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 第1章 千面血檀 西北戈壁,灼日当空,狂风掀起的黄沙迷人眼,一抹鲜艳的红自沙雾中走出,头戴薄纱随风飞扬,隐约露出一张带着面具的脸,皮相美艳,红唇邪魅。 她漫不经心地走走停停,在进入一处山石谷,黄沙渐消,视野清明,突然安静的气息里藏着几道杀机,衣裙上的铃铛随着女子轻盈的脚步发出悦耳的声音,却在杀机中成了敲人心鼓的紧迫声。 在山谷最深,峡道中央处,女子停下了脚步,斜眸看向后侧,似笑非笑道: “诸位,跟一路了,不累吗?” 后方气息微动,却无人回应。 女子缓缓转身,眯眼冷笑道:“怎么,要我一个个把你们抓出来?”手摸向腰间锦袋,指尖探进。 不出片刻,十几道身影自山谷入口的黄沙中走出,他们分为两派,一派白衣正气,一派紫衣狂傲,为首的一个瘦高负剑,一个壮硕持刀。 “妖女!我们是来找你算帐的,你出自何门何派,何故伤我门内弟子?” “你们七贤门就是墨迹,妖女,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伤他弟子?血债血偿?女子看着眼前几人,几番思索确认是不相识的,她最近也没杀人,哪来的仇,莫不是找错了人? 不对,女子沉吟一声,忽而笑出声,“昂,我当谁呢,原是为那几个长舌货报仇来的,不过是几个舌头,至于吗?” “放肆!凭白伤人,你还有理了。”那瘦高的白衣男子持剑指向她, 壮硕持刀的男子气的胸膛起伏,看向白衣男子道:“别和她废话了,我们一起上!” 白衣男子点头,一群人疾步袭来,刀剑寒光闪烁,他们身法虽有序成阵,宽刀横斩腰腹,长剑直刺命门,刀者专攻下三路,剑者飞身跃刺,配合得倒是很好,若是换了旁人,定是应接不暇,或是不敌。 奈何他们所对之人,是千面血檀,魔教右使游映天。武林排行第五,一身邪功出神入化,任是各派长老遇见她,也得掂量几分再出手。 只见她身如幻影,悠然穿梭在刀光剑影间,手中无显眼武器,被她靠近的人却像被抽走全身内力般跪倒在地,如大山压身般喘不过气,诡异至极。 不多时,地上已到了一片,方才猖狂的紫衣男子也不猖狂了,捂着胸口顺气,暗自运转内力。 游映天经过他,轻轻笑声落下:“越急着运功,越喘不过气哦。” 他偏不信邪,运了十几遍后如被无形大手掐住喉咙,那白衣男子见他脸憋的铁青,忙挪过来用狠劲拍向他后背,正是借助这蛮力,紫衣男子剧咳后喷出一股鲜血,顿时呼吸顺畅了些,只胸腔与喉咙火辣辣得疼。 紫衣男子仍咳着,白衣男子则识时务地卸力,抬头看游映天,问:“你到底是谁?” “现在肯听我报家门了?”游映天找了个平坦的巨石坐下,翘着二郎腿俯视众人,她道:“那你们可听好了,我叫游映天,江湖人称千面血檀。” 众人脸顿时煞白,皆哀道自己命不久矣。 有言:魔教右使,千面血檀,教徒无数,杀人如麻。 只怪这游映天行踪莫测,善于伪装,常以各种身份面貌混迹于世间,教人难以捕捉,因而得了千面一称。 他们是万万没想到,追了四五日的女子竟是魔教右使游映天。 就在众人万念俱灰之际,游映天接下来的话让他们如蒙大赦。 “今日我暂且不取你们性命,但你们要替我办件事。” “放出话去,就说我游映天要取剑阁弟子谢修凡的性命,谁敢横插一脚,先我一步,我定让他生不如死。” 且不说后来游映天去了何处。自今日后,江湖上的风云是变了又变。 半月前,破军匣落入魔教之手的消息一出,江湖哗然。 佛子曾言,破军匣内藏玄机,善用者可得天下,这话掀起了无数抢夺破军匣的风浪,多少人因此丧命。 十年前王家堡的一场大火,王氏一族被残忍灭门,破军匣自此下落不明。 不久前剑阁找到了破军匣,为避免纷争,便派大弟子谢修凡秘密护送至西域,交予最了解破军匣且立场公正的佛子。 不料途中突生变故,落入了魔教手中,而护送者谢修凡毫发无伤。 有人说谢修凡勾结魔教,将破军匣作为投诚之礼献给魔教教主红骨魔尊,亦有人说谢修凡生了贪念,私藏破军匣意图称霸天下,总之没什么好话。连着剑阁也成了众矢之的。 然而,几日前传出的魔教右使游映天对谢修凡的追杀令,让众人怀疑破军匣是否真的落入魔教手中?难不成谢修凡并未勾结魔教,而是私藏了破军匣? 真相不得而知。 是日红日旭风,大梁与西域接壤处的广石城异常热闹,城门口过路的人中十之有四是腰别武器一身江湖气的人,与粗布麻衣的普通百姓大不相同,当值的守卫提着十二分精神,生怕出什么乱子,丢了官职不说,怕还要掉脑袋呢。 一道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人转身投去目光,只见一名身着红裳,带着半扇铁皮面具的美艳女子骑着黑马疾驰而来,通身神秘强大的气势让人不禁好奇她的身份。 广石城不过一座边境小城,漫天黄沙,景色荒凉,平日只有商贩小卒落脚,达官贵人实属少见。也是因为近日江湖上传出破军匣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广石城,引来了许多江湖人士,城中才多了些厉害人物。 不过像这名女子这般气势的,罕见。 有一灰衣男子,也注意到了她。 他抱着一柄粗布包裹的刀,淡漠的目光追随着女子入了城门,直到消失于人群里。 魔教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心有疑惑,却不立即跟上,反倒在一旁的摊子坐下,点了碗酒休息起来。 城内茶楼,上有说书人滔滔不绝,下有江湖人私语窃窃,说的话题皆围绕着破军匣、谢修凡和魔教三者展开。 “......要说这破军匣究竟落没落入魔教手里还未可知,若是在魔教手里,魔教右使又为何追杀谢修凡,若是不在,那又在何处?有人说是剑阁大弟子谢修凡私藏了破军匣,意图一统天下,其实不然。 诸位都知,破军匣最后出现的地方乃我广石城,据说拿着破军匣的是名妇人,性别不同,总不能说是谢修凡男扮女装吧。”说书人道。 下方有人笑喊:“那说不准,小老儿,你莫不是谢修凡的同伙?这般帮他洗脱。” “哎哎,这位大侠休要胡说,我可不识得他,不过是根据消息推论而来,至于你信与不信,也就不关我事了。” 后排一桌坐着四人,其中一人低语道: “要我看,破军匣还在广石城中。前不久武当发布召集令,邀众人为破军匣落入魔教一事商议对策,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了,现如今在广石城的,想必多是我等散兵游勇,若是破军匣真在这里,我们岂不是有机会得到此等秘宝?”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看那儿,七贤门的四当家天虹剑客,再看那儿,鬼城的夜修罗,更别说我前日还见到华山派的岳成轩带着弟子去吃面,你当各大门派蠢吗,他们做的是两手打算。我看呐,我们还是远远看个热闹得了,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真没志气。” “你有志气,那你有实力吗?”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了,另一人忙拉架,转移话题道:“哎你们说,破军匣一出,武林各派都动了,偏那剑阁悄无声息的,难道他们不想要破军匣?” “剑阁祖师有训,剑阁弟子不参世事,不涉纷争,百年来剑阁都是独立于武林之外的存在。从他们将破军匣送予西域佛子便知,剑阁无意于此。” 无意于此? 靠窗位置的一张方桌前坐着一人,淡青罗裙,少女发髻,轻纱遮着素白面容,一身清尘收露之姿。只是露出的一双上挑凤眸暗藏与气质格格不入的幽深。 她正是换了副样貌形象的游映天。听到有人说剑阁无意破军匣,轻纱下的嘴角溢出轻嘲。 多得是自诩清高,道貌岸然之辈。不过是破军匣机关巧妙,一招解错便会自毁,剑阁无从下手,所以才去西域寻求佛子帮忙。 她的笑声微弱,但还是吸引来了不少耳聪目明,内力深厚的人的目光。 恰时,一醉酒男子提着酒壶走来,他穿着短打衣衫,一身腱子肉,两鬓络腮胡上还残存些酒菜饭渣,他也不打招呼,自顾自地在女子身旁凳子坐下,挡住了部分人的视线,笑容轻浮道:“姑娘对江湖趣闻感兴趣?” “自然。”游映天垂眸抿茶。 “在下游历江湖多年,知道的趣闻秘事不少,只要姑娘陪我饮上几杯酒,在下便同姑娘讲个明白,可好?” “公子何不先说一些,若是有趣,再喝也无妨。”游映天拿过男子放在桌上的酒壶,为他斟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见她眉眼温顺,心想是个单纯好骗的,男子没有丝毫防备戒心,豪笑一声道:“有理有理,姑娘想听什么?” “就说说那谢修凡吧,说说他近况如何,还有他如今在哪。” “他啊,那事之后便销声匿迹了,也是近日才现身广石城,城里哪家客栈敢接待他,便在城西破庙与乞丐同住了, 呵,亏得人人道他是武林新秀,剑圣传人,如今再看却个狼子野心,背信弃义之辈。江湖上多的是想取他性命之人,若不是魔教小儿的追杀令,他早就身首异处了。” 似是想到什么,男子低头凑近,张嘴便是一股刺鼻酒气,道:“奉劝你一句,少打听他。