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以上在逃春山》
1. 徒步
三月下旬,云南徒步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
李今晏的右眼皮一直跳,她在大雨中憋着一股气,在晚八点前赶到了神木村的‘紫青稞’客栈。
神木村坐落于香格里拉梅里雪山的主峰东麓,深藏在澜沧江与怒江分水岭的山谷之中,与世隔绝。这里被誉为徒步者的天堂,香格里拉的最后秘境。
掀开厚布帘进了木屋,温暖气息扑面而来,人声一阵高过一阵。李今晏扯下冲锋衣的帽子,拍拍身上的水珠,长呼了口气。老板娘刚好在前台,笑眯眯地接过她的身份证。
客厅里挺热闹,除了好几排大方桌上坐着的人在嬉笑打牌,几个驴友就围着门边不远处的藏式火塘烤火聊天,李今晏毫无生疏的跟他们打起招呼。
几个男生看她大方,也朝她笑道:“欢迎美女!”
玩户外的多的是生性开朗,喜欢大自然,更喜欢有朋友的大自然,今天搭了腔,明天就能约着走一程。
李今晏对这个紫青稞还挺满意,门外是雪山徒步的野性,屋内是炉火与人烟的踏实。
但还没平静几分钟,身后的布帘忽然被人掀开。寒气钻入,伴有人声。
“草啊啊啊!我新买的的岗仁波齐已经脏得不成样了!深一脚浅一脚全在泥里。”一道哀怨的男声。
李今晏低头看看自己糊满稀泥的徒步鞋,看来大家都被神木村的烂土路给折磨到了。
“以为只有江南才有梅雨季呢,没想到来了西南也有。”旁边有女生答复:“这都还没开始徒呢,鞋就脏了。”
“再下下去,估计看不到日照金山。”
日照金山?李今晏嗤笑一声。想看日照金山那真是选错了日子,来之前她看过观测点的直播,这几天低云锁山,云层低于4000米而且没有缝隙,连雪山都完全隐形,更别提金光了。
“啊?那我们也太亏了,大老远的从沪市飞过来,看雨啊?”回答他的,是另一个女声。
李今晏的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沪市,啧……又是沪市……
以前听到这两个字,李今晏总会怀着紧张期待又害怕的心情去看去瞧,希望是那人,又不希望是……后来失望的次数多了,也就慢慢免疫,但李今晏今天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人声越来越大,一下子进来了四个穿得五颜六色的人。
门口较窄,秉承着友好态度的李今晏主动让位,转身朝他们微笑。可不曾想,眼皮忽然不跳了!
她万万没想到,五年了……这次来自沪市的人真的是他!
陈梓川高高的站在最后,还是那副厌世酷拽的样子,黑色冲锋衣拉到最顶,帽子还严严实实罩在头上。帽绳被拉紧,阴影几乎吞没了他的上半张脸,只留下一个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凉嘴唇。身边,还站了个明艳高挑的短发美人。
李今晏仿佛被雷击中那般,人都麻了,她心里一直有个小人扯着耳朵朝自己吼道:无所谓了,早就无所谓了!五年前就放下了啊!你给老子镇静点!
为首的罗美君张大了嘴,用手肘抵抵男朋友关斯扬:“这,这李今晏吗?!”
关斯扬也吓了一大跳,准备收起登山杖的手都停住:“娘嘞?!李今晏?”五年前轰轰烈烈追到陈大校草,结果最后一声不吭就把人踹了的李今晏?!
老朋友们都吓傻了,纷纷去瞄陈梓川的脸色。陈梓川本人倒是毫不在意面无表情,他抄着手直接往里进,身旁的女生赶忙跟上。
看来,是两对情侣相约出游。
再遇到这些人,李今晏还是非常尴尬,她心里哭唧唧,面上笑嘻嘻:“你们好呀,这也太巧了,你们也来云南徒步?”
何止巧啊啊啊啊,怎么会?怎么会同天同点都选到云南香格里拉神木村的这个紫青稞?!这次出门真该看看黄历的呃呃呃呃呃呃。
他们没背包,看起来早就入住了,关斯扬说:“嗯啊,读完研了嘛,毕业旅行。”
毕业……啊……原来他们今年要毕业了,怪不得一向不喜欢旅行的陈梓川也在。
关斯扬哂笑着打量她:“你现在,头发都这么长了?”
李今晏甩了甩马尾,干笑道:“是啊,一晃也几年了嘛。”
李今晏知道,关斯扬对自己的头发印象深刻。七年前大一的时候,她还是一头乖软可人的短发,每天下了课都来篮球场逮陈梓川。
刚开始陈梓川极度嫌弃,常常明讽她那顶蠢逼蘑菇头,但后来就每天都要木着脸揉一揉,惹得球场的单身狗们连连叫惨,关斯扬就是叫得最凶的那个。
那时候关斯扬还没遇到罗美君呢,现在两人已经水到渠成了。那时候她还没追到陈梓川呢,现在两人分手都五年了。
关斯扬也有些唏嘘,如今他们研三毕业,李今晏的头发也及腰了,一个高马尾显得人利落又精神,刘海早已撩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穿着一身柠檬黄迪卡侬冲锋衣,背着个齐于肩颈的荧光绿登山包,气质倒是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关斯扬问:“你也毕业旅行吗?”
