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玫瑰与暴戾孤狼》 第1章 不期而遇的创可贴 初秋的晨光带着未散的暑气,懒洋洋铺满启明高中的操场。湛蓝天幕下,国旗舒展,主席台上“启明高中新学年开学典礼”的横幅被风鼓起,猎猎作响。 苏见夏站在主席台侧翼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捻过演讲稿边缘,那里已被汗水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湿痕。台下是黑压压攒动的人头,无数道目光汇聚,带着审视、好奇,还有对新任学生代表的挑剔。空气里混杂着塑胶跑道的焦灼、新课本的油墨味,以及少年少女身上蓬勃躁动的青春气息,喧嚣而滚烫。 “下面,有请高二(七)班苏见夏同学,代表全体学生发言!”教导主任略带沙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操场,激起一阵礼貌但不算热烈的掌声。 苏见夏深吸一口气,指尖的微潮迅速褪去。她挺直脊背,脸上漾开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步履从容地走到麦克风前。阳光倾泻而下,将她纤瘦的身影拉得清晰而规矩,仿佛连每一根发丝都写着“优秀”与“妥帖”。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 她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流淌出来,清晰、平稳,带着山涧清泉般的柔和,每一个停顿都恰到好处。她感谢着学校的培养,诉说着新学年的憧憬,表达着对师长的感恩。前排老师频频点头,后排的同学却开始骚动——交头接耳,打着哈欠,目光飘向远方。 在这片温软得体的演讲声浪中,苏见夏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台下高二(七)班的位置。 一个身影,格格不入地钉在最后一排的阴影里。 陆野。 他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坚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深色校服外套大敞,露出里面皱巴巴的T恤,一条长腿蛮横地伸在过道上,另一只脚踩着前排椅子的横杠。浓密的黑发凌乱地遮住大半前额,只露出线条凌厉、绷得死紧的下颌线。他微微低着头,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近乎实质的烦躁和不耐,仿佛被强行按在座位上的困兽,每一秒都在积蓄着撕裂牢笼的力量。 苏见夏脸上的笑容温婉依旧,声音平稳柔和地继续着关于“青春梦想”的段落。那惊鸿一瞥,仿佛只是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荒芜。 冗长的典礼终于结束。“散会”二字尾音未落,操场瞬间化作沸腾的海洋。刺耳的椅子摩擦声、兴奋的喧哗声、书本拍打书包的噼啪声,汇成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向教学楼。 苏见夏没有立刻汇入人流。脸上那层完美的面具,在离开主席台强光的瞬间悄然剥落。唇角微不可察地下撇,一丝疲惫取代了所有温度。阳光依旧明亮,落在皮肤上却激起一阵燥热的不适。 脚步下意识地加快,带着一种隐秘的逃离感,她拐进了通往高一教学楼后那条人迹罕至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头、废弃纸张和淡淡铁锈混合的气味,与操场的喧嚣彻底隔绝。 推开一扇漆皮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狭小的储物间光线昏暗,只有高处的气窗投下几缕微光,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废弃的体操垫、歪倒的鞍马、蒙尘的球类胡乱堆叠。 反手带上门,隔绝最后一丝嘈杂。后背抵上冰凉粗糙的门板,紧绷的神经才敢松懈。她抬起左手,动作熟练地解开右手小臂上那截略显宽大的米白色针织护腕。 织物滑落,暴露出的皮肤在昏暗中白得晃眼。然而,就在那白皙的手腕上方,靠近小臂内侧的位置,赫然印着几道紫红色的淤痕!指印轮廓狰狞,边缘肿胀,如同几条盘踞的毒虫,无声地诉说着暴力的痕迹。 指尖轻轻拂过,尖锐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快速扫过杂物,精准地落在角落一个积灰的半旧急救箱上——校运会的遗物。 取出消毒喷雾、棉签和干净纱布。冰冷的喷雾触及皮肤,带来更剧烈的刺痛,身体本能瑟缩,牙关却咬得死紧,未泄露一丝声响。棉签蘸着药水,小心擦拭,然后一圈圈缠绕纱布,平整、牢固。 整个过程,她的表情异常平静。只有那双专注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冷漠的沉寂。仿佛这皮肉之苦,不过是每日清单上一项令人厌烦却又不得不完成的琐事。 就在纱布快要缠好,指尖捏着胶带准备固定的一刹那—— “砰!!!” 一声巨响如同炸弹般炸开! 单薄破旧的木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撞开!门板重重砸在墙上又猛地弹回,发出濒死的呻吟,整个小屋都在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刺目的光线和操场残留的喧嚣瞬间涌入,撕裂了室内的昏暗与死寂。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剧烈喘息着,胸膛起伏如同濒临绝境的凶兽。 是陆野。 他额角汗湿的黑发凌乱黏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阴沉得能滴下水,紧抿的唇线绷成一条充满戾气的直线。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手。 骨节分明的手紧攥成拳,指关节的皮肤完全破裂,血肉模糊!深红的鲜血正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滴滴答答砸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绽开一朵朵粘稠暗红的小花。浓烈的铁锈腥气瞬间盖过了所有霉味。 他显然没料到有人。 撞开门的一瞬,他充血的眼睛如同冰锥,带着被冒犯的凶悍和毫不掩饰的敌意,狠狠剜向角落里握着纱布、动作凝固的苏见夏! 死寂。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血滴落地的嗒嗒声,敲打着紧绷到极致的空气。 下一秒,冰冷的敌意化为实质的威胁。 “看什么看?!”他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骇人的压迫感,瞬间将门口的光线吞噬,阴影完全笼罩了苏见夏。嘶哑低沉的声音裹挟着冰渣般的恶意,从牙缝里狠狠挤出。 “不想惹麻烦,就给老子把嘴闭紧!”他晃了晃那只滴血的拳头,粘稠的血珠甩开,在空气中划出短促的红线。“敢他妈说出去半个字——” 他染血的手指猛地指向苏见夏的脸,距离近得能感受到那指尖灼热的愤怒和浓重的血腥气。 “——老子弄死你!” 最后四个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狠戾和不管不顾的疯狂,如同重锤砸下,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时间凝固。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撞击,冰冷的寒意瞬间爬满脊椎。那**裸的威胁和血腥味带来的冲击真实而凛冽。 然而,那寒意肆虐不到一秒。 苏见夏甚至没有后退。 视线极快地扫过他那只滴血、骨节狰狞、沾满灰尘砂砾的手。伤口很深,颜色暗红,暴露在这种环境下……后果远比疼痛麻烦。 威胁的话语还在空气中残留着窒息的重量。 她没有看他暴怒扭曲的脸,目光平静地落在他受伤的手上。然后,在陆野凶戾的逼视下,做了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动作。 微微侧身,将手里那卷刚刚打开的干净纱布,连同旁边那瓶尚未收起的消毒喷雾,稳稳地递了过去。 动作没有丝毫颤抖。 “先止血。”她的声音响起,不高,轻缓,却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奇异地穿透了血腥与紧张。语调平铺直叙,没有恐惧,没有安抚,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伤口感染,”她顿了顿,目光第一次真正抬起,迎上他那双充满错愕和未消凶光的眼睛,清晰地补充道,“会更麻烦。” 那双凶狠的眼睛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纯粹的暴戾被猝不及防的惊愕覆盖。尖叫?哭泣?沉默?他设想过无数种反应,唯独没料到会是眼前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和这匪夷所思的“援助”。 他死死盯着她,又看看递到面前的纱布和喷雾,眼神锐利得像要剖开她的意图。 几滴温热的血沿着他垂下的指尖坠落,砸在地上,晕开新的暗痕,“嗒”的一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终于,他紧抿的唇线极其僵硬地、极其不情愿地动了一下。