几日前东郭镇里有几人当众讽刺谢修凡,不过是一时口舌之快,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个为谢修凡出头的妖女,竟直接拔了人家的舌头,也不许旁人去请大夫,眼睁睁看着他们苦苦哀求挣扎,只剩半口气了她才罢休。” “是吗?” 妖女本人就坐在他面前,浅浅笑着。男子说了许多话,觉着口干舌燥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许是不尽兴,端起酒壶仰头对着壶嘴吨吨吨喝了许多,喝罢眼神渐渐迷离起来,两颊泛红,嘿嘿笑道:“小姑娘,该你陪哥哥喝了。” 游映天双指捏起酒杯,摩挲旋转,神态含笑却显露一丝邪肆,道:“其实啊,我折磨人的手段,可不止拔舌这一种。” 女子的轻言只容他一人听见,男子顿时醉意全消,双眼大睁惊惧地看着女子,还未发出一言,也来不及动作,便“砰”得一声倒在桌上失去了意识。 在旁人看来像是喝醉了,再看去已没了女子踪影,不知何时离开了。 第2章 假意真心 薄暮冥冥,城西是贫民聚居之地,少了城中央的热闹繁华,多了些市井烟火气。 谢修凡拎着两袋包子走在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一一应着,态度谦和,也有背后说闲话的,他也不在意,当做没听见坦然走过。 临近破庙,坐在屋角石阶上的小乞儿见他走来,忙起身跑来。小乞儿七八岁的样子,身躯瘦小,满是泥污的脸上却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他将一封纸条递给谢修凡:“大哥哥,有个姐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谢修凡将包子给了小乞儿,摸摸他的头说让他和爷爷分着吃,小乞儿开心坏了,捧着油纸包裹的包子捏了捏,感受到它的松软温热后馋得口中分泌涎液,笑着道谢后转身跑进了破庙。 谢修凡捏着纸条,心中生疑:他如今这人人喊打的境地,谁还会给他写信? 他缓缓展开,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想要破军匣,戌时城外断崖见。 看到破军匣三字,谢修凡心神震荡,久久不能平息,双手颤抖又攥紧纸条将其碾了个粉碎,一向清明的眼里充斥着怒火。 是那个魔女! 当日他误入苦瘴谷,不幸中了瘴气失去意识,一女子伪装成灵酉派弟子救下他,说是奉师命同他一起护送破军匣入西域。 谢修凡不是没怀疑过。为避免目标太大遭人暗算,此行只有他一人,且护送破军匣入西域一事只有阁中长老知道,知晓路线的更是少之又少。 她既知晓是他护送破军匣,又能沿着路线找到他,定是阁中长老的安排,谢修凡就没想太多。与女子同行几日后,在一日谈心醉酒后的清晨,谢修凡发现随身携带的破军匣不见了。 接着便传出破军匣落入魔教的消息,而他被人误解为魔教走狗,师门不能回,所到之处人人喊打,只能暗中寻找魔女与破军匣的下落。 广石城是魔女与破军匣最后出现的地方,谢修凡来此碰碰运气,若是碰上她,定杀了她夺走破军匣以证清白,若碰不到,他便杀到魔教去,死也要拿回破军匣。 没想到,魔女真出现了,还不怕死地主动送上门来。 谢修凡没有多想,提剑就往城外断崖而去。 直至夜幕稀薄,天色灰蒙,距戌时还有不到一刻钟。断崖上冷风习习,裹挟着粗糙砂粒迎面吹过,四周视野平坦开阔,偶有几块岩石散布。 男子背影处在此等苍凉背景中显得有些寂寥,风吹蓝衫,发带飞扬,精瘦身躯如广袤山间唯一的青竹般坚毅挺拔,手中的剑修长,却极其普通,倒配不上他凌厉绝世之姿了。 游映天缓步走来,心神沉浸在眼前的人与景中,不免顿生悲凉怅然之感。 她幼时误入魔教,红骨魔尊见她体质特殊,便收她为弟子,亲授只有教中长老才有资格修炼的“灼心阴决”。多年来她废寝忘食地修炼,终成魔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在武林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人道“灼心阴决”是当世最强邪功,她游映天能有今日之成就,皆和功法之强大脱不了干系,全然否定了她的努力。于是游映天便收起功夫,以出神入化的伪装和诡谲心计混迹江湖,挑拨各大门派争斗,魔教暗中坐收渔翁之利,千面血檀一称是她的功勋。 可偏偏是这手毒辣算计,害了她此生最重要的人。 世上怪异之事众多,重生、夺舍、还魂等异闻常有。游映天从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会亲身经历,当下只觉得庆幸,暗告老天,此生定少造杀孽,以报恩德。 她神游良久,浑然不知崖边男子已察觉到她,转过身来后面色黑沉,飞身拔剑直击她命门而来。 待感到腾腾杀气时,剑尖已至近前,游映天忙提气旋身后撤三丈远,脖颈侧的发丝被削下大半,面纱掉落翩然落至地面,而女子柔白的颈部皮肤已冒出血珠,伤口不深但在血脉之处。 谢修凡提剑,剑尖直指游映天,赤红眼里的怒意滔天。 “魔女,交出破军匣,我可饶你一命。” 游映天侧着脸,眼中却神色复杂,道:“破军匣可以给你,但我有一个要求。” 谢修凡蹙眉,问:“你先说来听听。” “待你事成后,要助我杀了红骨魔尊。” “你是何身份,为何要杀魔教教主?” 谢修凡只当她是魔教普通教徒,不想她竟要杀教主,口气之大让他心惊,若是阁中长老齐聚,或可与之一战,单凭他二人,何来的勇气杀红骨魔尊? 虽说剑阁早有意除了红骨魔尊这祸患,但仍需从长计议,师父也曾告诫他行走江湖莫逞匹夫之勇,所以她的要求,他怕是无法答应。 只听游映天幽幽说道:“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红骨魔尊于我是杀兄仇人,于你们正派是心腹之患,你和我合作不亏。至于如何杀他,我自有谋划,到时再与你细说。” 原是如此。谢修凡也有一个妹妹,多年前家乡山洪爆发,妹妹丧命其中,若是她还活着,有人杀她,他也会不计后果为她报仇。 此间血脉亲情,他亦有同感,对游映天的恶感消了几分,但想到她之前骗走破军匣的行为,他仍不敢轻信她,便道:“既如此,待破军匣还我后,我再与你合作。” “成交。” 既然面纱已掉,游映天也懒得遮掩,转正脸说道:“破军匣三日后便可送到,这期间你不如和我走吧?” 女子面容素净清秀,那双与之格格不入、尽显邪魅的凤眸却隐约在哪里见过,颇为熟悉,谢修凡一时失了神,还是被游映天喊得回笼了心思,他面色清冷,拒绝道:“不妥,你住哪里,破军匣到了我去取便是。” “我都听说了,右使对你下了追杀令,你若不和我走,届时破军匣到了你怕是也没命拿。”游映天说。 “和我一起,右使来了我还能为你遮挡一二,如何?” 见对方眼底猜忌难消,她只得叹道:“那我跟你走,总可以了吧。” 魔女在他身边,一来可以时刻看着她,免得她不守诺言,偷跑后他又得四处去寻,二来魔教右使对他的追杀令好似悬在他脖颈处的刀,说不准何时就落下了,身死不要紧,辜负师门使命,让破军匣落入坏人之手,他会死不瞑目的。 谢修凡思量片刻,点头应道:“可以。” 弯月悬空,烁星点缀。 城西破庙,路径不平且漆黑,唯有庙门上挂着的破旧红灯笼发出的微弱光芒照着门前石阶。四周虫鸣此起彼伏,更显夜色静谧。 谢修凡和游映天一前一后走来,游映天仰头看了眼断壁残垣的庙门,道:“你还真是能屈能伸。” “拜你所赐。” 谢修凡说,率先走进庙里,游映天紧随其后。 迎面可见三间朱红殿宇,中央阔地杂草丛生,一灰尘蒙身、比人还高出一头的铁制三足双耳鼎静静立在那儿,内里香灰沉积,想来多年前也是香火鼎盛之地。 左右两间殿宇皆有烛火摇曳,几道身影围坐在烛火照不到阴影里,容貌看不真切,在二人一出现便转身偏头投来目光。 谢修凡进了正对着的殿宇,游映天跟着进去,只见屋内烛火昏黄,透风的窗,一角残破露着天空的屋顶,四周墙壁斑驳,中间是一座挂着蜘蛛网的弥勒佛。 草垫垒成的床榻上半躺着一位身躯枯瘦,面色灰黄的老翁,旁边地上坐着独自玩耍的小乞儿。老翁见谢修凡回来忙喜笑道:“小伙子,你回来啦,吃过了吗?” 他又冲小乞儿招了招手,小乞儿站起来从佛像背后的小角落里拿出一袋包子,包装完好,像是拆都没拆。小乞儿伸出小手擦去油纸上的灰尘,跑到谢修凡面前递给他,说:“哥哥吃。” 谢修凡微笑着,摸了摸小乞儿的脑袋,又听老翁说道:“特意给你留的,想必已经冷了,你生个火烤烤再吃。” 他摇了摇头,将包子推到小乞儿怀里,说:“我不饿,你们留着吃吧。” 小乞儿却执拗,不肯收,与谢修凡拉扯了几个来回,老翁看不下去了才叹道:“罢了,狗娃子收下吧。” 小脑袋垂下,像护着珍宝般抱着包子,又抬头目光落在谢修凡身后的游映天身上,道:“是下午的姐姐。”又见她没带面纱,眨巴着眼细瞧着。 乖巧的样子着实惹人怜惜,游映天走上前捏了捏他干瘦的脸颊,没什么肉,皮却嫩,她笑夸他可爱,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给他,小乞儿却是个懂礼貌的,没有立即伸手拿,而是转头看向草榻上的老翁。 