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役少爷的娇妻成长指南》 第1章 第 1 章 凌晨四点五十八分,岑元惜在梦里闻到了香槟的气味。 淡粉色的液体在郁金香杯里冒着细密的气泡。他穿着定制的高定西装,袖口别着钻石袖扣,慵懒地倚在游艇栏杆上,染上醉意的猫儿眼半眯着。海风裹挟着女人们身上的香水味拂过他的鼻尖,远处是海城永不熄灭的灯火。 “二少,再喝一杯。”穿着亮片裙的女孩贴上来,指甲上镶着碎钻,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甜腻的香水味混着海风飘过来。 他懒散地勾了勾嘴角,随手接过酒杯,却在低头啜饮的瞬间—— “哇——哇——” 岑元惜又一次被婴儿哭声惊醒。 像一根细而锐的银针,从耳道刺入,顺着神经游走,最终钉在大脑皮层最柔软的部位。他猛地睁开眼,天花板一片死白昏黑,窗帘没拉严实,在昏暗的晨光中蜿蜒如蛇。分明开了二十六度的空调,却仿佛有冷气从毛孔渗入骨髓,令他手脚冰凉。 婴儿床里的哭声越来越响。 岑元惜从床上支起身体,伸手把灯打开,眼睛被骤亮的灯光刺得发酸,顾不上揉一揉眼睛,探着半个身体看向婴儿床里的哇哇大哭的婴儿。 他慌不择路跌下床,手肘和膝盖撞在地板薄薄的毯子上发出闷响。疼痛很新鲜——这具身体还记得如何对疼痛作出反应:蹙眉、眼里迅速蓄起一层水光。可房间里没有会为这点淤青大惊小怪的保姆和佣人,这里没有任何其他人,只有奶粉和婴儿的气味,像一层透明的膜,裹住他的每一次呼吸。 只有他自己。 这栋小楼里,只有他一个人。 “嘘……嘘……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看这个什么?”他拿起拨浪鼓摇晃。 没有任何作用,岑元惜把没用的拨浪鼓放下了。 岑元惜趴在婴儿床栏杆上,剪得很短的指甲无意识地刮蹭着。他现在一定狼狈至极,穿着普通的家居服,在凌晨五点爬起来哄一个哄不好的婴儿,和过去那的贵气美丽的岑家二少爷已经是两个模样了。 岑元惜从五岁开始过了整整十八年骄奢淫逸的娇纵少爷日子,穿衣的、做饭的、陪他玩的……最多的时候不下十个保姆佣人围着他一个人转。磕破了一块皮有的是让人着急,一身肌肤白得像新雪,一双眼睛盈满水光,谁肯让他受委屈?后来长大了,也依旧过着垫十几层床单都嫌隔地皮肤疼的豌豆公主生活。 岑元惜咬紧下唇,忍着手臂和膝盖的隐隐作痛,俯身靠近婴儿,用最轻柔的力道给婴儿拭去泪水。 他实在没有任何照顾婴儿的经验,甚至于他养活自己的的生活常识都是在过去一个月学的。 岑元惜生硬地哄着,可怀里的婴儿仍旧哭闹不止。十分钟过去,那尖锐的啼哭声像一根细针,不断刺戳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他下意识咬紧后槽牙,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这要是放在从前,他早就要发作了。 那个放浪纨绔的岑二少,可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圈子里谁不知道,这位少爷发起火来能让人把会所砸个底朝天。如果不是岑家压着,哪有人能忍得了他那副目中无人的德行? 可此刻,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任凭婴儿的哭声在耳膜上肆虐。攥着襁褓的手指节发白,却连稍微用点力都不敢。 他现在不能把坏脾气撒到任何人身上,更不能撒到这个婴儿身上,他痴痴地盯着婴儿看了几秒,嘴里开始喃喃请求: “不要哭了会好不好?” “为什么哭个不停?” “为什么你就不能停下来?” 婴儿的小脸涨得通红,皱得像颗脱水的水果。岑元惜伸出食指碰了碰那团温热的脸肉,又立刻被哭声刺得缩回手。他忽然闻到一股奶腥味——是吐奶了,白色偏淡黄的液体正顺着婴儿下巴流进颈窝。 “别哭——”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气音,一边急忙动手把湿纸巾抽出来许多张,给婴儿擦掉嘴边的、脖颈里的奶腥味液体。 