那根带着杀伐之气指向她的手指,缓慢而僵硬地收了回去。 他没有接。眼神依旧凶狠地剐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平静的面孔刻进骨头里。但那凶狠深处,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哼!”一声短促冰冷的嗤笑从他鼻腔挤出,充满了不屑和嘲弄,像是在嘲笑她的多管闲事,又像是在掩盖某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 下一秒,他猛地转身。 高大的背影裹挟着未散的戾气和一丝狼狈的仓促,像一阵血腥风暴,再次狠狠撞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门板在他身后剧烈晃动,呻吟着,最终缓缓合拢,重新隔绝了光线与喧嚣。 狭小的储物间重归昏暗寂静。 空气里,消毒水的刺鼻与血的腥甜混合,形成一种古怪而沉重的气息。 苏见夏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几点刺眼的暗红血渍上。 又移回自己递出纱布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冰凉的、狂暴气场的余韵。 右手小臂上,新缠好的白色纱布在昏暗中格外醒目。那下面,是几道同样青紫的指痕,正随着心跳,传来一阵阵熟悉而沉闷的抽痛。 狭小的储物间重归昏暗寂静。 空气里,消毒水的刺鼻与血的腥甜混合,形成一种古怪而沉重的气息。 苏见夏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几点刺眼的暗红血渍上,又移回自己递出纱布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冰凉的、狂暴气场的余韵。 右手小臂上,新缠好的白色纱布在昏暗中格外醒目。那下面,是几道同样青紫的指痕,正随着心跳,传来一阵阵沉闷而熟悉的抽痛。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微光中凝成一团短暂的白雾。弯腰,将散落的消毒喷雾和棉签仔细收回那个积灰的急救箱,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风暴从未发生过。只是重新戴上那截米白色针织护腕时,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护腕的边缘严丝合缝地盖住了纱布的痕迹。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外面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操场的喧嚣早已散尽,午休前的校园呈现出一种短暂的、懒洋洋的宁静。她理了理校服裙摆,脸上那层温婉得体的神情如同潮水般重新覆盖上来,脚步轻盈地走向教学楼。 高二(七)班的教室在走廊尽头。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阵阵夸张的哀嚎和拍桌子的声音。 “天要亡我!灭绝师太的数学作业我一个字没动啊!”一个圆头圆脑、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后来苏见夏知道了他叫赵小胖)正把脑袋往课桌上磕,发出“咚咚”的闷响。 “胖儿,省省吧,磕傻了灭绝师太也不会心软的。”旁边一个扎着高马尾、眉眼明艳张扬的女生周晓薇正对着小镜子涂润唇膏,闻言翻了个白眼,语气毒舌又精准,“你不如想想怎么用你的脂肪贿赂一下课代表?” 被点名的课代表陈默,一个瘦高清秀、永远穿着熨帖校服的男生,正一丝不苟地整理着刚收上来的作业本,头也不抬地推了推眼镜:“贿赂无效。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未交名单我会准时上报。”声音平静无波,却让赵小胖瞬间面如死灰。 苏见夏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走进教室。 “见夏!女神!救命!”赵小胖如同看到救世主,一个滑跪扑到苏见夏课桌旁,双手合十,“数学作业!借我‘参考’一下!江湖救急!” “赵小胖同学,‘参考’和‘抄’是有本质区别的。”苏见夏声音温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从书包里拿出工整的作业本,“不过,下不为例哦。”她把本子递过去,眼神清澈真诚,让人生不出半点被说教的厌烦。 “女神!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的光!我的……”赵小胖激动得语无伦次。 “打住!再肉麻下去,午饭都要吐出来了。”周晓薇收起小镜子,凑过来一把勾住苏见夏的脖子,动作亲昵自然,“我们夏夏就是心太软,才总被你这懒虫占便宜。”她凑近苏见夏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不过,刚才典礼上,你看到最后一排那个‘移动冰山’没?新来的?那气场,啧,方圆十米寸草不生啊!叫陆野是吧?听说开学第一天就在校外跟人干架了,猛人一个!” 苏见夏的心跳几不可察地漏了一拍,储物间里那双凶狠的眼睛和滴血的拳头瞬间闪过脑海。她面上笑容不变,轻轻拍了拍周晓薇的手:“别乱打听,专心准备下午的课吧。”语气自然地将话题带过。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刻意压低的惊呼。 “我去……他怎么来了?” “脸上……挂彩了?” “嘘!小声点!别惹他!”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苏见夏和周晓薇,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门口。 陆野出现了。 他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里面的T恤领口歪斜。额角靠近眉骨的位置,赫然多了一道新鲜的擦伤,边缘红肿,渗着一点血丝,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嘴角也有一小块淤青。他阴沉着脸,眼神像淬了冰渣的刀子,扫过之处,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赵小胖吓得立刻缩回自己座位,假装埋头苦读(其实是研究桌面的木纹)。周晓薇也下意识地松开了勾着苏见夏的手,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好奇。 陆野对这片死寂毫不在意,或者说,这正是他想要的。他径直走向教室最后一排那个靠窗、仿佛天然属于他的、孤零零的座位,动作间带着一股压抑的戾气。拉椅子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重重地坐下,身体后仰靠在墙上,一条长腿伸到过道,另一条腿屈起踩在椅子横杠上。他闭上眼,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烦躁和疲惫,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极其消耗的恶战。额角那道新鲜的伤口,随着他皱眉的动作,似乎又渗出了一点血色。 没有人敢说话。只有陈默整理作业本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显得异常清晰。 苏见夏的目光,隔着大半个教室,静静地落在陆野身上。那道新鲜的伤口,远比储物间里他手上的伤更显眼,也更靠近要害。她想起急救箱里还有没用完的碘伏棉片和创可贴。指尖在课桌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但最终,她只是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翻开下午要用的英语课本。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温顺垂下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有些界限,现在还不是跨越的时候。她拿起笔,在崭新的书页上写下名字——苏见夏。字迹清秀工整,带着一种安静的韧性。 第2章 纱布精 傍晚时分,夕阳将启明高中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夏夏!快点!要迟到啦!”周晓薇风风火火地冲进高二(七)班教室,一把拽起还在整理书包的苏见夏。 “知道啦知道啦,晓薇你别拽,书包要散架了!”苏见夏被她拉得一个趔趄,脸上却带着无奈又纵容的笑。两人像一阵风似的冲出教室,留下身后赵小胖哀怨的呼喊:“女神!明天英语笔记靠你了啊!” “知道啦!”苏见夏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趴在桌上假寐的陆野,在苏见夏身影消失在门口时,缓缓睁开了眼。额角那道新鲜的擦伤在夕阳余晖下隐隐作痛,但更让他烦躁的是脑子里挥之不去的画面。 储物间里,那个叫苏见夏的优等生。 她递过纱布时的眼神——没有恐惧,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像是在处理一道再普通不过的数学题。那种平静,和他预想中的所有反应都背道而驰。