老翁看得出这衣着锦绣,气质出尘的女子身份不凡,刚要出声委婉拒绝,却见谢修凡将蜜饯塞到小乞儿怀里,让他拿着,又说天姑娘家大业大,不缺这点吃食。 然后又和老幼两人介绍道:“她叫天水,就待两三日,不会打扰你们的。” 偏头看游映天,问:“是吧?” “是。” 游映天微笑回答,心下明了这厮的话里话外是警告她不要伤害二人。而这天水名字是当日她伪装成灵酉派弟子时随便编造的,现在却不得不用这个名字了。 谢修凡转身出去,游映天也跟了去。 院里,谢修凡在墙角干草堆里挑挑拣拣,剑别在腰后,而游映天双手环胸站他身后,轻声道:“你看起来很不待见我。”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游映天有心与他重归于好,又是主动示好,又是温言细语,不想这人不解风情,总是硬着声音顶回去,而她自知对他犯下诸多错事,没有资格生他的气。她心中不免烦躁,轻嗔:“我是真心的,你怎如此不识好歹。” 谢修凡抱着一堆干草站起身,偏头道:“你骗过我一次,我还怎么相信你是真心的?再者,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怎么就道不同了?” 话非要挑明了说?谢修凡缓缓转身,夜色里他的神色寒凉如冰,清明目光里满是忌惮疏离,默默不说话,游映天已知他未尽之意,原是道他是巍巍正派,她是宵小魔教,正邪不两立,自然是道不同的。 游映天一时哑言。 她是毒蛇心肠,狠戾非常,两世加一起没做过什么善事,但所做之事也并非全是出于恶心,而是为魔教一统大业。天下哪门哪派不图发展,不想做霸王,他们的手段又有多光明磊落?不过是披着袈裟作善佛,人前唱着普度众生的念词人后拿着抹了毒的刀。 游映天轻哼一声,不与其争辩,忽听庙外有些细微响动,几不可闻,她心神一动,侧眸警觉,谢修凡后知后觉,目光看向庙外。 “来者不善,你先进去,安顿好里面的人。”游映天说。 谢修凡深深看了她一眼,心绪复杂,抱着杂草匆匆进了屋。 第3章 荒唐打法 “谢公子,叨扰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又是“唰唰”几道破空声响起,只见那残破门墙上站了六七道人影,皆黑衣蒙面隐在暮色里,寻常人不可见。一位玄衣男子走了进来,身高八尺,面带獠牙鬼面,身后跟着四个手持鞭、锤、枪、刀的黑衣人。 院子空荡,唯有游映天一人双手环胸站在三足双耳鼎旁,似是在等他们来。 玄衣男子一见她,诧异道:“是你?” “夜修罗,幸会。” 两人白日在茶楼打过照面,不过当时夜修罗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她对夜修罗也只是无意一瞥。 没想到,竟在此间遇到。夜修罗观她神情平静,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他身份还能有此番淡然的,不免怀疑其身份,佯作客气问道:“姑娘在此作甚?谢修凡呢?” “你找他有何贵干,不妨先同我说说看,若是好事,我可以领你去见他,若是恶事......”游映天语气一顿,眼底泛上杀意,道:“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好大的口气!” 夜修罗很久没受到这般挑衅了,又想现今连剑阁都弃谢修凡于不顾,还有谁会护他,莫不是谢修凡从哪儿拐来的小娇娘,受他哄说替他挡灾,自己去逃命吧。 他眼底嘲讽,恶狠狠笑道:“小姑娘,别为了情郎丢了性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谢修凡在哪儿。” 这时,谢修凡提剑走出,道:“谢某在此,莫伤无辜。” 他走到游映天身前,游映天蹙眉低声问:“你出来干什么?他们是来杀你的。” 她的话被夜修罗听见,惹得夜修罗哈哈大笑,心中更加笃定两人是情人关系,说道:“好一个情深意切,谢修凡,把破军匣交出来,我或许会留你心上人一命。” 谢修凡冷嗤:“你想都不要想!破军匣不在谢某手里,若是在,谢某也绝不会让此等宝物落入你这等奸佞邪道之手!” “敬酒不吃吃罚酒!”说时迟那时快,夜修罗挥掌袭来,掌风凌厉可怖,与此同时,身后几人皆飞身袭来。 一时间杀意弥天,生死一线。谢修凡拔剑迎上,剑锋如灵蛇出洞,一刺一挑精妙绝伦,身法迅捷,于穿梭间巧妙避开杀机,同时使出剑阁天门剑法的“孤云蔽日”一式,直逼黑衣人命门。 身后的游映天亦为他分散了大部分敌人,她身如幻影,化掌为柔袖,画弧时蕴藏着深厚劲力骤然推扯,袭来的拳脚当空错位丧失攻击力,无数虚影诡异又令人震骇,没个三十年修炼是练不出如此出神入化的功夫的。 夜修罗虽与谢修凡对阵,却不免被一旁的游映天吸引目光。与她作打的是他座下的四大老鬼,个个不凡,在鬼城也是排得上号的,江湖上亦有威名,就是那名门骄子都难以全部招架。 可这小姑娘,竟一打四还能分神来护谢修凡。 来不及细想她是何人,谢修凡的剑已然袭来,他撤步后退数丈远才堪堪避开锋芒,脚尖抵地运了七成掌力袭去,一招阎罗穿心掌,乃是夜修罗克敌制胜法宝,轻易不出,此刻是报了速战速决的心,生怕游映天那方结束,两人一同对付他,到时胜算就不明了了。 但谢修凡也非庸碌之辈,剑阁奇才,剑圣传人,一身天门剑法使得炉火纯青,见他掌风袭来,转身一式“镜花水月”轻巧化解,只是落身时嘴角流出鲜血,可见这一招耗费了他许多内力,已至强弩之末。 夜修罗稳住身型,虽然也受了些内伤,但仍有余力,正想给谢修凡致命一击,不想游映天飞身而来,落在谢修凡身前。 她偏头道:“你去对付旁人,我来会会他。” 谢修凡蹙眉,他深知夜修罗难缠,他使了**分力才堪堪打个平手,若是换了游映天,他不确定她能不能应付得来,一时犹豫不决。 “呆子,去啊。” 游映天一边催促他,一边运气朝夜修罗袭去,大喊:“我来会你。” 夜修罗勾唇,正合他意,他正好试试她的水平。 见两人打的难舍难分,谢修凡才去对付旁人。 不消半刻,谢修凡打倒了已被游映天摧残许久的四大老鬼,还有一些小喽罗。转身去看,只见游映天不知从哪捡了把剑,使的却是刀法,竟也能融会贯通,如燕子飞舞,身姿灵巧却剑力浑厚,教人报以轻心的同时暗藏杀机。 夜修罗心中大骇,他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打法,慌乱之下连败十几招,正欲反攻时,一招携带凌厉剑气自他肩颈滑下至心口猛刺而来,他旋身去避,绕是他退的快,胸口的衣服却被划破了个大口子,露出了精壮的胸膛,黑皮无伤,但内伤严重。 他狼狈倒地,剑已架他脖上。 “你究竟是谁?辣手摧花掌乃灵酉派绝学,燕舞刀又是峨眉派失传刀法。” 游映天笑道:“你猜。” 谢修凡已走到她身边,她又转头问他:“杀不杀?” 魔教之人不都是生杀随心吗?何时过问他人意见了?看她的意思是,她听他的。 谢修凡清俊面上神色深沉,女子只到他胸口,看他时需得仰头,素面美眸,竟有几分依赖信任之色,他良久不语,只是盯着她看,看到游映天一向厚脸皮的人都不好意思起来。 收回目光看向夜修罗说道:“今日你等性命全凭谢公子做主,你还不好好求求他。” 夜修罗冷哼,他叱咤江湖这么久,栽倒两个小辈手里还是头一遭,心里是又羞愤又不甘,自降身份求他还不如死了算了,偏头咬牙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不远处他的手下躺了一片,已无救他之力,他却不放弃,内心思量着如何脱身。 又听上方谢修凡说:“你自己决定。” 是对游映天说的,游映天思考片刻,沉吟道:“我发过誓,此生少造杀孽,此人也不是非杀不可,不如让他为我们所用可好?” 夜修罗猛然抬头,还未反应,一股内力携着药丸直冲他口内,到喉咙便迅速化开流入胃内。任他剧咳催吐都无济于事。 “你喂我吃了什么?”夜修罗问。 “一种蛊毒。”游映天悠悠说道:“你别想着去找解药了,这是我自己炼的,全天下也只有我有解药,从此以后你要为我所用,让你往东你不可往西,否则内脏腐烂,爆体而亡。” “你,你是魔教之人?” 夜修罗这才反应过来,普天之下只有魔教的人敢如此光明正大以蛊毒控制人,他看着游映天,又是探究又是惊惧,探究的是她到底是魔教哪位人物,惊惧的是她炼制的蛊毒会有何等作用。 却听游映天摆摆手,道:“非也,我乃灵酉派弟子,这只是非常之事非常手段罢了,莫慌,我说了不要你的命,眼下正有一事交由你去做。” “去静水山找白面老鬼,把逐天剑拿回来给我,届时自会给你解药。” 逐天剑乃谢修凡佩剑。彼时破军匣被偷,为天下人唾骂之时,谢修凡误入静水山,被白面老鬼以江湖道义、尊长敬老的虚情道德压制,心底是万念俱灰,自暴自弃,稀里糊涂将逐天剑给了白面老鬼,醒转过来已寻不到白面老鬼了。 一路走来只得用市面上最普通的长剑,本傲视群英的天门剑法只能使出个五六分。 