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录》 第1章 梧桐影里的相遇 1925年初春,上海法租界。 梧桐树新抽的嫩芽在微风中轻颤,阳光透过枝叶间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光影。沈静姝推开“博古轩”的雕花木门,铜铃发出清脆声响。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浮动着纸张、墨香与淡淡樟脑的气息,这是她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味道。 “小姐来啦。”店里的老伙计张伯从柜台后抬头,笑眯眯地招呼,“新到的那批古籍已经放在里间了。” “辛苦张伯了。”沈静姝微笑颔首,将手提包放在一旁的黄花梨木椅上。她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旗袍,领口袖边绣着淡青色缠枝纹,衬得肌肤如雪。乌黑的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只用一支白玉簪子固定,整个人素净得如同一幅水墨画。 里间的书桌上整齐摆放着十余册线装书,沈静姝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一册。纸张已经泛黄,但保存完好,书页间还夹着不知哪位前人留下的银杏叶书签。 “《陶庵梦忆》,明崇祯刻本……”她轻声念道,指尖抚过书页上工整的版刻字迹,“张岱的笔触,三百年后读来依然生动如初。” 正当她沉浸在校对书目的工作中,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是张伯提高的嗓音:“几位军爷,小店做的是正经生意…” “奉命搜查反动书籍!让开!” 木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沈静姝心头一跳,手中的书册差点滑落。她定了定神,摘下手套走出里间。 店里站着五六个身着灰蓝色军装的士兵,为首的年轻军官背光而立,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帽檐下的眼睛锐利如鹰。他腰间配枪的皮革带随着步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这位长官,”沈静姝压下心头不安,声音平稳,“不知有何贵干?” 军官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从内袋掏出一纸公文:“奉上峰命令,搜查可疑书籍。”他的声音低沉冷硬,不带丝毫感情。 沈静姝接过公文扫了一眼,是淞沪护军使署的搜查令。 她不动声色地递回去:“小店经营的都是古籍字画,绝无违禁内容。长官请便。” 军官一挥手,士兵们开始在店里翻找。沈静姝看着他们粗鲁的动作,心疼得眉头微蹙,却不敢出言阻止。 一个年轻士兵抓起一摞线装书就要抖开检查,军官突然厉声喝道:“轻拿轻放!那是明版《文选》,弄坏了你三年军饷都赔不起!” 士兵吓得差点把书掉在地上,慌忙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沈静姝惊讶地看向军官,没想到一个武夫竟能一眼认出古籍版本。 “你叫什么名字?”军官突然问道。 “沈静姝。”她答道,随即补充,“这家店是我父亲沈修远的产业。” 军官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他伸手:“证件。” 沈静姝从手提包里取出证件递过去。 军官翻开细看,当看到“父:沈修远”三个字时,眼神明显一凝。 “沈修远…可是曾任北京大学国文系教授的沈先生?” “正是家父。”沈静姝有些惊讶,“长官认识家父?” 军官没有回答,而是转向正在翻箱倒柜的士兵们:“动作轻点!这些都是珍贵古籍,弄坏了你们赔不起!” 士兵们闻言都放轻了动作。沈静姝诧异地看了军官一眼,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那双眼睛在近距离看竟是出奇的清亮,与方才的冷峻判若两人。 搜查持续了约莫一刻钟。一个士兵从角落里翻出几本新式装订的书籍,兴奋地喊道:“报告程参谋!找到可疑书籍!” 军官——现在沈静姝知道他姓程了——大步走过去接过那几本书。 沈静姝心头一紧,那是她私下收藏的几本《新青年》杂志和鲁迅的《呐喊》。 程参谋快速翻检书页,眉头越皱越紧。沈静姝的手心沁出冷汗,这几本书足以让她的父亲陷入麻烦。 “不过是些普通读物。”程参谋突然合上书页,语气平淡,“商务印书馆公开发行的,算什么反动书籍?放回去。” 士兵迟疑道:“可是周副官说……” “我说放回去。”程参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士兵只得照做。沈静姝悄悄松了口气,却更加困惑了。她确信那几本《新青年》中有李大钊的文章,在这个年头绝对是**。 搜查无果,士兵们陆续退出。程参谋走在最后,在门口顿了顿,回头深深看了沈静姝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让沈静姝心头莫名一颤。 