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无用神》 第1章 霸王小姐 又逢春,金庸帝上位十二年,清政有为,颇得民心,西楚之国歌舞升平,时和岁稳。在此时,盛都的长安街上有一红衣少女十分抢眼,倒不是说生的如何貌美,穿戴如何金贵,而是…太能吃了,手里拿着好几种吃食糕点,嘴里也塞的合不拢,放眼整京,怕是也找不出除她以外如此“放荡失礼”的女儿家了。 “哎,绿珠,去再帮我买串糖葫芦,等会儿再去裕兴楼买八珍糕,玉米糖,清脆梅…” “小姐!到底还要多少啊?”绿珠累的满头大汗珠。 舟芸嘿嘿一笑,满头珠钗,叮叮当当的响:“放眼的长安街,得有多少铺子是我的银子养活的?爹爹困了我大半月,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今日要是再不花些银钱的话,过不了多久,这些铺子怕是都要回家喝西北风去了。” 绿手里大包小包的一大堆,听了小姐的这一番话,她就知道这街,要是没能再逛大半个时辰,估计是回不去的。 “走了,本小姐要串糖葫芦好…”她抬步欲走。 “哎哎!留步啊。” 两个小姑娘一听见声音,便齐齐的回头望去,这长安街本就繁华,正午时辰更是人山人海着,只见旁边舞狮吐火的杂耍团旁,有一公子冲出人海重围,向她们这边跑来。 “小芸儿,好久不见呐,你爹爹终于是解你的禁足了”。 “李世子,你真是…一定要提起这件事吗?” 李越看着那小姑娘本来清丽灵动的眉眼猛猛皱起,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 “什么嘛,怎么一月不见,你我二人就生分如此之多,居然叫我‘李世子’,‘姐夫’二字去了哪里…” 舟芸看见他那用张白俊的脸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就恨不得一耳光拍过去,真是恶心的不行。 “还惦记着我姐姐呢,她近来贵体欠安,我爹爹嘛,若是见了你,也定然不见得有什么好脸色的。如今最是平易近人的我,也不太乐意…”舟芸话未尽意己尽,双手抱着胸向李越狡黠一笑。 二人相识数年,他如何能不懂,很勉强的回以一笑,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成交,这两个月我的贴身士卫分你一个,保你出府无忧。” “行嘞,那姐夫快快跟妹妹回府吧”,她顿了顿又说:“对了,绿珠把东西都让姐夫的小厮勤勤提好了,反正他够勤快。” 连吃带拿有你的,李越又记她一笔,勤勤只好苦着一张脸,被迫搬运一大堆吃食。 舟芸和绿珠这下高兴多了,轻轻松松的空着手往尚书府跑。 “哎,豆腐三婶那边那个是不是尚书家的女儿?”路边卖糕点的夫郎指着大街上走远的红衣倩影,问旁边站在豆腐铺中的女人。 那女人点点头,和豆腐一般白嫩的手从夫郎那接过一把瓜子:“你才来不久,怕是不太清楚,这二小姐在长安城不是一般的有名呢!” “说来听听呗”。 “哎,也成,反正到了下午也没有生意了。” “这尚书大人共有一子二女,大儿子是个才子,课业才行,都是顶好的,现在在大理寺,年轻有为,不过而立。大女儿呢,也是个大才女,做诗、抚琴…没有一个是不在行的,长的也如九天仙女一样,出尘貌美。当年一袭白裙在梨木树下抚琴,把这李世子迷了个透,就说非她不娶。坏就坏在身子骨不太好,年年之补药不断”。 “你说这一子一女放在平常人家都是很了不的,但这尚书府,偏偏又出了一位惊世骇俗二小姐。她更是不得了!出生时眉间有一红胎记,很有吉兆。后来没几年生母又因病离世,她本是好不易得来的小女儿,又从小没了娘,尚书大人真就是当眼珠子一般的宠着养大。对了,忘了和你说,她外祖那边也大有来头,商贾之家,不多说,这长安街三分有一的铺子都归他们,多么骇人!”女人说的激动,瓜子壳扔了一地。 “这样说来,当真是极富有了。” “啧,那当然了,不然当年为什么要找个当官的女婿呢?钱多地位又低,怎么不招人惦记?” “如此的话,这二小姐真是金枝玉叶,千娇万宠,命格真好。” 女人呵呵一声:“可不就是太惯着了嘛,虽然生的一副好样貌,可那做事举止简直…你说一般女儿家的娇纵也就算了,而她却是无法无天,目中无人,大家都称她为霸王小姐。你见过哪个官家小姐日日走马斗鸡,无所事事?和个霸王一样,粗蛮又无理,花钱如流水。” 夫郎点点头,对女人说道:“天色不晚了,我也该收拾收拾回家去,今日多谢你,明日有空再聊哈”。 女人摇摇手,嘴却仍嘀咕着什么,夫郎没有再去听,他背着空篮,走进了西街一间客栈里。若是有心人细看,就会发现,二楼雅间的夫郎脱去了粗布衣,洗去脸上的黄蜡后,竟成了一位白衣翩翩的年轻道士。 “师兄,这次好像真的找对人了!我刚刚去打听一番,发现这位小姐真和那年卦中所言天命人的特征十分相像!”他一边擦干脸上的水,一边激动道。 “是,你上次在洄城也是这么说的”。 被道士称作师兄的少年,坐在窗前的梨木桌上煮茶,茶烟飘渺,越发衬着他清俊儒雅,白衣出尘,端的是仪范清冷,风神轩举。 那道士听闻一梗,他道:“这回不一样!真的。师兄,你刚才不是看见那姑娘了吗?我就觉得是她。” 少年方才就站在窗旁,自然也看见了繁华的长安街和那二小姐的张扬与肆意,那人身穿朱红纹金的襦裙,配宝蓝的披帛,整条街不会有比她更醒目的女子了。 “好了,你再去盯个几日,我也会去确认一下,若真是她…就传信于师门吧”。 “好嘞,累死我了,找了这样久…”他伸了个懒腰,又笑嘻嘻的向师兄讨了杯好茶才肯走。 第2章 夜游之症 尚书府门口,以舟芸为主的四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站着,与守门的胖四僵持不下。 “二小姐,姥爷说过了,你…” “哎,别又把我爹搬出来压我,服了,关本小姐大半月还不够么,出来是翻墙打洞的,回家也不让走大门吗?” “行,行,就算是回府,但也不许带外男,尤其是世子,老爷说过”。 李越眉心皱起,想着拿点碎银打发他,这手还没碰着荷包,就被舟芸拦下。 “什么外男?珍宴楼的宝珠鹅焦煎虾,听过没?这可是拿钱都难买到的好东西,让我姐夫进去,明儿就送你房中去。” 胖四一听这菜就如饿狼一般,双眼放光,他本就是个贪吃肥胖之人,笑得脸上横肉堆起,眼睛眯成条缝:“那你们得小心点进去,切莫被人发现,出了什么事也别出卖我,成吗?” “放心吧!我这人最讲义气。”