方才打斗时夜修罗就注意到谢修凡的佩剑不趁手,没想到还有这一番故事,又感念他姘头对他用心之至,再加上性命在人家手上,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游映天这才收剑,目送夜修罗等人互相搀扶着离去。一转头就见谢修凡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也不知看多久了,目光又落在她颈侧的剑伤。 且不说一个魔教中人会灵酉、峨眉两派不传武功,一番打斗下来他尚且嘴角流血,受了内伤,她却只有他之前刺她那一道伤口,神情语气轻松,看不出半分受伤痕迹。武功之高深,可见一斑。 而他那一剑,她为何不避? 又为何留夜修罗一命,命他去寻他的逐天剑? 被盯得发毛的游映天干笑道:“我这是做个顺水人情,为我骗走破军匣向你赔罪。” 良久,谢修凡扔下一句:“一码归一码”便转身回屋了。 深夜,正是月上高头。 游映天躺的位置离屋顶窟窿不远,正好能通过那破口看到星星点点的夜空,她双手置于后脑勺,身下躺的正是方才谢修凡捡来的干草,暗道谢修凡实在面冷心热,前一秒恨不得杀了她,后一秒又闷声不响地去给她捡干草搭床。 也不枉她死心护他。 屋内的三道气息逐渐归于平缓,想来是睡着了。游映天一直睁眼到三更天,在万籁俱寂时缓缓坐起身,轻手轻脚出了破庙。 庙外五里远的荒林里,游映天停步,偏头对后面说了句: “出来吧,还跟?” 只见十几道黑影倏得出现,皆抱拳单膝跪地,压声道:“参见右使大人。” “教中如何了?” 为首之人道:“一切都在大人计划之中。” “臧恪呢?” “圣子恢复尚可,只是......” 游映天微不可察地蹙眉,眼露担忧地问:“只是什么?” “圣子嚷嚷着要杀了您。” 那小子,真是狼心狗肺。她救了他,不感激也就罢了,还想着杀她。临走前她还专门给他留了信,道尽始末利害,让他待在教中以图大事,不想他是半分没听进去,也是个蠢的。 游映天轻嗤,道:“告诉他,大事不成,他就杀不了我,想杀我先乖乖听话。” “是。” “别跟着我了,破庙左右两殿里的人是你们吧,当真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游映天又道:“回去保护圣子吧。” 为首之人却说:“大人要隐藏实力,又要保护谢公子,未来险境无数,属下自请留下,助大人一臂之力。” 游映天想了想,也对,她跟在谢修凡身边受限甚多,使用魔教功法会暴露身份,平添麻烦,遇到夜修罗这等还勉强能应付,若是碰上什么老家伙,就不一定了,留个帮手也好。 “也好,其他人回去,你留下。”游映天接着道:“破军匣应当在路上了,你去迎接,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是!” 与众人分开后,游映天漫步沿原路返还。广石城宵禁宽松,值守懒散,游映天悠然走在道上,夜色静谧,空气清冽,正敢神清气爽之际,迎面赶来一辆华丽马车,车夫面容凶煞,一身匪气,看到游映天在看他,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加速驭马。 在经过游映天时,车帘飞起,正巧让她看到了其中内情,竟是个被五花大绑,不省人事的贵公子,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青涩俊俏。 霎那间灵光一闪,这不是颍川郑氏庶七子吗?脸上没有刀疤,比她记忆里的样子还要年轻。 游映天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他,那方才驾车之人就是绑了他的沙匪?之后他会被囚在地牢五年受尽折磨蹉跎,直到魔教找到他。 她不过思索片刻,便转身追了上去。 第4章 骨肉枝叶 马车一路奔袭,大抵是有人提前疏通过关系,值守士兵成队路过,却无一人阻拦,最后畅通无阻出了城。 游映天施展轻功,不远不近跟着,到了无光无人之处方手拿石子运力击向驾车之人的百会穴,速度之快,气势之强,那人反应过来要挡时已被击中,瞬间失去意识,被疾驰的马车甩了下去。 游映天飞身而去,勒马停下,又掀车帘走进马车去瞧里面的人。少年尚有呼吸,身上也没有明显伤痕,应当只是昏过去了。 她解开少年身上绳索,又按他人中与风池穴,不消片刻少年便悠悠转醒了。少年一睁眼便见妙龄女子与他面对面,自己又躺在她的臂弯里,一时惊诧慌忙向后挪,与女子拉开了距离,心跳如鼓,耳尖泛红, “姐姐,你是?” 又听四周静悄悄,风啸鸟鸣,掀帘往外看,竟是城外,更加慌乱,颤声问道:“这是哪里?你要做什么?” 游映天觉得好笑,她还从未见这张脸有如此生动的表情,她道:“是有人绑了你,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喽。” “啊?多谢姐姐相救!”少年不疑有他,拱手作揖,心里已有个大概,再抬眼目光亮晶晶地看她说道:“姐姐,你是江湖中人吗?” “算是吧。” “那你武功高不高?” “还行。”游映天见他对江湖很感兴趣,不免好奇,问:“怎么,你小小年纪就想闯荡江湖了?” “我年纪不小了。”少年嘟囔道:“姐姐看起来只比我大五六岁,不也出来闯荡了?” 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天色快明了,游映天还要赶回破庙,不想和他闲聊过多,见他没什么事便转身欲走,直至车边,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嘱咐道:“有人要害你,万事小心。” 说罢便掀帘而出,少年忙追了出去,见女子轻功飘逸,一眨眼都快看不清了,大喊道:“姐姐——” 想起还未自报家门呢,又喊道:“我叫郑嘉慎,颍川郑氏,你叫什么?我要如何报答姐姐救命之恩。” 却无回应,片刻后就再也不见女子倩影了。 郑嘉慎站在原地,怅然若失,又看到不远处被甩出老远,生死不明的大汉,长眸一暗,大步走去。 少年后事再话。再说游映天匆匆回到破庙睡下,一觉安稳。 待游映天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破庙里已不见谢修凡身影。老翁依旧半躺在草榻上,见她醒来,又是感谢她昨夜护他祖孙,又是热情告知哪里有吃食,若不是他行动不便,定是要亲自为她热饭吃了。 吃过饭后,游映天无所事事,只好坐在院内石阶上等他回来。 直至晌午,才见谢修凡提着剑缓步而来,面色阴沉,在这燥热的天气里无端让人觉得寒冷。游映天起身迎了上去, “你怎么了?”她问。 谢修凡冷冷撇了她一眼,不语,走入屋内坐着,将剑放在一旁,一番运气静心下才缓缓开口:“你昨晚去哪儿了?” 难道他昨晚悄悄跟在她身后,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了?游映天察觉他神色不好,一时不知该说真话还是假话,踌躇之间,又听他呵道:“真是你杀了田立诚?” 谁? 田立诚是谁? 游映天心下一松,又疑惑说道:“我发过誓,不造杀孽,怎会轻易破戒?再者我都不知田立诚是谁。” 话罢,仔细又想,才想起当初她带着破军匣来到广石城休整,正是借住在一个姓田的大户人家,她伪装成正派人士,受了田家精心侍奉,直到魔教弟子来接她。 难道是田家的人? 离开时她并未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魔教也犯不着杀害田家人。游映天拧眉,认真道:“真不是我杀的,我一向敢做敢当。” 一阵沉默,见谢修凡冷着一张脸,显然不信。她不由笑出声,走了两圈又站在谢修凡面前,垂眸看他用看似轻松带笑的语气问道:“目的呢?我出于什么目的杀他。” “这也是我所疑惑的。”谢修凡沉声道。 他猜测是游映天记恨田家传出破军匣的消息,夜半去杀人灭口,又见她一副被人冤枉,又气又恨的样子,不像真杀了人的,像是替人背了黑锅的。 这才稍减猜疑。沉眸又想,不是她杀的,又会是谁杀的呢? 只听游映天冷哼一声:“不论是谁杀的,定和破军匣有关。田家一个普通商户,有什么仇怨大到要取人性命?是有人存心搅乱浑水。” “你又想起他是谁了?” 谢修凡仰头看她,眼底竟有一丝调笑,可惜游映天被问住,眼眸闪动,并未注意到,还没想到说辞回他呢,又听他朗声说:“我与田立诚有些交情,不会看着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不管凶手是谁,我都会查个清楚为他报仇。” “我也一起。”游映天立即道, 担心谢修凡拒绝,她又补了一句说:“此事关乎我清誉,我怎可袖手旁观?” 清誉?谢修凡拿剑站起身,淡淡睨了她一眼,游映天脸不红心不跳,坦荡微笑,若不是知晓她是魔女,还以为是哪个门派出来的正义之士呢。 游映天看向那边的老翁,对谢修凡道:“你我出去调查,留他们祖孙二人在这儿不安全,不如把他们安顿到别处吧。” 谢修凡顿了一下,问道:“你想安排到哪儿?” 他自己都住破庙了,自然无处可安顿二人,游映天不一样,她眼珠一转,想到一个好去处,附耳告诉他,嘱咐他先带老翁去,她去街上找行乞的小乞儿,一会儿与他们会合。 