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闷得慌。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她解开护腕时,小臂上那几道一闪而过的、刺目的紫红淤痕!虽然光线昏暗,时间也短,但他绝不会看错!那种形状、颜色……和他自己身上那些新旧交替的“勋章”,该死的相似! 这优等生,跟他妈一样,是个会装的?表面光鲜亮丽,学生代表发言滴水不漏,温柔得能掐出水……背地里,也藏着见不得人的伤?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上来,带着一种扭曲的、让他自己都唾弃的“同病相怜”感。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小心碰到额角的伤,痛得“嘶”了一声。 “喂,野哥,东街那几个孙子……”一个染着黄毛、流里流气的男生(张强)凑到陆野桌边,压低声音。 “滚。”陆野头也没抬,声音冷得像冰渣。 张强噎了一下,对上陆野那双阴沉得吓人的眼睛,瞬间怂了,麻溜地滚蛋。 陆野重新趴回桌上,脸埋在臂弯里。下午那场架打得莫名其妙,几个混混堵他,他心情正差,下手没轻重,自己也挂了彩。现在浑身骨头都叫嚣着疲惫和疼痛。额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提醒着他储物间里那个荒谬的场景和她手臂上的淤青。 妈的,烦死了。他需要点甜的,或者……别的什么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 苏见夏和周晓薇的目的地是学校后门斜对面那条热闹的学生街。周晓薇熟门熟路地拉着苏见夏钻进一家招牌是可爱猫咪图案、名叫“喵呜茶语”的奶茶店。 “薇薇姐,见夏姐,你们来啦!”一个扎着双马尾、脸蛋圆圆、眼睛也圆圆的可爱女生林圆圆从收银台后探出头,笑容甜甜的。 “圆圆,今天生意怎么样?”周晓薇一边麻利地系上印着猫咪爪印的粉色围裙,一边问。 “超好!尤其是‘夏日青柠爆爆珠’,卖疯了!”林圆圆眼睛亮晶晶的。 苏见夏也系上围裙,动作利落地开始准备物料。她在这里兼职快一年了。笑容温婉、动作麻利、声音甜美的“喵呜茶语”招牌店员苏见夏,是很多学生放学后愿意绕路过来买杯奶茶的动力之一。只有在转身取高处杯子,不小心牵动到右小臂时,才会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一下眉。 “一杯珍珠奶茶,常温半糖!” “我要杨枝甘露,加双倍芒果!” “见夏学姐,我要你推荐的新品!” 小小的奶茶店很快被放学的学生挤满,充满了各种点单声、聊天声和吸管戳破塑料封膜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奶香、茶香和水果的甜香,充满了烟火气的青春活力。 “喂,夏夏,你看对面!”周晓薇一边摇着雪克杯,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苏见夏,压低声音,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奋,“‘移动冰山’又出现了!在游戏厅门口站岗呢!” 苏见夏正专注地在林圆圆强烈要求下,给一杯奶茶的奶盖上画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闻言,她握着奶油枪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小猫的耳朵瞬间变成了抽象派。她抬眼看向对面。 马路对面,游戏厅闪烁的霓虹灯牌下,陆野高大的身影半倚着墙。他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T恤,额角那道擦伤在变幻的光线下时隐时现,嘴角的淤青在阴影里更显阴沉。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像一层无形的屏障,让嬉闹的学生都自动绕开他方圆几米。 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了?苏见夏的心头掠过一丝疑惑。他时不时会抬眼,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喵呜茶语”明亮的店门。那眼神不像寻衅,倒像是在……观察?确认? 苏见夏收回目光,努力把小猫的尾巴画得圆润一点。但储物间里那双凶狠又错愕的眼睛,和他手臂上可能存在的、与自己相似的伤痕,像细小的钩子,时不时在她脑海里闪现。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右小臂被护腕盖住的地方。一种极其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滋生。 “你说他是不是在等人?还是……踩点?”周晓薇脑洞大开,“看他那伤,下午肯定又干架了!啧啧,真够野的。” “别瞎猜了,快干活吧,圆圆一个人忙不过来了。”苏见夏压下心绪,把画好的“抽象派小猫”奶茶递给顾客,脸上重新挂起温婉的笑容。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天色彻底暗沉下来,路灯亮起橘黄的光晕,学生街的人流渐渐稀疏。 “呼!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林圆圆瘫在椅子上,揉着发酸的小腿,“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圆圆,把门口的灯牌关了吧,准备打烊了。”周晓薇指挥着,打了个哈欠。 苏见夏正在清理操作台,用干净的抹布仔细擦拭着不锈钢台面残留的水渍和糖浆,动作一丝不苟。 就在这时,奶茶店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略显突兀的“叮铃”声。 有人推门进来。 “欢迎光……”林圆圆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声音却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她圆溜溜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写满了惊恐,下意识地抓紧了周晓薇的围裙。 周晓薇也猛地转过身,看清来人时,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门口站着的,是陆野。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门口的光线,带着一身从外面带进来的、微凉的夜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自身的、如同困兽般的躁郁气息。额角的伤口在店内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边缘红肿,似乎还沾着点灰尘,嘴角的淤青也清晰可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扫过店内时,带来的压迫感让空气瞬间凝滞。他径直走向收银台,脚步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踏在每个人心跳上的沉重感。 林圆圆吓得往周晓薇身后缩了缩,小脸煞白。周晓薇强作镇定,弯腰捡起抹布,声音努力维持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你要买什么?” 她脑子里飞快闪过各种社会新闻标题:《奶茶店惊现校霸勒索!》《柔弱少女勇斗恶势力?》……手悄悄摸向旁边的扫把。 陆野的目光掠过如临大敌的周晓薇和瑟瑟发抖的林圆圆,最后落在了背对着他们、依旧在专注擦拭操作台的苏见夏身上。她擦拭的动作似乎比刚才更慢了一点,也更用力了一点,仿佛要把不锈钢台面擦出光来。 他走到收银台前,没有看琳琅满目的菜单,视线直直地落在苏见夏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上。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比下午在教室时更低沉沙哑,带着点干涩和一种强装出来的、生硬的不耐烦,打破了店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喂,优等生。” 苏见夏的动作彻底停住。她握着抹布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几秒钟后,她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得体的神情,只是清澈的眼眸深处,带着一丝询问和不易察觉的探究,平静地迎上陆野那双依旧带着凶光、此刻却显得有些……局促和别扭的眼睛。 陆野似乎被她平静的目光看得更加不自在,浓黑的眉毛烦躁地拧紧,眼神飞快地扫过她严严实实盖住小臂的护腕,又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移开,落回她脸上。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给自己鼓劲,随即又凶巴巴地瞪回来,像是在掩饰什么。他抬起那只骨节分明、指关节处还残留着浅淡疤痕和一点新结痂痕迹(正是储物间那次留下的“纪念”)的右手,有些僵硬地、带着点不耐烦地指了指操作台的方向——或者说,是指了指苏见夏本人。 