹棋继续写字,“待这份文书完成,这位姑娘需要单独留下说证词,然后签字画押。”
裴初点头答应,而后带着沈白竹立于一侧等待。
邹棋写文书时认真严苛,桌案上晃动的烛火照得他眉目微皱三分。
约半炷香的功夫,邹棋才搁笔,“开始罢。”
邹棋叫了几个官差小吏,裴初独自出去,沈白竹站在屋内正中央,心上些许紧张,忽然想起当初沈父是不是也被这样问过话,但忽又想起,沈良并未到写判决书这一步就已经被陷害而亡。
“你叫什么名字?”邹棋盯着沈白竹,严肃地问道。
“沈白竹。”
旁边小吏笔耕不坠地开始记录。
邹棋问话不拖泥带水,语句犀利,直戳重点,所以这场问话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结束了。
出来后沈白竹被裴初塞了块帕子,她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手。”裴初瞥了一眼沈白竹方才画押时沾染上的红色印泥。
沈白竹顺着裴初的目光才发现,她随口道:“谢谢。”
“不客气。”
帕子一角绣了几片竹叶,沈白竹擦拭干净之后拿在手里犹豫要不要现在还给裴初的时候发现的。
此时刚出大理寺的大门,沈白竹举着帕子停在半空,余光忽然瞥见两人身影。
身侧裴初率先抬手作揖,“三皇子、七皇子。”
沈白竹猛然转身,苏砚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他大病未愈,脸色还很苍白,穿了一身平日常见的青玉白袍,站在一袭黑色劲装的苏麟元身旁,显得格外病态。
苏麟元淡淡瞥了裴初一眼,“裴大人也有闲情来大理寺?”
“皇上命在下彻查溪临县一案,如今终了,沈姑娘作为此案的人证,在下自然要带着她走一遭。”裴初笑道,丝毫不在意苏麟元的嘲讽与阴阳怪气。
“人证?”苏麟元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沈白竹,不觉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在下于溪临县救下被当作婚配新娘的沈姑娘,抓捕李闻等人后便请求沈姑娘做此案的人证。”裴初看着苏麟元脸上藏不住的怒气,继续笑道。
“白竹……”苏砚知忽然走上前,他看着沈白竹,面上尽是担忧,“那日迷药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沈白竹抬眸,有些不知该怎么同苏砚知讲述。
“七皇子。”裴初忽然道,他看着沈白竹眼里柔光乍现,“溪临县一事的复杂程度想必沈姑娘一时半会儿也是讲不清楚,沈姑娘方才经历了邹大人的询问,如今恐怕心中忧惧,思虑难为,不如七皇子改日再聊?”
苏砚知还未开口,苏麟元倒是抢先一步,“裴大人当真爱多管闲事?前两日我这云枕阁里的管事忽然重病,不知裴大人可愿意身兼多职?”
裴初笑:“七皇子言重了。”
苏麟元冷哼一声。
苏砚知不曾顾及旁边两人情形,只是看着沈白竹,心中有后悔,懊恼,以及无能为力。
沈白竹感受着头顶炙热的视线,心中忍不住叹气,最后还是抬起头来,“身体好些了吗?”
苏砚知点头,望着沈白竹的眼睛湿漉漉得像个失落的小狗,他用力扯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好多了,只是最近一直在喝药,有点苦。”
“我……我前几日从三皇子那里得知你需要的草药,这两日在我父亲旧时药箱中找到一些,你若是有空,可以派人去拿。”
“沈姑娘找到了?”苏麟元听到后突然问道。
“是。”
苏砚知道:“皇兄与我来此就是要审问李闻身边那个道士,听说他善奇淫巧计,周文川夫妇的药也是从他那获取,便想着会不会有草药下落。”
“既已如此,这大理寺也就没必要去了。”苏砚知看了一眼苏麟元,“皇兄不如先回宫罢,我同白竹一起回她家之后再去找你。”
苏麟元点头应允:“也罢,今晚宫中夜宴,砚知你不要忘记时辰。”
说完不顾身侧准备作揖的裴初,大袖一挥便离去了。
“路途遥远,沈姑娘不如坐马车回去?”裴初指了指一直停在大理寺门口的那辆马车,“七皇子可要共乘?”
苏砚知看了一眼裴初,嘴角微扬,“也好,那就谢过裴大人的好意了。”
沈白竹:“……”
裴初这辆马车宽敞,坐三人丝毫不拥挤,但沈白竹夹在两人中间却难受得要命。
她使劲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胳膊贴着身后的木墙,被上面的花纹硌出大片红痕。
明明来时这裴初沉默寡言的,可这回去的路上嘴就没停。
马夫买来天地坊新出的糕点,裴初举着瓷盘递给沈白竹,“尝一尝,听说很不错。”
“裴大人原来也爱人云亦云。”苏砚知冷哼。
沈白竹:“……”
裴初举着糕点一动不动,挑眉看向苏砚知,“桂花甜蜜,又非时节,罕见事物自然畅销,况且不过一枚糕点,殿下未免太过于以小见大,夸大其词。”
“真是巧了,白竹她最不爱吃桂花做的任何糕点。”
裴初手上动作一顿,“……是吗?”
沈白竹尬笑:“其实我现在什么甜的都不爱吃。”
“那喝茶吧。”裴初面无表情地放下盘子,又转而端起一直放于炭火温热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但还没等他递给沈白竹,就被苏砚知给截胡了。
“多谢裴大人。”
“……”
苏砚知一饮而尽,夸赞道:“好茶,不过还是要比冬竹差些。”
“……”
沈白竹一路无言,闭目休养。
直到马车行至沈家,沈白竹从车内出来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才从刚才压抑的气氛中清醒过来。
裴初掀了一侧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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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姑娘,我们改日再见。”
沈白竹没有很想再同他见面的想法,但还是出于礼貌,朝他道谢。
苏砚知则一脸宣示主权的模样牵起沈白竹的手,“白竹,我们回家吧。”
沈白竹:“……”
裴初轻笑,似乎不太在意苏砚知这幼稚的把戏,他放下帘子,幽幽道:“回府。”
沈白竹去了父亲旧时书房,从医药箱中拿出药草后一把交给苏砚知,“你知道怎么煎吗?”
苏砚知点头:“最近几日一直在喝,了解很多。”
“那就行。”沈白竹道,“这些应该够七日的量,你先回去喝着试试,我这两天有空去山上再找一些。”
“不用你这么辛苦,我身边有人可以去做。”
“你们不知道地方,我父亲以前就是在那处学得医药,恐怕这药草也是在那个地方。”
“那你把地方告诉我,我派人去找。”苏砚知道,“如果地方不便被其他人知道,那就我们两个。”
“也不是不方便被人知道,只是我最近也想去那处看看,因为我这两天翻父亲的笔记,在上面见到了这里,有些好奇。”
“那我陪你。”苏砚知郑重道。
“不行,你还受着伤。”沈白竹皱眉拒绝。
“我已经好——”
“段昀?”门外忽然传来罗兰茹惊喜的声音,她扒着门框高兴地看着屋内两人,“你怎么来了?”
“娘——”沈白竹无奈解释,“他现在不叫段昀,你应该——”
“不碍事,伯母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苏砚知笑着走过去同罗兰茹打招呼。
“我刚买完菜回来,你今天中午就留在这里一起吃饭可好?”
“那就先谢过伯母了。”苏砚知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好。
沈白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罗兰茹对苏砚知颇为欣赏,两人在户外小厨房里边做饭边聊天,不亦乐乎。
沈白竹则坐在离两人不远处的凉亭里,吃着晓云洗干净的水果。
用过午饭,苏砚知便没在多留,只告诉沈白竹采草药时记得不要独自前往。
春日午后阳光颇盛,苏砚知刘海像被打了层金光,浅浅地散发着从前一般的少年气,因为刚吃过饭,脸色红润了些,沈白竹看着他这副模样好像回到了好几年前,两人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的苏砚知脸上总带着笑,马尾高扬,是个浑身书卷气的少年。
“好,我知道了。”沈白竹听着苏砚知的唠叨,点了点头。
“回去记得吃药。”她又补充,然后伸手递过去一个小袋子,“这是我娘自己做的蜜饯,很甜。”
苏砚知愣了一下,然后微笑接过,“又不是小孩子了。”
“苦又不是小孩专享。”
苏砚知笑容更甚,“替我谢谢伯母。”
“嗯,快点回去吧。”沈白竹扫了一眼苏砚知身后的马车,“关好窗帘,不要着凉,这味药材若是发热时服用效果就不好了。”
“好。”苏砚知一步三回头。
沈白竹觉得有些好笑,看着他上了马车之后转身关门,走进门口大树下的阴影内,又想起茶叶这件烦心事。
她叹了口气,看来还是要抓紧时间了。
17. 冬竹
沈白竹在沈良书房一连待了好几个通宵,又认真读了沈良生前所写笔记。
她发现虽然林州是与冬竹的采摘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描述冬竹最开始的时候是在一座旧药山上,沈良于笔记中写道在采药途中,偶遇一株翠绿茶叶,叶尖嫩,闻着带有花香。
这旧药山离此不远,而且不用像去林州那般大动干戈,惹人注意,主要是最近也不太平,沈白竹不想再只身涉险。
一旦有了念头,沈白竹便立马着手准备起来。
她中途去云枕阁找了苏砚知一趟,与他商量好时间出发。
那座旧药山在京城边界,许久未有人经过,山路被杂乱高长的草给覆盖了。
苏砚知带了两个武功高强的手下,名叫薛琴、薛书。
两人持剑拦腰斩断,清理之后一人在前,一人断后。
前两日京中下了小雨,山路湿滑泥泞,沈白竹出门特意换了件颜色深的短装,但裤腿上还是沾了好多泥。
“慢点!”苏砚知眼见沈白竹重心不稳即将摔倒的样子,立马上手搀扶。
“没事。”沈白竹不自觉瞟了一眼身前的薛琴,有些不好意思,身后的薛书她是更不好意思转身看。
薛琴只是在注意身后两人情况时,挥剑砍了两根粗壮的树枝,回头递过去,“殿下,沈姑娘,你们用这个会好走些。”
“谢谢。”沈白竹握着被削平整的树枝,走起来确实方便许多。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沈白竹掏出怀里父亲的笔记看了一眼,又对着此时的山头仔细观察,“应该就是这里了。”
苏砚知看了沈白竹一眼,“薛琴薛书,你们分开寻找。”
“是。”
“是。”
见两人离开,沈白竹回看苏砚知,“那我们也分开找?”