干净的婴儿亲肤毛巾还挂在阳台,他光着脚跑出房间,踩到冰凉的地板上,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一哆嗦,却顾不上穿拖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阳台,手忙脚乱地扯下两条印着小熊图案的干毛巾。 “应该……应该能这样用吧?”他把其中一条对折两次,小心翼翼地塞进婴儿被奶渍浸湿的下巴和脖子之间。婴儿突然扭动起来,小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刚刚只是哭,现在是一边哭一边哇哇叫。 烦死了。 奶粉罐还敞着口放在料理台上,岑元惜忘记盖盖子了。撒出的白色粉末在黑色大理石台面上格外显眼。他盯着婴儿衣服上残留的奶渍,突然想起睡前那场灾难性的喂奶——奶瓶角度没拿对,婴儿呛得把奶粉全吐在了他价值不菲的羊绒毛衣上。那件带着奶酸味的毛衣正和一堆婴儿衣物混在一起,被他草草塞进了洗衣机。 以前留下的衣服又少一件。 “饿了吗?饿了吧……”避免衣服湿了感冒,岑元惜拿起一件床尾随时准备的衣服给婴儿换了。折腾差不多十分钟才换好,他看向墙上的时钟,距离上次喂奶已经过去了五小时,加上又把吃的吐出来不少。 现在他冲奶粉的动作已经开始逐渐熟练起来了。热水壶还在加热,岑元惜走回来看婴儿,看来他实在是哭累了,开始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小拳头塞进嘴里吮吸着。 岑元惜眨了眨眼睛,伸手要把他的手从嘴巴里拿出来。婴儿的速度和力气实在无解,黑色的、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岑元惜几秒,手上快速扯着他的手指放进嘴里,可能在吮吸,也或许在咬,但一点都不疼。 岑元惜被他这一动作搞呆在原地,急忙把手猛地一抽。 “乖……”岑元惜依旧笨拙地哄着,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安抚奶嘴。 这才又慌慌张张地去泡奶粉,摸奶瓶,又突然缩回手——刚才忘记试温度,差点直接把滚烫的奶瓶塞给婴儿。手背上的烫伤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那是第一次冲奶粉时留下的纪念。 好不容易等到奶瓶的温度降下来。 捧着温热的奶瓶,岑元惜静静地看了几秒婴儿安静的睡颜,他走了几步,随手把奶瓶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整个人无力地倒进柔软被子里。 额前的发丝遮住半个眼睛,漂亮的猫儿眼有些迷蒙,他已经很久没睡过整觉了,妍丽的脸蛋有些苍白,眼下浮现了一层淡淡的青黑。 现在岑元惜住的是薛问玉名下的一处独栋带院别墅。普通的住宅,普通的家具,普通的一切。他不知道薛问玉是否在这里住过,半夜醒来,岑元惜会恍惚那个人在他身边。 窗外,天色渐渐亮起来。岑元惜很困,却睡不着,心底感到一阵尖锐的酸楚。这个小东西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岑家已经倒了,不知道他岑元惜从云端跌入泥沼,更不知道薛问玉为什么要把他丢给他照顾。 “是谁?”他眨了眨眼睛,轻声问:“是谁得到了他全部的关心吗?” “你也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岑元惜就感到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他在嫉妒一个婴儿?一个无辜的、需要他养活的婴儿? 更何况,这是薛问玉的孩子;即使,这是薛问玉的孩子。 薛问玉可能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岑元惜的胃里翻涌起酸水。 这不是假的。 他侧过身体,把脸面向另一边,他哭不出来,只是这样狼狈的样子,让他自己都陌生。 “你知道吗,”他低声对自己说,也是对婴儿说,声音里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哽咽,“我最讨厌小孩子了。” 