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中鱼可百许头》 第1章 第 1 章 苏丰熙放下毛笔,将案台上写满正楷的宣纸举在空中,小心地吹气,等宣纸上的墨汁干透才将它工工整整铺好,卷起,装进卷轴筒里,又起身将卷轴筒锁进箱子里。 这一切弄好之后,苏丰熙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 苏丰熙见趴在一旁的小蝶睡得正香,便自行点亮了搁在角落的灯笼,又吹灭了案台上忽明忽灭的烛台,这才叫醒小蝶:“小蝶,我们该走了。” 被叫醒的小蝶醒了醒神,慌忙接过苏丰熙手里的灯笼,“小姐,我来就行。” 灯笼上有木质的雕花,不算很重,但是苏丰熙已经连写了好几个时辰的毛笔字,手酸痛到不行,不管如何轻,提着灯笼的手都算不上舒服。 苏丰熙身体疲惫极了,脑子却极度清明,她不急不缓地走着。 两人穿过走廊,越过厅堂,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苏丰熙住的厢房。 月光如注,庭院如同白昼,苏丰熙经过养荷的池塘时,连泛起的波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天上月亮正圆,苏丰熙抬头看了一眼,开口问小蝶:“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四年了,小姐。” 苏丰熙有些恍惚,连脚步都慢了下来,轻声感慨:“这么久了吗?” “是的,小姐。” 洗漱过后,苏丰熙以为自己会沾床就睡,谁知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好几个来回,天都快亮了,苏丰熙依旧没有睡意。、 最后苏丰熙干脆不睡了,披上外衣,出了房门,歪在走廊的座位上,趴在扶手上,抬头看方方正正的天空。 苏丰熙本来是一个大学生,七年前穿到这里,被经商失败的父亲找关系卖往京城最大的酒楼,京城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可苏丰熙偏偏语言不通,身无分文。 苏丰熙帮着酒楼的老板苏名成贩卖情报,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苏丰熙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 也许是上天眷顾,苏丰熙参考摩斯密码自创的一套解密方案被苏名成采纳。 但是为了不让苏名成过河拆桥,苏丰熙在这套解密方案里给自己留了条活路,就是卖给客人的情报只有一半,更确切地说是只买了一把钥匙,而那把装着情报的宝箱则是苏丰熙写的话本子。 一份情报卖两份钱,苏名成当然愿意,而情报拆分成两份买,被偷到一份也无关紧要,买情报的人当然也愿意花十几文钱来买这个双重保险。 苏名成靠着这个大赚了一笔,高兴地收了苏丰熙做干女儿。 苏名成的妻子早逝,没给他留下一儿半女,他也没再娶妻纳妾,膝下自然没有子嗣,对苏丰熙这个干女儿算得上宠爱。 其实这条活路也并非万无一失,苏丰熙在教授这份解密方案的时候并没有藏私,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 苏名成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在他面前不能耍小聪明,一点都不行。 而且他已经将自家酒楼做成京城第一大酒楼,他身边绝对不缺为他出谋划策的人,缺的是忠心耿耿的人。 他确实于苏丰熙有养育之恩,但是苏丰熙不愿意被封建教条的孝道框住,她做不到忠心耿耿,只能做到绝不背叛,前提是苏名成不能背叛她。 怎样才算得上背叛呢? 苏丰熙不清楚,等到那天再说吧。 苏丰熙在心里祈祷:希望那天永远都不要来临。 “熙儿,你怎么在这坐着呢?” 苏丰熙回过神来,回头看去,见到来人连忙起身行礼,“父亲。” 苏名成连忙扶起苏丰熙,又解开身上的狐裘披风给苏丰熙披上,带着指责的语气说:“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 苏丰熙阻止苏名成的动作,脱下披风,重新给苏名成披上,边系披风束带边说:“天气转凉了,父亲出门多穿些,女儿待会自己回房添衣。” 苏名成见女儿如此关心自己,开怀大笑。 “怎么今天起这么早?”苏名成扫了眼周围,继续问,“小蝶呢?” “女儿早上起得早,想出来走走,就没叫醒小蝶。” 苏名成看破她的谎言,皱着眉头佯装生气:“是不是昨日又写话本子写到很晚,那些东西有人写,干嘛偏偏要自己写。” 苏丰熙笑着撒娇:“他们写得没有女儿好。” 苏名成眉头舒展,一脸欣慰:“那是自然。” 而后又立马垂下脸:“不过也不能累着自己。” 苏丰熙点头称是。 苏丰熙想一路将苏名成送上马车,却被苏名成赶着回去添衣服。 小蝶起床后来叫她家小姐起床,却见她家小姐从外面回来,吓得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苏丰熙穿得单薄,身上还蒙了层雾气,进屋后,小蝶怕她受凉,立马给她披了件衣裳,还叫唤厨房烧水。 沐浴过后,小蝶同着其他下人伺候苏丰熙更衣。 苏丰熙突然开口问:“小蝶,你觉得父亲待我如何?” 小蝶轻轻地提起苏丰熙披下来的长发,指挥这其他人给她家小姐穿衣,嘴上答着:“老爷对小姐自然是极好的,什么好东西都先往我们这里送,待亲生女儿也只能这么好了。” 苏丰熙伸手穿进衣袖,“是吗?” 小蝶立马应和:“那是自然。” 苏丰熙其实对苏名成的感情很复杂,她对他有感恩,这在之前苏名成利用她时,这样的感情完全是够的,但是近两年来,苏名成待她越来越好,苏丰熙便开始质疑这样是否真的足够。 可是这段以她为弱势方开始的父女关系,真的会有真情在吗? 苏丰熙不确定,苏名成可以想对她好就对她好,不会有任何心里负担,因为结束这段关系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损失,但对苏丰熙就不一样了,她靠着这段关系在京城中生存,她若是掉以轻心地破坏了这段关系,对她来说,那将是灭顶之灾。 