他们本科同属2018级,正常三年研的话,今年刚好毕业。
可是李今晏摇摇头:“我就是穷游背包客,前段时间回昆明休整了一个月,现在又准备出发了。”
穷游背包客?这是职业吗?关斯扬惊讶:“没有工作吗?”
“嗯呢,混子一个。”李今晏语气轻松。
当年A大的金融高材生竟然,竟然……
关斯扬表情数变,最后还是把话吞了进去。
李今晏看了眼陈梓川,她还想跟人打招呼呢,可他不给机会。陈梓川从进门开始就没有正眼看过她,甚至人还从队伍最后走到了最前,一副前台站了空气的样子。
是啊,2020年大二的时候,她趁着疫情几个月不开学,直接就和陈梓川断崖分手,接着宿舍东西都不要了立马转学,两人从此再没见过,他应当是讨厌她的……不过现在又有了新欢,想必也跟她一样,无所谓了?
“美女,你的身份证。”
老板娘的声音拉回李今晏的思绪,她匆忙伸手去接,却不想因为手笨,一个没拿稳就把身份证丢了出去。
啊……
硬质卡片撞在木地板上,在脏污的地上转了几圈,好巧不巧,滚到那双狼灰色高邦鞋前。那是陈梓川的徒步靴,一双沾满泥点,湿漉漉的lowa。
李今晏吐了吐舌头走上前去,伸出手准备弯腰去捡。
但陈梓川两手插兜,仿佛没看见般,顺脚就踩了上去......
“嘶……”关斯扬闭了闭眼。
李今晏差点被踩到手:“哎……”
陈梓川一副‘才发现脚感不对’的样子,他立住脚后跟,微微移开右脚尖,低头去看。
李今晏想去捡,却被陈梓川抢先,他直起身捏起身份证的一角仔细打量起来。
陈梓川有186cm,李今晏比她矮了22cm。以前暧昧期的时候,陈梓川要是抢了她东西,李今晏就会扑上去把手举得高高的和他亲密打闹,现在的李今晏只能阴着脸走到他面前,隔着一段距离扬起脸瞪他:
“还给我!”
陈梓川抬眼:“这是你?”
这样的陈梓川很陌生,他尾音上扬,一副冷漠疏离的样子。
李今晏看他:“当然是我。”
“噢~原来你还活着。”陈梓川挑眉,一副明白了的样子,把身份证递给她。
什么叫原来她还活着?她本来就活得好好的啊……
李今晏伸手去接,眼前的那只手竟然还像以前一样,依然比例匀称骨干有力,两人站得不近,但陈梓川抬手的时候,她仿佛还能嗅到他身上荡过来的那股熟悉的,又掺杂着点冷气的鼠尾草香。
一瞬间,李今晏有些晃神……
她手下动作没停,马上要抓住身份证的时候,陈梓川忽然松了手,似乎还用了点力……身份证就这么滚远了。
李今晏闭了闭眼。
她就知道!
陈梓川这种幼稚的性格怎么还没改!
木地板上的身份证已沾满泥泞鞋印,浑浊脏污的人脸就这么大剌剌躺在所有人奇怪的眼神里,就连火塘边嘻嘻哈哈的人都安静不少。
这一脚,像是真的踩在了李今晏脸上。
……
气氛没凝固多久,三人看着陈梓川走远,又赶忙跟上。
拐角上了镂空的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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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楼梯,关斯扬跑上前去想拉陈梓川:“我靠,真的是她??”
陈梓川不回答,嘴唇紧抿着,还是大踏步往二楼走。
其实关斯扬问这句还是有点不相信在的,人间蒸发了五年了李今晏,怎么会这么巧?陈梓川一来云南徒步就……
云南?
云南!
关斯扬心下一惊,差点忘了!李今晏是云南人啊!
再看陈梓川,关斯扬的眼神已经变得很奇怪了,根本就不是因为毕业旅行,陈梓川才愿意从每天对着电脑写代码的枯燥生活中抽离出来,真正的原因是!这次他们的徒步点选了云南!
天哪,云南!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陈梓川的手一直抄在裤兜里,那根本就不是在装酷。裤兜里有烟,他的手已经狠狠掐住了那包中华。
那是他躁郁症发作前,极力抑制的表现。
·
“多大点事儿!”李今晏走过去愤愤捡起身份证,她从前台抽了张纸,用力擦掉泥水。
登记完拿上房卡,李今晏进到一楼公浴旁的全女四人间。
选择四人间的原因有二,一是住四人间的女生年纪都不大,大多是二十到三十五岁之间,一般聊聊天都能交到朋友。
二是李今晏没啥积蓄。去年硕士毕业,没工作多久就看透银行里朝九晚五浑浑噩噩的牛马生活,不顾家人反对的她毅然决然背起包,准备走遍大江南北。没有固定收入,李今晏只能靠写点公众号,卖点摄影照片赚钱。
“滴滴。”刷开门,四人间里一片漆黑,李今晏开了灯,暖黄灯光瞬间洒下。
四人间的布局就像学校里的女生宿舍,左右两边各两个上下铺,正中间还有一张长桌,上面除了雪套雪镜、冰爪、氧气罐等徒步物资外,还摆了一些旅行装的小瓶护肤品。
左手边的上下铺都拉上了淡绿床帘,床底还有两双塞了弹力袜的灰色徒步鞋,应该是有人住。右手边的两个床位大大敞开着,没人。
李今晏走到中间,刚把登山包放好坐下,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母亲】:你这次徒步完就回家吧,已经玩了一年了,我还是觉得你该上班去。
李今晏那两个字都要打烂了。
【今朝晏晏】:就不
界面顶部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李今晏按灭手机,不想再说。
“滴滴。”四人间的门又被刷开,外面的热闹声溜进来,又很快溜出去。
李今晏回头去看,进来的人居然是那个穿着玫红冲锋衣的短发女生,罗美君没有跟在后面。
如果罗美君和关斯扬住了,那她为什么不和陈梓川住?他们难道还不是男女朋友?