待军车驶远,张伯才长舒一口气:“吓死老朽了!小姐临危不乱,真是有沈先生的风范。” 沈静姝摇摇头,俯身整理被翻乱的书籍:“这位程参谋…有些奇怪。” “可不是?凶神恶煞地进来,突然又客气起来。”张伯嘀咕着,“不过那位长官看着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沈静姝走到书架前,取出那几本险些惹祸的《新青年》,若有所思。她翻开其中一册,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字条:“近日风声紧,暂勿集会。——明远” 她迅速将字条揉碎,心跳加速。许明远是她在文学沙龙认识的朋友,经常带来一些进步书籍。如果这张字条被发现…… 当晚,沈家洋房的餐厅里,沈静姝向父亲提起白天的遭遇。 “是一位姓程的军官?”沈修远放下筷子,眉头微皱,“年纪大约二十七八,眉间有颗小痣?” 沈静姝惊讶地点头:“父亲认识?” 沈修远长叹一声,眼角皱纹显得更深了:“如果没猜错,应该是程景珩。他曾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学生?”沈静姝更惊讶了,“可他是个军官……” “是啊,军官。”沈修远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惋惜,“景珩出身绍兴程氏,书香门第,天资聪颖,十六岁就通读四书五经,尤其擅长古籍校勘。若不是家道中落…他本应是做学问的人啊。” 沈静姝想起那双清亮的眼睛,突然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复杂。 一个本该执笔的手,如今却握着枪…… “他父亲程世昌与我同年中举,后来在教育部任职。民国六年张勋复辟时,因公开反对帝制被捕,死在狱中。”沈修远的声音低沉下来,“那时景珩刚满十八岁,家产被抄没,母亲不久也郁郁而终。我本想资助他继续学业,谁知他一声不响投了军…” 沈静姝心头一震。她记得父亲曾提过程世昌的名字,说是难得的清流之士,没想到竟是程景珩的父亲。 “他今天…特意让士兵们小心对待店里的书。”沈静姝轻声说,“还放过了几本本该是**的《新青年》。” 沈修远目光一凝:“《新青年》?静姝,你从哪里…” “只是……随便看看。”沈静姝低头扒饭,避开父亲的目光。 沈修远沉默片刻,叹道:“时局动荡,你一个女孩子,要格外小心。不过景珩这孩子…”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窗外,一弯新月爬上梧桐树梢,洒下清冷光辉。沈静姝莫名想起那个意味深长的回眸,心中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波澜。 晚饭后,沈静姝回到自己房间,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本蓝皮日记本。她翻开空白的一页,提笔写道: “民国十四年三月初七,今日店中遇军警搜查。为首者姓程,名景珩,曾是父亲学生。其人外表冷峻,却能识古籍版本,且暗中护我……”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她又继续写道: “眼神清亮如寒潭,眉间一点朱砂痣,甚是特别。不知为何,总觉此人非表面那般简单。” 合上日记本,沈静姝走到窗前。月光下的梧桐树影婆娑,远处偶尔传来汽车的鸣笛声。这座不夜城表面繁华依旧,暗地里却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法租界边缘的一栋洋房里,程景珩正站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一枚古旧的铜印——那是他十八岁离家时,从父亲书房带走的唯一物件。 “沈修远的女儿…”他喃喃自语,眼前浮现出那个身着月白旗袍的倩影,“竟已出落得如此…” 书桌上摊开着今天的搜查报告,关于《新青年》的部分被他刻意略去。他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周副官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位置,随时准备抓住他的把柄。 程景珩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本手抄诗集,扉页上题着“静庵杂咏”四个字,落款是“沈修远赠景珩贤弟”。 那是八年前的往事了,那时的他还是个满腹诗书的少年,而沈静姝不过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 他自嘲地笑了笑,将诗集重新锁进抽屉。 如今的他是军阀麾下的参谋官,而她是进步文人的女儿。 乱世之中,这样的身份注定是对立的。 但为什么,当看到她那几本《新青年》时,他会不假思索地选择保护她?是因为恩师的情谊,还是因为……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慌触动了他心底某处柔软? 