舟芸嘻嘻一笑,扯着李越快步进府。 李越就在后面跟着,看见她摇曳的红纱襦裙与飘扬的宝蓝披帛,不由心想,这真是贼精一个人,胖四才来府中不久,这么快便被她拿捏住了,又是这样肆意骄纵的性子,和她阿姐真是天差地别,这小小尚书哪里关得住她? 舟芸刚跨进院子,就大嚷起来,“阿姐,阿姐“的叫个没完。舟菁的贴身婢女紫梨在院中听见,立马笑嘻嘻地迎出来:“二小姐可算来了,大小姐等你好久,时不时就问奴婢您为何还不来呢!”她又扫见少女身后站着的那位俊气世子,带着一副了然的笑意又道:“这…还带了位稀客来嘛,见过世子。” 李越听罢,不禁有些面热,清咳了声,眼珠乱转,好像这来过多次的院子有多么稀罕似的。舟芸么,看了他这副囧样,自然是哈哈大笑。 “小妹!”这时有一道清丽的声音从房中传来,世子就和被勾了魂一样,直直的看向那边,面上红云更胜,舟芸又大笑推了他一下,:“走吧走吧,瞧你这副薄皮样。” 两人走到门口,舟芸坏心思又起来了,她想着:紫梨肯定还没来得及告知阿姐,李越也跟来了,不如就叫这人在外头多站一会,考考他的毅力多强。 “哎,你先在屋门口等下吧,晚点叫你进去”。 虽说李越很想尽快见舟菁,但女儿家的闺房的确不能随意进,这是尊重的问题。所以他只能很委屈地点了下头:“那可以快点…” “啪”! 他话还没说完,舟芸就立马关上了梨木门,差点碰上自己的鼻子。 “阿姐。”舟芸一进房中,立马闻见熟悉的暖香又淡又轻,叫她身心舒坦,见姐姐一身青衫坐在美人席上绣着香囊,便跑过去,像只猫儿一样拱进她又香又软的怀中。 舟菁无奈收起针线,摸了摸小妹毛茸茸的脑袋说:“怎么一来就往我身上爬?” 舟芸使劲闻她身上的香味:“姐姐身上香香的。” 舟清觉得好笑,点点她的头打趣道:“如此粘人,日后也天天抱着你郎君去。” 舟芸叫后猛然起了身,也不气,就嘿嘿笑着看她:“我的郎君还不知道在哪里,不过嘛…”她贴着阿姐的耳边悄声说道:“姐姐的郎君…现在好像还在门口等你呢”。 舟菁听后,抬眼看见门外有一模糊的高瘦人影,便立马明了舟芸的意思。轻瞪她一眼:“你怎么不早说呢?” “他一个外男进闺房总归不太好,我本来刚想和你打招呼,然后忘了嘛。”她就想把这个想抢她阿姐的人晾在外头,又有什么问题呢。 “去,你快去把他请进来吧,我…今日与他好好切磋棋艺。” “哦,原来是要下棋呀”。她笑嘻嘻的把下棋二字叫的很重,唉,看破不说破,姐妹有的做。这两个人难得相处,自己也不想多加打扰,摆摆手便出去了。 推开门,李越还站在那。院外一片春色好风光,衬着这一根笔直的人就更呆。 “叫你呢。”她指向房内。 “真的?!”少年立马一脸惊喜,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咧,撒腿就要进门。 “等会儿!”还好自己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衣角:“我阿姐最近身子不太好,今日你要早些走。” “放心放心,我绝不晚留,再说,若被你爹爹发现了,又得找人给我打一顿。”说完,他喜滋滋的跑进去了。 “傻子样。”她小声骂一句,转头看见绿珠从小□□那跑来,立马抓着问道:“紫珠是如何说的?还有另外的贴身婆子”。 绿珠跑的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她方才进府没多久,四处奔走,就为向大姑娘房中的下人去打听,舟菁的“病”是否有了好转。 “差不多和前几日没什么两样,依然是半夜突然爬起来:或一人梳头对镜描妆,或执笔又作诗,前两晚还舞刀弄枪,就这么一人冲进了兵器房里,将众仆都吓个半死”。 “药呢?” “药是不断的呀,但是药三分毒,哪里有这样奇怪的病,这府医只敢开些安神汤什么的”。 “出了这样的事,爹爹竟瞒着不告诉我!” “老爷也是怕小姐担心嘛”。 舟芸不再开口了,一个人踢着路边的石子,她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有大半月,出来后就听闻阿姐有了这样的怪症,医者找遍了,都说是夜游之症,可这哪里是梦游?一下梳妆,一下作诗,平时那样柔弱的人还玩起刀枪来,简直…简直像是中邪了一般。 “小姐,奴婢总担心…这不会是府中有什么鬼怪吧…”绿珠怕的声音直发抖,突然撞在一个人的背上,吓得她猛然抬头,惊呼一声。 “小姐,您…怎么突然停住不走了?吓奴婢一大跳。” 舟芸回头瞪她一眼“再乱说什么!什么鬼怪! “呸!呸,是我在瞎说,小姐不要怪罪。” 虽然绿珠说的话不太吉利,但她自己又多少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常看的话本子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什么夺舍、附身之类的。 “算了,今晚,我…”她看这院中满枝头雪白的梨树,很轻快地跃起来,摘了一朵,放于手中把玩。 “今晚我来阿姐的院中看看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去他的牛鬼蛇神,本小姐才不信这邪”。 “那奴婢同紫梨去说一声”? “哎,不必,我怕打草惊蛇。”舟芸冲她摇摇指头。 “那这…小姐你去哪里等啊”? 舟芸很爽朗的笑指到:“那里啊”。 梨树在院中生的茂盛,生长数十年之久,如今它满树的雪白,而舟芸指着一根很粗的分叉上。 “外头不是都说我是天不怕地不怕霸王小姐吗?今夜我就在那里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什么人,竟然害到我们尚书府来了”! “若真是什么妖邪怎么办啊…” “绿珠你又来乱说”! “哎哟,是奴婢在乱说了,可是,可是我真的怕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嘛。”绿珠自小伴在小姐身边,对她的性情也是了解之深的,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拦不任自己怕呀。 “行了,行了。反正我说好要来,便是一定要来的,”舟芸冲她摆摆手:“你还能拉往我不成”? “拉不住”。这倔牛一样的脾气,自己是真拉不住。 “好啦,本小姐的身手你还不放心么”? 绿珠无奈看她一眼。 舟芸丝毫不理会,自信满满的拍拍胸脯:“今夜我非得把这‘病根’可找出来不可”。 