谢修凡深深看着她,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相信她的话。 游映天无奈,果然失信容易守信难。罢了,信不信由他,她转身出了屋,大摇大摆离开了破庙。 临街闹巷的一处二进宅子,门前两座小石狮子憨然卧姿,凶相不显,乃是小门小户之家。游映天牵着小乞儿走来时,谢修凡背着老翁站在门口,等了有些时辰了。 他闻声看来,就见游映天一手拿着精致食盒,一手牵着梳洗干净的小乞儿,小乞儿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见了谢修凡和爷爷便挣开游映天的手,小跑过去笑着举起糖葫芦给他们看。 小乞儿话说的不利索,开心却不假,又指了指游映天,意思是游映天给她买的。 谢修凡看向游映天,对她有些改观,眼里竟有了几分谢意。 “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游映天轻哼,走到门前提起食盒,话里不饶人道:“我是坏人,在这些吃食里下了毒呢,毒死小的,再毒死老的。” 谁都能听出她在唬人呢,哪有下了毒还告诉人的。可小乞儿听不懂呀,只听得给他买糖葫芦的姐姐说自己是坏人,忙嘟嘴抱着姐姐的腿急道:“姐姐是好人,好人。” 惹得几人轻笑,谢修凡腾出手将小乞儿拉到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哄道:“是是是,姐姐是好人,是哥哥错怪她了。” 后边这话是对游映天说的。游映天偏偏傲娇,并不买账,扬着下巴问道:“道相同了吗?” “相同了。”谢修凡还维持着哄小孩儿的神态语气,落在游映天眼里是如此的温柔宠溺,一时让她晃了神,心神乱了几分。 如果没那么多意外,如果他们可以相认,他应当也会这般哄着她,宠着她,就算是偶尔的严厉规训也是温暖的。 可惜,事与愿违。一阵酸楚涌上心间,眼底湿润,游映天忙垂眸遮住不受控的情绪,笑着打哈哈道:“快进去吧,我都饿死了。” 谢修凡没错过她一闪而过的脆弱,只是她逃避,便没看到他的关切。几人进了门,宅子许久没住人了,满是灰尘蛛网,但比破庙好太多。 吃过饭,安顿好小乞儿和老翁后,谢修凡和游映天一齐出了门。 走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两人却一句话也不说,浸在古怪的沉默中。 “咳,那个宅子是我刚买的私产,本想带你来住的,但你不肯,现在好歹住上了,还有你放心,那个地方魔教的人不知道,他们住在那儿安全得很。”游映天率先打破沉默说道。 谢修凡惜字如金,“嗯”了一声,又觉不妥,补了句“谢谢”。 她是要他的谢谢吗? 她是要他的信任,要和他握手言和。 游映天双手环胸,心底生出忿忿不平之气。 “我刚广石城时遭人围堵,死里逃生,是老伯和狗娃子救了我,老伯为了给我买药,还被别的乞丐打断了双腿,后来我伤好后请大夫来治,已经治不好了,我欠他们一条命。” 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番渊源,她原以为,谢修凡是侠者仁心,不忍看老弱孤苦,所以处处照顾。 谢修凡停下脚步,看着她的侧颜道:“我是说,他们对我有恩,我对他们好是应该的,你又是为何?你大可不必带他们来你的宅子,昨夜还让我先去确保他们二人性命,独自迎敌。” 他没问出口的是,两人左不过合作之交,昨夜夜修罗发难,她大可袖手旁观,在危急关头留他一命罢了,却选择与他共同对敌,还主动对战夜修罗,就算她武功高强,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又是护他,又是帮他找逐天剑。 而且,她似乎很在意他说的话,在意他的想法。 或许这些只是他的幻觉,自作多情的话他是不好意思问出口的。 只听游映天朗朗说道:“自然是因为你啊。” 她说的轻快,丝毫不知落在听者耳里有多暧昧。 “若是因为我,那你不必如此。”谢修凡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游映天敏锐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心道这厮喜怒无常,明明是句好话,竟也能惹他不痛快。 “我这不是在改过自新吗?当初骗了你,我是后悔万分,为了争取你的信任,我会将你当作好友,当作......兄长来护,喜你所喜,恶你所恶。” “那更不必。” 得,语气更冷了。 游映天失去力气,干笑一声,暗骂他难伺候。谢修凡看着她,格外认真道:“谄媚逢迎,并非正道。你想与人交好,一需坦荡赤诚,以本心相见,二要言行如一,不欺不妄,剩下的就看对方意愿了,你无法强求。” 他目光澄澈,循循善诱:“唯行止磊落,无愧己心,方可得遇真朋挚友。” 这一番说辞,还真有点兄长的意味。 游映天记在心里,活了两辈子还第一次听人这样教导,一时竟如那少女一般,低眉听训,喉间不禁哽咽,得到的爱太少,如今连训导的爱也心感甜蜜,是又喜又涩。 待心绪回转,又不免嘴贱,嘟囔道:“我是魔女,存的是恶心,做的是坏事。” 她垂着眸没敢正眼看身旁的人,只感到一记眼刀,顿时闭了嘴,心里却喜滋滋的。 察觉自己摆出了大师兄的严厉气势,谢修凡收回目光,反思起自己来,怎么对一个武功高强又心机深沉的魔教女子生出了管教之心? 真是魔怔了。顿时收敛心神,抬步走去。 游映天碎步跟在他身侧,哪有半分魔教右使的威严气度,活像个顽劣小妹,率性不羁。 实则是心境身份使然。就像父之于子,师之于徒,任儿子在外如何手握权柄,见到父亲也得俯首贴耳,任徒弟在外何等声名显赫,见到师父也是毕恭毕敬的。虽然谢修凡不知游映天的真实身份,可游映天知道谢修凡是她失散多年的兄长,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在外如何威风,在谢修凡面前,她只是他的妹妹,那自小孤苦,渴望亲情的妹妹。若是换了旁人,又是怎样一副蛇蝎毒辣面孔也未可知了。 第5章 端倪初现 田立诚的死让广石城内人心惶惶,皆呼:果真出事了,都是那破军匣惹的祸。 自破军匣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广石城的消息散出去后,城里的争斗就没消停过,不是这派对上那派,就是这个大侠看不惯那个大侠,总之是江湖人多了,是非也多了。 就有人猜了,田立诚究竟是谁杀的?有的说是某个武林高手逼问田立诚破军匣的下落,田立诚在屈打之下说出了一直隐藏的内情,武林高手便杀人灭口,独吞这内情。也有的说是曾暂住田府的妇人得知田立诚散播她与破军匣的消息,勃然大怒故而杀人。 版本是层出不穷,都能汇成一册话本了。 游映天感叹人的想象力之丰富,造谣成本之廉价。她道为何谢修凡一回来就质问她呢,想来是听到了风言风语,认为是她杀了田立诚。 她直感冤枉,恨不得将第一个说此谣言的人杀了泄愤。一路上握拳咬牙,浑身杀气让人侧目。 两人到了田府门口,已有官兵把手,看热闹的民众只得远远围着,二人挤进人群,听到他们交谈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昨晚田立诚在红尘酒楼宴客,喝得醉醺醺的,小厮将其抬了回来,田夫人晚上去照顾孩子了就没回主屋睡。次日丫鬟喊田立诚吃早饭,就发现他七窍流血毙命于床榻上,身上还衣衫不整的。 官兵来驱逐看热闹的人,人们这才散去。 游映天看了眼看守甚严的田府,低声道:“看来白天是进不去了,不如我们晚上再来探探?” “嗯。”谢修凡也是此意,又道:“先去红尘酒楼问问。” 转身欲走,却被四五个肩扛单刀的壮汉拦住了去路,他们身穿短打,横眉凶目,目光扫完谢修凡,又去扫视游映天。 为首的头戴深蓝额带,双目精光,侧头问身后一尖瘦面容的小厮:“是她吗?” 那小厮忙点头,道:“是她,昨日就是她和赵镖头喝酒来着。” 壮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扬刀一指,问游映天道:“你昨天和我兄弟赵三喝酒了?” 赵三?赵镖头? 游映天虽不知他口中的赵三是谁,但她知道昨日邀她喝酒的登徒子是谁,只不过她没问他姓名,自然对不上号。 她笑道:“赵三是谁我不清楚,昨天是有一个人邀我喝酒,但我拒绝了,怎的了?” “怎的了?他死了!” 游映天诧异,她是下毒了,但没到致死量,就那人的体格子,顶多半死不活。不想竟死了,心中直道罪过罪过。 见她神情,那人以为她要否认,便大手向后一挥扯过身后的小厮,说:“他是茶楼的小二,昨天他都看到了,赵三和你喝完酒就倒在桌上,再看已经没气息了,就是你下毒杀了他,休要抵赖。” 壮汉越说越激动,大有一刀劈了游映天之势。 谢修凡正欲将游映天护在身后,却被游映天抢了先,站在了他的身前。 她淡淡道:“是,我是下了毒,但也是他无礼在先,再说我下的毒不致死,他死了是我没料到的。” 壮汉没想到她如此敞亮,竟直接承认了。