“我们一起。”苏砚知道。
“……”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他又补充道。
好吧。
沈白竹收了笔记,叉腰环顾一圈,指了指最近那块儿空地,“就从那开始吧!”
山上草药多且杂,沈白竹蹲在地上倒是找到了许多书上提到的罕见药材,但一直没见云花。
云花艳丽,花瓣成淡粉色,一株花瓣九片,簇拥为一团,开在湿润的泥土中。
颜色倒是鲜艳,沈白竹每瞧见几个类似的花都要蹲下仔细检查一番,但也都无一例外,皆不是那朵。
一直起身再蹲下,沈白竹累得眼前发昏,要不是周围一片泥泞,她真要一屁股坐下去了。
“先歇一歇。”苏砚知瞧见沈白竹略显苍白的脸色,转身在附近找了块较大的石头,然后撕下一片里衣的布料,铺在上面,“坐下来休息一下。”
沈白竹看着苏砚知的动作,心上满是感动,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土,不再推脱地坐了下来。
苏砚知则继续在附近寻找,沈白竹看着背篓里与云花相差无几的“赝品”叹了口气,虽然是假的,但也是珍稀的药材,带回去还能卖好多钱呢。
休息过后,沈白竹觉得好受些,打算起身把苏砚知喊过来,毕竟他大病未愈又爬了座山,想必这会儿定是不好受。
沈白竹刚一站起身,不知怎的,余光往山脚下瞟去,一片绿油油映入眼帘。
好像是——茶叶?
沈白竹顿了下,她抬脚往前探,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还没等她再多迈两步,身后突然袭来一股蛮力,拉着她的胳膊紧紧往后拽,下一刻,脚下湿滑的泥土中滚落几块儿碎石,竟没想到,底下是虚空的。
“你都不往前看的吗!”苏砚知一脸担心,他禁锢着沈白竹的肩膀,皱着眉,表情严肃,“若我来晚一步,你就……”
沈白竹抬眸,撞入苏砚知泛红的双眼,不知为何,她有些心虚。
“我……我看到了一片茶园。”
“茶园?”
“对,就在这山脚下。”沈白竹拉着苏砚知向前挪动一点儿,然后指着底下,“你看。”
苏砚知依旧紧紧攥着沈白竹的肩头,垂眸往山下看,果真如她所说,有一小片正值产季的茶园。
“那我们下去看看。”
“哎——”沈白竹停在原地,见苏砚知投来疑惑的目光,解释,“还没找到云花。”
苏砚知道:“薛琴和薛书先在上面找着,我们两个下去看看情况。”
“……好。”
这下山路不比上山路轻松,因着身体有股不自觉向下的冲劲儿,加上路途湿滑泥泞,沈白竹和苏砚知两人不得不一路扶着路边野蛮生长的杂草。
幸好它们身上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刺,不至于被迫滑着下来。
但返回至山脚下,两人衣服和手上尽是草绿的汁液,看起来狼狈不堪。
先前在山上看着的那片位置,到了地下需要换个方向,两人又沿着山体绕到后面,隔着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隐约瞧见隐匿空隙之中的翠绿茶叶。
沈白竹同苏砚知对视一眼,就是这里了。
此处极为隐秘,庭院周围长着遮天蔽日的大树,加上石头墙蔽体,若不是从山顶往下俯视,定是发现不了此处风景的。
这一小片茶园正对着一间石屋,门开着却不见人,但门前露天灶台上摆放得有刀和菜,烧火的木柴也被劈碎仍在一口大黑锅下,似乎是要做饭。
“茶园主人是出去了吗?”沈白竹左瞧又看,终是不见人影。
“你们是谁?”身后一道年轻嗓音忽然响起。
沈白竹和苏砚知皆是下意识回身看去,是一个长着满头白发的年轻男人。
约莫二十五岁左右,穿着一身起边的白衣,一手拎着壶酒,一手提着只还在滴血的野兔。
男人只是微微皱眉,并未有驱赶之意,自顾将东西放好之后起锅烧水。
“在下无意惊扰公子,只是方才于山顶窥得此处一片茶园,心生好奇,特意来此拜访。”
男人见苏砚知这么说,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山顶,幽幽道:“已经许久未有人上过这座旧药山了。”
“为什么?”沈白竹问。
男人将目光转向沈白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
这么直白?沈白竹偷瞄了一眼苏砚知,两人面面相觑。
“想要茶?”男人又道,“既是有缘,你们可以采摘一些带回去。”
这人还挺好说话,沈白竹心想。
“我们现在能尝一尝吗?”苏砚知问。
喝茶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想知道这茶叶同冬竹是何关系。
男人手下动作一顿,忽地笑了,“我现下要洗兔子,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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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喝茶恐怕得有段时间等了。”
“您忙您的。”沈白竹连忙道。
男人瞧着面善温柔,手下动作倒是干净利落,这只野兔体型很大,足足有成年男子小臂般长,所以血也多,男人放完血满院子都弥漫着一股腥气。
这不禁让沈白竹想起那晚在周文川家里见到的,想到周文川,就不由自主想起裴初。裴初那日说得奇奇怪怪的话还没有佐证,不知这三皇子会不会真如他所说得那般拒绝接受她的茶叶,但又为什么呢?她与三皇子相识至今未结仇结怨……
“我叫段昀——”
沈白竹听见两人谈话的声音猛地回神。
“她叫沈白竹。”
男人微微颔首,“在下云风。”
不知何时云风已经处理干净这只野兔,木制案板上多了几瓣蒜和两段葱。
云风动作很麻利,将野兔切块后放入锅中炖煮,佐料被他用小布袋包起来丢进去,随着烟雾水汽弥漫,庭院中尽是肉香。
“屋内还有些去年剩下的茶叶,我去拿出来。”
“多谢。”
云风进屋后,沈白竹对苏砚知说:“若真是冬竹,我们就想办法买些茶籽。”
苏砚知点头,“这位云公子看起来不难相处。”
云风出来时不仅拿了一罐茶叶,还抱着套茶炉。
小小一个被他搁置在石桌上,取来细碎柴火点上,慢慢煮泡着。
鼻尖被肉香缠绕,闻不出来其他味道,于是沈白竹便上前一步,似是好奇地问道:“云公子,我能看一看吗?”
“可以。”云风将一整罐递给沈白竹。
沈白竹挑出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尝了尝,微涩,回甘有甜,伴随一股神秘的茶香。
这就是冬竹的味道。
沈白竹眼睛亮了亮,正要开口,却听见云风笑道:“沈姑娘,不苦吗?”
“不苦!”沈白竹猛地摇头,眼尾上扬,“云公子,实不相瞒,这与我父亲从前买过的一批茶叶一模一样?”
“哦?”云风起了兴致,好奇道:“你父亲是谁?”
“沈良。”
“沈、良。”云风眸子忽然暗了下来,想起一桩陈年旧事,“原来你是沈良的孩子。”
“你认识我父亲?”
“不认识。”云风摇头,“不过我父亲认识,我父亲是林州人,以前同沈良做过生意罢了。”
没想到这旧药山底竟还藏着与父亲相识的故人之子,沈白竹笑道:“既然与云公子如此有缘,那我也就直接说了。”
云风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想买这批茶叶的茶种,云公子可以开个价。”
话音刚落,云风愣住了。
见他这副表情,沈白竹忍不住问:“怎么了云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云风摇了摇头,面上带着歉意,轻声道:“沈姑娘,这茶叶我不能卖。”
“为什么?”沈白竹脱口而出。
云风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父亲生前遗志,家中茶叶从此均不可有金银往来,自我这代起,不可经商。”
“遗……遗志?”沈白竹一愣,有些说不出话来,身后苏砚知扶上她的肩膀,轻揉以示安慰。
“不错。”云风眼神逐渐放空,回忆之前,“半年以前,突发恶疾,药石难医……”
18. 酒楼
原本以为会是父亲生前旧友,没想到竟同样阴阳两隔。
沈白竹望着云风一头白发,心中百感交集。
“父亲临终前还曾提起你父亲。”临走时云风将那罐茶叶赠与沈白竹,“两人相识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中途写过许多封书信寄去,但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父亲生前举家搬迁数次,曾经的房子都给转让了。”沈白竹解释,“可能寄信时候的地址都是好久之前的。”
“原来如此。”云风叹气,余光里大片绿影,心里不知是愁还是无奈,“他们二人实属无缘。”
苏砚知在山脚给薛琴和薛书留了暗号让他们下山后直接回府,崔元的马车赶到时两人还未出山脚。
崔元手中拿着两件披风,苏砚知接过替沈白竹披上,见她还是愁眉苦展,安慰道:“冬竹若是找不到,那就换个品种,普天之下可做生意的茶叶还有很多,我们慢慢来。”
沈白竹摇头,“只是最近重新读过父亲的笔记,发现冬竹对他有特殊之意,我想弄清楚。”
“好,我陪着你。”苏砚知道,“不如我们改日再来拜访这位云公子。”
沈白竹抬头看着苏砚知,心中微暖,“谢谢你,砚知。”
现下冬竹这个品种的茶叶暂时寻不到,沈白竹打算先买些其他品种的做些个小生意。
但顶着沈姓免不了要招惹林家人来找事,沈白竹思来想去,给自己准备了一套男子衣物,并且取了个“白公子”的雅称。
一张不施粉黛的脸配上一袭青衫长袍,显得格外英气,发簪依旧是刻了竹叶的白玉,额头碎发被发冠拢起来修理整齐,妥妥玉面少年郎。
罗兰茹看了她都忍不住连连称赞,“我若是生了个儿子想必也是这番长相,真好看!”