连李今晏自己都没发现,她暗暗松了口气。
这女生刚才在前台就一直在打量她,现在好像还带了点儿怨气。大概是已经从关斯扬那个大嘴巴口中得知,自己是陈梓川前任的事了。
李今晏笑着打招呼:“你好,你住上铺还是下铺?我还没选。”
李今晏是想友好相处的,但这女生的下一句话就令她莫名火大:“我就在这里将就一晚,明天我会搬上楼,和男朋友睡。”
声音骄傲,不知道在高贵什么。
李今晏皱眉,什么叫将就一晚?看不起我们穷逼四人间还订来干嘛?哪里的娇气大小姐跑到这山坳坳里来膈应人?她冷声戳她:“怎么?你男朋友也要明天才能将就你?今天不行?”
她的语气嘲讽,伊夏听了脸色瞬间煞白。她本来就还没追到陈梓川,又害怕自己一个人睡才被迫订的四人间,刚才进门看到李今晏的时候只想呈呈口舌之快。伊夏叉着腰梗着脖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明天!我们明天就在一起!”
李今晏忽然扑哧一笑,没忍住,又笑到抖起肩膀来。没想到这个姑娘竟是个笨蛋美人,看起来长得精明美艳,其实一戳就炸。当代社会,哪还有人连谈恋爱都要写上日程表的?怕是根本还没追上,又想装装面子。
伊夏觉得她在嘲笑自己,气得捏紧手上的登山杖:“你笑什么!”
“笑好笑的呗。”李今晏大笑完,翘着二郎腿朝她勾勾手:
“想追陈梓川啊?来啊,我教你。”
2. 今晏
果不其然,伊夏拧着的眉瞬间松开,她顿了一下,走了两步又定住。
李今晏看她犹豫警惕又好奇的表情,忍不住想笑。
有意思。
伊夏试探着开口:“你……一点也不在乎?你有这么好心?”
看她像小猫一样试探的表情,李今晏压住嘴角,双手举起作投降姿势:“我嘞个清汤大老爷咦,我和陈梓川是前任没错。但都五年了,我俩早往前走了,你看他刚才对我那个冷漠哟。我看你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可爱,才想给你出主意的,不愿意就算了噢。”
果然!听到“长得漂亮”“性格可爱”这几个字,伊夏的嘴角就快绷不住,她礼尚往来:“其实你也挺好看的。”
这倒不是假话,李今晏脸型流畅,肤色雪白,梨涡娇憨,一双杏眼盈盈秋水,本身就甜美。穿上紧身干练的冲锋衣后,整个人就是甜飒交织。
李今晏笑着抱拳:“那是。”
伊夏又想起刚才在楼梯上,关斯扬问陈梓川再见前任的感觉,他短短一句“我居然爱过这么差的人”就概括完了。已经能直视往昔平淡谈起,应该是真的放下了,伊夏咬咬唇:“你真愿意帮我?”
“哎——不能说帮。”李今晏举起食指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就指点一下,我不当军师的,麻烦。”
伊夏终于放下戒备,迅速把登山杖靠在桌边,挪着凳子贴近李今晏:“我其实认得你。”
李今晏挑眉:“关斯扬说的?”
伊夏摇摇头:“A大公众号上,有你和陈梓川的合照。”
A大……公众号?她上过那玩意儿?还是合照?
伊夏看她一脸迷茫,提醒她:“2019年12月,你和陈梓川关斯扬参加数学建模的国赛,拿了最高奖。”
伊夏的语气中有淡淡的羡慕,不止是对李今晏拥有过陈梓川这件事,还有一些什么别的。
李今晏眯起眼,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不过,2019年不是6年前吗?李今晏问:“你那个时候就认识我们了?”
伊夏又摇摇头:“我是去年才考到A大读研的,陈梓川是我师兄。”
哦~那也是学计算机的,李今晏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我的……”
伊夏抱起手,挺直背:“我就在微信里搜了一下他的名字呗,把他出现过的文章都看了一遍。”
李今晏知道,在微信搜索栏输入人名,很多推文会自动匹配,她张大了嘴:“然后一直从2025年翻到2019年?”
伊夏又骄傲起来,语气上扬:“是翻到了2016年,陈梓川高中也很优秀。”
李今晏:“……”
居然翻了9年……她要是有这样的毅力,干什么不会成功。
伊夏:“我看合照就知道你是他女朋友。”
李今晏:“?”