他的语气生硬,带着一股命令式的口吻,却又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近乎笨拙的……求助意味? “再给块纱布呗?”他粗声粗气地说,眼神却飞快地瞟了一眼自己额角的伤口,又迅速移开,仿佛在说:看,证据在这,老子不是无理取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晓薇:“……” 林圆圆:“???” 苏见夏:“……” 周晓薇手里的扫把“哐当”一声又掉在了地上。她嘴巴张成了O型,看看凶神恶煞却说着“要纱布”的陆野,又看看一脸平静仿佛对方只是要杯珍珠奶茶的苏见夏,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这什么魔幻剧情?校霸深夜闯奶茶店……只为一块纱布?! 林圆圆则完全懵了,小脑袋瓜彻底宕机,只剩下一个念头:见夏姐……是卖奶茶的,还是……卖纱布的? 苏见夏看着陆野那张写满“老子很凶老子不好惹老子只是来拿块纱布”的别扭脸,再看看他额角那道在明亮灯光下显得格外狼狈和刺眼的伤口,心中那根微妙的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一丝了然、甚至还有一点点……想笑的冲动涌了上来。 她没说话,只是平静地转过身,走到角落那个放私人物品的小柜子前,打开。里面除了她的书包,果然还放着一个家用的小型急救包——这是她长期养成的习惯。她利索地从里面拿出一小包独立包装的碘伏消毒棉片和几片印着小熊图案的防水创可贴(林圆圆之前硬塞给她的)。 然后,在周晓薇和林圆圆目瞪口呆、宛如看外星生物降临的目光中,在陆野强装凶狠实则浑身紧绷的注视下,苏见夏走到他面前,没有递给他,而是直接撕开了碘伏棉片的包装。 “坐下。”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指了指旁边一张供客人休息的高脚凳。 陆野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瞬间僵硬,像一头被冒犯了领地的野兽,下意识地想要龇牙低吼拒绝。但苏见夏已经抬起了手,指尖捏着那片浸润着浅棕色消毒液的棉片,目标明确地指向他额角的伤口。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眼神清澈而专注,仿佛只是在处理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那种平静到近乎“专业”的态度,奇异地压制住了陆野本能的反抗。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神凶狠地瞪着苏见夏,仿佛要用目光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僵持了大约三秒,在苏见夏平静如水的目光注视下,他最终极其不情愿地、动作僵硬地、带着一种“老子不是听你的老子只是累了”的别扭感,重重地坐到了那张对他来说有点矮的高脚凳上。 坐下后,他依旧梗着脖子,脸偏向一边,下颌线绷得像石头,浑身散发着“老子不爽别碰老子”的气息,只有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和不自在。额角那道伤口,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脆弱。 苏见夏仿佛没看到他的抗拒,微微倾身,动作轻柔却利落地用碘伏棉片擦拭他额角的伤口。冰凉的触感和消毒液轻微的刺痛感让陆野身体猛地一僵,差点弹起来,但他死死忍住了,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极其压抑的抽气声。 周晓薇和林圆圆已经完全石化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凶名在外的校霸陆野,像只被顺毛(虽然毛是炸着的)的大型犬,乖乖(?)坐在高脚凳上,任由温柔学霸苏见夏给他处理伤口?!这绝对是启明高中本年度最玄幻新闻! 苏见夏仔细清理掉伤口周围的灰尘和干涸的血迹,动作快速而专业。然后,她撕开一张印着憨态可掬小熊的防水创可贴,“啪”地一下,稳稳地贴在了他额角的伤口上。 粉蓝色的小熊,歪着脑袋,傻乎乎地贴在陆野那张线条冷硬、写满“生人勿近”的脸上,形成了一种极致诡异的反差萌。 苏见夏做完这一切,退后一步,将剩下的碘伏棉片和小熊创可贴塞到陆野那只僵硬地放在膝盖上的大手里。她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了。”她声音清浅,指了指他手里的小熊创可贴,“伤口不大,这个就行。下次……打架注意点。” 说完,她不再看陆野瞬间变得五彩纷呈(羞恼、震惊、窘迫)的脸色,转身走回收银台,拿起抹布,继续擦拭那个已经光可鉴人的不锈钢台面,仿佛刚才那个给校霸贴小熊创可贴的人不是她。 店内一片死寂。 陆野僵坐在高脚凳上,手里捏着那几片轻飘飘的、带着小熊图案的创可贴,额角还残留着碘伏的冰凉和小熊创可贴的异物感。他能感觉到周晓薇和林圆圆那两道仿佛探照灯一样的、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目光。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窘迫感像岩浆一样轰地冲上头顶,烧得他耳朵尖都红了! “你……!”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带翻高脚凳,凶狠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苏见夏的背影,想放几句狠话找回场子,比如“谁他妈让你贴这鬼东西!”“老子不用你管!”之类的。 但话到嘴边,对上苏见夏那副平静擦拭台面、仿佛一切都没发生的侧影,再看看手里那几片傻乎乎的小熊创可贴……他所有的狠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憋得他胸口发闷。 最终,他只能恶狠狠地瞪了苏见夏的后脑勺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浓浓羞愤和别扭的字,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纱布精!” 然后,他像被火烧了尾巴的狼,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冲天而起的尴尬,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奶茶店,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那扇玻璃门被他撞得哐当作响。 “噗——” “噗嗤——” 直到陆野的身影彻底消失,周晓薇和林圆圆才像是解除了石化魔法,猛地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纱布精?!他叫你纱布精?!”周晓薇笑得直拍大腿,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的妈呀!陆野!他居然会脸红?!还会跑?!还贴着小熊创可贴跑?!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 林圆圆也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见夏姐!你太勇了!你居然……居然给他贴小熊!哈哈哈!他那个表情……哈哈哈哈!” 苏见夏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两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给陆野处理伤口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他皮肤灼热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她轻轻抿了抿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悄悄溜出了唇畔,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极浅的涟漪。 “好了,别笑了,快收拾打烊吧。”她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陆野消失的方向。 夜色渐浓,路灯的光晕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那个别扭的、暴躁的、带着小熊创可贴逃跑的少年身影,似乎给这个寻常的打工夜晚,染上了一抹难以言喻的、青春独有的荒诞与鲜活色彩。 陆野那句带着浓浓羞愤和别扭的“纱布精”,以及他同手同脚、贴着小熊创可贴狼狈逃离的背影,成了周晓薇和林圆圆接下来几天私底下津津乐道的“绝密笑料”。 “夏夏,你看到没?他耳朵尖都红了!我的天,陆野居然会脸红!”午休时,周晓薇扒拉着饭盒,压低声音,笑得肩膀直抖,“‘纱布精’!哈哈哈,这什么小学生级别的绰号!他是不是词汇量匮乏啊?” 林圆圆也捂着嘴偷笑:“见夏姐,你当时怎么那么淡定啊?我吓得腿都软了!你居然还命令他‘坐下’!他居然……真坐了!”她模仿着陆野当时僵硬别扭的坐姿,又是一阵闷笑。 苏见夏小口吃着自带的简单午餐,闻言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绪。