晓云随沈白竹穿了身小厮衣服,两人折扇一握,就这么大摇大摆出了门。
裴初今日休沐,怀里揣着把裹了布的短刀正准备往沈白竹家里拐,但刚走到桥上视线中就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下意识追着看了过去,半响才轻笑出声,脚下动作换了方向。
今日沈白竹要去的是京城有名的茶行——福茗茶庄。
沈白竹目前没有茶农的信息渠道,从源头进货不仅麻烦,而且费时费力,她不像沈良生前那般,有着众多生意关系好的相互沟通买卖消息。
在茶行可以减少被骗的可能,并且对比多家茶叶,从中挑优。
不过缺点就是价格要更高,因为茶行要收取佣金。
“小……公子,我们要怎么看啊?”晓云停在门口,伸手拽了拽沈白竹的衣袖,一脸复杂地盯着里面挤满一屋子的人山人海。
“……先进去再说。”沈白竹轻咳一下,刻意压低声线。
两人挤在人堆里,一股难闻的臭味袭来,沈白竹忍不住拿帕子捂住口鼻,踮脚瞥了几眼店中摆放的货物。
“有松萝茶吗?”沈白竹瞧见一位店小二打扮的,于是问道。
“有的有的,公子要多少?”
“我能先看看吗?”
“可以的,公子您请先稍等,我们这边正在排队。”小二从身后搬来一个板凳,笑脸相迎地递给沈白竹,“您歇会儿?”
“不用。”沈白竹摆手拒绝,扫了一眼周遭众人的背影,感觉自己若是坐下,不出片刻定会被挤成肉饼。
约莫过了半炷香时间,沈白竹有些喘不上气来,店小二才匆匆从后厨端来一杯茶,一叠装了几片茶叶的盘子。
这间茶庄的规矩向来是先喝茶,再看茶叶,最后定价。
“这是松萝茶吗?”沈白竹捏起一片叶子细细打量,忍不住皱起眉头,“怎么感觉不太对啊?”
晓云听了她这话也凑近些瞧,“公子,这是假的吗?”
小二此时不在一旁候着,没听见两人谈话。
沈白竹摇头,“倒也不假,只是品相有些不好罢了。”
“前年清源大旱一连数月,这松萝能有收成已是万幸。”不知何时出现的裴初忽然道。
沈白竹心中吐槽他怎么在哪都能碰上,但面色不变,转而面向裴初疑惑道:“裴大人这也知道?”
裴初微笑:“前年皇上派我去清源察看灾情,了解得比较深而已。”
沈白竹小声冷哼一声,放下茶叶,尝了一口茶水,喝起来倒也没差。
沈白竹叫来那位小厮,问:“价格怎么说?”
那人恭敬道:“三两一斤。”
“三两?”沈白竹一愣,价格超出她的预期,“品相这么差劲还这么贵?!”
还没等店小二解释,裴初倒是幽幽开口:“大旱导致收成少,但是松萝一如既往受欢迎,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这位公子恐怕也是知晓的。”
沈白竹:“……”
沈白竹有些犹豫:“能低点吗?”
店小二为难道:“公子,这我可做不了主,而且上头老板的规矩就是不砍价。”
虽然京城热销松萝,不过也都是一些达官显贵爱喝,沈白竹如今客源稀缺,若真是有钱买了回去,说不定还难卖出呢。
沈白竹望着面前瓷盘里的茶叶发呆,过了半响,才道:“还有其他便宜的吗?”
“有的有的,公子可以看看这片区域的茶叶,虽不及松萝受欢迎,但口感以及卖相都是极佳的……”
裴初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盯着沈白竹的背影,看她熟练地同店员商讨、订货、付定金。
直到沈白竹拿着签字画押的凭据准备出门,裴初才猛然回过神,见她奇怪地看了自己一眼,而后摇头失笑。
“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赏脸陪在下吃顿饭?”裴初及时叫住沈白竹,眼神扫过她那把撑在胸前的纸扇。
沈白竹瞪他一眼,干脆利落:“不愿意!”
裴初继续道:“昨日我一属下在查封李家的时候,从他们嬷嬷那里搜到了一把短刀,因这刀并非俗物,我那属下就追问了一句,嬷嬷说是从婚配新娘手里拿走的,我一听,便觉得应该是你的。”
沈白竹见他从袖口中拿出举到自己面前晃了晃,认出是苏砚知送给自己的,于是伸手要夺,“还给我!”
裴初手立刻抬高到沈白竹够不到的位置,道:“你陪我吃顿饭,我就把刀给你。”
沈白竹:“……”
见裴初一脸认真,沈白竹内心骂了裴初八百遍,然后让晓云先自己回家。
“走吧,裴大人。”沈白竹没好气道。
裴初带沈白竹来的是最近生意爆火的一家酒楼,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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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酒楼老板花大价钱从乐坊买来一名乐伶,人长得漂亮,嗓音好听,还弹得一手好琵琶。
酒楼人来人往,其中大半都是为了听曲看美人。
裴初提前预定了包厢,二楼西边,窗户打开刚好对准一楼正厅架起的高台。
“看来裴大人是经常来酒楼听曲。”沈白竹正对着窗户,好奇地盯着底下在准备开场的几位姑娘。
“沈公子可是冤枉在下了。”裴初走到她身边,同样俯身,“刑部公务繁忙,哪有时间。”
“哦?是吗?”沈白竹侧身与他拉开距离,内心嗤笑,“我倒是觉得裴大人闲得很。”
裴初挑眉:“先吃饭。”
酒楼能留住客人,除了这声音美妙的伶人,自然还有后厨一份功劳。
裴初点了一桌招牌菜,听说厨子也是酒楼老板精挑细选从一大堆祖上进过御膳房里找的,手艺无可挑剔。
时令蔬菜,猛火爆炒,肥瘦相间的肉裹上生粉腌制后再热炒,口感吃起来嫩而不柴,几盘花花绿绿的漂亮糕点做得也不输天地坊,甜度适中,香而不腻。
耳边是貌美伶人的莺声燕语,手边是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沈白竹食指大动,忍不住吃了好多。
前些日子一直休息不好,吃饭也没胃口,罗兰茹眼见她日渐消瘦忙煮的药膳也不管用,倒是没想到在这酒楼中,沈白竹吃得正开心。
裴初没吃多少,只顾着给沈白竹夹菜,推荐菜。
沈白竹嘴里嚼着块儿瘦肉,边看餐桌边抬眸瞥了一眼裴初,“裴大人了解这么清楚,还说没有常来?”
裴初无奈摇头,“开业以来,这是第二回。”
沈白竹一听“开业”二字,不免有些好奇,“它比云枕阁开得早?”
“早了小半年。”裴初夹菜的手忽地顿住,转了个话题问她,“你知道这家酒楼老板是谁吗?”
“谁?”
“六皇子。”
沈白竹喝茶的动作一顿,“六皇子?”
裴初点头:“是啊,六皇子,就是不知道这几个皇子在想什么,一个两个都要做起生意来,是嫌宫中月禄少?”
六皇子是除了七皇子以外最低调的一位皇子,生母是皇后寝宫的贴身丫鬟,得了一次宠幸后怀孕被封为贵人,按理说本该飞上枝头享清福,但没想到生产时大出血没了,留下六皇子在这孤苦无依的皇宫中受尽白眼。
母亲没有家世背景支撑,又不得父亲宠爱,甚至还得罪了善妒的皇后,六皇子一出生便被丢进了下人堆里,没有皇子应有的一切待遇,长大后还被有权有势的三皇子欺负。
也是近两年皇上不满皇后手伸得过长,想起了自己仅有的那几个儿子。皇上见六皇子过得还不如他宫里的太监好,于是盛怒,命掌事公公按皇子礼仪一一补偿他。
后来,这位六皇子日子算是好了起来。
苏麟元本来还担心他跑去同皇上告状,但见他依旧沉默寡言,一声不吭,这才放过他,久而久之,他这号人物都要被苏麟元忘了。
“你倒是知道得挺多。”沈白竹又喝了两口热茶,拿起一侧干净的手帕擦了擦。
“如今时局动荡,我只是害怕在一棵树上吊死。”裴初倒了杯酒,望着沈白竹一饮而尽。
19. 公子
沈白竹没有兴趣再同旁人讨论关于皇室秘辛,吃过饭后,她朝裴初伸手,“刀给我。”
裴初把刀放在桌面,缓缓推过去,边推边说,“三皇子被禁足了。”
沈白竹接过短刀,拿起来后立马装进自己衣袖中,闻言瞥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这事还与你有关。”
“我?”沈白竹一愣,“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扬。”裴初说了个名字。
沈白竹想起云枕阁门口挑事的那个胖老爷,“他?”
“三皇子把人打死了,刑部那位上书告到皇上那,皇上一怒之下禁了他一个月的足。”
沈白竹愣了愣,“这么不知轻重吗,旁边没人拦着?”