说真的,她有点记不得什么合照……
伊夏掏出手机,居然从相册里翻出那张获奖合照,只不过照片并不完整,李今晏被裁掉了头和腿,只留陈梓川抱着的半截身体。
为什么这么奇怪呢?因为那张获奖合照原本是陈梓川公主抱着笑得开朗明媚的她,关斯扬在旁边拿着三本证书。李今晏的记忆忽然开始重建。
伊夏觉得,能让陈梓川这么抱着,肯定是情侣呀。而且照片里的陈梓川嘴角挂笑,偏头看她。后脑勺上,还用一个粉熊发圈扎了个小啾啾。女生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伊夏有些嫉妒:“你那个丑不拉几的粉色发圈和他的帅脸根本不在一个图层,真不知道他怎么答应你用的,可能死皮赖脸真的有用?”不然她也不会有机会跟来徒步。
李今晏听起来却有些奇怪。
答应她用?
那发圈明明是陈梓川自己抢的——那时候他们谈了快一年,在学校的职工宿舍楼里合租。她心血来潮准备留长发,头发还没长长,发圈倒是买了一把,每天都在练习扎小啾啾。
最后她选出了这个粉色小熊,放在首饰盒里乖乖供着。可没过两天,发圈就不翼而飞,再没两天,直接出现在了陈梓川的后脑勺上。
后来她换一个陈梓川就换一个,还时不时哄她去剪头发,所以,李今晏的长发到最后也没能留上。
“哎呀扯偏了!”伊夏猛地打断她的神游:“你快多跟我说些陈梓川吧。”
李今晏心气微微浮动,不动声色地移开眼:“要听什么?”
伊夏转转眼珠:“陈梓川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喜好?”
半年多来,伊夏把他喜欢篮球、摩托、游戏这些明面上的信息全都打听到了,但感觉还是走不进他的心,她想要给陈梓川致命的心动一击,前任肯定知道该如何下手。
不为人知……
李今晏一愣。
也是那段时间,她发现陈梓川好像特别喜欢抱抱,尤其在打游戏的时候,喜欢把人按在腿上跨着坐,耳朵贴着耳朵那种,自己游戏打累了就把人捞出来亲一口。
李今晏说不出口。她发现自己真的是有些作,大概是动过真感情吧,现在想起这些来竟不能全无波澜。
她突然觉得,真正在装面子的人,可能是自己。
“说啊。”伊夏催她。
李今晏嗫嚅了一下,最后还是随便找了个借口,逃出客栈。
客栈外的清新空气让李今晏放松不少,但刚跨出来的她就被冻得打了个寒颤,三月的高原,雨夜接近零度,还是莽撞了。不过,旁边就开着小卖部,她准备抱着手冲进去。
“哗!”
突然有一声重重的踩水声。
李今晏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看去。
雨丝斜斜掠过檐角,小卖部门口的灯泡在雨帘里忽明忽暗。
两米外,有人倚着土墙根。黑色冲锋衣的轮廓在雨幕中化作墨色剪影,即便半弯着腰,也比屋檐下歪斜的招牌高出一截。那人指节无意识摩挲着金属打火机,火星明灭间照亮锋利的下颌与微抿的薄唇。
是陈梓川。
现在他没戴帽子,记忆中的脸开始重叠,笔直线条从眉心坠到下巴,切割出极具攻击性的立体轮廓,眉眼如刀,鼻梁似峰。他的头发好像比那时候更短了,两侧几乎见青,与顶部稍长的地方形成明显落差。
客观来说,好像比大学更帅了。
他好像没看见她,李今晏吞了吞口水,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直冲进了小卖部。
这家小卖部居然还卖冰棍,她控制不住,给自己拿了一根。李今晏喜欢在天气寒冷的时候吃冰,这种近似于挑衅的吃法,别人避之不及的体验,在她眼里是感官盛宴。
不知道陈梓川走了没有,李今晏想趴在门口瞄一眼,但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她撕开包装,把冰棍塞进嘴巴,准备大摇大摆的回去。
李今晏每次吃冰棍都会粘舌头,这次也不例外,刚进嘴,唾液中的水分子就迅速转为冰晶,李今晏感到一阵冰凉与刺痛,她刚想拉开,手却不由自主的顿住。
以前是有人帮她解决这个问题的……
那晚,外滩边跨完年,李今晏刚入口的老冰棍就粘住了舌头,她笑嘻嘻地给陈梓川看。可没想到,当着周围几百人,陈梓川竟然扣住她的脖子把人往怀里带,就那么亲了上去……后来每次吃冰棍李今晏都玩这个把戏,陈梓川完全沉溺其中。
……
唉,真不该碰到他的,现在冰棍都不能好好吃了……
李今晏叹了口气,跨出门去。
可没想到,将将跨出门,就走了一步的李今晏忽然前倾!她感到一阵重心强烈失控的坠落感。
惯性下,李今晏慌忙伸手,舌头上的冰棍被拉扯着带出,又是一阵撕痛!
冰棍就这么掉进了泥地,眼看着自己也要和这土路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她终终终于扶住一个臂膀!
“我靠啊!”
太惊险了!