那晚陆野冲出去后,她在收拾时,发现高脚凳旁的地上,掉落了一小片没拆封的小熊创可贴。她默默捡起来,放回了自己的急救包。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皮肤灼热的温度和那细微的颤抖,一种奇异的、混杂着荒谬和一丝了然的感觉,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这个暴躁孤狼般的少年,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极其笨拙别扭的另一面。 日子在粉笔灰、试卷和奶茶的甜香中平稳滑过。苏见夏依旧是那个温婉优秀的学生代表,只是高二(七)班的同学们渐渐发现,他们温柔的女神,似乎在某些事情上有着近乎执拗的坚持。 比如,英语演讲比赛。 “见夏,你真的要参加市里的‘未来之声’?”这天午休,周晓薇看着苏见夏摊开在课桌上写满密密麻麻英文批注的稿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灭绝师太的数学竞赛还不够你忙的吗?还有奶茶店的兼职!你这是要燃烧生命啊姐妹!你看你这黑眼圈!” 苏见夏正用荧光笔在稿子上划重点,闻言抬起头,窗外的阳光落在她清澈的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坚定:“嗯,想试试。晓薇,你不觉得能用语言去表达想法,去影响和连接不同的人,是件很酷的事情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那是她藏在温顺外表下,对更大世界和更广阔表达的渴望。右小臂的护腕下,前几天被继母拧出的淤痕已经变成淡青色,但偶尔用力时还是会隐隐作痛。 “酷是酷……”赵小胖凑过来,一脸苦相,“但一想到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叽里呱啦讲英文,我就腿肚子转筋!女神,你真是吾辈楷模!不过……”他压低声音,“我听说三班的秦璐也报名了,她爸可是教育局的,而且她口语超强,去年就拿过奖,请的还是外教特训……” “那又怎样?”周晓薇一拍桌子,豪气干云,“我们夏夏靠的是实力!对吧,陈默?” 正在整理错题本的陈默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理性的光:“从客观数据看,苏见夏同学上学期期末英语单科年级第一,口语课平均分也是最高。秦璐同学综合排名略高,但英语单科上次是第二。胜率在五五之间。”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前提是,苏见夏同学能平衡好备赛时间与现有学业、兼职的压力,以及……来自家庭环境的干扰。”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见夏被护腕遮盖的小臂方向。 苏见夏心中一暖,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我会尽力安排好时间的。” 她知道陈默话里的深意,那个“家”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负担,更是精神上的消耗。 然而,平衡谈何容易。继母李美玲对她参加这种“不务正业”的比赛嗤之以鼻。 “哟,还‘未来之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晚饭时,李美玲把碗筷摔得乒乓响,斜睨着苏见夏,“有那闲工夫不如多洗几个碗!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读书读傻了,净想些没用的!能当饭吃?” 父亲苏建国只是闷头扒饭,一声不吭。 苏见夏默默吃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早已学会在这种时刻屏蔽掉那些刺耳的声音,只在心底一遍遍默诵着演讲稿的片段,用那字句间蕴含的力量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深夜,当苏见夏终于结束奶茶店的兼职,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那个冰冷压抑的“家”,等待她的往往是一水池油腻的碗碟和客厅里故意留下的满地狼藉。李美玲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丢下一句“明早我要用干净的地板放瑜伽垫”,便砰地关上了门。 苏见夏咬着牙,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冲刷着碗碟,也刺激着她手臂上尚未消退的淤青,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疼痛,加快动作。时间!她需要时间!等终于收拾完一切,回到自己狭小冰冷的房间,墙上挂钟的指针已无情地指向凌晨一点半。 窗外月色清冷,万籁俱寂。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却异常亢奋。演讲稿还有最后一段情感需要打磨。 她悄悄披上外套,像一只夜行的猫,熟门熟路地溜出家门。初冬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衫。她裹紧外套,缩着脖子,快步走向学校体育馆后面那间废弃的体操房。这里远离宿舍区,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透过高窗投下微弱的光线,是她能找到的最安静、最不会打扰别人的练习场所。 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她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有力的声音,带着一点因寒冷和疲惫而产生的微哑: “We stand at the crossroads of possibility, not as passive bystanders, but as active shapers holding the chisel of choice…” (我们站在可能性的十字路口,不是被动的旁观者,而是手握选择之凿的主动塑造者…) 她对着冰冷的墙壁,一遍遍调整着语速、重音和面部表情。手臂因为寒冷和持续的疼痛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暗夜寒星,执着地燃烧着。 她没有注意到,体操房外不远处,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停驻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第3章 无声的守望者 陆野刚结束了一场让他无比烦躁的“谈判”(张强那群人又想拉他去“教训”隔壁职高的几个人,被他冷着脸一句“没空”怼了回去,还差点动了手),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无处发泄的烦闷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寒风吹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些许燥热,但心头的烦乱却像杂草般疯长。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了体育馆附近。夜晚的体育馆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默无声。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顺着寒风飘了过来。 是英语。一个女声。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寂静的力量感。 陆野的脚步顿住了。这声音……有点耳熟。他循着声音,悄无声息地靠近那间废弃的体操房。透过布满灰尘、破了一角的窗户,他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昏黄微弱的光线下,苏见夏纤瘦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小脸在寒冷中冻得有些发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她正专注地对着墙壁练习,右手随着演讲的节奏有力地挥动着。就在她抬起手臂做一个强调手势时,外套的袖子因为动作微微上缩,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手腕。 以及手腕上方,那几道刺目的、新鲜的、尚未完全消肿的红色指痕! 那痕迹在微弱的光线下,像几条狰狞的毒蛇,狠狠噬咬了陆野的双眼!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他的头顶,握紧的拳头骨节发出“咔”的轻响!又是伤!和他自己身上那些新旧交替的印记该死的相似!白天那个温婉得体、笑容无懈可击的优等生,晚上却独自在这冰冷破败的地方,忍受着寒冷和疼痛,一遍遍练习着什么该死的演讲? 她微微蹙着眉,似乎在强忍着不适,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顽强生长的小白杨。每一次清晰有力的吐字,每一个投入而坚定的眼神,都和她此刻狼狈的处境形成强烈的反差。