“难道你还以为他是个纯良的人吗?当着你的面轻声细语为你是从,那都是看在苏砚知的面子上。凶狠顽劣、弑母杀弟才是别人对他最真实的评价。”
“他是什么样子的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同我讲这些做什么?”沈白竹皱眉,既已拿了短刀,就不用在同裴初多待,于是起身告别,“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沈白竹!”裴初叫住她,“你父亲的案子你不查了吗?”
沈白竹猛然顿住,“你什么意思?”
裴初沉默片刻,道:“看来我上次让你问苏砚知的事你没有问,算了不问也罢,如今三皇子将刑部得罪透了,和他站在一个阵营的七皇子还怎么帮你平冤案?”
“若是查真相,又岂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刑部?”沈白竹缓缓道,“凶手我自会揪出来,中间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与裴大人无关。”
“好一个与我无关。”裴初笑了笑,“若我说我知道你的杀父仇人是谁呢?”
沈白竹转身,目光冷冷,道:“你知道但不会告诉我,我又何必多问?”
“有时候太清醒也不好。”裴初没有再笑,而是低头又往酒杯中倒满,一饮而尽后,低声道,“你走吧。”
楼下歌声琴声还没停,沈白竹手中攥着折扇怒气冲冲地踏出这间酒楼的大门,刚抬起头就碰见匆匆赶来的苏砚知。
苏砚知见了这身打扮的沈白竹,愣了愣,“你……”
沈白竹还紧缩眉头,这时见了苏砚知还没缓和回来,下意识语气有些冲,“你怎么在这?”
苏砚知以为沈白竹生气了,忍不住解释道:“我没跟踪你,只是刚才去你家的时候晓云告诉我你往这个方向来了。”
“哦……”
酒楼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左右环顾决定去附近的春花苑。
春花苑是京城有名的文化人场合,自建立起便有男女限制,只允许男子进出,不许女子出现。
前几年的时候,沈白竹非常看不惯这一风气但又无可奈何,第一次被拦下后她只好装扮男子进入。
春花苑极其爱比赛诗词歌赋,看谁作得又快又好,拔得头筹者文章将被印刷成册广为流传,沈白竹不懂规矩,头一次进去没作诗被嘲笑学识低不配在场。
沈白竹哪里咽的下这口气,私底下没少勤学苦练饱读诗书,肚子里装够墨水之后再进春花苑内比赛,谈诗作词她回回都要将那些绣花枕头们碾压在脚底,狠狠嘲讽几句,羞得那些自视甚高的大男子们抬不起头。
后来内阁新上任一名大学士,举议废除这项迂腐制度,自此男女学生均可进入。
沈白竹低头打量自身这件似曾相识的男装,又看看身侧依旧陪着她的苏砚知,竟觉恍若隔世。
春花苑建在一片荷花池塘旁,里面不仅有共才子佳人吟诗作对的凉亭,还有赏花品茶的石桌板凳,大多都是三四人坐一起,苑中零零散散砌了几十处。
沈白竹和苏砚知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沈白竹拿出短刀放在石桌上,“裴初从李闻家里找到的。”
“裴初?”
见苏砚知一脸疑惑,想必晓云没有告诉他自己去见了什么人,“嗯,我今天去茶庄碰到他了。”
“他……有没有为难你?”
沈白竹摇头,“我听他说,三皇子被禁足了?”
苏砚知叹了口气,“皇上本就不满意他,又有新律令严禁私刑,皇兄撞到刀尖上了。”
沈白竹不是第一次听见苏砚知这么称呼自己的父亲,但每次听到还是会为他感到一丝难过。
“更糟糕的是,皇上把云枕阁从皇兄手里夺了回去,现在交由六皇子打理,怀孕的婉贵妃仗着恩宠帮扶她的父亲,垄断了云枕阁的茶叶供给。”
苏砚知一直不知道云枕阁竟是皇上下令苏麟元操办,他从始至终都以为是苏麟元自己的私产。
“六皇子?”沈白竹惊讶出声,没想到一天之内竟从两个人口中得知这个一向神秘低调的皇子。
“怎么了?”
沈白竹脸色复杂,看着苏砚知纠结道:“方才的酒楼,裴初告诉我它也是六皇子的。”
苏砚知一顿,他不禁开始怀疑皇上的用意。
现如今,宫内皇子共有六位,三、六、七、九四位皇子均已成年,但其中九皇子生下来便患上痴傻病,不识人不会说话,被皇上锁在寝殿一直没出来。
十一、十二是一母双胎今年不过五岁,怀孕未辨性别的有入宫一年的婉贵妃和新纳的莞贵人。
七皇子苏砚知因某种原因决定同三皇子苏麟元做盟友,他不觊觎皇位,对九五至尊也没有兴致,六皇子传闻是深居简出,人淡如水,按理来说对皇位也无异念,皇后因此也该高枕无忧静待良音才是。
但偏偏皇上最恨皇后和三皇子,七皇子背后有护国将军段戎,老六鲜少现身,老九痴傻,两个幼儿又没能力。
皇上自觉壮年,立太子之事朝中虽有提议,但都被他驳斥。垂暮之年再从后宫里挑个听话顺眼的也不迟,但皇后等不及,这些年皇上已经明里暗里拔下她诸多爪牙,若不先动手,最后皇后下场定会惨烈。
“难不成皇上意属六皇子?”沈白竹抬头观察四周,然后用极低的音量问道。
苏砚知摇头,“他无立储之意,恐怕只是为了牵制皇兄。”
“那你们下一步打算如何?”
“静观其变,看看这六皇子会有什么动作。”
沈白竹看着苏砚知紧缩的眉头,其实很想问一下关于他父亲的案子,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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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清楚现下不是个好时机。
如今前朝后宫皆有变数,沈白竹早就看清这些官场中的弯弯绕绕,若是真要将沈良一案平反甚至公布大白,简直难于青天。
她不求从上至下的揪出凶手,她现在要得是手刃仇敌。
公平正义在这样一群官官相护的蛛丝网中早已被吞噬入肚,若要大仇得报,绳之以法,就只能靠自己。
沈白竹目前要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找出陷害父亲的凶手,而是继续继承父亲的茶业。
但这两件事似乎在某种程度上都不约而同地同林千帆扯上了联系。
沈白竹那日与苏砚知没有多做停留,他身上的毒还未清完,在旧药山寻找云花也没了后续,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云风公子给永宁府的看门留了一袋东西,崔元收到后打开一看竟是几朵开得正盛的云花。
苏砚知问了后知道是云风偶遇下山的薛琴二人,得知他重病急需这位药材才摘了送来。
沈白竹听他这么说之后还打算同苏砚知再去拜访一趟,但自己这会儿的茶叶生意做起来没完没了,根本空不出一点儿时间。
顶着“白公子”的头衔就是好做事,沈白竹按茶庄价格购入后又以低于市场价格的价卖给一些小摊贩、小茶馆之类的,虽然赚得不多,但至少有客源,也算是薄利多销。
白公子在小生意中做得风生水起,京城中大头的又被皇上的国丈林千帆给抢了过去,夹在中间的大群茶商可就坐不住了。
纷纷指责那位凭空出现的白公子扰乱市场,他们还颇有心机地联合起来去找了林千帆,试图用林家打压这个不识趣的白公子。
林千帆忙得脱不开身去见他们,便派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林子皓,但又怕他脑子一根筋地办傻事,于是又让妹妹林柔柔跟着。
那林子皓是个一点就炸的脾气,经过那群茶商添油加醋地乱说一通,林子皓头发都要气冒烟了,生怕这个乱七八糟的白公子阻碍了他家成为京城第一茶商的道。
二话不说就要带着下人去会一会白公子,林柔柔虽然经商之道懂得不多,但她二哥这脾气她可是一清二楚,万一下手没轻没重把人打死了,林千帆又要怪罪下来。
于是林柔柔悄悄派人走到了林子皓的前面,她要先去一探究竟。
沈白竹以白公子的身份在一处偏僻巷子里租了三间瓦房,门前挂了副牌匾写着白宅。
林柔柔揪着手帕扶着门墙溜过去的时候,沈白竹正同茶庄的伙计谈话。
新到的几袋包裹严实的茶叶被搁置在庭院中,林柔柔扫了一眼之后便注意到了穿着淡青色长袍的白公子。
白公子背对着她,站姿端庄,身形修长……不对,这白公子个子不高,林柔柔心想,足足比那伙计低了半头,不过这背影倒是好看,简单的白玉发带挽着浓墨般的秀发,一根简易的簪子横在发髻中央,白公子今日梳了个高马尾,随风动时发带飘扬,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林柔柔这般想着,不禁有些面热。
她紧紧攥在手中的帕子,还没等她再往前一步,身后突然出现一道怒吼——
“你怎么跑到我前面了??!”
20. 醉酒
“小声点!!”林柔柔一副恨铁不成刚的模样使劲拽着林子皓往后来。
不过仅一墙之隔的沈白竹已经听到了,她同茶庄伙计简单聊完最后几句便出来查看情况。
“我用得着小声?”林子皓冷哼一声,“管他什么白公子黑公子的,今天见了我,我定要让他好看!”
临到门口,沈白竹脚步一顿,她听出声音了,是林千帆那个小儿子。
忍不住啧了声,怎么到哪都能碰见这个林子皓?沈白竹还在犹豫要不要出门,出了门就会暴露自己,若是暴露了以后再做生意只会难上加难。
门外两人还在争吵,林柔柔和林子皓都互相看不上,你来我往像五岁小二斗架,完全忘了此番目的。
沈白竹靠着身边墙壁扶额苦笑,直到苏砚知的到来。
“让开!”苏砚知身后跟着薛琴薛书二人,他掀起眼皮淡淡瞥了林子皓一眼。
林子皓指着苏砚知睁大眼睛,“段昀?”