第3章 热闹之夜 夜色将近,绿珠让舟芸换上以往的骑行装,本来的那些夜行衣习或练武服全叫尚书老爷收走了去,就怕她再翻出府玩。如今方便行动的衣服,出了这个就再也没有了。 小姐红衣最多,再不济也是以鲜妍金贵为主,好半天才翻出一件白衣来,衣摆染着点淡粉,想着梨树上的花也是白白一片,如此也不易被发现。头发也被绿珠绑成两个丸子,系了同包发带,这可比珠钗轻便多了,怎样跑跳也不会散开。 “小姐,你可千万要小心。”走前绿珠拉着她的腰带细细叮嘱:“你又不会什么功夫,最多也就是跳的高些,跑的快些罢了。平时翻墙钻洞倒也够用。今日要是…” 舟芸忙捂住她的嘴:“你咒我呢?好了,小事一件而已,功夫什么的,红玉不是会吗?有什么可担心的。” 红玉与绿珠一样,都是她的贴身婢女,只不过稍长她们几岁更加沉稳些,平日里出府玩乐,偷懒耍滑都是绿珠陪着,而院内一切大小事务就归红玉管。她曾习过些武,虽不多,但总比舟芸这个半吊子,或是绿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好一些。 “红玉,你一定要…”她又泪眼汪汪地抬头看向红玉。 “放心,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若发现危险,一定会拉着小姐赶紧逃的。”比起舟芸的娇丽动人,绿珠的清秀纤细,红玉生的有些偏男相,轮廓利落分明,身形也更为高大,看着的确是最可靠的。 好不易摆脱绿珠的啰嗦,出了院子,舟芸抬头看天,只见乌云遮月,稀星点点,时辰怕是不早了,还好与阿姐的落雪居相隔不远,应该赶得上。 她带着红玉快速奔走,等到时,发现院中仍是静悄悄的,只有守夜婆子房中亮着点点烛光,能听见时时响起的虫鸣。看样子,一切都没有发生。 “红玉,你躲在树干后面负责观察四周,我就在树杈上看院子里的情况。对了,若真是出事,你切莫拉我,二人分散逃开”。 红玉点点头:“好,奴婢知道了。” 舟芸放心,跳起来抓住树枝,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树杈,虽说姿态不甚雅观,但速度很快又灵活。毕竟这府墙她从小就开始翻,练就的手脚本领,关键时还真有用场。 一开始她站在那支叉上特别用心的盯着房里头看,又恨不得竖起耳朵,将所有声音收听个一清二楚,简直是打起三百八十分的精神。可半柱香,一柱香,两柱香…时间慢慢的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房中一样的黑,耳边也是一样的幽静。 直到自己的腿都麻了,扶着树干坐下,双腿吊在空中荡啊荡,夜很深,一片死静,连虫鸣都消失了,估计是太晚,它们也睡着了吧。由于太久没有听见声响,她这样胆大的人都生出些怯意,甚至还怀疑那些丫头是不是乱编了胡话来逗她?但又不可能,从没有奴婢敢拿主子开玩笑。 几乎在舟芸要靠在树干上睡着的时候,一声尖叫,撕开了所有的幽静,她蓦然清醒,翻身站起。风好像比方才大多了,带了些凉意,一树落白纷纷而下,屋内灯光一瞬通明,尖叫声,嘈杂声,脚步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出事了! “小姐!”是红玉在树下大喊。 “走!”她忙踩着枝丫跃下,冰凉的夜风刮过脸颊,心脏跳得好快,呼吸急促,她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害怕。 一路狂奔到主屋前,她一脚踢开房门,里头灯火通明,丫头婆子们吓作一团。推开他们,见楠木雕花梳妆铜镜前坐着位青衣女郎,而紫梨跪在一侧,脸色苍白,颤抖着伸出一只手,看似想去拉那青色广袖。 “这…” 紫梨听见声响,如同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转头向他她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把抓紧舟芸的手:“二小姐…二小姐!大小姐又病了!她谁也不识得,三更半夜就这样直直的爬坐起来,今夜最严重,大家都压不住她”! “莫要慌。”舟芸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安抚道。 这时周遭响起了悠悠歌声。 “春花妍,牡丹宴, 北庭王府出嫁女, 轻梳妆,贴花黄, 南风应当知我意, 冬落雪,染满地, 回首过往早当离! 女子一边梳头,一边盈盈的低唱,从开始的婉转到最后的哀怨,声音尖锐如同妖魅在夜中啼哭,甚至叫人有些听不清最后的内容。 她就一直这么静静梳着发,从头皮到发尾,一遍又一遍,十分细致,接着在众人的惊恐中,轻轻的缓缓的转过头来。 “小妹妹,过来呀。” 屋中安静的落针可闻,她这一尖锐而妖媚的声音就更为明显,如同贴着耳膜擦过。 舟芸死死地盯着他,眼前之人眉眼熟悉,无论怎么看,都是自己的姐姐。但是不对的,神态不对!相处那么多年,阿姐一直有着如松竹一般的文人风骨,哪里会露出这般媚态? 究竟是怎么回事?易容术?难不成还真的换了魂吗? “来啊,过来啊”。 女子尖媚的声音又响起,嘴角勾起,却不见半分笑意。屋里奴婢跪坐一片,都吓得不敢发声,屋外夜风呼啸,屋内灯火通明,舟芸只觉得像鬼诡觉的梦,流了一身冷汗。 “你不是我姐。” 女子不为所动,只是一直诱哄她近身,声音越发模糊不清,浑厚又尖利,似男似女,似喜似悲,十分混沌,这绝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接着她清瘦的身体旁侧渐渐生出一丝黑影,丝线一般的盘拢成了一团巨大的黑雾。浓雾翻卷着,里面时不时形成不同的人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神色都是惊恐或怨恨,忽而消散,又忽而形成。 如此恐怖的景象发生在眼前,这下屋里更是死寂一片,哪怕连呼吸声都不见了。舟芸的脑中一片空白,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倒是红玉反应很快,拉起她的手,大喊一声:“快跑!” 这一声好像让众人从噩梦中惊醒,哭声与尖叫顿时在耳边响起,声音之大几乎让她耳鸣,一群人冲出房门,涌入院中,四散而逃,骂娘的,叫鬼的,无比嘈杂。 