活下来的李今晏像扶墙似的大口喘着气,身上冷汗直冒,跟凌冽的冷空气一对冲,她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
那人嫌弃似的,微微挪开身子。李今晏放下手,站直,但胸口还在不断起伏。她恶狠狠地咬牙瞪他:“为什么绊我??”
刚才陈梓川就站在门外伸着脚!他一定是故意的!
“我?绊你?”陈梓川已经收起了打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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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正抱着手靠着墙斜眼看她,好像是个天大的笑话般,他冷笑了一声:“你还是那么自作多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挪动了的原因,陈梓川的鞋现在真的规规矩矩贴着墙,伸出来的那点距离,根本无法碰到她。看起来真就是她眼瞎不看路,自己要摔个狗吃屎。如果是这样,她还要感谢陈梓川给她稳住了???
李今晏简直要抓狂了!!!
陈梓川斜靠着墙,视线又收回去,他完全不理睬眼前暴躁的人,就这么从裤子里摸了根烟出来。
李今晏忽然就怔住了,陈梓川,居然又开始抽烟了??
李今晏想了想,别过脸去:“你……不是戒烟了吗?”
“咔哒”“嚓”,火苗又起,陈梓川眯着眼点燃那根烟,烟头的小火星忽明忽暗。
李今晏还是败下阵来,忍不住看向他:“你别抽!烟瘾不是早就戒了吗?!”
她不是帮他,早就戒了吗?
这玩意她不喜欢,也很伤肺。陈梓川当年情绪不好的时候特别喜欢抽,后来她用许多吻和爱代替了。
陈梓川充耳不闻,故意激怒她似的,下唇微张,上唇轻压,将滤嘴精准地嵌在双唇中央的凹陷处。
李今晏气急,想要上前去从陈梓川嘴里取下那根极其不顺眼的烟。
就要碰到的时候,陈梓川忽然站直了身体,李今晏抓了个空。他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冷眼盯她,语气嘲讽:“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陈梓川的瞳孔里仿佛沉着一整片冻湖,映不出半点人间温度,李今晏蔫了。
是啊,没资格……
他们现在甚至连朋友都不是……
陈梓川吐出一卷烟圈,李今晏来不及躲,被涩味呛了个正着,她赶忙别过脸去捂着口鼻。陈梓川这是知道她讨厌烟味,故意膈应她。
别过脸的李今晏,忽然又瞥到地上混着泥的白色冰棍。冰棍已断成两截,就像他们曾经的感情……心底又涌上一阵酸涩,舌头的痛感,受惊的心脏、苦涩的胸腔都在一遍遍提醒她,五年过去,不一样了,真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陈梓川不会再亲她,不会再哄她,也不会乖乖听她的话把烟扔掉,现在的他冷漠又无情,专挑她的痛处戳!
哦对,他还要有新对象了……
可是他本该就要有对象的不是吗?五年了,人家早该往前走了,何况还是这种级别的帅哥,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
不知道为啥,李今晏有些没出息的想哭。她努力吸了吸鼻子,死命掐住自己。
算了吧!
想来他对当年被断崖分手的事,多多少少还是心存芥蒂怒意未消,就让他发泄一下……李今晏握紧的手又松开,她重重叹了口气,不再看陈梓川,用力掀开布帘,进了客栈。
“嗡嗡。”手机忽然震动。
迟到的驴友终于来了:【我还有15分钟就到,你再考虑一下,要不要跟我换房间?大床房肯定比你的四人间舒服。我问过老板娘,大床房没了,但男生的四人间还有空位。】
破天荒的,李今晏回了个‘好’。
说是驴友,这个喻炀更像李今晏的相亲对象……
额,单方面的。
喻炀是李妈妈同事的儿子,毕业于西南一所985高校,现在在昆明一家大医院上班。人长得阳光白净,性格开朗大方,事业稳定。按李妈妈的话说,跟自己不务正业的女儿简直是绝配。
2月过年的时候,李今晏又被劈里啪啦一顿念经,为了堵住李妈妈三天十次的抱怨,她不得已嗯嗯啊啊答应见上一面。
总之,这顿米线喻炀终于和她吃上了,李今晏本以为任务完成,却万万没想到,这是新炼狱的开端。因为从那以后,喻炀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开始追她。
无业游民李今晏怎么都吓不退他,反而还被他夸有勇气,敢于跳出舒适圈。这不,连神木村徒步都调班跟来了。
喻炀好像对一切都很新鲜,和火塘边的人热情打招呼,和老板娘唠嗑,甚至还和客栈里的阿姨约了牌局。
最后的喻炀终于坐定,好死不死,选在了陈梓川他们那桌。
3. 去世
“嗨,你们好。”喻炀坐在关斯扬对面,笑得阳光:“只有你们这儿有座位了,不介意吧?”
8人大木桌上只有他们两个男生,其他座位都还空着。
“不介意。”关斯扬也自来熟。
陈梓川在关斯扬左手侧,还是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刷手机,眼皮都没抬。
喻炀继续问:“你们来第几天了?”眼神瞟过那个连男人都觉得帅的男人,又回到关斯扬这儿。关斯扬穿着深绿冲锋衣,一头圆寸干净利落,面相也柔和很多,喻炀对他总有种在看瘦版熊二的感觉。
关斯扬翘起二郎腿:“下午刚到……你一个人?”
