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狗今夜不回家》 第1章 回家 深夜—— 西京别名“不夜城”,纬度高,夏季天黑较晚,晚上十一点以后市民们才开启夜生活。 辉煌国际小区坐落于西京市中心,此刻灯火通明,数千面落地窗泛出金黄暖光,乍眼望去盛气凌人,比CBD更像CBD。 楼盘于2005年开发,当时每一平都贵比黄金,是西京最早拥有200至500平大平层及复式的高端社区。 简称富人区。 开盘第一天,一位姓陆的老板闪亮登场,自己连带保镖,提着整整四手提箱钞票去售楼处订了三套500平的顶层复式,说一套用来自己和儿子住,一套用来客人住,还有一套将来给儿子和儿媳妇住。 那时他儿子年方十岁,拥有一个寓意很好的名字—— “从前我陆泫没有的东西,如今都有了。” 陆今有。 订房那天,陆老板风光无限,翘着二郎腿坐在真皮沙发上抽雪茄,保镖用手给他接烟灰。 售楼处经理捧着比红砖还厚的辛苦费,差点跪下来认他当干爹。 但经理自认为读过几年书,风骨岂能摧,一声“干爹”窝在肚子里,酝酿了整整一天才决定向资本主义折腰。 可惜还没说出口,陆泫第二天就死了。 死在去给儿子过生日的路上。 “干爹”憋回去,房子抵了债,公司破产倒闭,人们那段时间特风趣幽默,人人都想当陆今有的爸爸,想把他名字改了。 叫“陆明无”。 后来也叫他“没有爹妈的”、“野人”、“小狗日的”。 就算爹妈都没有了,小狗日的仍然住在辉煌国际小区,只不过是在距离市中心三十公里的郊区四期,33号楼1单元702,66平米的两居室里。 这套房子的房主之前叫韩竞霜,去年过世了,房子现在的主人是他儿子,韩炆。 小狗日的管韩炆叫一声“表弟”。 许多年后他大学毕业,搬出去独自打拼,八年时间积累下五十万,虽然连他爸当年买房资金的零头都够不上,但总算能重新拥有一些东西: 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中国人嘛,就这点执念。 然而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如今的房地产老板与他爸当年的相比,已经完成了从人类到类人的伟大进化,认为他在没有门窗水电水泥灰工业风的家里也能睡得香甜。 跟其他受害者一起去售楼处打架前一天晚上,他还真在新家里睡过。 打着地铺,吹“大自然”牌空调,听虫鸣蛙叫,闻鸟语花香。 他睡得香甜与否先不谈,他知道小区里的蚊子肯定没睡好,它们在他火热的身体上吃了一夜自助餐。 没过多久,他的俊脸在社交媒体上光荣出现,配合鲜红的粗字体大标题: “烂尾楼掏空普通老百姓血汗钱!他们真的怒了!” 这令他十分注重国企集团形象标签的上司印象深刻—— “小陆啊,你揭竿起义冲锋在前的姿势太帅了,令老胡我呢,想起那些年为祖国流血流泪的义勇军,所以——你考不考虑去公司萧山路附近的老兵酒吧开启事业第二春?” 陆今有这个人,过日子主打一个体验派。 离职之后他真去老兵酒吧面试了,他会调酒,大学时兼职做过调酒师。 老板两个膀子左青龙右白虎,打量他说:“光会调酒可不行啊,要会**。” 陆今有:“包会的。但是你们这酒吧正经吗?不涉及违法犯罪活动的话包掏空顾客钱包的。” 老板对陆今有的漂亮脸蛋和牛马素养非常满意,拍着胸脯保证:“军人行得端坐得直,请人民同志放心。” 个屁。 陆今有入职第一天就看见老鸨哦不,老板从他柜台里抽出一盒避孕套,推着两个年龄一看就不超过十五岁的乖学生妹进了“大客户”的包厢。 陆今有懵了,跑到酒吧外面,抬头一看招牌。 哦哟,原来是“老乒酒吧”,不是“老兵酒吧”,“兵”字的另一只脚从来没亮过。 陆今有的第二春由此算是开失败了,不过老板在监狱里的第二春开得红红火火。 乖学生妹儿们的爸爸妈妈痛哭流涕,握着陆今有的手表示感谢;失去游乐园的前领导和领导的烂尾楼房地产老板daddy也痛哭流泣,从拘留所出来后指着陆今有的鼻子说: “你给我等着。” 陆今有当时被见义勇为的热血鼓噪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小脸一抹,中指一竖。 “有种就让老子在西京混不下去。” ...... 找工作四处碰壁,被行业HR集体拉黑,银行信用卡刷爆,房东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那天久旱的西京市下了场大暴雨,他拖着行李箱跑到桥洞底下躲雨,闲得无聊,跟破烂堆里的流浪汉聊吴奇隆和刘诗诗到底离婚了没有,西京市前副市长到底贪污了几个亿,懂王上台对我们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以及他过去三十年人生到底算精彩还是操蛋。 流浪汉听完他最近的英勇事迹,问他后悔不。 他坐在平整程度比他新房还好一些的水泥地上,长腿分得很开,胳膊肘随意搭着膝盖,望向远处乌云,说: “嗐,总有天晴的时候。” 流浪汉说:“其实用不着这么犟,你爸爸妈妈知道了会心疼的。” 陆今有:“他们死了二十年了。” “那你爷爷奶奶呢?” “也死了。” “姥姥姥爷呢?” “死得更早。” 流浪汉笑呵呵的,说:“娶个老婆吧,一个人多独孤啊,我就想要个老婆。我听人家说,现在五万块钱就能买个越南老婆,你说只有五百的话,能买个非洲的不?” 陆今有哈哈大笑起来。 “你去垃圾桶里捡个硅胶的罢!” 流浪汉觉得这是个好思路,他认真记下了陆今有的话。 雨停了,陆今有撑着行李箱盖子站起来,对流浪汉摆摆手,“再见啦小米兜,以后再翻垃圾的时候记得蒙几层塑料布,不要再划到手啦。” 流浪汉也站起来,哆嗦着坏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从层层还算干净的衣物最深处摸出一小沓纸钞。 “五百块,我捡的,干净钱。”流浪汉有口黑黢黢的烂牙,笑容和远处晴天同时亮起,“你比我还惨,拿去买媳妇吧,我起码还有个妈妈。” “她不跟你一起住桥洞吗?” “她在精神病院,我明天要去给她换尿片。” * 33号楼1单元702。 陆今有拖着行李箱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敲门之前,他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检查仪容仪表。 他自恋地抚摸着下巴,突然眉头一皱,望着洁白的食指指尖。 “啊,好锋利的下颌线,把我的手指都划伤了。” 顾影自怜两分钟屏幕上的盛世美颜,借着楼道恰到好处的柔和光线狂拍几十张日系湿发清纯美男照,他挑出其中最楚楚可怜的一张,p上层层滤镜,贴上爱心腮红和一对小狗耳朵,点击分享给了亲爱的表弟韩炆同志。 死狗:【嘤嘤嘤,小狗狗求收留。地址:你家门口。】 韩炆:【镜头往下一点,看看胸。】 砰砰砰——! “开门!韩炆老子知道你在家,有种说骚话没种给你哥开门是吧!” 陆今有万万没想到有段日子不见,韩炆竟然变得如此叛逆,他抡起拳头疯狂砸门,耳朵都气红了。 想起舅舅病逝之前说的话,他心想今天就是打死韩炆也不能让他跟自己一样走上弯路。 吱呀一声,门开了,只见韩炆上半身坦荡荡,优雅的腹股沟线条收束进二次元美少女沙滩裤中,他没穿拖鞋,光着脚,脚趾不安地抠进木地板。 “哥,不是我发的,我对你的胸不感兴趣。” 陆今有把西服领口扯开,他真空,里面没穿衬衫,露出光洁的胸膛,雪白一片,鼓鼓囊囊。 “你再说一遍感不感兴趣?” 韩炆低下头,一眼都不敢多看,脸红得要滴血,简直快哭出来,“哥我错了,但那句话真的不是我发的,我是直男,只喜欢纸片人的直男,绝对不会变成gay子,你就放心吧。” “不是你发的还能是鬼啊。”表弟这幅唯唯诺诺的死宅样子让陆今有十分满意,总算打消了心头的疑虑,慷慨原谅了表弟的嘴贱之罪。 十分自然地将行李箱交到韩炆手上,他进门换好拖鞋,四仰八叉躺进沙发,然后撅起嘴巴吹了个口哨,“小炆炆,把吹风机拿过来,给哥吹一下头发。” 韩炆比陆今有小十岁,还在念书,是西京育化大学艺术系舞蹈专业的大三学生。 现在是七月中旬,正值暑假,他昨天刚从国外旅游回来,在意大利海滩上晒成了块黑炭。 