舟芸觉着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快,冷冽的夜风呼过耳畔,大脑充血,只听的到自己脚步声与如雷的心跳,没办法,谁叫这怪物偏偏就盯上了她呢,那么多人,就追在她身后,现下四处乱逃显然不是办法,自己体力有限,普通兵器刀剑怕也不能拿这怪物如何,她强迫自己稍冷静下来,想到几年前从个游街道士那买过一把桃木小剑,这玩意儿总有些辟邪的作用吧? 终于跑回自己的院中,她大喊绿珠,绿珠听闻匆匆跑来,猛然抬头看见这怪物,吓的双腿发软,就要跪下。 “小姐…” “去!去将那桃木小剑找到!”她大声吩咐道,接着跑进屋中关上木门,怪物也很快一缕一缕的穿过门板,重新汇聚。可恶!根本拦不住。好在这屋中宽敞,像躲迷藏似的上窜下躲,也能勉强保持距离。 绿珠迟迟不来,她已经满屋跑了个遍,无法,一个翻身跃窗,又跑到院子里去。以后可再也不能乱扔东西了,关键时候找不到是真会要命的,她心里一阵暗叹。 还好没在院里跑多久,绿珠便从她那乱七八糟一大堆玩意儿里,翻出那把桃木剑来。 “小姐,接剑”! 绿珠将剑向舟芸这边一扔,她跃身接住,立马转头看向那团雾,抬手掷出。 剑向黑雾飞去,从中间贯穿。 成了?她看着雾散了些,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她立马就绝望了,因为雾气很快又聚拢,那一剑连皮外伤都不算。 这剑是假货吧?那赖皮道士应该是个拿什么李木剑,樟木剑来骗她钱财的,搞得现在还要害她性命。臭道士,假道士,我不会放过你的! 雾气越来越近,模糊不清的呢喃、咒骂、哭泣交杂一团,就在耳边,她再无力站起,跪坐在地。 会被吞掉吗?她闭上眼睛,爹爹、阿兄、阿姐、永别了。倒霉如我,今日死劫难逃。 可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感受到,后领被什么人拎起,她一下子双腿腾空,混乱的声音消失,取代的是略有些低沉的男声,语气带着点不屑与取笑:“放心吧,你没死”。 舟芸心头一惊,一睁眼,便看见几张黄符破空飞来,贴在那怪物身上,一身白衣的少年站在不远处,很凌冽的喊了声“破!”下一秒爆炸声响起,火花并起,巨大的黑雾四散开来,消散于夜色里。少年看向她这边,不是她,而是她的身后。 接着她被人放下来,双脚重新踩到实地,自己下意识扭头去看,刚才提起他的是一位青年,一袭黑衣隐于夜色夜,瞧着最多而立之年,生的极俊美艳丽,容貌太盛,让人难以逼视。长安的俊男美女从不少,还有五官深邃的外邦人,但舟芸从未见过这样的颜色,是直接的,明确的,有冲击性的好看,甚至带了些掠夺的危险。 他一身黑衣,上面明显绣了很奇异的花纹,墨发披在身后,没有像寻常男子束冠,而是编了小辫,藏于发间,幽绿色的瞳在黑夜里点点荧光。他见舟芸一副看呆了的模样,嘴角一勾又想吐出句戏谑的话来,但少女先开了口。 “妖…妖精。” 她觉得这人很危险,虽有很绝艳的皮囊,但好像一杯香醇的毒酒,诱人饮入,害人性命。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凡人。倒是话本中所描述的妖精,有异色的瞳孔,也是这样的美艳,会吸人精魂。 “挺有眼力见的。” 他很爽快的承认下来,但舟芸还在巨大的震惊中反应不过来,又有一抹白色挡于身前。 是那个扔符纸的少年,眉目淡雅,气质出尘,一手持通体银白的长剑,一手捏一叠描有朱砂的黄符。 “道士…仙、仙人”? 她想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什么妖魔鬼怪,道士仙人,全跑到自己府中来了,原来话本的故事都是写实风么,那么这仙人是来捉妖的? “昆仑山源亦,见过妖界领主瞑岘”。 “昆仑山来的?本君久未入世,不曾听闻过你啊”。暝岘淡然扫他一眼,面上恰到好处的微笑一直都在,出口的话却是十分轻视。 怎么还聊起来了?舟芸躲在源亦身后,对二人的身份、目的都不太明了,但按话本里的故事来说,仙道都是捉妖的。 “哎,道长,你是来捉妖的吗?”她问的很小声。今天晚上府里真是热闹,仙人妖精全来齐了。 谁曾想,率先回话的人却是暝岘。 “小姑娘,这个‘捉’字倒是没问题,不过是我来捉你的”。他看向少年身后,笑意加深。 什么?!妖精捉我做什么?她心中警铃大作,这府里怕是风水出了什么问题,阿姐被怪物缠身,自己又要被妖精捉走。去你的神佛菩萨,平时香火钱也没少你们的,灵却是一点也没显过! 不行,自己绝不能被妖精带走。话本里说过他们□□魂,食血肉。若要是被抓了,自己焉有命活? 她一身冷汗湿透,被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哆嗦,恨不得立马撒腿再逃。 少年道士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一步,与她距离更近。手执长剑,横于胸前。 “对不住,今日这人您绝不能带走”。 第4章 天选之人 尚书府自成建立以来,大概从没有哪一晚和今天一样热闹,黑雾怪大闹落雪居;妖精道士夺小姐,若是编成话本故事,定然会火爆长安城。 现在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僵持着,白袍出尘,黑衣诡艳,他们索要争夺之人,却是本场最不起眼的尚书府二小姐一一舟芸。 “呵,你让不让同不同意和本君有什么关系?”瞑岘很显然没有把这个昆仑小辈放在眼里。 “此人我要带回昆仑”。 “带不带的回,这要看你的本事”。 “你…” “闭嘴!”周芸恼火地大喊一声,慢慢从惊吓中缓过来,头脑也清明不少。什么幽山、昆仑,什么修仙、成妖的,她全都不愿意去。有没有搞错?这不都是画本子里的东西吗?!自己只是长安城尚书府的二小姐。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都想带她走,但听两个人的口吻,她都已经非常气愤了。她不是个物件,她是人!去哪里,做什么都只能由自己决定,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样指唤她。 “首先我听不懂你们说的都是些什么地方,但现在我能很明确的告诉二位,我哪里都不会去的。