“太巧了!我晚上刚到。不过不是一个人,还有我的……”喻炀抓抓后脑勺,有些害羞:“家长都在催,你懂的那种,嘿嘿嘿。”
和一些不认识的人这样提起李今晏,喻炀心里有一阵说不清的甜蜜。
“嗯啊,懂了。”关斯扬笑,心下了然,这是马上要捅破窗户纸了,来大自然促进促进感情。
神木村有6条徒步线,常走的有4条,除了尼龙线进出村,最简单的就是神瀑线、尼色线和冰湖线。
也算有缘,喻炀划开手机翻小红书攻略:“你们明天走哪条线?我们要不搭个伙?”
他其实不了解徒步,依着李今晏也没有找领队,刚才老板娘说这几天山路湿滑,还可能会有小型雪崩,提醒他明天徒步一定万分小心。喻炀觉得,如果能多约些人,安全系数会更高。
关斯扬正要答应,忽然又想起旁边的陈梓川。他向来不喜欢生人,更别提组队了。他咽了咽口水,正在措辞怎么婉拒,忽然发现眼前小白脸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边儿!”喻炀朝着公浴旁边的位置猛猛挥手,甚至还站起了身。
关斯扬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下猛地一震。
那是李今晏,提着登山包的李今晏!
喻炀已经顾不上他的回复了,他边朝李今晏走边笑:
“203,走吧今晏。”
203?关斯扬不敢呼吸了。
203那不就是201陈梓川的隔壁吗??和这个小白脸处在暧昧阶段的人,居然是李今晏?她又要换对象了?那川儿怎么办?
关斯扬平静不下来。说实话,他就不相信求着跟来的伊夏能拿下陈梓川,刚才陈梓川的反应别人不懂,他这么多年哥们儿还能不懂?
李今晏在陈梓川心里这么些年,就tm没挪过一丁点儿位置。
但换句话说,他对李今晏一直是有不满的。
当年趁着疫情没开学,李今晏直接就把陈梓川甩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删除,就连企鹅邮箱都换了。给的理由是谈不了异地恋,而且有了新对象。
沪市到云南两千多公里,几个月不见面,听起来好像也可以理解。但陈梓川不信,膝盖半月板撕裂,刚做完手术的他一瘸一拐就要冲去云南,几个医生根本拦不住,最后陈母还费劲疏通关系,花钱请了保镖守着,看似保护,实则软禁。
本以为五月底开学了,两人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没想到赶到宿舍楼下的陈梓川,只等来李今晏转学的消息。
这是有多喜欢现任多谈不了异地恋?大学居然都能转学?关斯扬很佩服。
现在又要换对象了,原来那个是不是又被折磨的不成人样?而且看他们亲密的样子,她这是要和小白脸睡一屋?
唉……
关斯扬偏头去瞄,陈梓川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依然眼皮都没掀一下。
四人间出来就是一整个大客厅,关斯扬他们就坐在过道边上,挨着木楼梯。喻炀路过的时候还想和他打招呼,被李今晏揪着衣服拉走了。
刚上楼梯没两层,李今晏就听到关斯扬的声音:“你怎么在看酒店?这里住得不舒服吗?”
都快11点了,陈梓川要换酒店?李今晏没偏头,只是握着扶手的手微微攥紧,她不想内耗细想,但陈梓川的声音很快就猛地砸进她的心。
她听到他说:
“脏。”
李今晏顿住了脚,这是在骂她吗?骂她脏?和她一个酒店就这么恶心吗?陈梓川居然连这种词都说得出来。
不想忍了!李今晏把登山包一丢,准备下去和他理论。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喻炀转过头来,发现李今晏没跟上,登山包还可怜兮兮的瘫在楼梯上,他两步跨回来,一手抓起登山包,对她笑得温柔:“很重吧?我来提。”
李今晏一下子消了气:“没有……谢谢啊。”
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先不要影响到别人,反正今天以后他们就再也不见了。最后李今晏又把怒意压了下去,跟着上了楼。
送李今晏到203,刚准备退出去的喻炀就被喊住了,他一脸期待的站在门口。
李今晏直视他,开门见山:“喻炀,这次徒步完你就回去吧,我们是不可能的。”
至少现在不可能,她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有完全放下那段感情。心里不清空,是装不下别人爱意的。
喻炀却好像一点儿没被打击到,眼睛还是亮亮的,语调轻松:“害,你不用这么急着拒绝我嘛,不是说好了给次机会的。”
出发之前,喻炀说看在老乡的份上,给他个云南的机会,他一定可以让李今晏心动。
李今晏也很坚决:“喻炀,我没有开玩笑。”
“嘣!”
门就这么被关上了,喻炀直接拒绝沟通。
李今晏惊讶,他竟然还有这样霸道的一面?
呆楞了一会儿,她只能作罢。
房间不大,跟一般酒店的大床房差不多,但墙壁上挂了唐卡,床头柜上摆了制氧机,床品也全是带有藏文化特色的氆氇团花,颜色鲜艳明亮。
李今晏的登山包有38L,她的所有物品都挤在这个包里。牙刷,折叠的,拖鞋,折叠的,就连衣架都是折叠的,一整个包就是整个世界。
比四人间好的点就体现出来了,她能把冰爪、雪镜、手套、保温杯、能量棒、登山杖等物资全部拿出来摊在桌上。
但李今晏翻了一圈,就是没发现自己的羽绒内胆,那是可是高原徒步的保温利器。
难道丢在四人间了?