他戾气稍减,道:“赵三自打娘胎出来就带有心疾,这些年又嗜酒,落下一身毛病,你下的那点毒真有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我知他脾性,是个好色的,但是你害死了我兄弟,我不可能放过你,他又有错,不如我俩打一架,你赢了我就放过你,你若输了,便自断一臂吧。” 他倒是恩怨分明。 游映天点头道:“好啊。” 达成一致后,壮汉大喝一声“看招”便挥刀劈来,刀风刚劲有力。游映天双肩微沉,双膝弹动似拉弓射箭般灵活后撤避过刀锋后又弹身带着凌厉掌风袭去,以迅疾之势重击壮汉胸膛,震的他后退五丈远,若不是同伴去搀扶怕是还要远些。 他哪想到看着清冷瘦弱的姑娘竟有如此强悍掌法,轻敌之下失了先机,擦去嘴角鲜血才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待游映天,只见他旋身如陀螺,刀柄随身旋转横扫时掀起狂狷雷霆之势,却不想女子足下踏地,青石轰然龟裂,她身如轻燕跃起,接着漫天残影于无形中化解呼啸刀风,再一看女子已近他身前,单手成爪捏住他喉咙,直逼数十步才停下。 战局已定,显然游映天并未使出全力,而壮汉已被掐住命门,再无反攻之气力,手中刀哐啷落地,面上已憋的泛青。 局势变化太快,待壮汉的同伴反应过来,皆惊声大呼,忙道:“女侠,手下饶命。” 游映天本就没想杀他,目光与其对视,挑眉似在说:认输吗? 壮汉说不出话,只得点头,游映天一松手,他便捂着咽喉剧咳后退数步,同伴去扶他,他摆摆手示意不用。 游映天走到谢修凡身边,听得他说:“你这一手辣手摧花掌,与灵酉派三仙相比都毫不逊色,两招便能制敌。” “你这是夸我呢?”游映天笑看他,眼中掩不住的得意。 谢修凡垂眸看她,冷峻面上神情深沉,嘴角勾起的弧度微不可察,他不语。 察觉他待她态度缓和,游映天心情霎好,转而对那壮汉道:“胜负已分,你我两清。” 壮汉拱手作揖,声音沙哑道:“愿赌服输,在下乃狂刀门金九招,不知女侠出自何门何派,师传何人?” 所谓金九招,并不是他本名。他原姓金,与同门比试多在九招内赢下对方,就是与江湖侠士比试,也不出九招左右,因而得了个金九招的诨名。 他很少输,尤其是输给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女子,更是头一遭,两招落败更是耻辱,金九招并非小肚鸡肠之人,询问出处也不是存了报复之心,而是对游映天的另眼相看。 狂刀门是镖师组成的门派,做的是押运货物的行当,很少参与江湖事,金九招虽在门内有些地位,却不闻江湖事,是以没看出游映天所使的辣手摧花掌,又见小小女子有这等功夫,一时起了招揽之心。 而游映天灵酉派弟子的身份总归是假的,不好常作说辞,便抿唇道:“抱歉,不便告知。” 说罢便与谢修凡抬步离开了。 金九招转身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同伴凑到他身边,说道:“这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精绝功夫,江湖上何时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老三。”金九招看向其中一男子,男子正看着女子背影面露深思,听得大哥喊他,回头去看,只听金九招问他:“你多在江湖行走,可能看出她使得是何掌法?” “似乎是灵酉派的辣手摧花掌。”唤作老三的男子说道,又摇头否定道:“但看她那掌力,像是灵酉派长老才有的,灵酉派三仙从不下山,难道是自请出派的清泉散人?” 他又道:“清泉散人自下山后就没了踪迹,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大哥是想结交她?” “此事稍后再议,先回镖局。” 狂刀门几人离去后,远处酒楼二楼,从雅间走出一主一仆,隔栏看向几人方才打斗的地方。 再话游映天二人,此间事了,便直奔红尘酒楼而去。 红尘酒楼正是生意热闹,气度不俗的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眼尖的酒楼掌柜笑脸迎了上来。 谢修凡刚想说在大堂找个安静的角落便好,游映天却说开间包厢。酒楼掌柜热情地领两人上去,游映天眼角余光看到谢修凡皱眉,淡淡道了句:“我请客。” 安静包厢里,两人早已吃过饭,便点了些茶水点心。谢修凡端正坐着,而对面的游映天浅浅饮茶。 “在下面反而更能打探到消息。”他说。 游映天摇摇头,一脸老道笑容:“和掌柜的打听更直接有效。” 这时候,酒楼掌柜招呼着小厮上菜,察觉到一男一女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十分犀利,他如芒在背,缩着脖子弓着腰冷汗连连,待菜齐全后刚准备离开,却被冷冷女声喊住, “你等等。” 酒楼掌柜僵在原地,又听女人冷冷吩咐关门,他颤抖着关了门,转身迅速跪倒在地,俯身埋首求饶道:“女侠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说。”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你怎么知道你不知道?”游映天挑眉看了眼谢修凡,他淡淡看着,似是在看她表演,她冷哼一声站起身,围着酒楼掌柜踱步,问道:“田立诚,昨晚在你这里?” 一提田立诚,酒楼掌柜抖得更厉害,支支吾吾半天,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游映天没了耐心,含着杀意冷哼,正要出口,酒楼掌柜却开口道:“我我全说,求女侠绕我一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杀你?”游映天疑惑,“我何时说要杀你了?” 酒楼掌柜顿了一下,小声问:“您不是......那位妇人?” 此话一出,后方传出一道很轻的笑,游映天转头看去,谢修凡淡着一张脸,好似不是他笑,谁知道那垂着的眼眸里有没有笑呢。 游映天失笑一声,当初她入田府故意易容伪装成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为的便是掩人耳目,现今这幅面容不过双十容貌,哪里像是妇人了?这掌柜的虽眼瞎却也歪打正着。 她蹲在酒楼掌柜的身前,幽幽道:“你再仔细瞧瞧,我是那妇人?” 酒楼掌柜看着那素白面容上骤然阴冷的铅灰色凤眸,更加惊惧,忙摇头道:“不不不,是我眼瞎看错人了,女侠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说完紧紧闭上了眼,像是眼前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没意思。”游映天站起身坐到了谢修凡对面,淡淡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答得好我就放过你。” “是是,对您我知无不言。” “田立诚来这里见了谁?” “我我......没看清。”话音刚落,一阵杀气铺面而来,酒楼掌柜匍匐的身子颤了颤,忙改口道:“我见过那人带的小厮,好像是......城主府的人。” 游映天又问了一些,但酒楼掌柜昨晚对田立诚并未多加关注,关于谈话内容他一概不知,甚至没瞧见与田立诚见面那人是何时离开的,那晚红尘酒楼客人很多,他忙的团团转,只看到喝得醉醺醺的田立诚被田府小厮抬了回去。 最后,游映天俯身,凑近他轻声问:“这些你还和谁说了?” “没没,他们谁问我都没说,我就怕您.....您找上我。” “那你之后也要把嘴闭紧了。”游映天眼中闪过一丝恶趣味,冷笑低喃:“别落得和田立诚一个下场。” 此话一出,酒楼掌柜的胆子彻底吓破了,忙磕头保证,游映天挥手让他离开,他便屁滚尿流地跑了。 游映天笑得畅快,一转眸就见谢修凡眼睛不眨地看着她,她笑容敛了几分,耸肩道:“是他认错人了,我只是顺水推舟,吓吓他而已。” 第6章 祸水东引 谢修凡似是不在意,只是静静看她,落在桌上的指骨有规律地缓慢敲击着,气氛缓慢又磨人,良久他才道: “看来田立诚和城主府交情不浅,他的死或许和城主府有关。” 听他一句不提方才她恐吓掌柜,游映天心口一松,却又一沉。 前世她算计他良久,深知这厮心思缜密深沉,凡事只要露个苗头就能叫他推想出个大概来。 他此时看破不点破,应当是早就知道她就是那妇人了。或许从他一知道田立诚死讯就来质问她,或许更早从他听到消息后就赶来广石城时,就猜到她就是那妇人。不点破是笃定到无需得到她的承认。 游映天轻哼,也作无事人,顺着话题说道:“城主府是朝廷的势力。若是真与城主府有关,那田立诚的死就不是简单的江湖恩怨了。 天下人皆知田立诚是最后见到破军匣的人,这么久都没人敢动他就是因为动他便是与所有觊觎破军匣的势力为敌,有人竟敢冒这么大风险杀他,定然是田立诚手里掌握着比破军匣更大的秘密。” 