她不想付出真心,因为那样会有比较,会有落差,会滋生出许多不好的情绪,那是不利于生存的。 苏丰熙一直觉得,任何情感永远都是在生存之后的,感情是奢侈品,是头上带着的发簪,而生存所需的环境远比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重要得多。 这个道理,在苏丰熙以前寄养在叔叔家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苏丰熙不能付出真心,但又不忍让关心她的人失落,就只能任由愧疚如鲠在喉。 如果这就是幸福的代价的话。 苏丰熙愿意也应该承受。 就这样痛苦地幸福着吧。 想通了的苏丰熙,突然心里有些疲惫,晾干头发后回床上准备睡一会,谁知直接睡到黄昏。 苏丰熙裹着被子醒来,在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昏暗的光线让苏丰熙猛地清醒过来。 苏丰熙鞋都没穿就下了床,一边拿起梳子梳头发一边大声喊:“小蝶,给我更衣,我要去接父亲。” “小蝶。” 苏丰熙喊了几声,见没人回应,立马回头寻找,然后就看到了坐在屏风外的父亲。 苏丰熙慌张地起身,穿好鞋,随便穿了件外衣就出了屏风。 苏丰熙不住地眨眼睛,有些手足无措地行李,“父亲,你回来了。” 苏名成满脸笑意,招呼苏丰熙坐下:“来坐。” 苏丰熙听话坐下:“父亲怎么回来这么早?” 苏名成笑着摆手,端起桌上的茶往嘴边送:“不早不早,才回来一刻钟。” “女儿睡过头了……” 苏名成茶都没到口就直接放下了,立马出言阻止:"不晚不晚,今天总算是让我提前回来了。" 苏丰熙眨了眨眼,有些疑惑:“这是什么说法?” “你不懂没关系,饿了没有?” 苏丰熙点头:“嗯。” “厨房已经准备好了,你换衣裳,我在外面等你。” 苏丰熙立马起身:“女儿很快换好。” “诶,不急不急,这茶不错,我要多喝几口”,说着,苏名成端起茶杯品了起来,又感叹道,“这茶真不错。” 往里走的苏丰熙脚步一顿,回头说道:“父亲若是喜欢,我差人送些给父亲。” “以后再说,去换衣吧。” 刚睡醒的苏丰熙脑子还未清醒,刚才又慌张过度,所以等苏丰熙换好衣裳跟着苏名成玩外走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苏丰熙看着前面哼起歌来地父亲,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暖意,又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盯着脚下的地板。 突然苏名成指着旁边空着的厢房说:“熙儿,我准备把这间房改做你的书房。” 苏丰熙下意识拒绝:“不用。” 苏名成笑着说:“不许拒绝。” 苏丰熙乖巧点头:“好。” 苏丰熙一天没吃饭,也饿了,但是由于苏名成一直给她夹菜,苏丰熙又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只能全都吃下去,最后吃撑了。 “父亲,不能再吃了,再吃要积食了。” 苏名成看着苏丰熙堆成山的碗,住了手。 “那待会和爹去散散步,消消食。” 苏丰熙笑着点头。 “这才听话嘛。” 说着又给苏丰熙夹了块肉。 “真的吃不下了!” “好好好,不给你夹了。” 散步的时候,苏名成拉着苏丰熙讲了一大堆他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大部分苏丰熙已经听过了,夹杂着一些没听过的。 后来,苏丰熙从小蝶口中才知道,那个月全府的俸禄都翻了一倍。 散完步回来,洗漱完后,苏丰熙躺在床上还是感受到了些许饱腹感。 再加上睡了一天,苏丰熙完全没有睡意,就让小蝶进屋陪自己说话。 “……” “……” 两人说了没一会,小蝶就开始犯困。 小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是哈欠会传染,还是怎么回事,苏丰熙也开始有点困了。 “你下去吧,我也困了。” 小蝶又打了个哈欠:“老爷送来的熏香就是好。” 苏丰熙有些疑惑,什么熏香见效这么快。 等小蝶吹灭了屋里的灯,苏丰熙才发现不对劲,刚要开口说,这熏香有问题。 小蝶就倒在房间正中央,随后苏丰熙也昏睡过去了。 第2章 第 2 章 等苏丰熙意识再次清明,发现自己嘴巴被堵住,发不出声,眼睛也被蒙住,看不清周围,眼前一片漆黑。 苏丰熙挣扎了片刻,绑在手腕上的绳索不仅没松,粗糙的麻绳还磨得手腕**辣地疼。 “呜呜——呜呜——” 苏丰熙听到旁边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猜测可能是小蝶,就用反绑在背后的手撑着地,一点点往那边挪。 可还没等苏丰熙挪到地方,咯吱一声门开了,苏丰熙立马停止动作,警惕地往发声处看去,当然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一点光晕愈来愈大。 苏丰熙听着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心也跟着一点点提到了嗓子眼。 苏丰熙察觉到那人伸手过来,本能地往后退,又强装镇定地仰起头,掩饰内心的慌张。 很快苏丰熙眼前的黑布被扯下,眼睛恢复清明,苏丰熙立马扫视了一眼周围,应该是柴房,然后看到了被绑在角落里的小蝶。 “苏小姐,我是来给你解绑的,不用害怕。” 苏丰熙发不出声音:“呜——” 堵住嘴的布料也被扯下,苏丰熙缓了口气后立马开口:“可以也给她松绑吗?” 那人满脸堆笑地回答:“当然可以。” 然后就朝外面喊了一声,然后接着给苏丰熙松绑。 那人托着苏丰熙的手臂,扶起她,嘴上赔罪:“苏小姐,多有得罪。” 苏丰熙只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话。 