陆今有这人有个优良习惯,报喜不报忧,所以韩炆并不知道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 他一直在欧洲打比赛顺带周游列国,以为他哥是想他了,才怪,想来他家被他伺候一段时间,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所以招呼都不打就杀上门。 不过也不怪陆今有唐突,要是提前招呼的话,韩炆会找大师在门上画符驱小人,今天雨就是下得比陆依萍去找她爸要钱那天还大也不会开门。 人已经来了,毕竟是亲戚,不好再请出去,韩炆本着不能被白嫖的精神,冲去玄关拿起他哥的皮鞋一顿猛掏。 “嗯?哥,你存在鞋垫里的二百块转运钱呢?给哪个小情人花了?” 陆今有想了想,说:“捐助给了一位有缘人,助力他完成伟大的人生愿景。” “靠,池金阳知道了不得用小棍棍把你屁股捅开花啊?” 提到“池金阳”三个字的时候,陆今有眼神暗淡了两分,但很快又被手机里传出的“unbelievable!”点亮。 韩炆无比失望地放下鞋,闻了闻手指。 他哥的味道还是那么喷香,还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水汽,像雨后青苔。 他把陆今有的防水鞋套提进厕所里晾着,出来的时候,人变了。 那人手里提着吹风机,悄无声息地靠近,站在沙发背后居高临下。 陆今有正在打消消乐,手机屏幕突然自动调亮了,原来是一片巨大的阴影兜头笼罩下来,使他猛然抬头。 赵熠:“领子再拉开一点,看看胸。” 陆今有:“............” 靠,真见鬼了:)。 第2章 打架 “我以为谁呢,原来是你这个死人。” 赵熠笑眯眯的,语气温和:“你总执着于当寡妇,什么原因呢?” 陆今有运用国际通用友好手势解答了赵熠的疑惑。 “韩炆!”他从沙发上弹起来,打算冲进厕所质问这怎么回事,下半截话还没喷出口,两只大掌把他摁回去。 看来姓赵的真的想变成死人。 过肩摔蓄势待发,赵熠接下来的话让他瞬间冷静。 “厕所里有毒气弹,‘韩炆1号’。” “哥你等一下我,我回国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闹肚子……呃啊!又要喷了!” 韩炆几近虚脱的声音从厕所颤颤悠悠传出,伴随天女散花般美好的噗嗤声。 “……”陆今有有点后悔回表弟家了,这里好像比刘米斗的破烂窝还脏。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赵熠从沙发背后绕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得癌症要死了吧,来韩炆这里享受点临终关怀。”陆今有扯了张维达山茶花香抽纸,撕成两半搓成两根麻花,塞进鼻孔里。 赵熠学他,也把鼻子堵住,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就都变得瓮声瓮气。 “他在飞机上到底吃了什么,为什么能这么臭?” “酸奶和奶酪,他乳糖不耐受。” “你怎么会知道?” “我跟他同一班飞机,只不过我在头等舱,可能经济舱的餐盒保质期没有头等舱的新鲜吧。” “0个人问你了,装货。” 陆今有跟赵熠每说一句话就要翻一次白眼,眼睛都翻累了。 他干脆闭上眼睛,背过身面对墙壁,不再看赵熠那张讨人厌的脸。 “衣服裤子都没湿,怎么只有头发湿了?”赵熠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低沉而充满磁性,永远波澜不惊。 陆今有把嘴闭得死紧,几秒钟过后,他听见赵熠又说:“我猜你去某个地方躲雨,收伞的时候时机不对,头上的建筑物刚好在往下淌水。” “建筑工地?你西服裤子上有水泥灰……应该不是。从平康路过来要经过东山大桥,但你很久没回过家了,所以并不知道那里正在修路,你是走路过来的,行李箱上全是泥点子,所以——” 话音稍顿,赵熠的笑声轻忽又缥缈,客观来讲不带任何感**彩,但落在陆今有耳朵里却如同动地雷鸣。 “池金阳应该不会吃醋的,毕竟你资助的只是一个可怜的流浪汉而已。” 啪啪啪。 陆今有鼓掌,“真是精彩的推理呢,名侦探**。或者说在下应该称呼您的另一个名字:尾随前男友的超级变态狂?” “我没有跟踪你。” “那你怎么知道桥底下有流浪汉?” 赵熠耐心地回答:“三个月前,我学生办毕业个展,作品放在室外晾晒的时候被一个流浪汉捡走当废品卖了,报警后警察根据监控找到了一个叫做刘米斗的人,他全身上下只有五百元,不够赔偿我学生作品百分之一的造价。五万对于刘米斗来说是天文数字,他想跳河自杀,我劝他说,何必呢?” 脸皮真厚。 陆今有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嘀咕。 没人在意还要继续说,赵熠的表演型人格没治了。 可能是听到了陆今有的心声吧,赵熠闭嘴了,不再发出一丝动静,“何必呢”三个字过后,良久没有下文。 电吹风随手一搁,他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读书。 手机是韩炆的,他自己的在意大利机场被偷了,新的受白天暴雨影响明天才能送到。 “……” “…………” “………………” “然后呢?” 赵熠吊人胃口的功夫有点厉害,陆今有承认他想知道下文,扭头赏给赵熠一个正视。 漂亮的眼睛里写着不耐烦和不情愿,倒映出赵熠似笑非笑的脸。 这张脸五官深邃端正,笑容轻盈无暇到仿佛焊了张正人君子的假面,就算说骚话,听起来也像在跟你谈**哲学。 赵熠装傻:“然后什么?” “喂!”陆今有气得狂拍沙发。 赵熠一下子笑得很开心,慢悠悠地说:“那先看看胸?” “………………” 陆今有的脸色这下真的变得有点难堪。 一次两次可以理解为赵熠在跟他开玩笑,但三次就是故意为之。 在陆今有的观念里,分手的前男友等于死人。 他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前男友,认识二十七年,在一起不到三个月,分手3650余天。 赵熠这个人对他来说,可以算作死透了、尸骨无存了、灰飞烟灭了,可是十年前分手那天的狼狈与愤怒就像他不得不背负的漫长的烂尾楼房贷,每隔一段时间就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使他回想起来,回味无穷,恶心透顶。 就比如小红书记录了他的用户偏好,会经常给他推送全国其他地方又有哪些烂尾楼,而朋友圈里他和赵熠的共同好友就像故意跟他过不去似的,特别爱发他们和赵熠日常去了哪些地方玩,吃了什么好吃的,还要艾特他,在评论区里cue他。 他每次都想骂死这帮贱人,可他却没有立场。 在共同好友眼中,他们是和平分手,最初那段时间他恨赵熠,还造谣过是他甩了那个眼瞎的,所以好友们在评论区和饭局上说他“真有脾气”,喊他“前嫂子”的时候,他有种把原本是屎的东西包装成了巧克力,还在大家伙儿面前吃得特开心的感觉。 如今他的生活好像真的是坨屎了,而赵熠始终光鲜亮丽,从来没遇到过任何挫折,众星捧月地活着,连爹妈身体都倍儿棒,没一个死的。 他就像只,像只打不死的苍蝇,始终在他身边嗡嗡嗡! “青梅竹马”还有“门当户对”这两个词对陆今有来说简直就是诅咒! 不知道是赵熠反复的,缺少边界感的轻薄挑衅终于激怒了他,还是他痛恨于自己充斥着不幸与失败的人生,大脑一秒烧坏,下一瞬,他劈手扯开西服,露出整片上身,雪白与粉嫩暴露在空气中,水滑的肌肤被客厅水晶灯镀上糜丽流光。 他瞬间发难,揪住赵熠后脑勺的头发,把他使劲按在那片流光之上,恶狠狠地说:“你他妈想看就凑近点看个够!” “唔!”赵熠懵了,完全没预料到陆今有会来这么一出,鼻子被肋骨撞得猛然一酸。 他下意识挣扎,可陆今有好歹也是条一米八的汉子,手劲可不是盖的,他姿势别扭,一时间找不到发力点,被死死钳制。 后脑勺的手滑到后脖颈,用力一把掐住,他的脸就变成抹布,把陆今有擦了个干干净净! 