岑二少玩归玩,却决计这辈子不要孩子,是个丁克纨绔小少爷。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岑元惜才发现自己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了,僵硬得像块冻上的巧克力。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薛问玉的场景。那天雨下得很大,薛问玉的助理撑着一把黑伞在门口等候,身后停着辆宾利。 这个时候岑元惜已经和薛问玉生活了将近一年。在这之前,岑元惜经历了新界破产,父亲判刑二十年,亲哥车祸陷入昏迷。到这里事情并没有结束,一些信托基金和留下来的非上市资产足够他继续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 可他偏偏又在父兄出事后要担起责任,他也不清楚自己处境的危险,光凭他以前的行事作风——和他那昳丽到张扬艳丽的脸蛋,多了是人要把他彻底拉下来。 可想而知,岑小少爷最终被折断了羽翼,彻底跌落。 “跟我走吧,元惜。”薛问玉只说了这句话。 岑元惜以前厌恶透了他那副冰清玉洁的样子。但那时候,这个他最讨厌的人在流着恶心口水的狼群中救了他。 是薛问玉救了他,他几乎看不清这个男人了。 皎月冰心,溯玉灵洁的薛问玉。 若即若离,不冷不热的人。 朝夕相处,共枕而眠,如此春夏秋冬又一春。 薛问玉离开的那天,岑元惜在楼上的窗户看他,窗玻璃被雨划了一道又一道,他看不清薛问玉的脸。 空荡荡的新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佣人们已经不见踪影。他不得不开始学习独自生活——笨拙地煮饭、洗衣,艰难地掌握着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岑元惜一个人又生活了一个月。一个女人摁响了门铃,她自称是薛先生聘请的保姆。 他问,这是谁的孩子? 保姆说,是薛先生的孩子。 他又问,他和别人结婚了吗?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保姆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您看看孩子吧。 岑元惜抱过孩子看,眼睛很红。 . 早早又迎着晨光醒来。 咖啡溢出来了。他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关掉机器。疼痛让他眼眶湿润,但他咬住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岑元惜呢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为什么?” 第2章 第 2 章 自从岑家家主一朝从病魔手里死里逃生后整个人就变了不少,比如对两个亲生儿子从不过问的岑家主如今人过半百却突然起了当爹的瘾。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小儿子是个多扶不上墙的烂泥,小小年纪抽烟喝酒飙车,成年后更是床伴如衣服,一个标准的烂根富二代。 岑家主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又要病发,于是对二十三岁的小儿子处处看不顺眼,处处要指正。岑元修今天又挨岑先生的训,大发一通脾气后开着上个月刚买的小八百万的跑车搂着新欢就奔向了“lux”。 侍者走在前面,躬身打开包厢门。一抹高挑的妖影似的影子站在门后都有人就都注意到了,看到他身后跟着的女人,当即调笑举杯。 “小岑少又换人了?” 为什么是新欢?他上一个搞到手的学表演的女大学生,那女孩脑子一抽,估计又是被他那张脸迷惑了,这就跟鬼迷了心窍差不多,居然妄想成为他最特殊的那一个,跟着岑元修家里人说教他。 岑元修刚得意宝贝没两天正上头就被这么迎头一盆冷水,那张艳丽的脸也不笑了,总是轻佻地看人的双眼只露出毫不怜香惜玉的冷意,一把甩开拉着他手臂的女人,“嗤”一声,他整理袖口,不给摔在地毯上的女人一个正眼:“分手费我就不打给你了,就当收你这一天演岑小少爷的夫人的费用。” 