走到门口的李今晏又止住了脚步,回四人间要下楼经过客厅,万一陈梓川他们还坐在那儿多尴尬?李今晏选择先洗澡。
拉下内裤的时候,她发现上面有一抹红。
啧……生理期了。
洗完澡的李今晏又累又困,竟然就这样把找羽绒内胆的事完全抛掷脑后,直接睡死过去……
下了楼的喻炀本来要回四人间的,被关斯扬的热情又邀回了木桌上。
陈梓川皱着眉看着关斯扬,一脸阴沉。
客厅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关斯扬搓了搓手,笑着看喻炀:“刚才还没说好呢,你们明天走哪条线?”
不道德就不道德吧,撬墙角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罗美君就是这么追来的。结了婚还能离婚呢,眼前这俩甚至还不是对象,关斯扬决定为了兄弟努力一把。
喻炀笑着看了看二楼:“明天看她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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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还是个怕老……啊呸!
“行。”关斯扬轻咳了两声,又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是哪里人啊?怎么这个点来云南徒步?”
三月下旬,也不是什么假期,神木村山上的雪都还没化呢,什么花都没有。对于一般好不容易出来旅游的人来说,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喻炀傻不愣登的:“我们就是昆明人啊,那个……我朋友嘛,她是背包客,嘿嘿,超酷的那种,她想来我就来了呗,一切都听她的。”
“哇哦,这么厉害啊!”关斯扬表情惊讶,几乎快鼓掌了,他桌底下奋力按住想走的陈梓川,面上还是看着喻炀:“那她都去过哪些地方啊?”
喻炀一脸骄傲:“就去年一年的时间,两广地区加上港澳地区基本都被她玩遍了,可不要小看才这么几个地方哦,她都是深度游玩,一呆就一整个月不挪窝呢,哦对!她年前还刚从老挝回来,酷不酷?”
“卧槽?!这么牛逼?老挝都敢去?”关斯扬不知道是真的惊到了还是装的:“那她家人不担心?”
那不是著名的嘎腰子圣地吗??他知道以前李今晏就喜欢到处旅游,不知道她现在都已经开始去那种地方了??
喻炀语气平下来:“也担心,但是更多还是尊重她的个人意见,就像她去年R大的金融系硕士毕业唉,不喜欢那种牛马生活,工作说辞就辞。她妈妈虽然也念叨,但还是妥协了。”
R大全国有名,能读上那所高校的金融系,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R大?原来李今晏转学到京市了……
关斯扬感觉到手下的人不再挣扎,他松了口气,继续套话:“这么勇敢别样的姑娘,你可真幸运。这下你抓到她了,可不得把她抓紧点,不然马上又溜了。”
喻炀哈哈一笑:“是啊,我都感觉我捡到宝了。而且她之前居然只谈过一任。一直到现在,单身五年了。”
边上的陈梓川微微一愣。
关斯扬皱眉:“五年?五年没谈过??”
跟我们川儿一样?那‘有了新对象’的‘新对象’是谁??
“是啊,你们别说出去啊。”喻炀凑近,压低声音:“之前听她说,她初恋去世了。我感觉她有些封心锁爱,五年来都没有再谈。所以我说我捡到宝了嘛……”
喻炀不觉得有白月光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侧面更能证明李今晏对感情的用心。只要他能追到,他就相信,这样美好真挚的感情李今晏也会给他。
去,去世?
关斯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初恋去世了,那他旁边这位是谁?
关斯扬尬住,缓缓偏头,陈梓川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他冷不丁问了句:
“她跟你说……她初恋去世了?”
声音很轻,但关斯扬的心就这么提起来了。
喻炀见这个一直没说话的帅哥也发问了,以为是自己的故事吸引了他的注意,更加兴致勃勃:“是啊……多可怜啊,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不过也幸好哈哈哈。”
前任不走,哪还有他什么事?
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哈哈哈哈哈。
关斯扬的道德和笑点在疯狂打架,他捂着嘴狂抖。真的想知道,喻炀发现他对面这位就是他口中‘初恋’时的表情,一定一定非常精彩!
听到陈梓川冷哼一声,关斯扬还是害怕,赶忙插话:“行行行,我们肯定不会说出去的,那明天一起徒步吧,啊,早点休息养精蓄锐!”
喻炀看了看手机,时间也不早了,他笑嘻嘻地跟他们再见:“行嘞!明天见。”
4. 神瀑
看到喻炀关上四人间的门,关斯扬边笑边疯狂抵陈梓川:“哈哈哈哈我靠我靠我靠!”
信息量太大,他已经不知道先说哪个了。
第一,李今晏根本没谈过对象,还给陈梓川“守寡”了五年。
第二,那她当年转学的意义在哪里呢?就像电视剧一样,会不会有隐情??
第三,这个小白脸不跟李今晏睡,太好了!咱们川儿又希望了呀!
最后关斯扬还是忍不住:“哈哈哈哈,年纪轻轻的就死了……”
陈梓川依然冷着脸:“你什么意思?”
整这么一出,什么意思?