这场蹂躏足足持续了十多秒,赵熠两手撑住沙发一个用力,总算挣脱出来,只见他整张脸皮被搓得发红发烫,尤其是鼻梁,红得简直要破皮了一样。 陆今有的样子也没雅观到哪里去,乍眼望去胸口红突突一片,跟过敏了似的吓人。 “爽了吗?”陆今有一整天没吃饭,刚才的较量耗光了他的力气,他喘着气问,眼中尽是出了口恶气的痛快。 假面总算裂开一丝缝隙,赵熠像头发怒的狮子,瞪着他说:“玩笑而已,你突然发什么疯?” “玩笑?这种玩笑你敢对你妈开吗?合适吗?得体吗?我觉得你恶心!” “不得体的人是我吗?恶心的人是我吗?”赵熠觉得他的迪奥2025summer套装每一个细节都得体到可以去走时装大秀,声音理直气壮起来,说,“正常人会给自己表弟发那种照片吗?你每次责备别人之前能否先审视一下自身?!” “你偷看我跟韩炆的聊天记录还有理了是吗?”陆今有抄起拖鞋作势要打赵熠的嘴巴,被敏捷躲过,气得他从脸到脖子整片都粉红粉红的。 他撵过去,两个人一边吵架一边在窄小的客厅里玩秦王绕柱走。 动静终于引起了韩炆的注意,他深知王不见王,前男友不见前男友的道理,索性宠溺一把括约肌,开闸泄洪,完事满头大汗地扶着腰出来,就见他哥把赵熠压在沙发上,拖鞋照脸左右开弓。 由于过去二十多年的经验积累,赵熠深谙防御之道,所以没有一拖鞋真正打在脸上,全部由他强健的肱二头肌承受。 “你们不要再打了!老楼房不隔音,待会儿别人报警说我们家家暴!” 他熟练地拦腰抱走他哥,把赵熠从沙发上拉起来,正欲教育两个大人还不如他这个小辈懂事,却看见两个人鼻子里都塞着纸团,登时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脸羞得黑红黑红的,像团烧滚了的炭。 “太过分了!”他伸手一把揪掉四根纸条,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鼻涕,几缕亮晶晶的凝胶状物质在灯下闪闪发光。 这一幕实在太具有视觉冲击力,三个人齐齐化为石雕。 陆今有:“…………” 赵熠:“………………” 韩炆:“咦惹。” * 辉煌国际四期的房子虽然开发较晚,但到现在也已有十五年时间,老房子的排烟管道修在内部,整栋楼不管哪家开火做饭,人们都能通过油烟味判断出做的什么菜。 根据楼道中的气味分子,可以知道702那户人家今晚吃红烧排骨,鱼香肉丝,豆豉蒸鱼。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这味道太饿人了,饿得楼里好多人穿上背心裤衩大拖鞋,摇着蒲扇去街边苍蝇馆子喝啤酒撸烤串,忘情投入西京繁华夜生活的怀抱当中。 “哥,熠哥,开饭了!” 豉香鳕鱼出锅,码上青白葱丝红辣椒,热油一泼,香味立刻上升一个档次。 韩炆摆好碗筷,看了看桌子上的三只碗。他正在减肥,只吃小半碗饭;赵熠过午不食碳水,是个空碗;剩下一只碗里的白米饭堆成小山高,被他拿饭勺压得严严实实,碗看起来不过巴掌大小,实际上里面装载的弹药恐怕有半斤之多。 他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把超级碳水炸弹推到主位上放着。 他家面积小,匀不出来一个正经的餐厅,餐桌是张折叠桌,若非超过四个人,轻易不会打开用。 他家的饭十多年来基本都在茶几上吃,所谓的主位,就是正对电视机的最佳视野位。 这个位置一直都是陆今有的,尽管人早就搬出去住了,韩炆也一直给他留着,从不准任何人坐。 倒不是因为有多爱他哥,而是陆今有这个人,是典型的西京男人——要强爱面子,打肿脸充胖子,就是不装孙子。 如果陆今有知道属于他的位置被别人的屁股有所玷污,必定会认为自己的家庭帝位受到了严重挑战。 那他韩炆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除了位置,能代入以上【占地盘、标记地盘、发现地盘有别人的味道、发飙】这一整套公式的,还有睡房、私人物品和另一半。 赵熠在楼道里打电话,还是用的韩炆的手机,他之前在厕所里打,但现在那里依旧“余香阵阵”,神鬼莫敢入内。 