她神情沉了下来,又抬眸看谢修凡说道:“这事不简单。” 前世得到破军匣后她过了段闲散日子,只关注江湖各派动向,这些细枝末节之事下属不会报给她,因而也不清楚其中内情。只是敏锐感知到这事背后水很深。 谢修凡听得出她话里的担忧,与她对视,一向清淡的目光此刻却如囚牢般冰冷紧锁着她,道:“方才你和掌柜的谈话已将他误导,认为你便是那妇人,‘别落得和田立诚一个下场’,虽是恐吓,却会让他认为田立诚就是你杀的。” 语气一顿,他不知不认同,还是嘴硬心软下的忧心,声音更厉了几分:“田立诚的死讯一旦传出去,有心之人必会顺藤摸瓜找到这里,届时软硬手段并施,掌柜未必不会把你今日所说告诉旁人,你的处境,只会比我今日更加危险,更加艰难。” 他不认为以游映天的心思,单单为了恐吓对方就会说出置自己于险境的话,她怕是还有其他目的,可他思来想去,也想不通那番话对她还有何益处? 谢修凡自然是想不到的。 看似恐吓,实为祸水东引,只不过这个祸是由谢修凡身上,引到了游映天身上。最后一个携带秘宝的人一旦露面,谁还在意他一个护送者? 游映天轻轻笑了,一副听不懂又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我看你是多虑了,那掌柜胆子小得很,定是不会说的。” “天水!” 这还是谢修凡第一次喊她全名,带着几分怒意,又被他几下深呼吸压制下去,神情恢复清明平淡,他一挥衣袖起身,道:“既然你心宽,我也就不多说惹人嫌了。” 说罢大步朝外走去。 游映天忙起身亦步亦趋跟上,问他:“你去哪儿?” “田府。” 趁事情刚发生,官府还未清理现场,此时去说不定能找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线索。 然而,事态发展之迅疾远超两人想象。 再到田府门口时,看守的官兵比方才多了三倍不止,方圆三里都不准人靠近。 游映天和谢修凡兵分两路,谢修凡自认轻功好反应快,便负责悄悄潜入田府打探消息,游映人则在能看到田府大门的茶摊上紧盯进出田府的人。 谢修凡说,若发现可疑之人,待他回来再去查探。游映天嘴上应着,心却不应,她全然把打探消息找出凶手当作一场比赛,势要与他一较高下,叫他看看厉害的。 然自日落薄雾至暮色冥冥也不见一个大人物出现,茶摊小厮已经给她续了好几壶热茶,见她盯着一处发呆,不喝也不走,小厮连连侧目,若不是老板顾念着生意叫他耐心伺候,他早轰她了。 才在心里倒腾骂了几番,就见青衣女子猛地起身,扔下一些碎银就快步冲着官兵围守的田府而去,像是看到了什么相熟的人,小厮称奇,却也了了桩生意,收起心思打扫桌子去了。 且说这游映天等了许久也不见个有用之人出现,正泄气呢就见一顶黑蓬轿子落在了田府门口,自轿子里走下一男子,身量细长,一身雅衫,看不清面貌却知其骨子里透着墨香书卷气。 一看就不凡。游映天连忙跟去,飞身跃至屋檐,几个起落避开官兵,落在了田府一角。 此时夜色虽浅,田府四处却已点起了烛火,家主的死让这诺大的宅子变得十分安静寂寥,偶有垂首快步的奴仆,也都是瑟缩着脖子小心行走。游映天无需多加隐藏,倾耳细听着四周动静,寻着那神秘男子而去。 贵客到访,正在灵堂忙活的田夫人来不及换衣服,披着素缟就去了。 来人是城主府的管事莫长风,将近而立之年,却无娶妻子嗣,一身孑然又清朗如春风,模样也算俊俏,又颇得城主赏识,实乃人中龙凤,城中女子的梦中情郎。 田夫人此时却不在意他的这些美名,老爷因生意上的事与莫长风交往频繁,她偶然替夫摆宴招待过莫长风几次,只感笑里藏刀不敢亲近,唯恐避之不及。 老爷不幸身亡,头七未至,没有人这时来悼唁的,莫长风此来,怕是另有目的。田夫人一边赶来,一边惴惴不安地想着。 厅内,田夫人刚抬脚迈过门槛,就被里面人悠悠一声吓得小腿一软就要倒地,好在身后丫鬟手急眼快,将她扶住站稳。 “田夫人,好久不见啊。” 莫长风站在主位前,背手而立,仰头望着顶上的牌匾,上写着“金玉满堂”。 他缓缓转身,淡淡目光落在田夫人惨败憔悴的脸上,他蹙眉,忧心关切道:“田夫人没事吧?田老爷与我朋友一场,田府若有难处,我定竭力相帮。” 田夫人惶恐极了,搭在丫鬟手臂上的手紧了紧,连忙垂眸摇头,一脸卑怯道:“多谢莫管事关怀,府里一切尚可,只是老爷突然逝去,留下我孤儿寡母,身外之物尚可忍耐,只是这心里的痛啊,好比千万根针扎了又扎。” 说着悲痛欲绝,已然哭不出来,虚弱至极,若非有人扶着定是倒地爬不起。 莫长风叹道:“节哀。”又走近几步,压着声音问:“田夫人,田老爷死前可有交代你什么?” “交代?”田夫人一怔,摇了摇头,抬起的双眸里遍布红血丝,道:“老爷去的突然,哪有功夫交代,再者昨晚我宿在幼子房内,并没......没来得及见老爷最后一面。” 说罢竟是哭了出来,又泣又诉地跪倒在莫长风面前,道:“求莫管事为我家老爷主持公道啊,我家老爷死的不明不白,凶手仍逍遥法外,但求莫管事能为我田府抓到凶手,我必倾田府之力报答您啊。” 莫长风居高临下看了她好几秒,脸上闪过几分不耐,目光变冷,抬眸不再看她,说道:“办案乃城主之事,我一介管事还没这么大权利,不过你且放心,城主很重视田老爷的死,定然会追查到底。” 他顿了一下,又佯作为难叹道:“有些话我不该说,你今日听了也就当没听过,据捕快所言,杀害田老爷的凶手很有可能是剑阁大弟子谢修凡,你一个内宅妇人,许是不知这号人物,他可是追着破军匣来了广石城呢。 田老爷又曾放言见过破军匣,谢修凡就是为他而来,久问破军匣下落却始终无所获,一怒之下便杀了田老爷,剥了他衣服伪装成借住田府的妇人所为,掩人耳目。”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又一道的惊雷,将田夫人击愣在原地,她跪在那儿,久久失神。见她信了,莫长风才心满离去。 而在外头偷听的二人,一个惊愕,一个愤怒。 谢修凡蹲在屋顶之上,游映天则贴身于墙壁拐角,目送莫长风款步离开,她一闪身,跃上屋顶,正好瞧见谢修凡。 她指了指莫长风,示意跟上去,谢修凡的神情隐在夜色里,不知在想什么,愣神一秒才回应,两人起身一前一后跟了上去。 刚一从田府出来,本想追着莫长风所坐的黑蓬轿子而去,却被一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绊住了脚。 僻静小巷,没有路可走了。那群人一路追着游映天两人到这儿,见两人到了死胡同,为首的人呵呵低笑。 他们黑衣蒙面,有十多人,死死堵住了唯一的出路,也遮住了大部分的光线,霎时间视野陷入黑暗。 “你快走,我拖住他们。”游映天压低声音说。 谢修凡侧眸看了眼身边的女子,抿唇,语气有些涩然,问道:“你方才也听到了吧,那人说我是杀田立诚的凶手。” 游映天紧盯着面前步步紧逼的黑衣人,分神看了他一眼又立即看向黑衣人,生怕他们偷袭,她语气平淡问道:“那你杀了吗?” “没有。”谢修凡说,又怕对方不信,以十二分的认真说道:“我没有杀他,如果是我杀的,我就天......”他本想发誓,却被女子淡淡的声音打断, “我信你。” 游映天抬眸看他,他这时也偏头垂眸看她,视线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她扬起一抹微笑,说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无条件的,无论是非对错的,只要是他,她都会站在他这边。 来不及多说什么,面前的黑衣人已逼至近处,为首的掂了掂手里的刀,笑道:“死到临头还在说情话,一个女子也不害臊,今儿个本大爷做好事,就成全你们这对野鸳鸯。” “慢着。” 谢修凡蹙眉向前一步,半身挡在游映天面前,问道:“我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我们性命?” “谢公子,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为首的黑衣人这时摘下面罩,露出一张阴狠的脸,一条狰狞的疤痕自他一侧眉骨延伸至另一侧嘴角,俨然破了相了。 “我现在这副样子,还是拜你所赐呢。” 第7章 欲加之罪 竟然是他! 那日谢修凡初到广石城便直奔田府,受田立诚招待,和他打听了些关于破军匣和妇人的消息,之后寻了客栈刚住下,夜里却遭人围堵。 对方功夫虽不高,胜在人多,后来还有一神秘高手助阵,几番打斗后谢修凡落入下风,险遭毒手,濒死一刻使出天门剑法的万象归一式,万千剑影倾巢而出,伤人无数,逼退对方数丈远。 谢修凡趁机负伤离去,幸为老翁和小乞儿所救,后之诸事,已然叙尽。 再道对方伤者中,竟有田府大师傅,也是田立诚小舅子黄明山。 黄明山为人嚣张跋扈,不学无术,却一心向往江湖,自嫡姐嫁入在江湖上有广结侠士、不吝供养之美名的田府后,借着姐夫田立诚的关系,在田府武堂做起了大师傅,手底下管着数十号投靠田府的江湖侠士,一时间豪友成群,学其所长练了一身功夫,也算是跨入了江湖行列。 