一旁林柔柔见状使劲拍了一把林子皓的胳膊,而后恭敬地躬身冲苏砚知问了声好,“七殿下。”
苏砚知看她一眼嗯了声,转而对上林千帆,见他满脸复杂一身桀骜,冷笑挥手示意身后薛琴。
二人立马会意架着林子皓的肩膀往下压,看着他屈辱地道了句“七殿下好”。
门内崔元一跃而下,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暗示沈白竹不要说话。
沈白竹笑着点了点头,随他退到后面,然后崔元又去同茶庄的几个伙计说了下,让他们暂时先不要出去。
苏砚知看了一眼林子皓身后的众多侍卫,饶有兴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林子皓虽然脑子缺根筋,但他也不至于真的当着七皇子的面把真实情况说出来,嘟嘟囔囔半天说道:“路过……”
林柔柔:“……”
白宅在偏僻巷子的最深处,说是路过未免太扯了些,苏砚知虽不知林子皓的根本目的,但也自然是知道他要来找沈白竹的不快。
于是轻笑了声,语气颇有不善,道:“既是路过,前方没路了还不快走?”
林子皓梗着脖子半天没动,他还没搞清楚白公子究竟是何许人呢,他不想走。
一旁的林柔柔看不下去了,心中咒骂两句她这傻哥哥,然后尬笑着拽着林子皓走了。
“你拉我干嘛?!”林子皓声音充满怒气,嗓门又大,惹得薛琴和薛书两人频频往后看。
过了好远,看不见七皇子等人之后,林柔柔才松开手,没好气道:“你还当他是从前那个任你消遣的穷小子段昀?能不能有点儿眼色,他现在可是七皇子!”
林子皓摔摔衣袖离自己这亲妹妹八丈远,冷哼:“七皇子又如何?皇上又不重视他!!”
“他舅舅可是护国将军段戎!”林柔柔翻了个白眼,“你再得罪他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护国将军又如何?”林子皓嘟嘟囔囔,一副踩着尾巴气炸的模样,“我还是当今圣上他小舅子呢!”
林柔柔气晕:“……掉脑袋的话少说,赶紧回家!”
“白公子就这么不管了?!”
林柔柔眼前又浮现那人的背影,心中微动,但又被这傻子哥哥搞得一肚子气,大声冲他吼道:“改日再说!”
私下里,林柔柔偷偷派几个小厮去跟踪白公子,但除了在茶庄门口能见到他,一旦他出了这门,没走两步,小厮们就会被各种各样的人给挡住去路,进而跟丢了。
久而久之,林柔柔就认定此人绝不简单。
林子皓那边近日被父亲安排了个活,需要出京去其他县里办,所以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找白公子的麻烦。
林柔柔再次得到白公子消息的时候是在灯花节的傍晚,小厮们见白公子独自出游赏花,连忙回来禀告林柔柔。
“当真?他还在那?”林柔柔有些激动,坐在铜镜前收拾打扮。
“属下见他点了壶酒,应该是要长留。”
“来人!替我找件衣服,我要去会会这个白公子。”
沈白竹本来是要了壶茶,但店小二搞混上来一壶酒,她拎着茶壶往外倒的时候察觉到不对劲,浓烈辛辣的酒香铺面而来,沈白竹动作一顿,抬眼时小二已经不见了。
今日灯花节,摆在河边的饭桌格外多,现在这个位置还是苏砚知提前好几天预定的。
今夜人也多,小二忙得晕头转向,沈白竹叫了几声都没人应答,索性作罢。
拿起将将倒了一层杯底的酒抿了一小口,沈白竹从前没喝过酒,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她更不知道这壶酒是什么酒,度数有多高。
几乎只是舔了一口的量,但沈白竹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舌头往外吐了吐。
又辣又涩又呛又难喝。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喝酒?
沈白竹看了一眼其他几桌,许多脸红脖子粗的大老爷们划着拳吆喝着推搡着喝酒,也有几个文弱书生举着酒杯文雅地吟诗作词,当然也有姑娘们围坐一起唱曲聊天饮酒喝。
见他们皆是表情自若,洋溢笑容。
真有这么好喝?
沈白竹怀疑地盯着面前一个巴掌大小的酒壶,过了半响,她眨眨眼睛,握着把手又给自己酒杯里添了点。
拿起后一脸悲壮样儿,猛灌一口。
“噗——”沈白竹咳得昏天黑地,低着头拿出手帕不停吐口水,因着辛辣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几乎要晕厥过去。
还好附近人多声音大,没有被其他人注意到,否则定要嘲笑一番,一个大男人连酒都不会喝,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今日宫中晚宴人不多,苏砚知不方便早些退场,只好等到皇上乏了后,找借口溜出宫去,但紧赶慢赶还是超出了与沈白竹约定的时间。
上回遇见林家人那次,苏砚知就是去邀请沈白竹同玩灯花节的,不过也是恰巧,替她解决了这俩麻烦。
苏砚知到地方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副这样的场景,沈白竹不知为何又穿上了白公子的衣服,一头墨发被簪子全部挽在一起,看起来干净又利落,坐在凳子上身姿板正,但人却是闭着眼睛,昏暗的环境苏砚知看不清她脸上的红晕。
“你喝酒了?”苏砚知以为她这是怎么了,没想到刚走近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儿,愣了愣,然后上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没有不舒服?”
沈白竹摇了摇头,“还好。”
“喝了多少?”苏砚知摇了摇桌上的酒壶,拎着感觉还剩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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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喝多少。”沈白竹依旧没睁眼,“我就是有点渴,晚上我娘做菜肯定放盐放多了。”
苏砚知忍俊不禁,“那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听他这么问,沈白竹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凑近对苏砚知耳语,“因为我会看见奇怪的人。”
“什么奇怪的人?”
“有……”沈白竹掰着手指头一根一根数,“有四只眼睛,两个鼻子,两个嘴巴的人,太可怕了……”
“你喝醉了。”苏砚知道,声音温柔似水,摸了摸沈白竹的脑袋,“头晕不晕?我去给你拿点醒酒的?”
“没喝醉!”沈白竹使劲摇头,其实她确实挺清醒的,就是头有点沉,有点晕。
“没喝醉?”苏砚知显然不相信,于是凑过去对着沈白竹问道,“那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谁?”
“你是谁?”沈白竹重复一遍。
“对,我是谁?”
沈白竹知道这是苏砚知在问她,她也清楚地知道此刻她应当睁开眼看他一眼,然后说出他的名字,但脑子好像被一团浆糊糊住了,反应慢到沈白竹自己都有些着急。
苏砚知见她半天没说话,只当她是更醉了些,于是只好站起身准备喊店小二拿壶醒酒茶。
不料他刚有起身的动作,沈白竹就忽然睁开眼伸手拽了他一下,嘟囔着:“不许走!”
苏砚知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沈白竹的嘴巴几乎要贴到苏砚知的脸上了,但脑袋实在太重了,她控制不住往下一点,嘴唇蹭过苏砚知的下巴,沈白竹额头压在他的锁骨处。
苏砚知忍不住喉结滚动,眼神向下扫过沈白竹的脖颈,干净利落的盘发此刻方便了他的窥视,细嫩白皙的后颈和一股淡淡的馨香,放于桌面的一只手无意识攥紧沾了酒的杯盏。
“你是……”沈白竹笑了笑,“小段呀!”
小段。
苏砚知心中猛地一颤,他伸手抚过沈白竹的肩膀,长叹一口气,“是,小段。”
从前两人相熟后,沈白竹觉得一直连名带姓地喊段昀太生疏了,但他又没有表字,沈白竹实在不知道要叫什么。
当时段昀还很害羞,“你……要不叫我阿昀?”
阿昀是舅舅舅母的叫法,沈白竹想和他们不一样。
“要不我叫你小昀?”刚一说出口沈白竹就否定了,“不行不行,我有个侍女就叫晓云。”
段昀则一脸乖巧地看着沈白竹,对他来说叫什么无所谓,重要的是叫的人,沈白竹叫他什么他都很高兴。
“要不我就叫你小段吧?”沈白竹绞尽脑子,想出来这么一个糟糕的叫法,“哎呀我想不出来了,等到时候你爹娘给你起了表字,你再来告诉我。”
当时的沈白竹自然不会知道,段昀是等不来父母给他取表字的,一个幼稚随便的称呼被他认真珍藏在心底好多年。
不过后来沈白竹长大了,她觉得小段这个“段”不是段昀专属,太随便了,还是叫回原名吧。
苏砚知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沈白竹这么叫他了。
“小段我头好晕。”沈白竹呜咽两声,经过几番挣动,酒精流过全身,这下真有些醉了。
“好,我去给你叫醒酒茶。”
21. 灯谜
喝完醒酒茶,沈白竹觉得脑子清醒不少,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禁有些羞愤。
苏砚知没有多说什么,等着沈白竹休息会儿之后,问道:“要不去其他地方逛逛?”
“好!”沈白竹猛然站起身,见苏砚知疑惑地看着自己,轻咳了咳掩饰尴尬,“坐得久了腿有些酸,我们赶紧转转吧!”
在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但脸色苍白的姑娘用帕子捂住嘴,震惊地睁大眼睛。
白公子竟然是沈白竹?
“小姐?”身旁侍女不解地扶上摇摇欲坠的林柔柔,“您怎么了?”