那人领着苏丰熙出了柴房,苏丰熙有些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往前走。 虽是夜晚,在这庭院里却难见几分夜色,处处灯火通明。苏丰熙注意到每扇门都雕着不尽相同地紧致花纹,可以说是极尽奢华,就连端着吃食的丫头,比起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俊俏几分,从苏丰熙身边经过,脚步轻盈,一会儿就不知拐进了何处。 穿过七弯八绕的走廊还没到地方,这样大的府邸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是少有的。 苏丰熙不禁皱起来眉头,在心里细细数着京城里有着这样家底的达官贵人。 “苏小姐,这边请。” 苏丰熙跟着他往前走,瞥见头顶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三个遒劲的大字,衔璋阁。 苏丰熙心下了然,倒不是苏丰熙见多识广,而是在这京城里,谁人没听说过,小侯爷成年礼时皇上亲自给他的书房题了字。 这位小侯爷的姨母是当今的皇贵妃,外祖父是跟随先帝的开国功臣,生来便是万千荣华加身。 坊间传闻,这位小侯爷裴承钰母亲早逝,和父亲算不上亲近,十岁时便离了裴府,一直在外祖父的府邸住着,成年后就被赐了府邸。 苏丰熙在心里回忆,自己应该没有哪处得罪过这位小侯爷。 将回忆来来回回盘了个遍,苏丰熙才放下心来。 那小蝶应该是没什么危险,苏丰熙想着。 “苏小姐,你先进屋等候片刻,我们小侯爷很快就来。” 苏丰熙笑着点头。 没一会,屋内坐着的苏丰熙听到屋外一阵哄闹,苏丰熙猜想应该是人来了,连忙起身。 哄闹一点点靠近,苏丰熙还没来得及厨房门,门就已经从外面推开,一群丫鬟环拥着一个人进门,那人身量极高,饶是一堆人进门,一眼便瞧见了他。 再仔细一瞧,相貌也极为惹眼,眉眼周正,丰神俊朗。 苏丰熙在一旁行礼问好。 裴承钰越过眼前的人看向苏丰熙,示意她起身。 “你就是苏丰熙?” “是。” 裴承钰让下人们都先退下,只余下一位贴身伺候的公公,然后在书案前落了座。 苏丰熙也跟着落了座。 现已入秋,苏丰熙进屋时,屋里就添了炭火,用的还是专供皇宫的红罗炭,现下屋里已经全部暖和起来了。 苏丰熙觉得有些热,但听说这位小侯爷打小就畏寒,没想到现在就烧起炭来了。 “我最近得了一个话本子,喜欢得紧,你猜猜是哪一本?” 苏丰熙抬眼看向裴承钰,思索片刻后回答道:“小女子实在猜不到。” 裴承钰抽出一本书,翻看起来:“你没猜,就说猜不到。” 那本书没有书名,想来是自行抄录的。 苏丰熙把市面上热门的话本子都说了个遍,但是都被裴承钰一一给否了。 “这回是真的猜不到了。” 裴承钰将手中的话本递给身旁站着的公公,公公结果话本,绕过书案传到苏丰熙手上。 话本没有名字,苏丰熙翻开看了一页,又将其合上,递回给还站在跟前的公公。 这个话本是对《伤仲永》的续写,写的是他晚年回顾自己人生时的感慨,最后在弥留之际才明白过来,自己是何等的愚蠢。他未能洞察出父亲功利之举会给自己带来的危害,只是一味地顺从。 “想起来了。” “这话本,是民女十二三岁时所写,只是写得太过青涩,滞销了。” 裴承钰看向苏丰熙,认真地说:“我倒是觉得写得甚好,这方仲永虽天赋极高,但确实不够聪明。他占着这样的天资,却不懂思考,最终落得个泯然众人的下场,也是理所应当。” “小侯爷谬赞,小女子瞎写的。” “别小女子,小女子的了,我夸你,你就受着,难道你在质疑我的眼光。” “小……不敢。” “你把你带来这,是想让你帮我写一个话本子。” 苏丰熙听到这话,神情一变,立马起身,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一跪倒是把裴承钰给惊着了,沉着声音问:“怎么,不行?” 苏丰熙直起身,仍是跪着的,眼眸半垂着:“不是民女不想,而是民女写什么是民女能决定的。” “那谁能决定?” 苏丰熙又躬下身,没有回答。 “苏名成”,裴承钰笑出了声,继续说,“你只听他的,难道我的话不及他的话。” 苏丰熙抿了抿唇,抬起头,这次直接直直地看向裴承钰:“小侯爷的话自然比一个酒楼老板的话分量重,可苏名成是我的父亲,于我有养育之恩。” “你倒是会尽孝。” 裴承钰原本也没想为难她,可是见她一点都不愿意松口,便直接拆穿了她:“我看你是不想两边得罪,苏名成得罪不起,就来得罪我。” “小女子不敢,只是小女子十岁前到处颠沛流离,食不果腹,是父亲给了我一个家,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还是要谨遵父命。” 苏丰熙说着就红了眼眶。 裴承钰吐了一口气,语气不再带着威压:“对你这般便可以让你豁出一条命,那只要有人对你好,你便要给出一条命,你到底有几条命可以给。” 苏丰熙扯起一抹笑意:“小女子身份低微,无人愿意承小女子的情,无人在意小女子的命。” “你倒是句句小女子,字字不落下风。” 苏丰熙仰头看着裴承钰:“小女子句句真心,无一字敢妄言。” 苏丰熙的眼神清澈,裴承钰倒真从她眼中看到了几分真情来,没再质问,起身绕过书案,蹲下身,扶苏丰熙起身,撇见她手腕上半遮半掩的红痕,眼神一顿。 裴承钰站在苏丰熙跟前,高了她一个头不止,垂下的阴影直接将苏丰熙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苏丰熙垂着头,声音从苏丰熙头顶上传来:“这样的真情倒是让我羡慕。” 说完,裴承钰便又转身回去坐下。 苏丰熙松了一口气,行礼道谢。 “这京城多的是人愿意承小侯爷的情。” “倘若我就想让你承我的情呢?” 苏丰熙说得斩钉截铁,好似在许什么海誓山盟:“那小女子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就这么说定了。” 苏丰熙心里一惊,没想到他会直接答应,但她还是乖乖了应承下来。 所幸最后裴承钰没再为难她,最后闲聊了几句,就放她走了。 “等等。” 苏丰熙刚准备踏出房门的脚又收了回来,站定,战战兢兢地转身。 “这是宫里太医开的金疮药,涂了不会留疤。” 