圈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笑得不行,纷纷骂那女人异想天开想攀高枝想疯了,岑小少爷一脚踹开这种女的就是干得漂亮! “脸真大,我在学校最讨厌这种女的了。”说话的也是一个大学生,她叫自己小桃,跟着别人出来玩,岑元修一眼看过去觉得顺眼就搞上手了。 此刻她贴着岑元修说话。穿着小吊带,要给岑元修嘴对嘴喂酒喝。 岑元修推开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怜惜,皱眉,嫌弃地说:“我不喝。” 小桃根本不尴尬,她咽下去那口酒,凑近了岑元修,腿贴着腿,做了美甲的手指将要摸到岑元修的嘴唇又悬在半空停下,问:“你是不是不怎么会接吻啊?” 岑元修声音就不是多正气的,甜甜腻腻一股子邪气。他轻飘飘地看她一眼,像是上钩了似的,懒洋洋地搂过小桃:“挑衅我呢?”微微张开嘴就吻上去。 他的吻技是不知道和多少人磨练出来的的,舌尖又红,抵着人的唇就勾勾挑挑、舔舔啃啃的,却又不愿意吃别人的口水,两个人嘴边滑落银丝。 放开小桃时,她的脸还热热的,包厢里的光线明明灭灭、灯光变幻也极尽暧昧,看不到她是不是脸红了。 包厢里一群和岑元修合得来的狐朋狗友,净是些不干正事的,家里有父母、兄长和姐姐把持的二世祖,也有被认回来的私生子,挑挑拣拣全上不得台面。 他们盯着岑元修这边,比起平时看同伙玩女人的心态,此时却更像在某些夜场里看特色场,两个女人的表演。毕竟岑元修这少爷,顶着张艳得能出台的脸,玩女人比他们这些爷们还野,仗着家里势大,谁都不敢惹。 岑元修这个被老爹老哥惯成废物点心的成天在外花天酒地,底线为零的人渣,他们这些人却仍得跟在他屁股后面哈腰点头。 坐在包厢里的男人看不起岑元惜,却又不敢叫岑元修发现了,舔着嘴唇就挪开了视线。 好在这会儿场子也彻底热起来了,唱歌、跳舞、**的都搂一块去了。 那边岑元修几乎已经仰躺在沙发上,酒意上头,衬衫扣子解开到第三颗,露出大片胸口的皮肤。 小桃跟着他半躺下来,想窝进他怀里,又被他推开,这人对女伴简直毫无绅士风度可言,不客气地说:“别压我手,麻。” 前一任做那些事要不是图他的家产而真图他这个人也是瞎了眼了。 小桃笑眯眯地俯身低头,长发被她撩到耳后,低头看着他,含情脉脉:“要不要我吻你啊,我刚刚去洗手间用了漱口水,嗯……还嚼了口香糖。” 岑元修一副见惯不惊的表情,身体却不做任何反应,只说:“好啊,看看你的本事。”他把手腕上的表随意地摘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又贴在她的胸口。 小桃眼神向下看了一眼那只近百万的表,冲岑元修笑得更妩媚诱人了。双手捧着岑元修的脸,一摸这细嫩皮肉才真正发现岑小少爷的不一般,还猎艳女人?他自己就是个极品尤物。小桃第一眼只觉得岑元修很美,其次就是艳丽太过,找不出一丝正派气质。用眼瞧着是艳,摸上他的皮肉了才知道精致细腻是什么,找不到瑕疵,滑嫩的皮肉白得晃眼。 两人中间压着一只名表,亲得热气上来了,岑元修被她压着,却感受不到太大的压力。小桃这是报刚才那个吻没反应过来未做好准备之仇,吻地极尽缠绵,呼吸交缠,却又记得他不爱吃人口水的洁癖毛病。 岑元修叫她吻得热意上涌,酒意一再激发,他就不再满足于接吻了。 很久没有这么遇到这么合胃口的女人,他今晚就要走出上一个女人带给他的败坏的兴致。 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岑元修不想理,继续和小桃搂搂抱抱,结果这个手机还就不肯停了。岑元修不耐烦地拉下脸,示意小桃把手机给他。小桃从他怀中离开,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一轻,小桃就把手机递过来了,“岑少,是你哥哥呢。” 岑元修滑动接听,说话时呼吸都还没稳下来:“有事?” 岑元修大他十岁,跟他半个爹一样,果不其然一开口:“喝酒了?少喝点酒,今天谁陪你玩?” 岑元修知道岑元修日理万机这个点给他打电话真不能全是这些口水话,不回答反问:“行了,有事就说。” 