眼前烟火五光十色地绽放,河中放着烛火的纸船晃晃悠悠,水上波纹倒映天光夜景,周围到处是喧闹嬉戏声,几乎一片祥和。
林柔柔却觉得心中犹如巨石堵塞,闷得难受,脑袋也沉重得过分。
头顶不知塞了几个的金钗被她胡乱扯下几个,反应过来后一边跺脚一边咬着手帕暗骂沈白竹。
“小姐?”侍女颤颤巍巍地发出一声疑问。
“我们回府!!!”林柔柔不愿像个小丑一样被别人看,怒极了,喝道。
另外一边,沈白竹同苏砚知走到了人烟稀少的猜灯谜处。
“连续猜对三个灯谜即可获得今晚大奖!”老板站在台子上大声吆喝着,一边喊一边舞着手中的彩灯笼,只是彩灯笼外表被一块儿红布遮盖,看不清上面所绘图案。
沈白竹见苏砚知停下脚步盯着老板手中那个灯笼看,“想要吗?”
“嗯?”苏砚知回头看她一眼,而后摇头失笑,“好奇灯笼上是什么图案。”
可能是老板卖关子,也可能是华灯佳节,大家只想好好玩乐,不愿做费脑子的事,所以这摊子前没什么人。
但老板依旧很热情,声音喊哑了也没停。
“老板!”沈白竹朝他挥了个手,“我要猜灯谜。”
苏砚知闻言看她一眼,忽然笑了笑,问:“你想要灯笼?”
沈白竹狡黠一笑,神秘道:“等我猜完再说。”
“好叻,这位公子。”老板放下灯笼,将至于桌前的小纸条摆到沈白竹跟前,“先说好了,猜对不要钱,猜错了要给钱,你可要愿意继续?”
沈白竹点头,“愿意。”
“那公子便抽吧。”老板道。
沈白竹伸手随便拿了一个,打开一看——
“墨池干,狼毫断,书生掩卷叹三声。”
沈白竹刚一念完,老板忽地就笑了起来,“公子手气似乎有些差,第一道就抽到我这几个谜题中最难的一个。”
“是吗?”苏砚知接过沈白竹手中那张纸,“墨池干,狼毫断——”
“哎这位公子可不能帮忙。”老板连忙制止,然后嘿嘿一笑,“只能一人答。”
“老板误会了。”苏砚知指了指身侧垂眸沉思的沈白竹,“这位公子可比我聪明多了。”
“好好。”老板抚着胡子,又看了一眼沈白竹,“那公子可要注意时间,三个谜题一共只能用半炷香的时间。”
“是——”沈白竹微微蹙眉,而后抬头,“无字天书。”
老板一愣,有些惊讶,但接着又露出赞许的目光,“不错不错,正是无字天书。墨池断即无墨,狼毫断即无笔,无墨无笔写不出内容,那便是一片空白惹得书生叹气。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竟也这般学识,好生佩服。”
沈白竹笑笑,接着去抽下一个。
“有眼无珠一身轻,游遍江湖不留名。”沈白竹刚念完几乎就想到了谜底,她伸手指向河中央,“船。”
“正是。”老板抚着胡子呵呵笑,看来手中这只彩灯要有去处了。
“第三个,生在青山叶团团,死在房中泪涟涟。”
沈白竹忍不住笑了笑,“老板,你这谜底怎么都是随处可见呢。”
“公子好手气呀。”老板笑笑。
沈白竹轻哼一声,不多卖关子,“是蜡烛吧,好了好了,可以把彩灯给我了吗?”
“自然是归公子所有。”老板也不多废话,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掀开红布,将灯笼递给沈白竹。
“谢谢老板。”沈白竹接过冲苏砚知挑了下眉,“走吧!”
苏砚知低头笑笑,而后跟上沈白竹。
这会儿街上人少了许多,但灯光与烟火依旧正盛。
苏砚知走在沈白竹身后,看着她的发丝微微发光,黑夜里的亮光将她整个人的身形拉得更长。
走着走着,临上桥头,沈白竹忽然停下来。
“灯笼。”沈白竹转身,将手中灯笼举起,“刚才忘了看,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苏砚知目光转向那只灯笼,笼中挂了三四个蜡烛,因为外面套着彩色布条,所以看起来像发着五颜六色的光。
灯笼柱体有六面,每一面都花着两只兔子吃草的画面,只是每面动作各不相同。
“这倒是有趣。”沈白竹打量一番,“怪不得能称得上大奖。”
“很可爱。”苏砚知附和,他刚一抬头沈白竹就将手柄递了过来。
“送给你。”
他愣住,“……为什么?”
“你刚才不是好奇这灯笼上画的是什么图案吗?”沈白竹看着苏砚知,“本来就是为你赢回来的。”
说完这句话她耳朵有些发热,男子装扮把散着的头发全部梳上去,没了碎发的遮挡,她避无可避。
幸好夜色深重,一点红晕不太明显。
但沈白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苏砚知握上手柄之后她便立刻咳嗽两声,甩甩手,装模做样看了一眼天色,“时辰不早了吧,要不我先回家?”
苏砚知道:“我让阿元送你。”
沈白竹疑惑:“他……他一直跟着我们?”
苏砚知点头。
“……”
沈白竹摆摆手,“算了,我自己回家。”
“白竹。”苏砚知道,“一会儿我还要去皇兄府上,所以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阿元不会让你看到的。”
“三皇子不是还在禁足?”
“他有事要同我商量。”
“哦。”
见她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于是苏砚知从袖口掏出来一根木制的发簪,说话声音低了下去,“前几日遇见一位木匠,在他那里学了两天,但做得还是有些粗糙,不是很好看。”
“你亲手做的?”沈白竹伸手接过发簪,余光注意到苏砚知手指上有几道细小的划痕,“很好看。”
苏砚知点头,看向沈白竹的眼神里闪着光。
亮晶晶的,很漂亮。
沈白竹心想。
“谢谢,我很喜欢。”沈白竹说着就要换个簪子试一试,但手刚摸到头顶想起这团发髻还是晓云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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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盘的,若是当场解开,她定是还原不回去了,于是顿住,“我还是回去再试吧。”
“好。”苏砚知笑。
“再见。”
沈白竹上了桥,一步三回头朝他挥手,苏砚知嘴角一直上扬着,眼睛依旧很亮。
“再见!”
沈白竹走在回家的路上,现在这个时辰人又少了一些,路挺宽敞,不像是能藏人的样子。
沈白竹四处扭头察看,猜崔元会藏到哪里。
经过一处巷子时,沈白竹敏锐的听觉让她下意识停住脚步,漆黑的巷子深处偶尔有几声呜咽。
若是只有她一人,沈白竹自然是不敢独自前往,但现下身边有了崔元,她径直抬腿走到巷口。
刚开始以为是野猫,但猛地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救命啊啊!!!”
声音惨烈,喉咙沙哑。
沈白竹脚步一顿,听着竟有些耳熟。
“沈姑娘。”不知从何出现的崔元及时拦住她,“您先站在这里别动,我去查看情况。”
沈白竹点点头,说了声好。
巷子里头的人似乎注意到这边的状况,想要藏匿起来,但与此同时那女子也开始激烈地挣扎。
“救命啊!!救命啊!!!”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响起,女子声音又变成呜咽。
但男子拖着一个挣扎乱踢的女人终归是动作缓慢,崔元则非常速度的赶到,利落地一脚踹到那人胸口,疼得他下意识松手。
怀中女子少了男人的禁锢,便立马蹦蹦跳跳来到崔元身边,哭得梨花带雨。
男子反应过来后瞬间亮刀朝二人袭去,几番争斗,崔元将那人踩在脚底。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男子见自己不是崔元的对手,便迅速低头求饶。
外边听见动静的沈白竹追了进来,“怎么样了?”
“甚……罢……煮?”
“林——小姐?”沈白竹转眼惊诧地看向“五花大绑”的林柔柔,“你怎么在这?”
崔元见两人相熟,便解了林柔柔手上的麻绳,转而捆在地上那人身上,“公子,不如在下将你们二人送回府后在将他押送至衙门?”
“也好。”沈白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又看了看“花容失色”的林柔柔,“先回家也好。”
“沈白竹!”林柔柔双手解放,随后扔下口中的臭破布,大喊一声,“你让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回家啊?!你存心气死我呢?!”
“……?”
沈白竹愣了愣。
崔元的视线也在她们两个之间来回转换。
沈白竹借着月光细细打量了一番林柔柔,她现下这身装扮同她们上次在买布那遇见时有得一拼。
精巧的脑袋上横竖插了五六个发簪,因为动作过大掉了两个,但好在发簪样式繁琐,细小的弯钩挂在凌乱的发丝上垂落在肩头。
耳饰也夸张,镶嵌碎宝石的银色铜片有婴孩拳头般大,坠得耳朵有些下垂。
更不要说脖子上戴的,手指上套的,乱七八糟、杂七杂八得仿佛把全部身家都拿了出来。
说不上庸俗,只能用夸张至极来形容。
沈白竹尬笑两声,“好像确实……回不了家?”
“那你想怎么样?”末了她又补充。
“我要跟你回家!!!”
“跟我回家?!”
22. 柔柔
四人僵持片刻,沈白竹看着一脸委屈,全身上下乱七八糟的林柔柔,无奈叹了口气,“好吧,你先跟我回去收拾一下。”
林柔柔毕竟是个姑娘,名声最为重要。
深夜外出晚归,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若是一路回到林府,定是少不了惹人非议。
沈白竹解下宽大的外袍,披到林柔柔身上,本是好意没想到还被她瞪了一眼。
沈白竹:“……”
崔元押着那登徒子,转头看向沈白竹,“公子,我——”
“我们自己回去就行。”沈白竹道,“此处与我家不过一条街,不用你再相送,记得把这人处理好。”
崔元表情有些纠结,“可是少爷他——”
“出了事我自会替你承担。”沈白竹低头扫了一眼被堵嘴呜咽的男人,“若是带上他则太过显眼,好了,时候不早了。”
“我们走吧。”沈白竹拉起林柔柔的手腕,发现她还愣住原地,于是忍不住挑了下眉,“你怎么不动?”