今日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若是接受金银等俗物当作谢礼,我立马会让人安排送去。若是要旁的东西,周芸也给不了,二位请回吧”。 挡在身前的少年回了下头,说道:舟周小姐,今日之事实有冒犯,但邀你去昆仑山的确是为一要事,系关于天下”。 “你想不想也由不得你,我不是说过了,今日是来捉你的”。 周芸听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说到底,就是让她不论如何都得走呗。 可恶!焦躁万分之际,她突然在裙袋中摸到一柄护身小刀,在现下这种情况,这不亚于雪中送炭。想来应该是绿珠偷偷拿给她防身的,好绿珠,这下你可是帮上大忙了,待本小姐回去给你加月银。 当然,自己还没有蠢到想用这柄小短刀与他们俩打起来,这和以卵击石有什么区别?分析一番他们所说的话,是要将自己“捉”走。比捉走一个人更简单的是带走一个死人,很显然他们要着是活人,不然她哪有命活到现在。 这下就好办了,心中一定,周芸迅速抽出小刀,手腕一转,利刃横于自己颈间,大声道:“我说过了我不会走的,若要硬来,除非我死!就看你们是要个活人还是死人了。大不了,就把我的尸身带走吧”! 周遭静然,那道士和妖精没想到会生出这么一变故。一个低头,一个扭头,就这样盯着她。舟芸也非常坚决,梗着脖子握着刀,狠狠瞪向他们,丝毫不肯让步。 “周小姐说笑了,本君本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更不会为难你这种小姑娘了。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暝岘翻脸比翻书还快,说要来捉人的是他,笑咪咪地改口说做交易的还是他。 “什么交易”?周芸觉着这妖精无比狡诈,想更凶狠的去瞪,但他实在容貌绝艳,难以逼视。心中厌烦,又只好作罢。 “我帮你府中除去邪魔,事后你便同我一起回幽山,如何”? “什么邪魔?那黑雾是邪魔?而且它不是已经死掉了吗”? “不它没有死,那不过只是一团分身罢了,本体还寄宿在你姐姐身体中,”见妖界领主也没有动手的意思,源亦也放下执剑的手,转身对周芸认真解释道:“你不过凡间女儿家,没听过邪魔很正常”。 原来,除去人界以外,世上还有妖域和仙门,两界所存之地辟世,知晓的人甚少。百年来三界相处还算融洽,虽少有摩擦,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仙门昆仑与妖域幽山相连之处有一深不见底峡谷,据说很多年前有位上神,她将邪魔压制封印此处,使其不得祸害三界。 “那么,这世上还有神?”舟芸今夜的世界观受到巨大冲击,原来话本子都是写实的么?! “曾经有过,但在与邪魔大战时陨落了,她以神魂,骨血祭阵消散于世间”。 “当年邪魔只是被压制,而不是消灭。再厉害的阵法因为过去这么多年,都不会有那么牢固了。这些年来,仙、妖两族也会派族人去忘川谷中坚守,但多少会有漏网之鱼”。源亦回答道 “那邪魔…” “邪魔都是冷血无情的极恶之物,吞人悲怨苦恨,还喜食人生魂。它可没有节制,等吞完你阿姐的魂后,你府中的下人也好,亲人也罢,都不会放过,”暝岘懒散开口道:“怎么样易,为救你全家上下的性命,要不要与我交易”? 周芸自小到大,从没听过如此奇幻之事,就算是往常的话本子中,也无非是写吃人的妖,捉妖的道士仙人。何来“邪魔”此物,更没听过什么上神。但这邪物又如此狠毒,竟会害全家上下的性命,捉它之事刻不容缓。不如先答应下来再说,等保下全家,再想想逃跑的法子。 心中一阵思量,她慢慢的点了下头:“行,我同意和你做交易,但不只是你一人带走我吧。那位小道长不也说什么昆仑仙门吗?反正都要走,我为什么不选个最好的?不如这样好了,你们二人谁先诛杀这邪魔,证明谁的门派更厉害,我就去哪”。 居然还用上激将法,塓岘心中一顿好笑,这小姑娘使了小聪明,自己长她好几百岁不说,又不是热血上头的毛小子,怎么可能会中这种幼稚的把戏。不过她这个办法固然也有好处,昆仑山与他抢人,两方关系虽算不上多好,但也不方便明面上大打出手,表面总得做一下。对面派来的不过是初出山门的小辈,哪里赢得了自己。细细算来,好处占尽,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行啊”。 白衣少年也点头答应下来。 “那便这样说定了,明日入夜,我便在此等候二位”。 “放心,本君必然准时来访,”塓岘微笑着回答道,随后不知从哪里变出把银黑的扇子,精美异常,在明月下尽散光华。用手轻轻一挥,周遭便涌现一团深黑的雾气将他包裹住,然后雾飞快消散,此时他也已经不见踪影。 好厉害的妖法!周芸心中赞叹其玄妙之处,这可比街上的什么胸口碎大石,狮子喷火之类的厉害多了。 她转头看向源亦,少年看起来与自己年岁相当,虽面不带笑,言行肃然冷漠;但是一身白衣正气盎然,举止也翩然有礼。 “舟小姐,其实你不用将这邪魔当作条约。无论如何,城中出现此物,昆仑弟子都有责任将其诛之。”源亦看着舟芸淡道。 他想,这人间百姓大多终身不见仙妖,只有话本、传说或是咿咿呀呀的戏曲唱腔中,给他们描绘一个模糊的概念。于是他们几尽认为太极阴阳,仙为正,妖为恶;谈仙之向往,论妖之惧怕。自己不是第一次入人间,之前所遇之人听闻他为昆仑修士,无一不露出崇拜与尊重之情。 但面前这个少女好像成为了特例,仙不敬,妖不惧,反倒要自己和妖君争斗起来。莫不是被邪魔惊吓过度,欲将其诛之,才出此计谋。 “非也啊,道长,我是怕它害我全家性命,这个是其一。另外,我此生最厌恶他人左右,但我只是一介凡人女子,争不过你们,总归要走,不如我自己选择跟谁走”。 少女话中的讽意非常明显,源亦想,她倒是一个非常有主见之人。方才没问过她意见,便要带她去昆仑时,什么仙妖偏见便不复存在了,自己和妖君一样,都在她心中成了蛮横无礼之人。 “天已快亮,仙君请离吧”。舟芸现在累的要命,什么仙啊,妖啊之类的,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只想先睡一觉起来再说。 “今日之举,实有抱歉,”话落,少年抛起一张黄符,以剑尖刺破,顿时金光闪烁,亮彻一方,他的身影也随之模糊。 等最后一丝金光消散,院子里面终于幽静下来,唯剩下舟芸一人还站在树下。一切像过去的梦境。 