岑元修对岑元修通常是无可奈何,这个五百强企业二把手,年轻的掌权人,却不知道该怎么管教自己的亲弟弟。听着岑元修那边的喧闹嘻乐声,他静了一秒,“晚上回家,我带你出席一场宴会。” 岑元修又皱眉摆出嫌弃的表情,摆摆手示意小桃给他衣服扣好扣子,不耐烦地说:“又有什么事?” “薛家二十年前丢的小儿子,前段时间找回来了,今晚公开,我们得去一趟。” 岑元修根本不记得这些豪门秘辛,他厌恶八卦和唠叨,也不具备同情心。他嫌恶地想到失联多年一朝相认抱成一团哭地眼泪鼻涕一起流的画面,他对弱者和示弱者充满了天然的恶意,反而对野心外露强横跋扈的人给几分好脸色。 岑元修把手表丢给了小桃,人模人样地整理自己的衣服,衣服是次抛的,无所谓场子散后有没有味或皱不皱。 “什么时候再出来玩呀?”小桃接过表就往手腕上戴,岑元修喜欢的款恰好是中性风,戴在她手上也不违和。她欣赏了几秒决定先出片再出售,又笑着问岑元修。 “再说。”岑元修不用他那张脸眯眼看人时是十足的薄情寡义,薄唇被亲得一片嫣红绯色,不像好人。他没有事后哄床伴的习惯,更何况是一个还没睡到手的。 第3章 第 3 章 试衣间的顶灯泛着冷白的光,岑元惜撇开设计师的手,没好气地扯了扯的领口。 身后突然传来岑元修低沉的声音,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整栋别墅的灯光像是被揉碎的月光,毫无保留地漫至每个角落。 他就站在一片光明里,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被照得分毫毕现,每一寸皮肤的纹理、每一丝肌肉的颤动,都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明亮的光在他脸上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望着那无表情的面容,如同凝视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深不见底,不见半点涟漪。 生意场上杀伐果断、运筹帷幄岑家大少爷,在亲弟弟面前却话不多,像块沉在湖底的石头:“错错,玩够了吗?” 岑元惜转身。镜子里映出高大的混血设计师半躬着腰,五指悬在他肩头犹豫的模样。 岑元惜做出一副大为震惊的表情:“你不是我哥吗?是我亲哥,做过亲子鉴定。”他又嫌领带打紧了,扯松领带,“妈临走前让你照顾我,你忘了?” 设计师的手彻底放下来了,一双碧绿的眼睛有些紧张地盯着岑元修的下一步指示。 岑元修没接话,从贴墙的衣柜里拉出来的一列西装整齐悬挂,他随手拿出来一套。 “换掉这个颜色。”他抽出一套黑色西装,“今晚的宴会,以新界二公子的身份出席,该学着做个成年人了。” 岑元修只一个眼神,设计师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的喉结动了动,小心翼翼伸手哄小孩似的:“二少,我帮您……”话音未落,岑元惜翻脸比翻书都快,猛地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不去了。” 岑元修不为所动,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不容拒绝的语气:“你不换,我让人上来帮你换。” “岑元修!你为什么非得逼我。”岑元惜这人软硬不吃,他哥态度强硬他就越来劲儿。 “这不是逼你。换衣服。”岑元修依旧站在那里,浅色的瞳孔认真看着岑元惜。 “不换!”他直接坐在沙发上,一手搭在沙发上翘着腿,眼神加倍冷地盯着岑元修。 岑元修已经拨出电话,简短的一个指令,“带几个人上来。” 岑元惜眼眶都瞪酸了,他不会哭,也从不示弱,只是习惯了用去世的妈威胁惯着他的哥。 这是他最拿手的把戏——用母亲的遗愿做筹码,赌哥哥永远不会对他狠下心。 岑元修又在重复询问:“换不换?” 任何一句话重复达到三次就会让岑元惜不耐到愤怒,何况还是命令句式。 “不换!”岑元惜抄起桌上的室内香水瓶。琥珀色液体在玻璃瓶里晃动,莉香与小苍兰的气息还没散开,就随着“砰”的碎裂声炸开——香水瓶狠狠砸向那排西装,玻璃碎片在地上像碎钻般飞溅,金色液体在地面上洇开,一排西装都溅上去不少香水渍。 