完事回到屋子里,他长腿一打,挑正对电视机的位置坐下,韩炆见状板起脸咳嗽两声,用筷子敲碗发出警告,“熠哥,屁股抬起来,坐到你该坐的位置上去。” 赵熠“哼”了一声,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今天要造反。” “哎,你就让让他吧。”韩炆像个老妈子一样操碎了心,语重心长地说,“反正都让了二十几年了,不差这一天。” 厕所这边,陆今有正在洗澡,充分的沐浴露香气总算完全盖住了臭味。 镜面被热腾腾的水雾熏白,映出一张模糊的容颜,就算模糊,也能从那些优美的轮廓线条中看出陆今有姿色非凡,他整体给人感觉很帅气,但眉眼挺妩媚,显得他很美,女孩子一样秀丽的美。 小时候他妈爱给他留长头发扎麻花辫,那时候他和赵熠两个人走在一起,两相对比,人们都以为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和赵熠定了娃娃亲。 关掉水龙头,换上韩炆一早准备好的睡衣,陆今有戴上干发帽拉开门。 看清楚茶几那边落座情况的瞬间,他危险地眯起了眼。 第3章 吃饭 韩家去年重新装修过一次,当时陆今有说他出钱,走去客厅化的时髦装修路线,沙发茶几全部扔掉,买张体面的大理石餐桌回来,把阳台跟客厅打通,餐桌就有位置放了,但韩炆说坐在地上吃饭挺好的,再说了家里从此以后就他一个人住,布置个餐桌又有什么必要。 当时陆今有问韩炆:“你以后不娶媳妇吗?老丈人丈母娘来你家吃饭也要像日本人韩国人一样坐在地上吗?” 韩炆:“我是高贵的不婚主义者。” 陆今有:“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语言。” 韩炆嬉皮笑脸的:“那我找个日本或者韩国媳妇不就行了嘛!” 老茶几是玻璃的,陆今有拗不过韩炆,又实在嫌弃这东西丑,就用桌布把它重新改造了一下。 它很矮胖,穿着田园风带荷叶花边的裙子,高贵的赵熠同志并不愿意在他旁边席地而坐,屁股搁在沙发上。 可他个子太高,接近一米九,两条长腿放不下,被迫大喇喇敞开,说实话看起来并没有比坐在地上体面多少,让陆今有想起地铁上那些不要脸的男的。 他走过去,也不直说什么,一屁股坐到赵熠身上。 赵熠:“…………” 韩炆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生怕开启第二次世界大战,忙劝:“哥你赶紧起来,熠哥是不小心的,他都打算换地方了。” 赵熠的脸因为那顿蹂躏依旧有点红,声音硬邦邦:“我没有不小心,我故意的,就这么吃。” 陆今有扭了扭屁股,故意把赵熠往沙发里面挤,这样的话他自己也能坐个沙发边,更舒服。 两个人的腿都敞开,组成半个书名号,这场面看起来简直不能再诡异,可陆今有的表情却美美的,爽爽的。 他抄起筷子大手一挥,“开饭!!” 有个霸王挡在面前,赵熠夹不到菜,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一口接一口闷头吃米饭。 韩炆战战兢兢的,觉得家里的火药味浓烈到可以把脚底下的东山炸垮,于是跟他哥扯闲话,企图缓和一下氛围。 他在国外的事情他哥事无巨细基本都知道,因为他每天都会给他哥发微信详细汇报,有种把跟陆今有的聊天框当备忘录记录生活一样的感觉。 大到比赛中发生的趣事,小到上厕所用了几张纸擦屁股。 但陆今有的事情他知道的却不多。 “哥,最近工作怎么样啊?” “挺好的。给我夹块排骨。” “给。你们公司的新能源汽车什么时候给内部员工优惠啊,我同学想买一台。” “明年吧,等新款上市。” “哦,那个……” 赵熠这个时候插话进来:“小炆,给哥也夹块排骨。” 陆今有闻言,给韩炆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动,自己转身往赵熠碗里放了块东西。 赵熠:“谢……” 谢个蛋。 陆今有给他夹了块姜。 韩炆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扒拉了一口饭继续问:“哥你这次回家住几天啊?