程景珩解下军装外套,从领口摸出一块贴身佩戴的玉佩——程家祖传的“双鱼戏莲”。冰凉的玉璧上已有了他的体温。 “父亲,若您在天有灵,会原谅我今日的选择吗?”他对着虚空轻声问道。 窗外,一轮冷月无声地注视着这座繁华与危机并存的城市,注视着两个被时代洪流推着前行的年轻人,他们的命运在这一天悄然交织。 嘿嘿嘿嘿暑假快乐~看文也快乐~[熊猫头][熊猫头][熊猫头][橙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梧桐影里的相遇 第2章 暗流与书香的交织 一连七日,沈静姝都没再见到那位程参谋。 每天清晨推开“博古轩”的店门时,她的目光总不自觉地扫过门前的梧桐树,仿佛那里会突然出现一个军装笔挺的身影。 而每当铜铃响起,她抬头时心头都会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随即又为自己的反常感到好笑。 “小姐,这套《昭明文选》要收起来吗?”张伯的声音将沈静姝从走神中唤醒。 “啊,哦。先放在里间吧。”沈静姝收回思绪,接过那套古籍,指尖抚过书脊上烫金的题字。这是昨天刚从一位老收藏家手里收来的明刻本,保存完好,只是第二册的扉页有些破损。 她小心地翻开书页,一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墨香扑面而来。正当她专注检视破损情况时,店门又被推开了。 “欢迎光临……”沈静姝抬头,声音戛然而止。 程景珩站在门口,这次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深灰色长衫,看起来像个寻常的读书人。唯有那挺拔如松的站姿和眉宇间的锐气,还能看出军人的影子。 “沈小姐。”他微微颔首,声音比上次见面时柔和许多,“冒昧打扰。” 沈静姝的心跳突然加快,手中的书页差点滑落。“程…程长官。”她放下书,下意识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有什么事吗?” 程景珩的目光扫过店内,确认没有旁人后,才低声道:“我今日休沐,特来拜访恩师。不知沈教授可在家中?” 沈静姝这才想起父亲昨天提过,今天会在家整理文稿。“在家,不过…”她犹豫了一下,“父亲近来少见客。” “我明白。”程景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烦请沈小姐转告,就说——旧日学生有要事相商。” 他的语气中带着某种沈静姝无法拒绝的恳切。她点点头:“请随我来。” 沈家洋房距古董店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一路上,沈静姝能感觉到程景珩始终保持着一臂的距离,步伐不紧不慢,恰到好处地配合着她的节奏。偶尔有路人经过,他会有意无意地侧身,将她护在内侧。 “程长官不必如此戒备,”沈静姝忍不住轻声道,“法租界还算安全。” 程景珩嘴角微扬:“习惯使然。”顿了顿,又道,“私下场合,沈小姐不妨直呼我名。” 沈静姝侧目看他,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点眉间的朱砂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红。 “程…景珩。”她试着叫出口,心跳又莫名快了几分。 沈府是栋三层红砖洋房,带着一个小小的花园。沈静姝引着程景珩穿过爬满常春藤的拱门,老管家福伯正在修剪蔷薇花枝。 “福伯,这位程先生是父亲旧日学生,烦请通报一声。” 福伯眯起眼睛打量程景珩,突然一拍大腿:“哎呀!这不是程家小少爷吗?都长这么高了!老爷常念叨你呢!” 程景珩眼中闪过一丝温暖:“福伯好记性。” “快请进,快请进!老爷在书房呢!”福伯热情地引路,一边絮叨着,“程少爷小时候可没少来咱们家蹭饭,最爱吃我做的红烧肉…” 沈静姝跟在后面,惊讶于这段她不知道的往事。原来程景珩与沈家的渊源如此之深。 沈修远的书房在二楼,四壁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和洋装书,窗边的红木书桌上摊开着几卷手稿。见客人进来,沈教授摘下眼镜,仔细端详来人。 “景珩?”老人声音微颤。 程景珩深深一揖:“学生拜见恩师。” 沈修远急忙起身相扶,上下打量着昔日学生,眼中既有欣喜又有惋惜:“一别八年,你...变了不少。” “恩师风采依旧。”程景珩的目光扫过书桌上的文稿,“还在修订《说文解字注》?” “老了,进度大不如前。”沈修远拍拍学生的肩,转向女儿,“静姝,去泡壶龙井来。” 沈静姝会意,这是父亲要支开她。她微微欠身退出,轻轻带上门,却忍不住在门外停留了片刻。 “…上面已经注意到你了。”程景珩的声音压得很低,“周茂才最近在搜集‘进步文人’的黑名单…” “我早就不问政事了。”沈修远叹息。 “但您资助过北大那些闹事的学生,还有您发表在《新青年》上的文章……” 沈静姝心头一震。父亲竟也曾在《新青年》上发表文章?她从未听他说起过。 “所以你今天来……” “学生斗胆,请恩师近期谨慎言行。古董店那边…也最好少放些敏感书籍。” 一阵沉默后,沈修远的声音变得严肃:“景珩,你如今…到底在为谁做事?” 沈静姝屏住呼吸,这也是她想知道的问题。 “我…”程景珩似乎斟酌着词句,“身在曹营心在汉。恩师信我吗?” “我若不信,当年就不会收你为徒。”沈修远的话中带着深意,“只是这条路危险重重,你父亲若在世…” “正因先父之志未酬,学生才…”程景珩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门外有人。 沈静姝连忙轻手轻脚地离开,心跳如鼓。她刚走下楼梯,就听见书房门开的声音,程景珩的声音传来:“沈小姐留步。” 她转身,见程景珩站在楼梯口,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洒进来,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父亲呢?”她问。 “恩师有些乏了,稍作休息。”程景珩走下楼梯,“不知可否借贵府书房一用?有些古籍想查阅。” 沈静姝引他来到一楼的小书房,这里多是父亲不太常用的藏书。程景珩的目光扫过书架,精准地抽出一部《四库全书简明目录》。 “沈小姐也懂版本学?”他翻开书页,状似随意地问道。 “略知一二。”沈静姝站到他身旁,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书页间翻动,“程先生对古籍很熟悉?” “幼时随家父学过一些。”他停在一页,指着上面的记载,“看,这里提到的宋版《文选》,与今早我在贵店所见那套版式相同。” 沈静姝凑近查看,一缕发丝滑落肩头:"但那套是明仿宋刻本,你看这里的鱼尾纹……” “鱼尾纹不能完全断定。”程景珩不自觉地进入学术讨论状态,“要看纸张和墨色。明代的竹纸与宋代的麻纸纹理不同。” “但那套书的避讳字很明显是明代的!”沈静姝忘记了对军人的戒备,急切地反驳,:你看桓字缺笔……” 两人越辩越激烈,不知不觉间靠得极近。沈静姝抬头反驳时,突然发现程景珩的眼睛在近距离看竟是琥珀色的,里面跳动着学术争论的火焰,与初见时的冷峻判若两人。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退半步:“抱歉,我太激动了。” 程景珩却笑了,那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沈小姐学识渊博,不愧是恩师之女。那套《文选》,确实是明刻本。” 沈静姝眨了眨眼:“你…早就知道?” “自然。”他合上书册,“只是想听听沈小姐的见解。”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静姝表妹!姨父说你在家!” 一个穿着杏黄色旗袍的年轻女子风风火火地闯进书房,烫卷的短发随着步伐跳跃,胸前挂着一条精致的金链怀表。 “巧儿表姐?”沈静姝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林巧儿的目光立刻被程景珩吸引:“这位是……” “程景珩,家父旧日学生。”沈静姝简短介绍。 “程先生好!”林巧儿眼睛一亮,主动伸出手,“我是林巧儿,静姝的表姐,在《申报》做记者。” 程景珩礼貌地握了握她的手:“林小姐。” “程先生在哪里高就啊?”林巧儿毫不掩饰打量的目光,“看气质,不是普通读书人吧?” 沈静姝心头一紧。程景珩却从容作答:“在军使署做些文书工作,不足挂齿。” “军人啊!”林巧儿更感兴趣了,“最近时局动荡,程先生一定知道不少内幕消息吧?不如改天约个专访?” “巧儿!”沈静姝忍不住打断,“程先生是来拜访父亲的,你别……” “哎呀,我懂我懂!”林巧儿促狭地眨眨眼,“那我先去找姨父了。程先生,记得我们的约定哦!”她翩然离去,留下一室香水味。 程景珩微微皱眉:“林小姐……很热情。” 沈静姝尴尬不已:“表姐一向如此。她在报社工作,见人就想要新闻。” “《申报》近来言论大胆,也要小心。”程景珩低声道,随即看了看怀表,“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 沈静姝送他到门口,程景珩突然转身:“沈小姐平日可参加文学沙龙?” “偶尔。”沈静姝谨慎地回答。 “明晚在霞飞路32号有个小型聚会,讨论当代文学。若感兴趣……”他递过一张纸条,“这是地址。” 沈静姝接过纸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掌,一阵微妙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头。 “谢谢,我会考虑。”她轻声说。 程景珩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沈静姝站在门廊下,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梧桐树影中,手中的纸条被她无意识地捏紧又松开。 回到书房,她发现程景珩查阅的那本《四库全书简明目录》还摊开在桌上。她走过去想合上它,却发现书页间夹着一张对折的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近日将有大规模搜捕,勿藏**,勿赴集会。——景珩 沈静姝的心猛地一跳。这是警告,还是试探?她想起父亲与程景珩的对话——“身在曹营心在汉” 正当她沉思时,门铃又响了。