苏丰熙轻声道谢:“谢谢。” 苏丰熙攥紧的手松开,从裴承钰手里接过药。 裴承钰派人将苏丰熙和小蝶送回。 平静下来后,苏丰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声的汗,也不知是太热,还是太紧张了,或许两者都有吧。 洗漱过后,小蝶开始给苏丰熙的手腕上药。 小蝶一边给苏丰熙涂药一边说:“小姐,你是不是见到裴小侯爷了。” 苏丰熙检查小蝶身上没有伤后,才放下心来,回答说:“是。” “长得好不好看。” “自是好看的。” 苏丰熙知道她要说什么,开口让她噤了声。 “那小侯爷为什么要绑我们过去呢?还害得小姐手腕都红了。” “可能他有病吧。” 苏丰熙声音很小,小蝶没听清,啊了一声。 “没什么。” 上完药后,苏丰熙躺在床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却迟迟没有睡意。 苏丰熙看着手腕上的伤陷入了沉思。 小侯爷分明就是想为难她,明明这件事找父亲就是一句话的事,偏偏要大费周章地把她绑过去,不是为难她,是什么。 苏丰熙在他问出可不可以帮他写话本的的时候,就意识到小侯爷是想为难她,同时也清楚地知道她躲不过,就算答应他了,今后也会在其他地方为难她。 答应了,苏丰熙还得得罪父亲,小侯爷那边还未必会帮她求情,最后下场绝对不会好看。 倒不如干脆开始就拒绝他,实在不行就把命赔在那,反正自从来了这里,每一条活路,都是要拿命赌来的,赌对了就活,赌输了自然就得死,没人会听你的喊冤。 但是苏丰熙怎么想,也想不清楚小侯爷为何要为难她苏丰熙。 但是最后苏丰熙也没过多纠结,毕竟那些达官贵人地想法本来就难以摸透。 “算了,睡吧,今天得罪了小侯爷,明天还要去给爹请罪呢。” 或许是先前神经太过紧绷,一松下来,疲惫立马就爬了上来,眼睛一闭就昏睡过去了。 第3章 第 3 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苏丰熙突然从睡梦中猛地惊醒。 苏丰熙反手拨开床帘,探出一只头来,眯着眼看向窗外,将拢在右肩的黑发,甩到身后,利落起身,穿鞋,梳妆。 苏丰熙对着镜子左右看自己的妆容,屋外哗地一声,传来千万声回响。 “下雨了,小姐。” 苏丰熙只瞧了眼,又继续梳妆。 等苏丰熙整理好仪容,雨势已经归于平稳,淅淅沥沥地落在屋顶,又顺着屋檐流下,砸到泥土里,脏了苏丰熙的鞋面和裙摆。 “快点。” 苏丰熙提起裙摆,快步往前走,飘飞的雨迎面扑来。 苏丰熙去书房拿了前天刚完成的话本初稿,又急匆匆赶往父亲的院子。 苏丰熙抬脚跨过不高的门槛,沿着走廊往院子深处走去,绿色的衣裳似是秋天里的唯一一抹绿意。 小蝶收了油纸伞,也快步跟上。 天上的灰蒙早已结成雨滴落下,天光大亮。 苏丰熙阻止了下人去叫醒父亲,只是站在门口候着,一阵凉风穿廊而来,苏丰熙裹紧了披在身上的披风,但还是有些冷。 急匆匆地赶来,才站定的苏丰熙心绪还是乱的,但面上不显,苏丰熙安静地看着庭院里秋雨湿落叶,雨慢慢小了,苏丰熙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听到门咯吱一声开了的声音,苏丰熙立马转身,恭恭敬敬行礼问安:“父亲。” 苏名成一推开门就看见自己的女儿站在门口等着,有些惊讶,但一看到苏丰熙弯弯的眉眼,顿时心情舒畅起来。 “你今天不休息。” “我刚写完的初稿,想同李先生去探讨一番。” “那正好,坐我的马车去。” “嗯。” 苏丰熙抱着卷轴筒,与父亲并排走着,两人笑意盈盈地问候着,交谈着,苏名成旁若无人地开怀大笑着,欢快的情绪随着笑声传到白晃晃的远方。 苏丰熙先进了马车,苏名成后一步进马车,他一进去就看见他的女儿直直地盯着他,神情严肃地说:“父亲,我要同你说件事。” 苏名成心里闪过一丝窃喜:“什么事情,你说?” “昨夜小侯爷找了我”,苏丰熙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给他父亲一点消化的时间。 刚才还沉浸在女儿依靠自己的欢喜里的苏名成,立马沉下了表情,蹙起眉头。 苏丰熙接着说:“倒也没什么事,就是让我帮他写一个话本子。” 苏名成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摆了摆手:“这点事情,怎么还要找你,找我不久好了。” “我给拒了。” 苏名成那颗才被放稳的心又被高高抛起:“你拒了!” 苏丰熙耐心解释说:“父亲,你想想,这件事找您也就一句话的事,为何要找女儿我呢?” 苏名成心里冒出一个不得了的想法:“莫非是?” 苏名成没有再说后面的内容,但是两人心中已经明了。 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话本的内容有问题,京城是国家的政治、经济中心,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动摇国本的风险,所以在京城拥有公开售卖资格的话本,必须经过衙门的审查,审查没问题,盖上官印才能正式上架。 苏丰熙当然知道小侯爷要写的话本可能没什么问题,但是只有引导苏名成想到这种可能,苏丰熙的这点小错才能被盖过去,这样苏丰熙就依旧是父亲忠心耿耿的女儿。 “父亲,女儿担心会出差错,只能拒了小侯爷。” 苏名成拍了拍苏丰熙的背,夸赞道:“你做得很好,做事就要像今天这样小心谨慎,不愧我的女儿。” 虽是这样说,苏名成的面色依旧凝重。 这边苏丰熙刚和父亲说完,裴承钰就来请苏名成进府。 苏丰熙在心里庆幸自己早早地来找父亲说这件事。 苏丰熙挑开马车的帘子,看着父亲胆战心惊地进了侯爷府,整个人在沉下心来。 苏丰熙猜测,不管如何,父亲已经被请进府了,自己这个话本子写定了。 原本按照苏丰熙的安排,每一季度都会完成一个话本的撰写,这个流程是,花一个月敲定稿子,然后稿子给衙门审查,就算加银子,包括修改也要大半个月,随后就是解密方案的敲定,这个虽然前面一直都在进行着,但是还是需要花上小半个月,最后只剩半月多一点的时间,还要进行印刷,最后才能进行售卖。 