空气里逐渐弥漫着莉香和小苍兰香,溢满这个试衣间。 他闹起来没人理,像演独角戏,也像小孩在闹腾。 只有岑元惜自己的呼吸响在耳侧,吸入的香水味加上怒不可遏的情绪让他一阵眼花。 不一会儿,四个黑衣保镖鱼贯而入。为首的抬手致意时,袖口闪过银色袖扣,在岑元惜眼底晃出尖锐的光。 “岑先生。”现在的岑家,岑政除了事关重大的决裁会过问,已经不太管事了。 雇佣的人管岑元修叫岑先生,叫岑元惜是岑二少。 “帮二少爷换衣服。”岑元修目光紧缩着岑元惜,他看着岑元惜长大,却又没能教他往哪个方向长。 处理弟弟惹得麻烦,包括善后那些因被他无故抛弃而大闹的女人和男人,岑元修等到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才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了。 小时候的、没进岑家之前的宋元惜是一个胆小的孩子。 他和宋元修出门到附近的商场采购会被认成妹妹,很多人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他,很多成年女性会主动送他糖果和小玩具。 岑元修一直在把岑元惜当成记忆里的弟弟那样小心呵护,哪怕他后来变得喜欢以钱权压人,沉溺于花天酒地的玩乐,享受被人环绕的快感,他都没觉得弟弟有变得很坏。 事到如今岑元修深深觉得,他既辜负了早早去世的母亲,也没能管教好弟弟。 岑元惜表情从他打电话那一刻就不好看,看到几个保镖真的走过来,他冲着岑元修生气大叫:“岑元修!你敢!岑元修!” “滚开!滚远点!谁准你们碰我的!” 当保镖的手掌触到岑元惜肩膀的瞬间,他突然暴起,巴掌裹挟着风声狠狠扇在对方脸上。清脆的声响炸开,保镖反手扣住他手腕的力道让他痛得弓起脊背,眼眶终于泛起水光。 “停。”岑元修的声音像突然落下的闸。他接过原本已经在设计师手中的西装,指尖抚过挺括的衣领,剪裁利落的线条在灯光下流淌,很适合岑元惜身材高挑偏瘦的身材。 岑元修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他始终看着亲弟弟的眼睛,那双无情恰似多情的眼睛,平日里是提不起劲的漫不经心,现在却因为亲哥哥染上了怨恨的情绪。 岑元修的手突然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冷静这个词再与他无关,他几乎想要伸手遮住那双眼睛。 “母亲离世那年,你还不到七岁。”岑元修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轻,像是回忆什么,“那天你被同学欺负不敢回家,家中有人闯进来,说带我们回去。等我脱身时去找你,在学校旁边巷口里挨着墙根蜷缩,泪痕还没干就已经睡着了。” 他低头看向弟弟,高大的身躯弯下腰,他幻想像小时候一样,把弟弟抱进怀里,只是岑元惜浑身长满了刺不让他靠近半步。 十四岁那年,岑元修在自家附近的小餐馆打工,工钱被压到正常的三分之一,可他仍默默把钱揣进兜里补贴家用。 第二次领工资那天,弟弟亲昵地搂住他的肩膀,那双猫眼般明亮的眼睛闪着光,贴着他耳畔,小声问起心仪许久的那款赛车玩具,什么时候才能拥有。 他只能安慰弟弟,大后天就可以买。 然而,几百块的玩具对他们家来说实在太昂贵,甚至于他的工资没有那辆玩具车高出多少。 岑元修答“大后天”是因为年纪尚小的弟弟还没清楚“大后天”到底是哪一天。 “母亲生下我们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医生当时通知我,说她撑不过下个月。也等不到你生日了。父亲的妻子走在她前面两个月,所以我们两个‘回家’了。” 岑元惜的睫毛不受控地轻颤。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突然破土而出。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他妈终于住进高档医院的豪华单人病房。 病房里摆满鲜花,医生护士全天候贴身照料,恍若置身天堂。 可插满治疗管、时而从昏迷中苏醒的女人,见到他们兄弟时,眼神却空洞得没有一丝波澜。 