“哦。”林柔柔抬起另一侧的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撇着嘴,“走就走!”
“……”
此刻夜色深重,人影稀疏,林柔柔那副奇怪模样便也没人注意到。
进了家门,晓云依旧如从前般守在门口,听见动静她下意识跑过去迎接。
沈白竹落了锁,转过身,带着林柔柔出现在门后烛台旁。
烛火微亮,但也照见了沈白竹身旁之人。
“你你你……”晓云睁大眼睛,指着林柔柔,“你怎么在这里?!”
“指什么指?!!”林柔柔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客人,意欲上前挥开晓云指着自己不礼貌的手指。
“好了。”沈白竹拉住她,又转向晓云,“此事稍后跟你解释,我娘睡了没?”
“夫人早早便睡下了。”
“那就行,晓云,你帮她打一捅水过来,先让她梳洗一下。”
“……是。”
沈白竹带林柔柔去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晓云便打好水回来。
“你先去洗澡,等会儿我再找身干净衣服给你。”沈白竹指着屏风后,“有事叫我。”
林柔柔扭捏半天,“哦……”
趁着林柔柔洗澡的功夫,晓云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怎么把她带来了啊?你这身装扮,她肯定认出来了。”
沈白竹垂眸打量了自己这一身,心下无奈又无可奈何,“唉,路上偶遇她被劫匪绑架,顺手帮忙而已。至于我这身份,她应当不会多想。”
“沈白竹——”那边林柔柔拍着浴桶中的水面,“给我拿衣服。”
“她!她怎能使唤小姐做事?!”晓云气极,睁大眼睛加大音量,“我、我……”
“好了好了。”沈白竹摸了摸晓云的肩膀,笑着安抚,“送个衣服又如何?也掉不了肉。”
“小姐。”晓云气得眼睛发红,“她先前还那样待你!”
沈白竹忍着笑,摆摆手,“没事,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怎么这么慢?”林柔柔似是不耐,捂着胸口向后探区,刚一探头,就被一团布料砸中,整个视线漆黑一片,“沈白竹!!!!”
“你说。”沈白竹慢悠悠走到浴桶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林柔柔。
林柔柔把衣服扒拉扒拉拽下来,盯着沈白竹看。
沈白竹衣服还没换,依旧是那日穿得一身白袍,比女子长裙紧致些,趁得腰身修长,身姿挺拔。
林柔柔一看就又想起那日的背影,但谁能料到转过来竟是这样一张脸。
“哼!”林柔柔没好气道,“衣服都沾水了,还怎么穿?”
“就一点,不碍事,穿上一会儿就干了。”沈白竹刚才扔衣服的时候注意着呢,林柔柔正趴在浴桶边上,扔过去刚好盖住她的脑袋,最多可能腰带沾了下水。
“你!”林柔柔感到震惊,但人在屋檐下,若沈白竹真就这样,她也不能不穿衣服,“你,背过身去!”
沈白竹:“……”
翻着白眼照做,“好了没?”
“你这衣服怎么这么繁琐?!”林柔柔跳出浴桶,同一根丝带做斗争。
“你平日在家没自己穿过衣服?”沈白竹朝她走去,把她系乱的那根放到正确位置上。
“我有丫鬟,她们自然要伺候我。”林柔柔颇为骄傲,“你不是也有丫鬟,难道事事还需你亲历亲为?”
“当然!”沈白竹理直气壮,虽然平日复杂的发型还需晓云帮忙,但穿衣这种小事她自然不在话下。
林柔柔轻哼一声,闭着眼睛心安理得站着让沈白竹给她穿衣束发。
直到她坐在铜镜前细细打量自己,“啊啊啊啊!!!”
坐在外面歪头打瞌睡的晓云猛地惊醒,“小姐?怎么了怎么了?!”
“我的簪子发钗呢?还有戒指、金锁、耳环呢?怎么一个都没给本小姐戴上?!!”
沈白竹沉默片刻,而后从身后不知道那个角落里掏出一个布包,通通倒在林柔柔面前,“数数,看少不少。”
“你怎么不给本小姐戴上?!”见东西没丢,林柔柔舒了口气,而后没好气地转身看着沈白竹。
“……大晚上的你确定要戴带这么些东西?”
“白天晚上又有何区别?我这张脸自然是要足够的金钗银饰才能配得上。”林柔柔说着拿起一根镶了彩钻的簪子往头发上插,“你给我弄得这是什么破布条?丑死了!”
沈白竹被林柔柔搞得无语至极,搬来个板凳看着她打扮。
心中不由得疑惑那日在白家宅子外听到的动静还是这位祖宗发出来的吗?
过了半响,沈白竹困到眯眼的时候,这位祖宗总算是把自己收拾“妥当”。
“怎么样?好看吗?”林柔柔朝沈白竹眨眨眼,双手虚托着自己陡然增大的脑袋,一脸陶醉模样。
沈白竹打量了她过分沉重的脑袋,呵呵笑了两声,“不错不错……”
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放回原位之后,林柔柔心情好了不少,她起身朝沈白竹走去,将她扶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你也没比我高多少嘛,怎么我穿你的衣服这般宽大?”
说完她抖了抖多出来的一截袖子,“算了,你明日派你那个丫鬟去我府上报一下你的身量尺寸,我再做一套衣服还给你。”
“……不用了。”沈白竹嘴角扯出一个微笑,“这件衣服就当送给你了。”
林柔柔瞥她一眼,“你既然救了我,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说吧,你还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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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都不想要。”沈白竹道,“今日若是换了其他人,我也会救。”
“你!”林柔柔不可置信,“你不识好歹!”
沈白竹叹气,“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林柔柔眼睛泛红,又是一声怒吼,“沈白竹!”
又怎么了???
沈白竹一脸无辜,看着林柔柔那副表情,好像被自己欺负了似的。
“回家就回家!”
晓云不放心沈白竹独自送林柔柔回家,毕竟那可是林家。
于是三人点着灯笼,趁着月色,颇为诡异地行走在路上。
林家不远,许是林柔柔许久未归,后门还亮着灯,有丫鬟候着。
“小姐!”东张西望的丫鬟见到林柔柔那刻几乎要哭出来,“您去哪了啊?老爷着急死了!”
沈白竹同晓云对视一眼,两人悄悄往后退。
“不就是多玩会儿嘛?着什么急?”林柔柔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小姐,老爷让您回来去找他一趟。”
“这么晚了我爹还没睡?”林柔柔疑惑,“行吧,我们赶紧走。”
临回府前,林柔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沈白竹二人的背影已经被淹没在深夜中,瞧不见了。
林千帆书房内灯火通明,林柔柔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才伸手敲门。
“爹?”林柔柔探头进去。
案桌前低头翻账目的林千帆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回事?你的贴身丫鬟慌慌张张跑回府里,张口就是小姐不见了。”
“爹。”林柔柔走到桌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我被人掳走了。”
“掳走了?”林千帆猛地合上账本,这下走近瞧见林柔柔此刻身上穿着不合适的衣服,“怎么回事?”
“但还好被人救了。”林柔柔满不在乎的样子,“爹,您以后能不能下手有轻有重,今日若不是多亏了我的救命恩人,您女儿此刻早已命丧黄泉了。”
“胡说八道!”林千帆皱起眉头,“怎么说话呢?”
林柔柔撇撇嘴,还不是跟您学的。
“到底怎么回事?”
“今日灯花节,街上人多,有人故意挤散我和小慧,我刚一扭头就被人打晕,再次醒过来时就有人想要对我图谋不轨,我用脚趾头想想就猜得到是您老人家惹来的仇家,意图报复。”
林柔柔说得是满不在乎,可藏在宽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微微发抖。
“谁救了你?”林千帆又问。
“不认识。”林柔柔道,“一个陌生的好心女子,还帮我换衣服,以免脏了咱家的名声。”
“你、你这孩子!”林千帆被她这话气得猛咳一口,差点儿出不来气。
“爹。”林柔柔见状上前拍了拍她老爹的后背,“我又没说错话。”
“我现下只有你们三个孩子,还能重名声重过你的性命?!”
许久未通父亲这般亲近,林柔柔发现父亲头发白了大片,侧脸长了皱纹和斑点,心中忽然闷闷的。
两人皆是沉默不语,不多时,林千帆忽然长叹一声。
“不是爹不着急你,而是今夜……”
“怎么了?”
“宫中传来消息,你姐姐小产了……”
23. 阴雨
“怎么会?”林柔柔瞬间愣住,“那她现在如何?”
“不清楚。”林千帆肩膀佝偻得严重,身体上的老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岁月毫不留情地在他脸上刻满划痕,“只知道是皇后下的手,皇上已经命人将她软禁起来,宫中怕是迟早要生变。”
正说着,窗外忽然下起瓢泼大雨,狂风肆虐。
未关的窗户支架猛地被吹倒,发出“嘭”地一声,吓了林柔柔一大跳。
还没赶回家的沈白竹和晓云被淋了个正着,夏日的雨说来就来,两人连忙伸手挡脸,飞奔回家。
打雷闪电惊醒了浅眠的罗兰茹,迷糊中觉得屋内过分沉闷,她走到窗台试图打开窗户透透气,没想到刚掀开就撞见了院中淋雨奔跑的两人。
罗兰茹一下就清醒了,她差点儿以为撞了鬼,连忙找了个伞推门大喊。
“你们两个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雨声太大,两人都没听见。
沈白竹回到房间时全身已经湿透了,她边捋袖口的水边对晓云说:“洗个热水澡再睡,别发热了。”
晓云满脸的水,点头应道,“好,我去烧。”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碰到了正要进来的罗兰茹,“夫……夫人。”
听到声音,沈白竹动作一顿,“娘?”