可如果小侯爷急着要,那这原本处理一本书的时间,就要用来处理两本书,原本苏丰熙提前敲定初稿,专门余了时间来应对突发情况,如果真要这样,原本富余的时间就会变得很紧张。 所以要么把手上的稿子搁置,要么就提前定稿,小侯爷那边肯定是耽误不得的。 苏丰熙越想越头痛,在心里吐槽:“怎么会有人这么多事。” 苏丰熙觉得这小侯爷绝对不是一个善茬,跟他沟通不知道会不会很困难,真的是权势压人啊。 小侯爷估计是想通过话本来控制舆论,在现代叫作舆论战,很有想法,但是为什么要来折磨她苏丰熙。 苏丰熙又想到一个小侯爷可能会要求的点,万一他要求话本的销量怎么办。 苏丰熙越想越觉得生活无望,早知道就今天出门的时候,找块光滑的石头摔死算了。 苏丰熙就这样担忧了一路,马车停了都没察觉,最后还是小蝶在外面喊,苏丰熙才回过神来。 “算了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直不了就……算了。” 苏丰熙扶着小蝶的手下了马车,雨还没停,苏丰熙身上的衣服已经潮了。 苏丰熙进了酒楼的后院,换了身衣裳才去找说书先生李良才。 李良才见苏丰熙来了,连忙起身迎接:“小姐,怎么今天就来了,这个季度的样书还要再等两天才会送过来。” 苏丰熙将抱着的卷轴筒递给李良才:“我来跟你讨论下个季度的稿子,初稿我已经写好了,先生您看看。” 李良才伸手接过,又给苏丰熙到了杯茶:“怎么这么早?” “先生您先看吧,有什么要改的您给我标出来,我回去改。” “要得急吗?” 苏丰熙端起茶杯嘴边送,顿了一下,回答说:“尽快。” “好的,小姐。” 嘱咐完这些后,苏丰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用早餐,便出了后院,进了前院的酒楼。 早上的酒楼,除了昨夜留宿的客人,基本上没其他人,所以二楼还有空置的雅间,苏丰熙随便选了一间。 让小蝶去厨房寻些吃食来。 苏丰熙自己则一个人呆坐在二楼,看着一楼稀稀拉拉的客人放空自己,许是今天起得太早了,也许是苏丰熙这两天实在是累坏了,压根没睡个好觉,没坐一会。苏丰熙竟然有些困了,眼皮越来越重,直到完全睁不开。 周遭慢慢变得吵吵囔囔,苏丰熙却依旧睡得很香,连有人进来了都没醒。 等苏丰熙睡醒,可能是睡得久了,只是抬起头苏丰熙都感觉头痛欲裂。 苏丰熙撑着额头,垂着沉重的脑袋,缓了好一会才抬起头。 不抬头还好,这一抬头,对面坐着的人直接把苏丰熙吓得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去。 裴承钰他来这做什么? 苏丰熙起身给裴承钰行礼问好。 行礼的时候,苏丰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栽下去了,但最后看着意志强撑着坐回到座位上。 “见到我,你好像一点都不高兴。” “见到小侯爷,我当然高兴,能见到小侯爷是我的福分。” 这种奉承的话,裴承钰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还是觉得昨天苏丰熙说的话更顺耳,哪怕她说的话,句句与自己针锋相对。 “我跟你父亲说过了,你父亲也答应我了,现在你总该可以替我写话本子了吧。” 苏丰熙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微张着嘴巴,往外呼着气:“那是自然,小侯爷想要写什么样的故事。” “一时也说不清楚。” 苏丰熙开始浑身冒冷汗,手不自觉地攥紧,开口询问:“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你应该知道话本怎么写才会让更多人喜欢吧?” 苏丰熙阖眼,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我就知道。 苏丰熙再次睁开眼时,神情已经恢复正常,有些有气无力地回答:“那是自然,但总有意外的情况。” 苏丰熙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找补回来:“当然,这些我会想办法解决。” “那明天开始,我来讲,你来写。” 苏丰熙扯出一抹勉强的微笑,点了点头:“可以。” 虽然脸上笑着,但是其实她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苏丰熙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还没遇到挡路的奇葩。 她实在憋不住了,在心里疯狂吐槽:什么叫你来讲,我来写,有那么容易吗,你这么厉害,你自己怎么不自己写啊,你不是最会写文章了吗?你不是状元郎吗? 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一天都不用就可以完成,你知道人生当中一定会遇到一个傻逼,如果没遇到,那你就是那个傻逼。 “那我就先走了。” “小侯爷慢走”,苏丰熙起身去送,可起身的那一瞬,突然眼前一黑,随后就是天旋地转的一阵眩晕。 苏丰熙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艰难撑着床起身后,苏丰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晕倒了。 苏丰熙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自己好像是在裴承钰面前晕倒了,所以是他把自己送回来的? 苏丰熙心道不好,低声骂了一句,“完了,欠他人情了,自己这条命要搭进去了。” 端着热水进来的小蝶,连忙把木盘搁在桌上,“小姐,你发着烧呢?怎么能下床呢?” 苏丰熙被小蝶扶到床上坐下,抬头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小姐,你可吓死我了,如果不是我听到声响,小姐晕倒了都没人发现。” “屋里没有其他人吗?” 