那种在绝境中也要奋力燃烧、执着追光的姿态,像一道灼热的强光,猛地刺穿了陆野心中长久以来的麻木和灰暗。 他见过太多虚伪的“优秀”,也见过太多被生活轻易打垮的懦弱。但眼前这个人……这个白天戴着完美面具,晚上却独自舔舐伤口、依旧不肯低头的“纱布精”……她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翻涌。震惊于她隐藏的伤痕和坚韧,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也绝不愿承认的疼惜,还有一股更深沉、更强烈的……共鸣。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汹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想起了无数个深夜里,自己躲在无人角落,咬着牙默默处理伤口的时刻。那种冰冷的孤独感,他太熟悉了。 陆野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隐在黑暗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却盖不过体操房里那个清亮而执着的声音。他看着她在寒冷的空气中呼出白气,看着她因为体力不支而微微弯下腰喘息,又倔强地直起身继续。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直到苏见夏的声音终于彻底低下去,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低着头,肩膀微微起伏,显然累极了。陆野才像惊醒一般,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昏黄光晕中显得格外单薄却无比坚韧的身影,眼神复杂难辨。然后,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高大的身影迅速融入了更深的夜色,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体操房内,苏见夏缓过气,直起身,拢了拢被寒风吹乱的头发。她似乎心有所感,疑惑地朝那扇破旧的窗户看了一眼。窗外,只有摇曳的树影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她摇了摇头,大概是错觉吧。收拾好东西,她也悄然离开了这个给予她短暂庇护的角落。夜色深沉,前路漫漫,但心中的那簇火苗,似乎因为今夜的专注练习,燃烧得更旺了一些。她不知道,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有一双眼睛,曾短暂地成为她无声的守望者。 自那晚在废弃体操房外撞见苏见夏的秘密后,陆野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别扭的状态。那双在昏黄灯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那截刺目的伤痕,还有那在寒风中依旧清晰执拗的英文发音,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发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偶遇”苏见夏。 课间去小卖部买水,会看到她站在走廊尽头,靠着窗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右小臂的护腕,目光放空地望向远处天空,侧脸在阳光下落寞又沉静。他立刻像被烫到似的别开眼,加快脚步,装作没看见,心里却莫名地堵得慌。 放学时,他习惯性地抄近路穿过篮球场回校外租住的破旧小屋,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学校后门。十次有八次,能看到她和周晓薇、林圆圆一起,说说笑笑地走向“喵呜茶语”。她脸上的笑容温婉依旧,但陆野总觉得那笑容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有一次,他甚至看到她走路时,右腿似乎有些微跛(大概是前一天晚上跪擦地板太久),虽然她很快就调整过来,恢复了正常的步伐。 最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她打工晚归的时候。 他租住的小屋就在学校后门对面那条破旧巷子的深处。某天深夜,他被楼下醉汉的吵闹声惊醒,带着一身低气压走到窗边想吼一嗓子。目光无意间扫过巷口昏黄的路灯,恰好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匆匆走过——是刚下班的苏见夏。她裹紧了外套,缩着脖子,脚步很快,带着一种独行夜路特有的警惕。 几乎是下意识的,陆野抓起椅背上那件带着浓重烟味的旧夹克,胡乱套上,悄无声息地下了楼。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坠在她身后。看着她穿过狭窄昏暗的巷子,看着她走到她家那栋老式居民楼下,看着她拿出钥匙打开单元门,身影消失在门洞里。 他站在对面楼房投下的阴影里,点了一支烟。劣质烟草辛辣的味道冲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口那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担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像个变态跟踪狂。他只是觉得,看着她安全走进那扇门,心里某个拧紧的地方,似乎能稍微松开一点点。 这种“偶遇”和“守望”持续了几天,陆野的烦躁指数直线上升。他痛恨这种被牵动的感觉,痛恨自己像个傻瓜一样的行为。他试图用更激烈的对抗来麻痹自己——在球场上动作更加凶狠,对张强那群人的挑衅回应得更加暴躁,甚至在课堂上公然趴下睡觉,用沉默的抵抗对抗所有试图靠近的人。 直到这天下午的活动课。 —— “喂,陆野!七缺一!来不来?虐五班那帮孙子!”赵小胖抱着篮球,咋咋呼呼地冲到教室后排。活动课的自由时间,篮球场永远是最热门的去处。 陆野正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闻言头也没抬,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不耐烦的:“滚。” “别啊野哥!五班王猛那家伙放话了,说咱们七班打球就靠你一个,其他人都是废物点心!这你能忍?”赵小胖使出激将法。 王猛?陆野脑海里闪过那个在球场上小动作不断、眼神总带着挑衅的高个子。他皱了皱眉,依旧没动。 “就是!陆野,给个面子嘛!”周晓薇也走过来,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陆野的桌子(在安全距离外),“你看人家见夏都答应去给我们当啦啦队了!是吧夏夏?” 正在整理笔记的苏见夏闻言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了周晓薇一眼:“晓薇,我只是去给你们加油……” 她其实更想找个安静角落背演讲稿,但架不住周晓薇的软磨硬泡。 陆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埋在臂弯里的耳朵似乎动了动。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猛地抬起头,眼神凶戾地扫过赵小胖和周晓薇,最后目光在苏见夏温和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吵死了!”他低吼一声,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噪音。他一把抓过赵小胖怀里的篮球,带着一身“老子很不爽别惹我”的低气压,大步流星地朝教室外走去。 “耶!野哥出马,一个顶俩!”赵小胖兴奋地挥舞拳头。 周晓薇得意地冲苏见夏眨眨眼,仿佛在说:看,还是提你管用。 苏见夏看着陆野消失在门口的高大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笔记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轻轻叹了口气,认命地合上了笔记本。 第4章 球场暗流与初露锋芒 篮球场早已人声鼎沸。七班和五班的男生们已经热身完毕,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塑胶场地被阳光炙烤后的独特气味。看台上稀稀拉拉坐了些看热闹的同学,周晓薇拉着苏见夏和林圆圆占据了前排位置。 陆野的到来像在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七班的队员精神一振,五班那边则明显多了一丝忌惮。王猛抱着胳膊站在场边,眼神阴沉地盯着陆野,嘴角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冷笑。 比赛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陆野依旧是场上最耀眼的存在,他速度快,爆发力强,突破像一把尖刀。但五班显然做了针对性部署,对陆野的防守近乎贴身肉搏,小动作不断。拉拽球衣、隐蔽的肘击、下脚绊人……裁判的哨声时有时无,尺度飘忽。 “靠!又拉人!裁判瞎啊!”赵小胖在场边气得跳脚。 “王猛那家伙太脏了!”周晓薇也看得义愤填膺。 苏见夏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上那个穿黑色运动背心的身影。她看到陆野在一次强行突破时,被对方中锋故意用肩膀狠狠顶了一下肋下,他踉跄了一步,眉头瞬间拧紧,脸色白了白,但随即又像没事人一样冲向下一个位置。他额角的胶布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陆野憋着一股邪火。每一次身体碰撞带来的疼痛,每一次裁判的视而不见,都让他胸腔里的烦躁和暴戾像野草般疯长。他只想用更猛烈的进攻、更凶狠的防守来发泄!他打得越发独断,眼里几乎只有篮筐,拿到球就埋头猛冲,队友的跑位和空档完全被他忽略。 “陆野!传球啊!”七班控卫陈锋(一个技术不错但身体单薄的男生)在空位焦急地大喊。 陆野充耳不闻,强行顶着两个防守队员起跳投篮!球在篮筐上弹了几下,最终还是偏出。篮板被五班抢到,迅速发动快攻,轻松得分。 “艹!”陆野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神阴鸷得吓人。 比分开始被五班拉开。七班的士气明显受挫,队员之间开始出现埋怨的眼神。 “就知道自己打!当自己是乔丹啊?”有人小声嘀咕。 “妈的,这球没法打了!”陈锋也有些泄气。 场边的加油声也弱了下去。周晓薇急得直跺脚:“陆野!传球!配合啊!” 苏见夏看着场上那个如同困兽般横冲直撞、却将整个团队带向更混乱局面的少年。他每一次强行出手失败后那压抑的愤怒,每一次被恶意侵犯后紧抿的唇线,还有那被汗水浸透、贴在额角的胶布……都清晰地落在她眼里。她想起体操房外那个沉默的、在黑暗中守望的身影,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他处境的理解,也有对他此刻选择的焦急。 又一次七班进攻。陆野在三分线外接球,王猛立刻像牛皮糖一样贴了上来,手臂隐蔽地缠住陆野的胳膊,嘴里还喷着垃圾话:“废物,还想投?回家吃奶去吧!” 陆野眼中戾气暴涨,猛地发力想要甩开!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的声音,穿过场上的喧嚣和看台的嘈杂,清晰地传入陆野耳中: “陆野!” 陆野的动作猛地一顿,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看台前排,苏见夏站了起来。她没有像周晓薇那样激动地挥手,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如水,直直地落在他身上。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责备,没有失望,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笃定的信任,和一丝……鼓励? 她抬起手,没有指向篮筐,而是指向了此刻被王猛漏掉、正空切向篮下的陈锋!她的动作幅度不大,却无比明确!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了一瞬。 王猛的垃圾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肋下被撞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胸腔里的邪火还在燃烧……但在对上苏见夏那双眼睛的刹那,陆野脑子里那些喧嚣的噪音、那些暴戾的冲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他看到了空位的陈锋。 看到了苏见夏眼中那份沉静的信任。 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被愤怒和孤独包裹的心脏。 几乎是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本能,陆野放弃了强行投篮的念头。他手腕猛地一抖,篮球化作一道橘红色的弧线,精准地、带着破开凝滞空气的力道,穿越王猛惊愕的防守,稳稳地送到了已经切入篮下的陈锋手中! 陈锋完全没想到球会传过来!他愣了一下,但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接球,起跳,一个轻松的打板入筐! “好球——!!!”看台上沉寂了一秒,随即爆发出七班同学惊喜的欢呼! “传得漂亮!陆野!” “陈锋好样的!” 赵小胖激动得差点从看台上翻下来。 周晓薇也兴奋地拍着苏见夏的肩膀:“夏夏!你看到没?!他传了!他居然传了?!” 苏见夏缓缓坐回座位,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的神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她看着场上那个接到陈锋回传球、正运球推进的陆野。他脸上的戾气似乎消散了一些,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看向队友的眼神,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和排斥。 陆野运着球,感受着掌心篮球的纹路,刚才传球时那种奇异的、被信任和释放的感觉还在胸腔里回荡。他眼角的余光扫过看台,看到那个安静坐下的身影。他抿了抿唇,眼神沉了沉,不再埋头猛冲,而是开始观察队友的跑位。 篮球,第一次在他手中,不再是发泄的工具,而是连接团队的纽带。虽然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野性和力量,但球场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属于他个人的低气压,正在悄然改变。七班的进攻,开始有了章法。 王猛看着这一切,脸色更加阴沉。他朝几个队友使了个眼色,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场上的暗流,在看似缓和的局面下,却悄然流向更危险的漩涡。 陆野那一记突破分球,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激活了七班原本凝滞的进攻。陈锋的轻松得分点燃了队友们的信心,也微妙地改变了场上的氛围。陆野虽然依旧沉默寡言,动作也带着他特有的野性和力量,但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队友的位置,不再一味地埋头单打独斗。七班的进攻逐渐有了章法,比分开始一点点迫近。 “好!就这么打!” “防守!盯紧人!” 场边的加油声重新热烈起来,周晓薇和林圆圆喊得嗓子都快哑了。苏见夏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追随着场上那个穿着黑色背心、汗湿的短发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身影。她看到他偶尔在突破受阻时,会下意识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目光交汇的瞬间又迅速移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每一次成功的传球或配合,他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就会柔和一分。 然而,这短暂的和谐并未持续太久。五班的王猛看着七班气势回升,尤其是陆野竟然开始传球组织,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朝身边一个同样身材壮硕、动作粗野的队员(李虎)使了个眼色,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比赛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七班一个漂亮的挡拆配合,陆野再次持球切入内线!他速度极快,一个假动作晃开面前的防守队员,眼前出现了一条通往篮筐的短暂通道!他毫不犹豫地起跳,准备完成一个势大力沉的灌篮! 就在他身体腾空、力量完全爆发的瞬间—— 斜刺里,一个庞大的身影如同失控的卡车般猛地撞了过来!正是得到王猛授意的李虎!他根本不是冲球,而是用肩膀狠狠撞向陆野在空中完全失去平衡的身体侧面!动作极其隐蔽又极其凶狠! “砰——!”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巨大的冲击力让陆野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横着飞了出去!他试图用手臂撑地,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先是手肘重重砸在地面,紧接着是整个身体的侧面和左腿,最后是头部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擦过! 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左手死死捂住肋下,右手的手肘处瞬间擦破了一大片皮,鲜血混着尘土迅速渗出,额角那块胶布也被蹭掉,露出了底下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此刻更是火辣辣地疼。最要命的是左脚脚踝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让他瞬间脸色惨白,冷汗如瀑! “啊——!” “操!!!” 