桃花岛的房子什么时候能交房,先说好,我那间要装个顶天立地的玻璃柜,摆我的手办和谷子。” “下周不是你生日么,起码住到下周末,房子后年交。” “太好了,那我以后就在那边找工作,这边的房子到时候租出去,家对面要新修一所小学,到时候房价要涨,租金肯定可以多收点。诶哥,我九月份的时候要去澳洲比赛,你能让阳哥帮我问一下他妈妈要是护照不小心被颜料染了点色的话,影不影响过关吗?” 陆今有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深吸一口气。 “好。” 赵熠就着姜丝吃了小半碗饭,接茬说:“是给你的手办染色的时候染上的吗?染的什么颜色,我新买的别墅最近正在装修,参考一下。” 不知道这话哪个字不对劲,韩炆看见他哥突然把筷子啪一声拍桌上,扭头穷凶极恶地瞪着赵熠。 然后他哥站起来,从赵熠两腿之间迈出去,走到他左手边盘腿坐下,位置刚好背对着电视机。 韩炆后背渗出冷汗,想说难不成赵熠对他哥不合时宜地敬礼了,毕竟两个人紧贴着坐,而他哥的屁股又很翘。 他悄咪咪瞥向装着赵熠子孙根的地方。 “咳。” 感受到注视,赵熠咳嗽了声,向侧面把腿并拢。 陆今有听见这声咳嗽,立刻炸开嗓嚷嚷:“嗓子不舒服就回你的大别墅吸甲醛治治,待在我家干什么?!” 赵熠咬了咬后槽牙,说:“小炆做的饭是火药吗?你又在发什么疯?” 陆今有捏着筷子的手气得发抖,心里清楚赵熠就是故意刺激他,烂尾楼的事情发生在两个月前,他前司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在第二天就把各方面新闻都压了下去,但赵熠当时还在国内,他家就是干地产起家的,所以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朋友们都给他面子,从不主动提起这件事,只有赵熠天天在他的朋友圈里晒他那地上三层地下两层前后花园三百平使用面积一共一千五百平的豪华大别墅。 还是个毛坯房就一天拍拍拍,陆今有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拍的! 他牙齿咬得咯吱响,韩炆赶忙摸着他的肩膀说:“熠哥住不了酒店,赵叔叔那边离育华又太远了,他从小就在我们家住惯的,等过段时间房子装修好了他就会搬回去。哥……我之前跟你说过,想跟着Sam去美国深造,熠哥是Sam的好朋友,可以帮我写介绍信……” 韩炆本来想劝他哥消气,结果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底气,声音越变越小,手从他哥肩头滑落,颓丧地低下了头。 他有种背叛了他哥的感觉,他本来应该跟他哥同仇敌忾,合力将资本主义的走狗赵熠赶出韩家家门。 可是…… 可是………… “没有介绍信你就去不了美国吗?” “嗯……也不是。但如果有的话能省很多麻烦,Sam说他可以让学校那边免面试。” “吴院长不能帮你写吗?我记得我还给他送过礼。” 韩炆摇摇头,望向赵熠,说:“哥,这跟职称高低没关系,Sam是gay,他就喜欢有东方韵味的美男子。” 他俩说这话,赵美男这厢一小口菜接一口小饭,动作优雅而连贯,并不参与这个话题,仿佛不关他的事一样。 原本硝烟味十足的客厅陷入片刻沉寂,三人各揣心事,都默契地避开了彼此的视线。 陆今有想,如果撇开他和赵熠那段荒唐的历史不谈,他们两个人其实跟韩炆的义父义母没太大区别,小时候他们都给韩炆换过尿片,辅导过作业,痛扁过收这孩子保护费的小混混。 “韩炆”两个字总能触动陆今有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搞清楚赵熠的重要性之后,他拿出毕生的修养和觉悟,把自己洗脑成和操蛋老公离婚多年但看在孩子的份上什么都能忍的母亲,极力平复心情,深呼吸几口气,嘴角总算扯出个息事宁人的微笑。 他听见自己居然心平气和地问赵熠:“那这样的话就委屈赵老师在我们家住上一段时间了,请问您想睡上铺还是下铺?” 