小蝶将搁在桌上装着热水的木盘端到了床头,认真回答说:“没有。” “好奇怪。” 他到底想干什么? 苏丰熙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帮你忙,那一定是别有所求,如若他不要你一针一线,那只可能是他要的东西你不愿意给。 第4章 第 4 章 小蝶将床帘拉起,视线却跟随着苏丰熙的动作,嘴上还说着: “小姐从早上出门起便粒米未进,老爷专门让厨房留着饭菜,我这就让人送过来,老爷还说了,小姐醒后不要到处乱走,在房里好好养病。” 苏丰熙双手后撤,反手撑着床,微仰着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跟着我遭了不少罪。” 小蝶将面巾摁入脸盘浸湿,又拧干,轻柔地给苏丰熙擦着脸:“小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再说小陶过两天就回来了。” 小陶祖母过世,但地方偏远,苏丰熙便批了小半个月的假,不希望她因为着急赶路,坏了身体。 “小蝶,小陶她是祖母带大的,她回来的时候你多安慰安慰她。” “会的,小姐。” “这水有些凉了。” 苏丰熙微抬下巴:“去吧。” 小蝶端起木盘,绕过绣着婆娑竹影的屏风,她的身影也隐于竹林之后,苏丰熙收回视线,抬腿上床,双手枕于脑后,大脑放空着。 不一会儿,小蝶便提着食盒推门进来,步履匆忙。 苏丰熙偏头看去,只见小蝶神色慌张地阖上房门,将洩入房间的最后一丝月光也严丝合缝地关在了门外。 苏丰熙翻身下床,上前去迎,稳住小蝶发颤的手臂后询问道:“怎么了?” 小蝶缩着身子,强装镇定,眼睛却不住地往窗外看:“小姐,我好像看到鬼了,就在回来的路上,有一个黑影一直跟在我身后。” 苏丰熙左手轻拍这小蝶的背,右手抓住小蝶手中的食盒,用力一扯,小蝶人也跟着往这边一带,心里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泄了手上的力。 被苏丰熙这样一弄,小蝶心里的恐惧消了大半。 苏丰熙将食盒放下,随后落了座:“你看清了吗?” “没有。” 苏丰熙看着站着也缩着身子的小蝶,安慰道:“没看到那就是没有。” “可我害怕。” 苏丰熙打开食盒,敏锐地发现了压在碗底的字条,立马招呼小蝶过来看:“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谁放的?” 苏丰熙顺着话接:“那个鬼。” “不可能,这明明是人……” 苏丰熙抽出字条,一边翻开折了好几个来回的纸条,一边说着:“对啊,这明明是人才能干出来的事,而且什么事都是人干的,你怕鬼,鬼都觉得冤枉。” 听了这话,小蝶紧绷的身体不自觉放松下来,可心里仍旧不时涌出些许恐惧。 苏丰熙一手拿着纸条,越看眉头皱得越深,最后扶着额头才把上面的字看完。 见此情状,小蝶连忙询问:“这上面写得什么?” “道歉信。” 苏丰熙看的时候一脸疑惑,回答小蝶的时候脸上疑惑的神情都还未消去。 “谁写的?” 上面道歉的态度之诚恳,反思之深刻,让苏丰熙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偷了好多钱,但是到底做错了何事,信上只字未提。 苏丰熙毫无头绪地摇摇头,回了句:“不知道。” “那怎么处理?” 苏丰熙折起递给小蝶,回答道:“烧掉,就当不知道。” 苏丰熙将顺着肩膀滑落的头发拢起,拨到身后,不禁感慨:“最近这遇到的都是什么事,等过一阵子去庙里烧柱香,去去晦气。” 苏丰熙突然想到什么,出声叫住小蝶:“等等,小蝶,把信收起来吧。” “好的,小姐。” 小蝶立马停了动作,懵懵懂懂地将信收进了书箱。 苏丰熙端起碗,用瓷勺搅了搅碗里粘稠的白粥,而后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一碗温热的白粥下肚,苏丰熙胃里也变得温暖起来,只是苏丰熙后半夜又开始发热,将吃进去的又尽数吐了出来,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天亮才睡着。 苏丰熙最后是被饿醒的,坐起身时整个人头晕眼花,胃里还直犯恶心,捂着胸口弓着腰好一会都没缓过来。 小蝶招呼人去厨房盛点粥过来,一回来就看到自家小姐,头低垂着靠在床沿,手紧紧地捂着胸口,整个人难受地缩做一团。 小蝶急得都快哭了,急忙跑上前扶自家小姐起来。 苏丰熙伸手挡住小蝶要扶她起身的动作,有气无力地说道:“让我这样歇会,我就是有点饿,没什么大事。” 小蝶只好停了动作,但心里却是更加焦急,说话时都带着哭腔。 “小姐……” 苏丰熙向外吐着浊气,胸脯也跟着起伏,呼气声一声长过一声,又一声弱过一声。 苏丰熙感觉自己缓得差不多了,伸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小蝶立马矮身扶住苏丰熙的手臂。 苏丰熙借力站起身,一边抹去小蝶眼尾的眼泪,一边说:“不用担心,我那次生病不是这样。” 小蝶带着厚厚的鼻音反驳:“谁像小姐这样,平时身体壮得和头牛似的,生起病来连粥都吃不进,吓死个人。” “哎呀,不是没事嘛,你再这样,我要不高兴了。” 苏丰熙轻轻地拍了拍小蝶的头,以作惩罚。 小蝶本能地往下一躲,苏丰熙轻笑出声,只是她的脸色不佳,嘴唇都是白的,整个人更显脆弱。 苏丰熙穿戴整齐后,厨房也把粥给送了过来。 苏丰熙正喝着粥,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知道门被推开,苏丰熙听到熟悉的哭泣声,才反应过来是谁回来了。 “小姐——” 苏丰熙匆忙把碗放回桌上,瓷碗和瓷勺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碗里的粥都溅到了桌上。 "哭什么?" 小陶说话时一抽一抽的:“小姐——怎——怎么又生病了。” “什么叫我又生病了,我上次生病还是去年好吧。” 