深夜里,哥哥总是将他搂在怀中,无声流泪。而随着亲子鉴定报告到来的,还有奢华的别墅,以及似乎永远花不尽的钱财。 过去很久了,岑元惜都要忘了。 岑元修和岑元惜这两个小三的孩子,在原配死后不到半年就登堂入室,成为岑政和新界对外公布的继承人。 为了在岑家站稳脚跟,他豁出一切,岑元修做了一切他能做和不能做的,可行与不可行之事皆竭尽所能。 他将亲弟弟当作羽翼未丰的幼鸟哺育,却在追逐钱权的汹涌浪潮里浑然不觉,全然忘记,在弟弟尚未真正长成的脆弱年岁里,本该多回头凝视一眼,看看那只幼鸟是否被风浪折了翅膀,是否在暗流中迷失了方向。 “我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岑元修的手掌试探性地覆上他发顶,温热透过发丝渗进皮肤,“是我错了,这些年让你迷路太久。” 他的呼吸轻得叫人几乎听不到,呢喃道:“我们应该是彼此的退路,而不是陌生人,更不能是仇人。错错。” 第4章 第 4 章 岑元惜缓缓抬头,那双眼睛恍惚间还停驻着十数年前的光景。可岁月却在他脸上刻下另一番模样,曾经漂亮可爱的面容,如今变得过分妖冶艳丽,不再惹人萌生呵护之意,反而容易勾出心底隐秘的攀折欲念。 二人目光相撞,明明是血脉相连、本应最为亲密的兄弟,对视的目光里却空荡荡的,寻不见半分温情的踪迹。 “哥。”岑元惜定定望进岑元修的眼中。或许再早几年,在岑元惜还在没那么放荡、享受一切新鲜事物刺激感官、与狐朋狗友玩得越来越花之前,可能他就如同普通十几岁的中学生那样,训了两句就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可惜岑元惜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他这几年玩得够疯,这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 “换衣服了,哥。”岑元惜对岑元修眼底翻涌的情绪视若无睹,不再与他争辩,只是利落地套上西装。这个被养在温室里的小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对公司事务更是一窍不通,只知花钱不懂赚钱,离了岑家怕是能把自己饿死。他对自己的外貌形象倒格外上心,在审美上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 他不需要设计师那些繁复专业的技巧,只对着化妆镜随意摆弄几下,眉眼间便流转出勾魂摄魄的魅力,轻而易举就散发出令人挪不开眼的吸引力。 岑元惜在袖口和领口处喷了香水,在明亮灯光的映射下点点香雾仿若碎金,香气在他周身漫开。他利落地转身,唇角勾起一抹不带温度的笑,眼尾似弯非弯,轻飘飘吐出极刻意的一句:“我先走了。”鞋跟叩击地面的声响,在空旷的室内敲出几分薄情的回响。 岑元修僵立在原地,岑元惜的背影越走越远,没有半分留恋。岑元修没有底气和理由把弟弟喊住,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脸上蒙着一层阴影,让人看不清此刻的神情,唯有空气里尚未散尽的香水味,缠绕着无言的情绪。 楼下,岑元惜冷漠地扫了一眼楼下满脸殷勤、提议送他前往宴会的司机,未作回应,便径直走向车库。他目光在一辆辆豪车上来回扫视,漫不经心地挑选着,最后选了一辆黑色宾利。随着引擎声响起,这辆相对低调、不算扎眼的车缓缓驶出,向着宴会的方向疾驰而去。 驾驶途中,他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方向盘上,姿态慵懒,透着说不出的散漫。道路两旁的景物和霓虹光影,如流萤般飞速闪过。 岑元惜的心思不全然在驾驶上,刚刚岑元修那沉默无言的表情浮现在脑海,刹那间,一种岑元惜自己都未能意识到的难以名状的快意自心底悄然滋生。 嫣红的薄唇不受控制地微上扬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藏着看不懂的意味,在回味着一场只有自己知晓的隐秘胜利。 “哥哥”这个称呼,如今从他心底泛起,更多的竟满是陌生感。 