不,不是的,舟芸颤抖着用力拧了下自己的手臂,很疼,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是啊,她知道的,今夜所有的一切实实在在发生着。 曾经的她特别爱看那些神怪志异的画本子,里头的故事天马行空,奇异神秘。不曾想,从今夜以后,自己被迫卷入漩涡,也要成为故事里的人了。 第5章 恨怨邪魔 舟芸恍恍惚惚的走回院子里,刚拉亓院门,一个纤瘦的身影飞快向她扑来,将自己拥了个满怀。 “呜呜呜呜,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吓死人了,你、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啊!谢天谢地,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活啊,呜呜呜…” “没事啦,你瞧我这不好好的吗,”舟芸很艰难的将绿珠从自己身上撕下来,递给她一张手帕,问道:“对了,红玉还没回来么”? 绿珠接过手帕,一边嘤嘤擦泪一边抽噎道:“没呢,我在院中等,她一个人跑外头找去了,说半柱香后回来。若是还没见着你,就只好禀告姥爷,叫全府去找小姐”。 “可千万别,我爹等会又禁我足,那才叫难受呢”。 “小姐,那团黑色的雾是什么啊,里面怎么会有人脸呢,是、是、府里闹鬼了吗…” 舟芸看着绿珠一脸惧色,面上惨白一片,本来她胆子就小,今夜明显是被吓的不轻。 “它…唉,等红玉回来我会和你们解释的,不用怕”。 “那样恐怖的东西怎么能叫人不怕…” 这时院门被人推开,来人一身墨紫骑行服饰,显然是归来的红玉。 “小姐,你没事吧?”发现舟芸回来了,红玉急匆匆向她跑去。方才情行太过紧急,众人奔逃,若是知道那东西会追着小姐不放,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和小姐分开跑的,天知道自已当时回头看见那雾紧跟着小姐时,内心有多么害怕。 “没事,没事,你们小姐我福大命大啦”。 绿珠追问道:“小姐,现在红玉回来了,你能告诉我那团黑雾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红玉先道:“那东西非常邪乎!我方才路过落雪居,本被吓的四散乱跑的婆子丫鬟,竟然全都安安稳稳的回到下人房睡着了”! “什么”? “什么”?! 舟芸惊奇不已,她没想到邪魔还有这种能奈。 绿珠则是吓得一把抱住红玉的腰,箍的死紧,大喊道:“呜呜呜呜呜呜呜,这下府里头真是闹鬼了,这下怎么办啊,赶紧让老爷找人做法吧”。 “诶,行了,别喊,和我来,”舟芸觉得头大,不知道她们会不会信自己所说的妖仙邪魔。就怕绿珠会认为自己撞了邪,说起胡话来。 她进了屋中书房,点了灯,指指书案前的梨木凳,示意二人落座。 “你们两个听好了,待会儿我说的东西可能非常荒谬,但你们要相信,那是真的”。 绿珠:“小姐说什么,我们便信什么”。 红玉:“小姐说的,我自然会信”。 “很好,”舟芸清清嗓子:“话本子大家多少看过一些,道士妖精什么的,你们想必也清楚,我就不多说了,不过你们知道‘邪魔’吗…” 接下来,舟芸极其详细的和两位贴身婢女讲述她今晚的经历:讲她如何逃跑,碰见诡艳的妖君,年轻的小道士,以及会吞人生魂,食人血肉的邪魔。 “这么说来,那团雾就是邪魔了”?红玉问道。 “不错”。 绿珠沉默半响,松开红玉,转身扑向舟芸,闷声道:“小姐,那你会和他们走吗?” “我不知道”。虽说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事成之后,自己一个凡人,又怎么跑得掉呢? 一个是全府上下之人性命府,一个是自己亲自照顾长大的小姐。两边都舍弃不掉,这什劳子邪魔,全长安城那么多人家,怎么偏偏就找上我们尚书府了呢?今天晚上要只是个梦就好了。 “小姐,要不你掐我一下吧”。 舟芸不解:“好端端的,掐你做什么”? “我想知道这是不是个梦”。 “不用了,在院外我已经掐过自己了,痛的要命”。 看着她们一个如临大敌,一个忧心忡忡的模样,舟芸觉得心疼又好笑:“没事的,我走不走还是未知数呢。现在最关键的是赶紧把这邪魔给除掉,免得祸害全家”。 又是劝说安慰几番,终于把这两个人给哄走。舟芸回到自己的卧房里,躺在床榻上,觉得自己腿也酸,手也疼,今晚可是给她累的不轻。 算了,以后的事明天再说吧,先睡觉。她心道,抱着锦被翻了个身,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舟芸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梳洗后就呆在自己院子中,浇浇新进的玫瑰花,喂喂池里的锦鲤,是少见的安分乖巧。除了绿珠与红玉两位知道内情的贴身婢女外,全院上下的仆从无不觉得罕见。 熬到晚上,绿珠给她换上骑行服,又用丝带挽好了两个发团,在看向舟芸时,眼里的担心几乎溢出来了。 “好了,你可别这样看我了,看的本小姐怪别扭的”。舟芸一把捂住她的眼睛。 “呜,小姐,今晚你连红玉也不带去吗?遇到危险怎么办”? “放心,昨天跟你说的那两个人本事可不小,而且他们是要活的我,肯定会保证我的安全的”。她拍了拍绿珠肩背安慰道。 红玉和绿珠二人将舟芸送到院门处,相比起来,红玉淡定多了,只是在舟芸将要转身之际递出一枚扳指。 这扳指像是银制的,上面有朵立体的重瓣玫瑰花,模样倒是很精巧,只不过舟芸的手偏纤细,而这枚扳指的尺寸对她而言好像大了些。 “这是”? “拿来给小姐防身的,这扳指里藏有银针,将上面的玫瑰向右旋转一圈方可射出。银针只有四根,两根含毒,两根麻醉,剂量都不致命,关键时可用”。 舟芸非常欣喜地接过来,她向来喜欢这些稀奇的小物件:“好漂亮,这是你做的”? “是,但尺寸大了,过后我再调小些”。 “嘻嘻,好红玉,你留在我这真是屈财了,应当把你送到兵部去”。多了份保障,她高高兴兴的戴上,回头挥挥手:“走了哈,等本小姐捉邪归来吧”! 跑去昨日分别之处,舟芸发现那仙、妖二人已经到来。 妖君着一身暗紫纹银的广袖衣袍,五官深遂,面容极俊,满头墨发披于身后,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颜色。 仙长银冠高束,一袭白衣如皎洁明月。虽是少年人,但清朗出尘,气度不凡。 