赵熠已经很久没在晚上吃过碳水了,他脑子发晕,人迷迷糊糊的,第一反应说睡下铺,说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下子变得亮莹莹,氲起一层湿漉漉的水汽。 他声线已经飘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 “我、要、在、上、面。” * 西京一整个夏天也难得下一场雨,就算下,也是持续时间不会超过一天的大暴雨。 月色被雨水洗练得剔透洁白,泛出浸骨的凉意,透过玻璃窗照亮一架高低床。 床是古朴自然的实木色,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护栏上粘着一排奥特曼和Hello Kitty贴纸,已经卷边泛黄,表层的塑料薄膜皱巴巴翘起,十分影响床的整体美观,按理说应该在上次的装修中就撕掉的,但被人刻意保留了下来。 上面的窄床宽1米2,下面的1米5,这架床当年价值不菲,花了韩竞霜整整六千大洋,他亲手组装好以后就成为三个孩子的乐园,赵熠睡在上铺,陆今有带着韩炆睡下铺。 夏天蚊子多并且还买不起空调的时候,韩炆的妈半夜会来给他们扇扇子,赵熠睡眠浅,姜阿姨一推门就会醒,那时赵熠就会揉着眼睛爬下床,盘腿坐在陆今有的枕头边,一边打瞌睡,一边给把韩炆搂在怀里热出一脑袋汗的好伙伴擦脸。 赵熠洗完澡回到卧室的时候,他下铺的兄弟已经睡了。 陆今有盖着薄毯,空调在对面墙上呜呜地吹,光洁的额头再也不会因生活的湿热和苦闷生出那种带着沐浴露香气的,被月光照得闪亮亮的汗珠,所以再也用不着那个姓赵的小男孩认真盯着他美得几近梦幻的鹅蛋脸,用小手一遍遍抚摸过美人尖下的眉心、整洁乌黑的鬓角、细腻玉白的脸颊,以及肉嘟嘟的小下巴。 “……你怎么能把生活过得一团糟。” 床边摆着书桌,赵熠轻轻拉开椅子坐下,托腮望向月亮。 他低声对月亮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都30岁的人了,做事情还这么不管不顾,大家就不应该从小惯着你,把你当个小明星。” 他又说了几句别的,声音轻到像那些裹在月亮周围的云絮,风一吹就散了。 “哎……”深深叹出一口气,看了眼手边的闹钟,已经凌晨两点了。 困意袭上心头,催出一个哈欠,他抻着懒腰站起身,扭头撞上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 “你在这里装什么品种的孙子?”陆今有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他抱着属于韩炆的二次元美少男等身抱枕,脸蛋比抱枕上的美少男还二次元,眼睛里装着“看傻逼”三个大字。 有刹那间的惊慌无措游过眼底,但赵熠很快就露出完美的微笑。 “深情孙子。”他用动听的声线回答。 “…………” 陆今有就后悔臊赵熠这一顿。 没把赵熠臊着,反而把自己恶心得够呛。 从前没有过感情纠纷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如今每每听到赵熠用那种装逼的腔调跟他说话,他就想掐死赵熠,把他用农村老大爷逮鹅的招式掐住脖子提起来,阻止他发出任何怪叫。 他想,明明西京男人最讨厌装孙子,为什么赵熠这孙子就他丫这么孙子呢? 他没趣地翻了个白眼,拥着枕头倒回床上。 黑暗中听见赵熠摸索着楼梯攀上床,又等了片刻,确定这孙子安分就寝以后,他把睡衣睡裤以及内裤全部脱掉痛痛快快裸睡。 明天还要继续投简历找工作,他疲惫不堪,很快沉入黑甜的梦乡。 第二天早上,他在蒸蛋的香气中醒来,觉得家里安静得有点诡异,一看手机,已经10点了。 他发现上铺的兄弟不在,喊了两声韩炆也没人应他,来到客厅,他看见蒸蛋的海碗底下压着张黄色便笺纸。 抽出便笺看了眼上面的内容,他脸色骤变,二话不说抓起手机就往家门外面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