与谢修凡一战,黄明山伤了脸,回府与姐姐姐夫告状诉苦,却遭姐夫田立诚痛斥,骂他不讲道义,做出以多欺少、趁人之危的恶事,将他禁足数日,直至田立诚身死。 这些内情,谢修凡并不知晓。 这日,黄明山正陪姐姐筹备灵堂,恰好瞧见谢修凡鬼鬼祟祟出现在田府,心疑田立诚的死或许与谢修凡有关,方才又在墙角听到莫管事所说,心中更加笃定,带着人手便跟了出来。 此时逼至困巷,到底是为姐夫报仇之心多些,还是为报毁容之仇多些,黄明山自己也分不清,只道是定要杀谢修凡复仇泄恨。 黄明山阴测测笑道:“这次,你可逃不掉了。” 谢修凡道:“当日诸位出手相逼在先,谢某伤你至此,实非本意。若无深仇,何苦不死不休?今日若蒙高抬贵手,他日相逢,谢某必当涌泉相报。” “呸,你先是伤我容貌,后又害我姐夫性命!新仇旧恨,我怎会饶你,别做梦了,今日你必死无疑!”黄明山目光移到谢修凡身后的游映天身上, 又邪笑道:“至于你的这位小娇娘,虽然模样不怎么样,但身段还行,且速速取了你性命,哥几个还要和这位小娇娘好好玩玩呢。” 说是淫心色胆,却还有几分刺激谢修凡之意,因见他护得紧,定是对他重要之人,若是亵玩侮辱一番,怕是比杀了他还教他难受呢,黄明山心中愈发猖狂。 没想到田立诚竟是黄明山的姐夫,又听他一番污言秽语,谢修凡无缘由气极,当即沉脸拔剑而向,怒喝道: “田老爷之死,与我无干!我与他素无仇怨,取其性命于我何益?阁下细想便知。 若欲取我性命,光明正大来战便是!谢某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自当奉陪到底。然则——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无端构陷,牵累旁人,非君子所为,还请慎言!” 黄明山最瞧不起他这种文邹邹的虚伪做派,行事首论个公允,论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行走江湖,强者为尊,劳什子公允,手底下见真章。他嗤笑嘲讽道: “哟哟哟还急了,她莫不是你的相好?”一双眼珠子似是粘在了游映天身上,笑容猥琐。 他对游映天道:“小姑娘,江湖上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你跟着他早晚逃不过被杀的命运,不如跟了大爷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不愁了。” 谢修凡正要怒斥回去,却听身后一道娇弱轻柔的女声响起, “这么可怕呢,还有什么人物想要谢郎的命?壮士快细细告知奴家,奴家也好思量一番呢。” 女子捏袖拭泪,青柳般的身子柔若无骨,姿态柔美,夜色朦胧间别有一番韵味。 黄明山被勾的心痒痒,此刻是真想要了这小娇娘,哪还顾得急刺激谢修凡呢,像是被迷惑了神智般,说出的话不加思索,全盘托出纯为搏娇娘春心,道:“有七贤门的天虹剑客,鬼城的蛇佬,苍山派的风长老,其他有心思的且不多说,就说这三位,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任他有通天之能,也难逃这三位的手掌心。” “可奴家听说,魔教右使对谢郎下了追杀令,这几位难道不怕魔教右使找他们算账吗?” 说道魔教右使,黄明山明显一僵,脸上再无旖旎之色,倒显畏惧惨白之色,咽了咽口水道:“她......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魔教妖女,真敢找正派大侠麻烦?也不怕天下群雄攻上骸山,挑了她的总舵。” “呵呵。” 游映天轻轻笑了,又问:“那你呢?又背靠哪家门派,竟敢动谢修凡。” 声音依旧轻柔,却暗藏锋芒。 黄明山突觉不对,凝眸深看了她几眼,女子站在谢修凡高大身影中,教人看不清神色。 “你是谁?” 这会儿想起问她是谁了。女子身份往往具有迷惑性,总让人先入为主地认定她是谁的掌中雀,怀中妇,该眉眼含泪娇弱不堪,任他们搓圆捏扁,夺来做个情妇玩物也就罢了,做敌人对手更是不配,完全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游映天早就习惯了,心情好时扮猪吃虎逗逗这些蠢货,心情不好时动动手指顷刻间取其人头,免得听他说一些狂言妄语,惹她心情更糟,苦了她自己。 她先不答,施施然从男子高大身影里走出,一双上挑凤眸勾着轻蔑睥睨之色。 “我是你奶奶啊,好孙儿。” 轻飘飘的话却杀伤力十足,使得黄明山愤怒至极,面红耳赤,谢修凡偏头看她,又是赞她机灵古怪,是装模作样的一把好手,又道她口舌毒辣,以软绵绵的声线说一些气死人的话。 “你,你你!”黄明山被气狠了,好半响说不出完整的话,指着游映天的手指颤抖着,他冷哼收手,道:“好一个不识好歹的贱人,那就别怪哥哥我心狠手辣了!” 说着,挥手招呼身后人准备动手。 谢修凡轻声对游映天说道:“你退后,我应付得来。” 游映天简单一扫,没一个能打的,她觉着好笑,谁给他们的自信来杀剑圣传人的?就算是谢修凡佩剑逐天剑不在,打倒他们也绰绰有余。 她后退一步,走到了打斗圈外。只见黄明山带着黑衣人直冲谢修凡而来,而谢修凡身法精妙,持剑穿梭间应对轻松,他没有下杀心,打得他们倒地便作罢。 游映天双手环抱,注意力放在谢修凡身上,却不知杀机悄然而至。 风声微动,不过一瞬,一股强大气息自游映天身后袭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锁住喉咙,封住了穴位,浑身内力瞬间凝滞,气息紊乱。 “谢公子。”耳侧传来男子低沉嘶哑的声音,叹息道:“收手吧。” 谢修凡见游映天被控制住,一时乱了分寸,旋身躲避迎面一击,停身落在了黑衣人的包围之中。 他却紧盯锁着游映天喉咙的手,忙道:“住手!”眼中是罕见的急切之色,他们本是冲他而来,他却连累游映天受此无妄之灾,心下愧疚,又有几分没由来的慌张,他一字一句颇为郑重道: “剑阁谢修凡,请阁下高抬贵手!她与此事无关,还请饶她一命。阁下所求,但凡不违侠义道理,谢某无有不允!”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瞧瞧让小姑娘平白受罪,都怪你。”男子怨声说着,手却不松分毫,他身着黑帽黑袍,身型样貌与当日与黄明山一同围攻谢修凡的神秘高手如出一辙。 黄明山见他出现,像是看见了再生父母般激动急切,指着游映天说道:“前辈杀了她!她方才占我便宜,喊我孙子,此乃奇耻大辱啊!” “你个废物。”神秘男子轻嗤一声,又对谢修凡说:“谢公子,我要你的命,你给吗?” 听此,游映天突然剧烈挣扎,奈何浑身无力,命门握在他人手中,连话都说不出来,她看着谢修凡,摇摇头。 谢修凡看着游映天愈渐涨红的脸,那双一向光彩夺目的凤眸此刻浮现水光,竟有几分祈求之意,她很在意他? 他眼眸一凛,收剑朗声道:“可以,还请阁下先放了她。” 神秘男子沉吟一声,道:“谢公子乃剑圣传人,武林翘楚,我等......怕难是谢公子对手,不如你先自断一臂,我再放了她。” 那日的万象归一式着实厉害,让他忌惮不已,自断一臂相当于要了他的半条命,届时再杀他便易如反掌了。 却见谢修凡沉默一瞬,竟毅然决然地抬起持剑的右手,就要向左臂挥下,所有人都兴奋地看着这一幕, 忽听女子喑哑轻笑,一股至阴至寒、沛然莫御的内力自女子看似柔弱无骨的身躯深处狂涌而出,这股力量精纯无比,大有毁天灭地之势。以女子为中心,劲气化为实质,肉眼可见的劲白狂卷如怒海狂涛般掀飞了在场所有人,霎时尘土飞扬,风云蔽日。 绕是武功深不可测、一直钳制着她的神秘男子也因离得最近,避闪不及,只觉一股霸道绝伦的气力撞来,尽管临危变招,足下使了千斤坠的功夫,也生生被撞到抵住墙才稳住,周身护体罡气化为尘埃,内里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般扭曲剧痛。 神秘男子单膝倒地,口吐鲜血,视线中却出现青色裙摆一角。 他心中惊惧万分,欲开口求饶却被一只看似纤细却如铁钳般无法撼动的手捏住了喉咙,贴着墙壁将他高高举起,他挣扎不能,只听得咔嚓一声,他此生最后所见的,便是女子那双冰冷到让人恶寒的凤眸。 游映天挥手将神秘男子的尸体甩到墙角,转过身森寒目光落在远处散落的黑衣人,多数人已经失去意识,生死不明,有几个还能撑起身子,却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立马手臂无力倒了下去。 谢修凡捂着胸口,喉间几番铁锈味上涌,昨夜夜修罗留下的内伤还未痊愈,此刻又受了重击,内伤更深,面色也惨白了几分,眼眸却含着忧色看向游映天, 见她缓步朝他走来,在逐渐接近时谢修凡发现游映天嘴角流血,目光涣散,像是强势冲破穴道真气反噬之相,他忙起身去迎。 游映天侧眸看到了失去意识的黄明山,抬手以无形的内力裹挟着不知何处的长剑,旋手一击刺入了黄明山的胸腔。 做完这一切她才失去意识,即将倒地之时却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