旁边的小蝶看不下去了,开口责备:“小姐只是发热,你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小陶止了哭声,看向小蝶的眼神中带着埋怨,诘问道:“我只是担心小姐,我还没说你呢,我出去的时候小姐还好好的,怎么我才离开这几天,回来的路上就听见小姐生病了。” “……” “……” 苏丰熙逮着机会插嘴:“每次我生病你俩都来这么一回,我还生着病呢?要吵出去吵。” 闻言,两人都噤了声,一左一右地站在苏丰熙身边,谁也没瞧对方一眼。 苏丰熙在心里有些命苦地叹着气,端起碗继续喝粥,看着门外阴沉的天气,想着待会会不会下雨。 说实话,这粥没什么味道,挺难喝的。 果不其然,院子里很快刮起了风,风被困在了庭院之中,卷起地上零散的落叶发泄着汹涌的怒气,突然它寻到了出口,随后一阵风快速地往屋里刮去,却在进来的前一刻被关上的门挡得严严实实。 小蝶把门一关,屋里暗了下来,小陶立马默契地去点灯,两人仍旧一句话都没说。 苏丰熙吃完后,小陶立马收拾碗筷要送去厨房,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小蝶:“你扶小姐回里屋去,别让小姐吹了风。” 小蝶也没回应,伸手去扶她家小姐。 苏丰熙先她一步起身,自顾自地往里屋走去,小蝶立马快步跟上,而后苏丰熙就听见身后传来小蝶的声音。 “小姐的药估计已经熬好了。” “知道了。” 苏丰熙嘴角往上一弯,她俩在她这个小姐面前已经和好了,估计背地里还要隔上几天才能和好。 但是等小陶端着一碗乌黑发亮的中药回来的时候,苏丰熙就笑不出来了。 闻着,苏丰熙就开始舌根发苦,连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能不喝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不行!” 苏丰熙朝她们尴尬一笑,在心里吐槽:“这时候倒是挺团结!” 苏丰熙看着眼前黑到发苦的中药,做了一会心理建设。 “给我。” 苏丰熙接过碗,仰头喝完,将蜜饯送进嘴里,含着,整个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一气呵成,等味蕾反应过来时一股甜腻将舌根泛起的丝丝苦味给压了过去。 等嘴里的苦味完全散去,苏丰熙便将蜜饯嚼碎,咽进了肚子。 虽然苏丰熙讨厌苦味,但是她也不太能受得住蜜饯这样甜腻的味道。 苏丰熙刚漱完口,又有人来传话说老爷让她去客厅会客。 苏丰熙想,今天这府里还真是热闹哈。 估计是父亲开罪不起的人,不然不会让她这个生着病的病人去前厅会客。 是谁呢? 苏丰熙本能地就就想到了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侯爷,这个人不仅不按常理出牌,还似乎跟自己有一些脸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陈年恩怨,不然苏丰熙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苏丰熙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出门。 已近黄昏,或许是天上的云化作雨落下,现在的天色比先前苏丰熙起床的天色还要亮上几分。 雨依旧没停,但是下得小了不少,苏丰熙怕自己淋雨,病情加重,所以绕了远路,一路都在走廊里走着。雨后黄昏的庭院很安静,只有交错不一的脚步声和角落里下人小声的交谈声。 苏丰熙到了前厅,叫门口的人进去递话,却被告知客人和父亲一同去了书房。 第5章 第 5 章 苏丰熙只得多走几步路。 苏丰熙倒觉得没什么,后面跟着的小蝶和小陶却皱起了眉头。 苏丰熙见书房门口候着好几个人,连父亲贴身伺候的管家站在门外。 “你们二人留下”,说完,苏丰熙便自顾自地推开了书房门。 苏丰熙一推开门,第一眼便瞧见了屋中央恭恭敬敬站着的父亲,苏丰熙走近,低声喊了声父亲,转身便看见坐在书案前的裴承钰。 苏丰熙连忙下跪问安。 裴承钰一手握着书,看得正起劲,听到下跪的动静,视线从书页移向了跪在地上的苏丰熙。 “起来吧。” 苏丰熙谢过,拽着苏名成的袖子缓慢起身。 苏丰熙面色惨白,沉着身子,连发髻都没来得及梳,额前散着几丝碎发,整个人裹在厚厚的披风里,很明显是刚刚起身便匆匆赶了过来。 裴承钰心有不忍,但又不能点破,点破了,估计她又会误会成自己在责备她。 不止是苏丰熙,他身边所有人都这样,总是小题大做,明明有时他自己都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可身边的人句句都是宽慰,反倒是那无辜之人背了所有过错。 姨母时常笑着对他说,说他生了个菩萨心肠,但同时也告诫他,以他的身份,这菩萨心肠未必是件好事,只怕会连累更多的人受罪。 裴承钰曾问过姨母,为什么他们都是误解自己的意思。 姨母捧着他的脸一脸慈爱地对他说:“因为你身边的人都要仰仗着你的鼻息生活,你的一点喜怒哀乐都能影响他们的死活。” 这时,姨母眼神总会带着些许凄怆,摸着裴承钰的脑袋说:“你有着不属于这个残酷社会的慈悲。” 裴承钰从不觉得自己是菩萨心肠,不然也不会那样恨极了害死母亲的生父,但裴承钰也知道自己有时未考虑周全的举动,会给许多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无妄之灾,所以哪怕裴承钰恨极了生父,也不愿意上告朝廷,直接了当地让他死,一是如果这件事从他裴承钰的嘴里说出去,那些个趋炎附势的,又不知要让多少不相关的人受罪,二来是让裴敬之就这样直接死去,太便宜他了,裴承钰不仅要让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好名声毁于一旦,还要他人人唾骂、众叛亲离。 裴承钰要让裴敬之彻底声名狼藉,无非就两种办法,一是亮出他这些年来贪腐的证据,让他哑口无言,二是制造些谣言,让他有嘴也难辩。 既然二者都能够让裴敬之苦不堪言,为何要做选择,一同用上岂不是更好。 于是,于是裴承钰将眼光看向了流传于街头巷尾的话本,几经筛选,便只留下了云水楼出售的话本,这话本不仅在民间流通,在权贵间也十分盛行,如果再发出些似是而非的传言,他爹估计会恶心地吃不下饭。 