啧啧,要是请个画师来把他两画成画册,能挣不多少钱呢。 “二位,现在咱们都到齐了,下一步…”? “下一步还要请舟小姐带路,去被邪魔寄生之人的居所”。 “好,你们跟我来吧”。 舟芸一路将他们带往落雪居,将院门轻轻推开,指着主屋的方向。 “那边就是了”。 源亦点头,他向来做事果决,快步便要进去。 “诶,仙长留步啊”。 虽说夜深,但保不准还有守夜的婆子,被抓了真就不好善后。 “我得先观察一番,免得被人发现”。 话落,两人见那位长像精致娇妍的小姐手脚并用,以不甚雅观之势,爬上了旁边一棵参天棵梨花树。 少女生的花容玉骨,神色娇媚非常,眉间一点红印又凭添飘渺神韵。白衣染粉,与周身雪梨相交辉映,发带随夜风中飘扬。如此看来,当真是赏心悦目。 不过,是在她没有这么小心翼翼,神似小贼的前提下。 塓岘本以为她是那种格外娇气的大小姐,对,就是那种跑不得,跳不了,走几步喊累的那种。这样的人无论皮囊如何貌美,他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最多因为有用而保下性命,嘴太碎的直接打晕好了。 因为是命定之人,所以有点奇特? 他看向沦为梨树附着物的舟芸:“舟小姐还真是好身手”。 “一般,一般,全京第三”。 莫非命定之人脸皮也会更厚? 其实舟芸因为紧张根本没听清他话中嘲讽,观察好敌情,确实没有婆子守门,她纵身一跃,从树上下来,对身旁二人道:“走吧”。 舟芸轻手轻脚地摸到主卧,屋里漆黑一片,借着月光,方能看清床上模糊的人影。 “诶,好奇怪,今夜阿姐居然没有发病…”舟芸悄声走到床旁嘀咕道。 床上之人呼吸均匀,显然一副熟睡了的模样,周身非常正常,根本看不出昨夜疯狂之像。 “吱,吱”屋外夜风阵阵,吹得梨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不对…”源亦猛然从腰间抽出佩剑,将舟芸拦在身后,手中黄符无烟自燃。 话未尽,刹那间,舟菁从床上直直坐起,形态诡异僵硬,关节处发出“咔咔”响声,满头青丝掩盖住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面容。 “这…”舟芸被吓了一大跳,鸡皮疙瘩起了满身,今夜离的更近,连舟菁身上的阴寒之气都十分明显。 “她在守株待兔”。 “你们终于来了”。 源亦的声音和她混沌的声音同时在舟芸耳边响起。 这时塓岘也走来舟芸身旁,他变出那把精巧折扇握在手中,语气平淡,不辩喜怒:“难得碰见个聪明的,看来怨念够深,食人不少”。 “你们来了,过来吧,到我这来吧…” “做什么,什么聪明?”感觉她混沌的声音直往自己脑了里冲,舟芸只好往源亦背后又缩了缩。 “舟小姐,你先听我说,邪魔怨念越大,食人越多则法力越强。”源亦一边向舟菁扔符纸一边回答舟芸:“昨夜它的分身法力极弱,实则都是为了让我们误解的伪装。” “那它很厉害喽”? “是,现在最简单诛杀她的方法是入魇”。 “入魇是什么”?!魔声贯耳的威力不是开玩笑的,舟芸现在觉得好像有谁把自己脑瓜水搅混了。 “多的来不及说了,入魇最主要的是解怨,但你只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与清醒就好,”打斗之际,源亦将一铜铃塞入舟芸手中:“切记,安全与清醒”。 于是在一片符纸爆燃的金光中,在邪魔浑沌的低语中,舟芸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沉,头也发昏。 最后,一片暗紫误入她余光中,塓岘依旧是含笑淡道:“舟小姐,我们梦里见”。 入魇是睡觉?有没有搞错啊?这个时候…这个、时候,来睡觉… “咚”的一声舟芸扯着塓岘的衣角倒在地上。 第6章 真实的梦 “诶呦…”舟芸再次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床榻上,房间内里无比宽敞,周遭装饰极其富丽堂皇,虽说自己家中也不缺钱,看在看到这些家具时她还是不忍惊叹… 全套蚕丝线纹鸟绣牡丹的被褥,睡枕。极品金楠木镂空雕花镶玉床,玉瓷花瓶中插的是纯金箔制成的大朵牡丹… 哎呀,每呼吸一口都是银钱的味道呢。 不过这到底是哪啊…梦里?谁的梦啊?还说什么梦里见?本小姐上哪找人啊! 她翻身坐起,源亦给她的铜铃不小心从手中滑落,铃铛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 “小姐醒了,速速去帮她梳洗更衣!拿昨日那套新赏的轻纱红玉绣金裙”。外面传来年轻丫鬟的喊声。 糟了,不要进来啊!我不是你们小姐啊!舟芸吓得一把将床幔拉紧,躺在床上装死。听见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冷汗更是冒了满背。 “小姐。” “哗”,的一声,床幔被拉开。舟芸和一名年轻的婢女大眼瞪小眼。 “我…”完蛋啦! “小姐”。 婢女轻轻将她扶起,又将锦帕浸湿,为她洁面:“小姐昨夜没睡好么?今日没什么精神呢”。 “啊…没有,本小姐好着呢。”奇怪,怎么没有被发现啊?难道这府里的下人连自己主子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吗?还是自己的面容变成了她们小姐? “嗯…对了,拿面镜子来”。 “是”另一位婢女递来扇手持铜镜。 镜子被磨得十分透彻,舟芸可以很清楚看到自己的面容。 眼睛,嘴巴,鼻子,额头,红印…嗯,是自己原本的长像不错啊。 她再环视房中乌泱泱跪了一片的侍女,竟没有一个发觉不对的…原来真是这府中下人的问题。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有三个,自己到了什么诡异的地方?怎么去找源亦和塓岘?这“小姐”又是什么身份? 洗漱更衣完,她立马跑去照房中那面全身铜镜。先不说什么珠钗,光这身衣裙就精美异常,设计新颖,应当是御赐佳品。这么看来,这户人家的地位也是十分可观啊… “怎么样,今日这身您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 看上去富贵而不庸俗,端庄又不失灵动,真应该让绿珠她们也来学学。 婢女又蹲下来往她腰间挂了个精致的刺绣荷包:“小姐,时候不早,该去主院请安了”。 