“你们两个这是干嘛呢,连个伞也不拿,就这么淋着?”
“娘,我俩刚才有事出去了。”沈白竹朝晓云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出去,“前几日同茶庄的账目不太清楚,我同晓云刚从那回来。”
“那些个伙计也不说给你们带个伞?”罗兰茹一脸心疼,“都淋成什么样子了。”
“刚下。”沈白竹笑,“还没过一盏茶的功夫。”
“不行,我得给你们熬碗姜茶,不然睡一觉等到明天就该发热了。”罗兰茹一拍沈白竹的手腕,转身就要走。
“娘。”沈白竹及时拉住她,“这都多晚了,等你熬好我们早都睡着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们。”
沈白竹没同罗兰茹多说,想着她娘睡眠不好,让她赶紧回去休息,好说歹说,终于赶在晓云回来之前把她劝了回去。
泡完热水澡,浑身都乏了。
沈白竹叮嘱晓云早些睡觉,说完自己就歪头躺床上去了。
莫名有些头蒙,沈白竹打了个哈欠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白竹就听见自己房门口有人细细簌簌的说话,但眼皮好沉,睁不开。
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但太阳已经出来了,明晃晃地照在床榻上,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抬手拿胳膊挡脸,皮肤传来的热度过分高。
沈白竹没反应过来,头也有些晕。
“白竹?”门外有人敲门。
“进……”沈白竹张嘴,喉咙干涩严重,像卡了刀片一样疼。
“昨日是睡得晚些了,但你也不能日上三竿也不起来啊。”罗兰茹推开房门,边走边说,“饭可不能漏了。”
“白竹?”停到床幔边,罗兰茹又喊了她一声,“起来吃饭吧,人家段公子可是来看你了。”
沈白竹尝试睁眼,眼眶酸涩,于是她试图抬手,晃了晃,引起罗母的注意。
“怎么了?还赖床呢?”罗兰茹笑着上前,掀开薄薄的纱帘,“段公子在等你……怎么脸这么红?”
罗兰茹着急地将手放在沈白竹额头,“这么烫!发热了啊!!”
她又急匆匆地跑到门口喊来晓云,一直站在庭院中的苏砚知见状跟了过去,但毕竟是沈白竹的闺房,他下意识停在门口,问道:“白竹她怎么了?”
“我家小姐发热了。”忙里忙外的晓云拿着块干净毛巾说道。
“发热?”苏砚知皱眉,“那我去请大夫。”
“谢谢七殿下。”晓云又匆匆进屋。
忙活大半天,沈白竹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罗母拿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一勺一勺地往她嘴里喂。
沈白竹瞥了一眼茶,两眼一黑,想晕过去
“快点喝。”罗兰茹举着勺子,“昨晚熬姜汤你不喝,这下好了,非要等到发热喝这又苦又涩的药!”
沈白竹:“……”
一碗药汤下肚,沈白竹眉头都能挤出三道印子。
在旁边等候的苏砚知趁罗母转身的瞬间往沈白竹手中塞了颗蜜饯。
沈白竹一愣,接着反应迅速地塞进嘴里,圆鼓鼓地撑起半边腮帮子。
罗兰茹看破不说破,收拾好东西把私人空间留给他们。
沈白竹现下状态好多了,除了嘴唇还有些发白,她嚼着嘴里甜丝丝的蜜饯,问:“你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苏砚知看了眼沈白竹,其实还在心中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这件事,一边不想要她卷入其中,一边又深深明白沈白竹早已牵涉其中。
望着沈白竹充满疑惑的眼神,而后他又想起方才在门口看见的裴初的背影,算了,还是让她尽早知道,尽早多做打算。
“婉贵妃的孩子没了。”苏砚知眼神一直盯着沈白竹,“是皇后下得手,现下已被皇上软禁在宫中。”
“皇后?”沈白竹满是震惊,“她……她怎么会被发现?”
沈白竹自然不傻,她也知道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迟早要没,但是没想到下手的人会被发现,而且还是皇后。
苏砚知摇头,“这个还不清楚,现下皇上盛怒,牵连到了皇兄身上。”
“那你呢?”沈白竹望向苏砚知。
“我无事,只是皇兄暗中向远在边疆的段将军送去密信,求他回京。”
“段将军?你舅舅?”
“对,他是我舅舅段戎,我暂时不清楚那封密信的内容,只能大概猜到皇兄意图谋反。”
沈白竹睁大眼睛,“他当真……”
谋反实属大逆不道,沈白竹愣了半响都没能说出口。
“白竹。”苏砚知忽然伸手扶上沈白竹的肩膀,两人目光相对,“我当初只是答应帮他争夺太子之位,不愿让他背负谋反这等大逆不道的罪名。但昨晚我们没有谈拢,皇兄他气头正盛什么也听不进去。”
“我……我担心他会对你下手,用你来威胁我。”
苏砚知眼中有着一丝痛苦之色,说完之句话后将沈白竹搂在怀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只是想帮你,反而害得你……”
沈白竹忽然回应苏砚知,双手也揽在他的肩头,“不是你的错,我们谁都预料不到。”
“我现在能坐的只有在你家附近安排人手,保护你们。”苏砚知声音有些闷,“如果你出门的话,记得叫上阿元,你大喊他一声,他就会出现。”
沈白竹忍不住笑了笑,“你把崔元给我,那你怎么办?”
“我没事,有我舅舅在,皇兄不会拿我怎么样的。”苏砚知叹气,“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不想看见你受伤。”
“前阵子我娘闲得没事,去附近的寺庙替我求了两个符。”沈白竹从苏砚知怀里退出来,“她本来只求了一个,但住持非要再塞给她一个,你现在猜猜哪个是送的?”
她伸手在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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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摸了摸,掏出两个背面一模一样的符,是用红色花纹的锦布缝起来的小布袋,里面塞了一些安神的熏香。
苏砚知试探性看了沈白竹一眼,“你要送我啊?”
“当然!”沈白竹点头,“快选一个。”
苏砚知随意抽了一个,掀开一看,写着“幸运”二字。
沈白竹神色一顿,反应过来后“哇”了一声,然后从他手里拽过来,“你真厉害!一下子就选中了呢!”
苏砚知笑道:“不是要给我吗?你怎么又拿走了?”
他瞥了一眼被沈白竹丢掉身后的幸运符。
“谁说你选中哪个给你哪个?!”沈白竹翻开另外一个符,是“平安”二字,“我刚才忘了说清游戏规则,是你选中哪个,哪个就留给我自己。这个平安符可是开过光的,就勉为其难送给你吧!它一定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沈白竹低头将平安符挂在苏砚知腰间,苏砚知没有戳穿她的小心思,等沈白竹抬起头的时候忽然将她抱住。
“谢谢。”
初夏的一场大雨下得及时,一夜之间便掩盖掉无数肮脏的泥泞。
京城依旧如表面繁华,人群熙攘,但清楚的人早已看清其中真面目,满目疮痍,摇摇欲坠。
即使危机四伏,沈白竹也没有因此放弃自己的生意,往日随在身侧的晓云换成了崔元。
崔元武功高强,敏锐度高,有他在一旁,沈白竹安心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婉贵妃流产的消息传出来,林千帆家里的生意愈发难做了起来,除了固定的那几家酒楼,林千帆几乎不再出手。
少了这一大阻碍,白公子的生意逐渐红火,成了后起之秀。
自从生病那日一别,沈白竹已经许久未见过苏砚知了,她也有尝试问崔元,但崔元被派来保护沈白竹之后,也不曾收到过任何关于七殿下的消息。
直到有一日,关于婉贵妃肚子里孩子的后宫秘辛突然在京城传开,人人都说是皇后下得毒手,为了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不惜杀害未出生的孩子。
一时之间,沸沸扬扬,更有甚者,扬言这禁足在家的三皇子苏麟元有谋反之心。
任何人和事情,只要扯上了“谋逆”二字,都会变得大不一样。
昔日人满为患的云枕阁现下空无一人,没人敢冒着砍头的风险再去恭维“德才兼备”的皇后之子。
闲人的声量最大,讨伐起平日高高在上的皇子也毫不留情,口诛笔伐,甚至搅动舆论,闹到皇上那儿去了。
但皇上能怎么说,他虽心下担心那苏麟元真有谋逆之心,但人家又没真动手,毫无证据要他怎么当着文武百官的脸下令缉拿三皇子。
只好当着文武百官的脸,支着脑袋,一脸怒气,无可奈何,甩飞奏折,怒道:“荒唐!简直荒唐至极!”
沈白竹自然揣摩不到圣上想法,她每日在家忧心忡忡,总是害怕一不小心一道圣旨下来,喊着苏麟元拉着苏砚知,哥俩好得不行一块儿下地狱,不对,是牢狱。
她以为过段时间苏砚知会再来找她,只是没想到先来的是裴初。
沈白竹不想跟这个看不透的古怪裴初单独相处,本来一口回绝,不料裴初带来的苏砚知的消息。
裴初约她在上次的酒楼见面,还是上次的包厢,还是上次的貌美伶人,还是吃饭时弹奏的那一无名曲。
沈白竹到时,裴初已经点好了一桌菜。
她记忆非常不错,还认得这几盘菜,确实好吃,就是这配吃饭的脸,沈白竹现下不怎么乐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