曾经,岑元惜和岑元修之间或许有过互相取暖般的亲情温暖。 只是一个岑元修一心一意投入岑家的钱权漩涡,一个岑元惜为了融入圈内同龄人跟着学坏。 他们亲兄弟二人也算得偿所愿,岑元修多年经营,终于成为岑家和新界无可争议的继承人,岑元惜也成了圈内人尽皆知的纨绔恶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对血脉相连的亲人,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现在的岑元修与冷血冷情的岑政并无不同,岑元惜无人看管,就这么独自一人自由自在、逍遥快活了多年,他们却突然冒出来,妄图展示所谓当爹当哥的威风。 愤懑?也算不上,岑元惜只是觉得没必要。 岑元惜只身一人来到宴会现场,既没带人,手里也没有任何能证明受邀的信函——可那些门童们只是远远瞥见他的身影,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询问。 他身材高挑,容貌昳丽,一举一动间,从容不迫的气息自然流露。 抬起那白皙如雪的手,看了一眼腕间的腕表,眉头微微蹙起。西装随着动作牵扯出褶皱,此刻他明显心生不悦。 “岑二公子!”一声极殷勤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夜色已深,但这厅前却灯光璀璨。岑元惜垂眸理了理袖口,这才慢条斯理转过身,正见那人着急忙慌、跌跌撞撞推开车门——活像条被主人遗弃后又突然见着食物的狗,喘着粗气扑过来。 “岑二少,”眼前的公子哥家里做餐饮的,家势不比岑家,对着岑元惜向来一副哈巴狗的嘴脸,舔地出奇的不要脸,让岑元惜这不记人脸的都记住了他。 这人又看岑元惜四周,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岑大少爷没和你一起来吗?” 岑元惜没空陪他研究微表情,睨他一眼,“那你在这等他。” 陈宗玧却看不到他的嫌弃似的,“二少,最近玩得不开心吗?我看你前两天就皱着眉。” 岑元惜懒得回他,就那么没把他当回事儿的扫了一眼,就走进厅内,侍者迎过来,脸上是得体标准的笑容,微弯着腰指引岑元惜二人走贵宾电梯。 陈宗玧跟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太热切了,都不好意思说他舔,到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就爱这么做的。 “你这么关心我玩得开不开心,怎么?这段时间却少见你人影。”岑元惜在电梯里又提起来,因为他总算想起来了,岑二少的知名狗腿最近总是“缺席”难免引人注意,玩得上头呢就有人喊一嘴“宗玧呢,怎么不见人?” 此刻电梯里的冷光将他侧脸的轮廓线条勾勒得更凌厉了,岑元惜是天生的冷脸,他偏过头,目光凉凉地扫过身旁的人。 陈宗玧顿时苦了脸,手指抓挠着打了发蜡的头发,精心打理的发型眼看就要散开。“我爸逼我去公司打卡,”他声音闷闷的,“说不按时上下班就停我的卡。” 岑元惜闻言转过头去,镜面电梯门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也算是同病相怜。 电梯还在上升。 “二少,”陈宗玧突然凑近半步,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飘过来,岑元惜蹙眉退后半步,只听陈宗玧说:“薛家那个小儿子,听说比你整整小两岁,真巧。” 岑元惜兴致缺缺地随口一问:“同一天生日?” 陈宗玧眼睛一亮,献宝似的掏出手机,“我查了A大官网,他的基本信息都公开着呢。一眼就看到出生年月那栏,你说巧不巧?”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楼层。岑元惜迈步而出,这个薛什么的他毫不在意,倒是陈宗玧这副样子逗乐了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这个跟班,倒是把狗腿子的本分发挥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