请安?! “哦,对、对啊,那我们走吧”。舟芸尽量自然地提裙向外走。在家无拘无束久了,都快忘记还有请安这一回事。 等等…问题这也不是尚书府啊,主屋在哪呢? “哎呀,我的腿…” “小姐”? “本小姐腿睡麻了,你过来扶着我走”。 婢女听后立马过来搀扶:“小姐有大碍吗,要不请府医来看看?谢医师就在南院,奴婢立马去请他来”! “不用,不用”! “可是小姐,春江实再担心…” “说了不要就不要,赶紧扶我去主院就好”。等会查出没问题,才是真有大问题了! “是…” 出了这间屋子,一路上因有春江扶持,舟芸自然就不用担心迷路等问题,于是她不停观察这座府邸。 只见,府中有石砌假山,瀑布流水,草木丰盈,鲜花妍艳,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所观之地,无一处不磅礴,无一角不精贵。 如此规模,如此辉煌的地方,能是什么地方呢… 想着想着,二人便走到了主院门口,那屋里一切装横自是不必多说。人才是重点。 金丝楠木刻花椅上坐着位容貌眣丽的年轻夫人,着一身贵气逼人装办。她琼鼻樱唇,凤眼上挑,明艳又魅惑,如同一朵国色天香的盛放牡丹,并且周身簇拥着一大群丫鬟婆子,彰显着她的身份。 女人一见舟芸进门,表情立马变得欣喜起来,非常热切地朝她招了招手:“妱妱,快来这边”。 现在她仍是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舟芸只能尽量装的自然些,别叫旁人看出“小姐”不对劲就行。 “来了,母、母亲”。 女人很怜爰地摸了摸舟芸的的脸,柔荑带着发油的甜香:“哟,让母亲看看,瞧这小脸怎么白惨惨的,是哪里不舒服吗”? “并非,只是昨夜睡的不安稳”。 “睡不安稳…难怪我瞧着这眼窝也有些乌青的呢,你那屋子丫鬟没一个顶用的!主子睡不好,也没人去熬个安神汤”。 带舟芸来主院的那个丫头春江在旁边听见,也不敢出言反驳,头是越来越低,单薄的身子止不住的抖。 “那个不好喝,是我说不要喝的”。 女人轻叹口气:“算了,不爱喝我们便不喝了,是药三分毒。母亲这有西域那边新进的安神香,你拿几支先去用,好不好”? “嗯,多谢母亲”。 “行,我叫彩霞拿一盒给你,共有十支,你和你长姐拿去分”。 还有个长姐?她压下心头疑问,乖巧地点了点头。 “诶,果真是没睡好,累着了,今日话都少了”。女人又亲昵地摸了摸舟云的额头:“叫人瞧着心疼,快回房点了香,歇休会”。 舟芸正想着怎么开溜呢,巴不得赶紧走,这下终是得了台阶下。 “是,那妱妱先回房了”。她微微福了一身。带着春江往屋外头走去。 出了主屋,舟芸总算松了口气,越是亲近的人越能发现不对劲,更何况是母亲。天知道她刚才有多怕会被发现。 话说,这里还有位长姐么?不如趁现在去了解了解,可是她也不认路啊… “哎呦”! “小姐,脚还麻吗”? “是啊,是啊,快来扶我”。 春江立马凑近,小心翼翼支起她的手臂:“回了藏钰居,奴婢给小姐按摩按摩”。 “这个等会说,你先带我去长姐那里”。 “去大小姐即里做什么啊”? 听出春江语气中的震惊,舟芸反问道:“怎么,我去不得吗”? “当、当然不是,奴婢这就扶您去”。 难道是这两姐妹平日来往不密切?也是,莫名去找别人有点奇怪,得找个借口。 “咳,这不是母亲刚才让我把香和她平分嘛,反正现在还早,送过去好啦”。 “其实奴婢可以去送的,哪里用麻烦小姐呢”。 “我闲着也是闲着”。 春江觉得有些奇怪,平日小姐很活泼不错,但唯独对大小姐冷淡。两人并非同母生,这也正常。但今日怎么突然想和那边来往呢…不过主子的意思,她一个下人也不敢多猜测。 舟芸被春江带到府中偏南边的一座院子前,门匾上头写着“清雅范”三字。 这院子周遭幽静,山草树木错落有致,装横虽不似别的院子那样华丽,但也十非精巧,用清雅二字再贴切不过。 人生地不熟的,舟芸不放肆嚷嚷,她推了下春江:“你去通知下,就说我来了”。 “您的腿”… “好了,好了,早好了”,为了证实,舟芸原地跳了下:“快去吧”。 “是,奴婢这就去”。 春江跑去敲门,里头跑出来位年长些的嬷嬷。 “哟、你是春江?”她将头一偏,又看见旁边的舟芸:“二、二小姐”?! “宋嬷嬷,我家二小姐来送些安神香,劳烦您通知声大小姐”。 “诶、是、是,这就去”。 舟芸离的不远,将嬷嬷脸上的惊奇看了个一干二净。这她下更加确定了些刚才的猜想:平日两姐妹的关系,真当不太亲近。等会也得保证疏离些,不能被抓住马脚。 不一会儿,那位嬷嬷开了门:“来,二小姐,快请进吧。我们小姐听闻您来,还特意叫小厨房做了些点心,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二人进了门,嬷嬷将她们领进书房,一进去,舟芸的目光立马被坐在红木小几旁的少女吸引了。 少女生的很美,五官有些像主屋那位夫人,却又有很大的不同。她少了那份明艳的大气,多的是浓艳的媚意。最有意思的是她那双眼睛,分明是上挑的走势,眼尾处又微微回勾。目光含秋波,更是纯粹的妩媚。 真像一只狐狸,像话本里的狐妖。这是舟芸对她的第一感觉。 “二妹,快座下吧”。她一开口,舟芸觉得自己骨头都酥软了一半。 “长姐,今日我从母亲那得来一盒西域安神香,咱俩平分”。 “熏香而已,劳累二妹心念我,特意跑一趟”。 “不劳累,不劳累”。 少女年龄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但无论是身形、容貌,都比那些年轻妇人更有韵味些。难道这自己具身体原本的长像也是这样吗? “对了,这还有小厨房新做的点心,妹妹要不尝一尝”? “不用,不用,时辰不早,我也该走了,下回有时间再来叨扰长姐”。打止好吧,到这是舟芸演技极限了,再聊下去怕会露馅。 春江将安眠香递给宋嬷嬷,主仆二人就要往回走。 可就在跨出书屋门的那一刹那,舟芸右腿腿窝突然一疼,立马重心不稳向前栽去。 “小姐”! 视线里,地板离自己越来越近,失重感袭来,她都己经准备好与它来个亲密接触了,却在半空中停下。 诶?怎么静止不动了? 感受到肩膀处有一双有力的手撑扶住自己,她安下心来。多谢春江,你果然可靠啊… “春…” 舟芸微笑着,缓缓抬头,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英俊绝艳的脸。 塓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