这次来的是许明远,那个常在古董店买书的进步青年。 “静姝!”许明远神色紧张,“我刚得到消息,明天晚上霞飞路有个重要沙龙,孙先生可能会派人来讲话。你一定要来!” 沈静姝手中的纸条突然变得滚烫。霞飞路32号…这不正是程景珩给她的地址吗? “明远,这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许明远压低声音,“但最近风声紧,你那些《新青年》最好先藏起来。” 沈静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程景珩的警告与许明远的邀请,两个截然相反的信息让她陷入矛盾。 “我会考虑的。”她最终说道。 送走许明远,沈静姝站在客厅窗前,望着花园里盛放的蔷薇。她不知道明天该相信谁,该赴谁的约。一个是热情的革命青年,一个是神秘的军官学子。 唯一确定的是,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将改变她平静的生活。 而此刻,她并未察觉二楼窗口,父亲沈修远正忧心忡忡地望着女儿的背影,手中紧握着一封刚拆开的信,信纸上的印章赫然是淞沪护军使署的官印。 沈静姝:嗯……答应谁好呢…… 我:美女的烦恼我不懂啊哇哇哇——[可怜] 祝大家看文愉快~~[熊猫头][熊猫头][熊猫头][熊猫头][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暗流与书香的交织 第3章 雨夜影灯 霞飞路32号是栋不起眼的西式公寓,红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沈静姝在马路对面徘徊了十分钟,手中的纸条已被汗水微微浸湿。 她最终决定来参加这个沙龙,却比约定时间早了半小时。许明远说的“孙先生可能会派人来”让她既期待又忐忑。而程景珩那张警告纸条更让她心生警惕——他来这里是执行公务,还是别有目的? 一辆黑色雪铁龙轿车缓缓驶过,沈静姝下意识地躲到梧桐树后。车窗半开,她瞥见里面坐着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子,侧脸似曾相识。 “沈小姐。”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静姝浑身一颤,转身看见程景珩站在树影里。 他没穿军装,而是一身深蓝色西装,领带松松地挂着,看起来像个洋行职员。唯有那挺拔的站姿和锐利的眼神,仍透着军人气质。 “你…你怎么在这里?”沈静姝声音发紧。 程景珩嘴角微扬:”这话该我问你。” 他看了看怀表,“沙龙七点半才开始。” “我…只是路过。” “带着我写的地址路过?”他轻笑,随即正色道,“沈小姐,今晚这里不太平,回去吧。” 沈静姝握紧手袋:“许明远说孙先生会派人来…” “许明远?”程景珩眉头一皱,“那个常去你店里的青年?他不可靠。” “什么意思?” 程景珩刚要回答,公寓门开了,几个青年男女说笑着走出来抽烟。他迅速拉着沈静姝转到树后,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撞进他怀里。隔着单薄的春衫,她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 “抱歉。”程景珩立即松开手,却仍挡在她与公寓之间,“现在走还来得及。” 沈静姝抬头看他:“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沉默片刻,他低声道:“保护该保护的人。” 这句话让沈静姝心头一震。没等她追问,程景珩突然变了表情,脸上挂起商人的圆滑笑容:“李老板!好久不见!”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走近,狐疑地打量着他们。程景珩不着痕迹地将沈静姝挡在身后:“这位是舍妹,陪我来上海做生意,听说有读书会,非要跟着见识见识。” 李老板恍然大悟,热情地引他们进公寓。沈静姝惊讶于程景珩的演技,方才的冷峻军官转眼成了市侩商人。 公寓二楼已被改造成沙龙场所,二十余人散坐在沙发和藤椅上,低声交谈。沈静姝一眼看见许明远正在角落与人激烈讨论,而程景珩则迅速融入一群商人模样的客人中,仿佛素不相识。 “诸位!”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子站到中央,“感谢大家冒着风险来参加今晚的聚会。我们很荣幸请到了北京大学的钱教授……” 沈静姝悄悄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钱教授开始讲新文化运动的意义,她渐渐被吸引,忘记了紧张。偶尔抬眼,总能看见程景珩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警觉地扫视全场。 “…所以我们主张白话文运动,不仅是文字改革,更是思想解放!”钱教授慷慨激昂。 掌声中,沈静姝突然注意到门口多了几个陌生面孔,神色警觉。她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程景珩。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动。 “下面,有请特别来宾发言!”主持人话音刚落,一个穿长衫的男子起身。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刺耳的哨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人群瞬间骚动。 “军警!快疏散!”有人大喊。 现场一片混乱。沈静姝被人群挤向墙角,突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怕,跟我来。”程景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带着她穿过厨房,来到后楼梯。楼下已传来砸门声和喝令声。程景珩推开一扇小窗:“从这里下去,通向后巷。” 沈静姝攀上窗台,却犹豫了:“许明远他们……” “前门有我们的人接应。”程景珩简短地说,“跳,我接着你。” 她闭上眼睛跳下去,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程景珩很快放开她,拉着她跑进迷宫般的巷子。身后传来哨声和奔跑声,但程景珩似乎对这里了如指掌,几个转弯就甩开了追兵。 天空开始下雨,起初只是零星雨点,很快变成倾盆大雨。程景珩脱下西装外套撑在两人头顶:“快走,不能停留。” 雨水打在青石路面上,溅起无数水花。沈静姝的旗袍下摆很快湿透,鞋子也进了水。程景珩的手臂稳稳地环着她,隔着湿透的衣料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转过一个街角,他突然将她拉进一家茶馆的屋檐下:“等等。” 沈静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怕。程景珩仔细检查了巷子两头,确认安全后,从内袋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 “他们暂时追不上了。”他的白衬衫湿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肌肉线条,“你家在哪个方向?” “在贝勒路,但这么远…” “叫黄包车太危险。”程景珩思索片刻,“前面有家绸缎庄,老板是我朋友,可以借把伞。” 雨越下越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程景珩买来一把黑布伞,撑开后自然地揽住沈静姝的肩膀:“靠近些,别淋湿了。” 伞不算大,两人不得不紧贴着行走。沈静姝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雨水的清新气息。偶尔手臂相触,都会让她心跳加速。 “那个钱教授…会有事吗?”走了一段,沈静姝小声问。 程景珩目视前方:“我们的人会保护重要人物撤离。” “我们?”沈静姝敏锐地注意到这个词。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许明远怎么知道今晚有孙先生的人来?” “他说是内部消息。” “消息是假的。”程景珩声音冷了下来,“今晚根本没有孙先生的人。这是个陷阱,有人想一网打尽上海进步文人。” 沈静姝倒吸一口冷气:“那你为什么…” “奉命行事。”程景珩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只不过我对‘命’有自己的理解。” 这句话让沈静姝心头一热。雨幕中的上海变得模糊而遥远,唯有伞下这一方小天地真实可触。 转过一个街角,突然传来喝令声:“站住!宵禁时间还在外面晃什么?” 两个持枪的军警拦住了去路。沈静姝浑身僵硬,程景珩却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证件。 “军使署程景珩,执行公务。” 军警凑近看了看证件,立刻敬礼:“抱歉长官!这位是……” “重要证人,我正护送回署里问话。”程景珩语气威严,“今晚行动收获如何?” “报告长官,抓了十几个,不过主要目标都跑了。”军警抱怨道,“有人走漏风声似的。” 程景珩点点头:“继续巡逻吧。”等军警走远,他低声对沈静姝说,“快走。”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沉默不语。雨水在石板路上汇成细流,冲刷着这个充满秘密的城市。 终于到了沈府门口,程景珩却没有进去的意思:“就送到这里。” 沈静姝望着他湿透的衣衫和头发,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进来喝杯热茶吧,你这样会着凉的。” ”不合适。”程景珩摇头,“令尊若问起今晚的事……” “我会说是我执意要去的。”沈静姝鼓起勇气,“谢谢你……救了我。” 程景珩的目光柔和下来:“下次有这种活动,先问过我,好吗?” 这句近乎温柔的话让沈静姝耳根发热。她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她从手袋里取出一个小布包,“这是父亲晒的陈皮,泡水喝可以防风寒。” 程景珩接过,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微微一颤。 “谢谢。”他将布包小心收进内袋,“快进去吧。” 沈静姝走上台阶,回头看见程景珩仍站在雨中,黑伞下的身影挺拔如松。她突然跑回去,在程景珩惊讶的目光中,迅速从手袋里取出一本书塞给他:“你可能会感兴趣。” 程景珩借着门廊的灯光一看,是沈修远著的《版本辨伪》。他刚要说话,沈府的门开了,福伯探头出来:“小姐?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 再回头时,程景珩已消失在雨幕中,只有地上的水渍证明他确实存在过。 三天后,沈静姝正在“博古轩”整理账目,铜铃响起。抬头看见程景珩站在门口,一身戎装,与那晚的商人形象判若两人。 “程长官。”她放下毛笔,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程景珩环顾店内,确认无人后,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油纸包:“物归原主。” 沈静姝打开一看,是那本《版本辨伪》,但书页间明显夹了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发现是一套《新青年》合订本,正是市面上严禁流传的几期。 “这……”她震惊地抬头。 “藏好。”程景珩低声道,“恩师近来可好?” “父亲很好,他问起过你…”沈静姝将书藏到柜台下,“谢谢你冒险……” “程参谋!”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个瘦高军官大步走进来,眼神锐利如鹰,“果然在这里。” 程景珩立刻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表情:“周副官。” 周副官阴鸷的目光在沈静姝身上扫过:“这位就是沈教授的女儿啊?久仰。”他的笑容不达眼底,“程参谋最近常来古董店啊。” “例行检查。”程景珩语气平淡。 “是吗?”周副官踱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翻看,“我听说前晚霞飞路的行动,有人提前通风报信……” 沈静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程景珩冷笑:“周副官是在暗示什么?” “不敢。”周副官合上书,“只是提醒程参谋,别跟''思想危险分子''走得太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静姝一眼,“上头最近盯得紧。” “多谢关心。”程景珩面无表情,“我们该回署里了。” 周副官哼了一声,转身出门。程景珩落后一步,低声道:“最近别出门,有人盯上你了。” 沈静姝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已大步离去。她低头看着藏在柜台下的《新青年》,心跳如鼓。那晚雨中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程景珩护着她穿行在巷子里,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衫传来…… 铜铃又响,沈静姝慌忙藏好书。抬头却见许明远匆匆进来,脸色苍白:“静姝!出事了!” 文学沙龙内,钱教授话音刚落,楼下突然传来砸门声。 “军警!快疏散!” 人群瞬间混乱。许明远一个箭步冲到钱教授身前:“后门走!”话音未落,一声枪响,他猛地一震,右肩顿时染红一片。 “明远!”沈静姝惊呼。 许明远咬牙推着钱教授往厨房方向移动:“快走…别管我…” 混乱中,一个挺拔的身影逆流而来。陈墨穿着便装,面色冷峻地按住许明远流血的肩膀:“白痴。” “陈……大夫?”许明远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笑意,“这么巧……” “闭嘴。”陈墨利落地撕开他的衬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银针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沈静姝看着这个陌生男子将银针精准刺入许明远肩周穴位,血流竟渐渐止住。 “带他走。”程景珩突然出现在沈静姝身旁,对陈墨低声道,“东巷安全屋。” 陈墨点头,一把架起许明远。许明远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有心思调笑:“陈大夫这次用了新药?比上次温柔……” “再这样找死,神仙也救不了你。”陈墨冷声道,却将手臂环得更紧了些。 沈静姝注意到陈墨扶许明远的手势,看似粗暴实则小心避开了所有伤处。 两人消失在厨房通道时,许明远回头对沈静姝眨了眨眼,做了个“放心”的口型。 哈哈哈哈哈我们陈大夫出场了~[熊猫头] 大家应该看出来陈大夫和明远~嘿嘿嘿嘿 祝大家看文愉快~[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雨夜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