想到这,裴承钰就莫名地心情愉悦,不禁轻笑出声。 而书房中央战战兢兢站着的苏名成,听到这一声笑,不禁汗毛直立。 而站在一旁的苏丰熙呢? 她在心里抓耳挠腮,这爷是怎么了,自己明明记得他手上的这本好像写的好像是一个凄惨的爱情故事啊? 裴承钰合上话本:“既然你生病了,那便好好养病,我这边不用着急。” 苏丰熙矮身致谢。 裴承钰起身离去,留父女二人在那一脸疑惑。 苏丰熙更多的是蒙圈,所以,他来这里的意义是? 裴承钰本来就不想引人注目,所以来的时候走的后门。 从后门出来,上了马车的裴承钰立马在心里指责自己这样办事不妥。 然后一本正经地在心里复盘:下次还是要再三考虑,不要好心办了坏事。 这样想来,裴承钰倒觉得自己是个做坏事的好苗子,虽然这一点在很小的时候就初见端倪了,只是那时候到处添乱的裴承钰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办好事的好苗子。 裴承钰拨开帘子,苏宅慢慢落于身后。 回到住宅,裴承钰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解了披风,进了早已生起炭火的书房,拿起铺平在书案上只描出人物轮廓的画。 裴承钰一眼便瞧见了宣纸上长了脚的小黑点,裴承钰小心地捻起,手上没敢用力。 裴承钰将画放下,迈步向窗户走去,小心地将窗户推开一丝缝隙,然后矮下身子,让蚂蚁沿着食指爬到窗沿上,而后看它往外爬去。 或许在权势面前,人便如同这蝼蚁,一不注意就给捻死了。 蚂蚁一点点爬远,裴承钰也将木质的窗户一点点推开,上半身也一点点往窗外探。 裴承钰读书时喜静,下人们一般都在门外候着,但等天再冷些,裴承钰会将大部分人都轰回去,只余下一两个人进书房候着。 李公公从小跟着裴承钰,等他成年便跟随他一同出了宫。 李公公见状,连忙上前阻止:“小侯爷,怎么把窗户给打开了,小心着了凉。” 裴承钰就看着他着急忙慌地往自己这边跑来,然后一脚踩死了地上的蚂蚁。 看吧,死了! “停!” 李公公立马停了动作。 裴承钰自顾自撤回上半身,而后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他没再纠结蚂蚁。 裴承钰看着初见人形的画,看了许久,又将画挂起,瞧了许久,而后将画卷了起来,装进书箱。 裴承钰原本是想为姨母画一幅画像作为生辰礼送给姨母,可画了好几幅,没一幅画出姨母本分神韵。 看来又得另寻它物了。 其实就算画不好也没什么关系,姨母不会介意,而且就算裴承钰没有大张旗鼓地宣传,整个京城的人精估计都大概知道他要送什么,估计没一个会再送画,如此不管如何,裴承钰送的画自然会是独一无二的。 裴承钰却不愿敷衍,虽说心意最是重要,可既然都是要送出去的东西,那自然不能连自己的标准都达不到。 这边的裴承钰笔都拿起过,而另一边苏宅的苏丰熙写得手都快断了。 安抚完父亲,苏丰熙便收到了酒楼说书先生李良才送来的这个季度的样书,和已经批注好了的前半本初稿。 苏丰熙一点点在行与行的间隙之间,写上米粒大小的新语句,还没完成二分之一天就黑了。 “小姐,老爷让人来请小姐用晚膳。” 苏丰熙如释重负地停笔,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丰熙其实也不想拖着生着病的身体改稿,但是她心里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还是提前将这些都安排妥当才能安心。 “父亲?” 苏名成还没从今天中午裴承钰的突然到访中缓过神来。 “啊,你来了。” 苏丰熙关心道:“父亲,这是怎么了,小侯爷今天为难父亲了吗?” 苏名成立马否认:“没有。” 苏丰熙觉得今日父亲的反应似乎有点过于激烈了,可苏丰熙又找不出任何缘由。 可能是她太过散漫了? 没能洞察出小侯爷的言外之意? “那父亲今天怎么这般……”苏丰熙在心里想了一下措辞,“不对劲。” 苏名成眼睛突然快速一眨,等再次睁眼,神情已经恢复平静:“女儿说得对,是父亲有些大惊小怪了,可能是最近酒楼事务繁忙,没休息好。” “这样啊。” 苏丰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感觉不出哪里怪怪的。 “来,吃菜,吃菜”,苏名成像往常一样给苏丰熙夹菜,“我特地让厨房做了些口味清淡的小菜。” “多谢父亲。” “……” 苏丰熙食欲不佳,最后也没吃进去多少,只多喝了几口汤。 苏名成送苏丰熙回房,一路无话,只在临走时嘱咐小蝶和小陶,让她们照顾好她们小姐,不要让她们小姐熬夜。 苏丰熙想熬夜也没那个心力。 苏丰熙打着哈欠说:“这生起病来,连精气神都不太行了,今天中午才醒,这个点又困了。” 小陶在一旁没好气地说:“生病本来就精气神不好,就该好好休息养身体,谁生病像小姐这样到处折腾啊。” 小蝶跟着附和:“小姐这样不爱惜身体,老爷又该心疼了,方才才叮嘱我们要照顾好小姐。” 听着这两人一唱一和,苏丰熙搁下手中的毛笔,一脸无奈地看着两个人说:“行行行,你家小姐现在就去睡觉。” 苏丰熙刚准备起身,小蝶、小陶便连忙一左一右地过来搀扶,给苏丰熙都给整笑了。 确实是精气神不佳,苏丰熙洗漱完,沾床便睡死过去。 苏丰熙睡得很快,却睡得极不安稳,她梦到了以前,梦到了她刚来叔叔家里的那段日子。 那时苏丰熙才读初中,父母刚刚过世,沉浸在悲伤无法自拔的那个小女孩不知道,人生还有更大的坑坑洼洼等着她来蹚过去。 在此之前苏丰熙还是个活泼开朗、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后来慢慢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一潭死水的大孩子。 都说成长是枯树生出新叶,也就是说要先死过一轮,才能慢慢成长起来。 那几年苏丰熙的世界没有春天,有的只是经年不停的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