场边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怒骂声响成一片! “恶意犯规!这是谋杀!”赵小胖第一个跳起来,眼珠子都红了,指着李虎破口大骂。 周晓薇也惊得捂住了嘴。 苏见夏猛地站了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一下撞击的凶狠和恶意!陆野蜷缩在地上痛苦的样子,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她的眼睛。 裁判的哨声尖锐地响起,却只吹了一个普通犯规!李虎装模作样地举手示意,脸上毫无歉意,只有一丝得逞的狞笑。王猛则抱着胳膊站在场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衅。 “这他妈是普通犯规?!裁判你眼瞎了吗?!” “黑哨!绝对是黑哨!” 七班的队员愤怒地围住了裁判理论,场面一片混乱。有人想去扶陆野,却被他一声压抑着痛苦的嘶吼喝止:“别碰我!” 陆野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肋下、手肘、脚踝、额角……全身都在叫嚣着疼痛。但比身体疼痛更甚的,是那股瞬间席卷全身的、冰冷的、熟悉的暴戾和屈辱!恶意、不公、裁判的偏袒、对手的狞笑……这一切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让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暴力和绝望的深渊!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渗出血来,眼神像濒死的野兽,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只想把眼前所有碍眼的东西都撕碎!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哪怕拖着一条断腿也要冲上去! 就在这混乱和暴戾即将失控,陆野眼中最后一丝理智即将被吞噬的刹那—— 一个身影拨开愤怒的人群,像一道柔韧却无比坚定的风,径直冲到了场地中央,蹲在了陆野的身边! 是苏见夏。 她没有理会旁边愤怒的争吵,没有去看裁判和王猛那令人作呕的嘴脸,甚至没有在意自己干净的校服裙摆蹭上了地面的尘土。她的目光,只专注地落在陆野身上。那双总是温和平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痛苦、愤怒、濒临失控的模样。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他受伤的身体,而是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按在了他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的右手上! 她的手很小,带着一丝微凉,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陆野!”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和陆野耳边愤怒的嗡鸣。没有惊恐,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投入沸水中的冰,瞬间压制了那翻滚的戾气。“看着我!” 陆野布满血丝、充满狂躁的眼睛猛地抬起,凶狠地瞪向她!仿佛要将她也一起撕碎!他想要甩开她的手! 但苏见夏没有退缩。她的手指微微用力,按着他紧绷到极致的拳头,眼神没有丝毫闪避,直直地迎上他那双暴戾的眼睛,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 “别动!你的脚踝可能伤了骨头!” 她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判断力。这冷静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陆野即将燃烧的理智上。他挣扎的动作猛地顿住,凶狠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错愕和茫然。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狂躁还在撕扯着他,但那只按在他拳头上微凉的手,和她那双清澈见底、写满了“冷静下来,交给我”的眼睛,像一道无形的绳索,暂时勒住了他即将脱缰的毁灭欲。 苏见夏见他暂时停止了挣扎,立刻转头,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清晰地穿透混乱的现场: “周晓薇!去医务室叫校医!带担架!” “赵小胖!维持秩序,别让人靠近他!” “陈默!记录下刚才犯规的细节和裁判的判罚!录像!找目击者!” 她的指令清晰、快速、有条不紊,瞬间镇住了混乱的场面。原本愤怒无措的同学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好!”周晓薇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就朝医务室狂奔。 “明白!”赵小胖也收起愤怒,张开双臂拦住还想靠近理论的其他同学。 陈默迅速拿出手机,开始冷静地拍摄现场,并询问旁边的同学。 苏见夏安排完这一切,才重新将全部注意力放回陆野身上。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受伤的脚踝和手肘,目光快速扫过他额角重新渗血的伤口和肋下可能受伤的位置。她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除了脚踝,还有哪里疼得厉害?肋骨?头有没有撞到?” 陆野依旧死死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剧痛让他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压抑的、痛苦的嘶气声。但他眼中的狂躁和毁灭欲,在苏见夏沉静的目光和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像退潮般缓缓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强忍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看着眼前这个蹲在自己身边、裙摆沾灰、却散发着惊人冷静力量的女生。她不再是那个温婉的“优等生”,也不是奶茶店里给他贴小熊创可贴的“纱布精”。此刻的她,像一块在风暴中岿然不动的磐石,散发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依靠的光芒。 王猛和李虎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瞬间被苏见夏稳定下来的局面,看着七班同学同仇敌忾的目光,脸上的得意和轻蔑渐渐凝固,变得有些难看。裁判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很快,校医跟着气喘吁吁的周晓薇赶到了。初步检查后,校医脸色凝重:“脚踝严重扭伤,不排除韧带撕裂或骨折可能,手肘大面积擦伤,额角伤口需要重新处理。肋下也有撞击伤,需要进一步检查。立刻送医院!” 担架被抬了上来。当校医和几个男生小心翼翼地将陆野移到担架上时,他因为剧痛闷哼了一声,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就在他被抬起经过苏见夏身边时,他强忍着痛苦,微微侧过头,那双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湿润、却依旧带着桀骜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了凶狠,没有了暴戾,只剩下翻涌的痛楚、一丝未散的戾气,以及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情绪——有震惊,有依赖,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劫后余生般的委屈? 他没有说话,只是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苏见夏站在原地,看着担架迅速离开球场,看着周围同学愤怒又担忧的目光聚焦在王猛和李虎身上。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也惊出了一层冷汗,按过陆野拳头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他皮肤灼热的温度和那紧绷的颤抖。 篮球场上的喧嚣被一种沉重和愤怒所取代。这场充满恶意和暴力的比赛戛然而止,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苏见夏低头,看着自己校服裙摆上沾染的尘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陆野的鲜红血迹,眼神一点点沉静下来,深处却燃起了冰冷的、坚定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