“哎……”关斯扬无语:“你骗骗小君伊夏她们就算了,我还看不出来?”他拍拍胸口:“我哎,跟你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关斯扬哎,我能看不出来你对李今晏……”
“你瞎也不是一两天了。”陈梓川打断他。
他明明就讨厌这个剐了他半条命的女人讨厌到要死!
他踩脏她的身份证,在小卖部门口绊她,故意设计扯掉她最爱的冰棍,还抽烟恶心她,最后还骂她脏。
他明明就讨厌她,恨她!这960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华夏,生生世世不再见她才是最好!
哼,逃避。关斯扬抱起手:“那你刚才为什么把手机按灭了?你不是要换客栈?”
陈梓川不答,站起身往楼梯走。
关斯扬继续戳他:“你就不想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转学吗?!”
客厅里已经没人了,老板娘只留下一盏暖黄酥油灯,房间里昏昏暗暗。
陈梓川顿住,站在楼梯角微微偏头:“关斯扬,你tm真不了解我。”
知道了又能怎样?
重要的是知道内情吗?重要的是她当年主动放手……
关斯扬根本不听,他看着那完美侧脸又喊:
“陈梓川!你刚才要是真的想走,我这小身板儿能摁得住你?!”
……
第二天,李今晏有意避开关斯扬他们,睡到中午12点才起来。但下了楼才发现,他们根本还没出发!!因为神木村还在飘雨,对于不打伞的户外人来说,这不是一个好天气。
而且陈梓川怎么还在??他不是换酒店了吗?
但其实令李今晏最害怕的是,那四人组坐在门口的火塘边,喻炀正在和关斯扬嗨聊。
那她这几年的事,不会都被那张大嘴巴捅出去了吧???
她转学到京市,去年毕业后没多久就开始背包旅行,一直单身五年,根本没换过对象的事!
果不其然,关斯扬笑着朝她打招呼:“李今晏,你终于起来了?”
这个笑简直和昨天带有讥讽意味的笑不一样,完全是拨云见日带着友好的欢迎。
喻炀笑得最开心:“今晏,你下来了!”
李今晏看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知道他还不晓得这是什么修罗场......
陈梓川坐在靠门口的位置长腿交叠,离所有人都有一段距离。他看她的眼神里,除了不变的冰凉恨意,还压抑了点儿什么。
他那么聪明敏锐,一定知道当初她撒谎了。他还会来质问她吗?还是,已经有了伊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如果他来问,她要怎么回答?
李今晏心里发慌,下楼后的她直接转弯换了方向:“我去上厕所。”
可是李今晏马上反应过来,她已经搬离了没有卫生间的四人间!自己的大床房就有厕所,这简直是赤裸裸的逃避!
厕所里的李今晏疯狂发消息给喻炀:你怎么和他们聊到一起去了?!
【今朝晏晏】:你赶紧上二楼去拿我的小包和登山杖,我们直接出发冰湖线,过了1点就迟了!
李今晏真实的计划其实是先去神瀑。
冰湖线和神瀑线是神木村徒步常选的,冰湖线从神木村往上走,神瀑往下。李今晏希望就能这样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等了两秒。
【今朝晏晏】:??你在不在?
【今朝晏晏】:别聊了哥,有啥好聊的!
这拖油瓶还是没回,李今晏默默骂了句西八。
终于,手机震动起来。
【洋芋】:可是斯扬哥说现在还在下雨,可以再等一下。
?斯扬哥?他果然和关斯扬说了计划!
李今晏带着点着急和生气,准备直接把人推出去。
【今朝晏晏】:你这么听他的,要不和他们一起?
【洋芋】:好耶!我刚还在说我们一起组队,正准备跟你说呢!
李今晏:“……”
完全被误解了,怪她自己措辞不准。
【今朝晏晏】:不不不不!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
【今朝晏晏】:要么我自己出发,要么你抓紧时间拿装备。
李今晏下了最后通牒,等了一分钟,喻炀居然不回复了。她只得小心翼翼打开厕门,一路上强装镇定的进了客厅。
咦?人呢?
火塘边空荡荡,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难道他们都去背包了?!
李今晏飞速冲上二楼,羽绒内胆来不及找了,她在冲锋衣里套上一件浅蓝薄毛衣,背上一个纯黑拉绳背包,飞下二楼,直到跨出客栈,李今晏都还在大喘气。
雨居然停了,客栈外的那条土路上基本没啥人,她松了口气,继续往山下走。
喻炀,姐姐下次再带你徒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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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冷冽又清新的空气钻入鼻腔,李今晏觉得肺都换了新。虽然今天依然乌云密布,但李今晏觉得浑身轻松,昨天走起来痛苦不堪的烂路今天都能开心地踩过去。
神木村分为上神木和下神木,字面意思,上神木在山上,地势较高,下神木在谷底,神瀑线的起点就是下神木。
李今晏住上神木,她脚程快,20分钟就走完了上村到下村将近2km的土石坡道。
下村的景色很多,李今晏走走停停,忙着拍远处被云层遮蔽的雪山,忙着跟木屋门口的小白狗拍照,最后还被村子里的驴给亲了脸……
眼看木屋群就要走到尽头,前面是一大片冷杉林,是真正的森林与户外。
啊~大自然呐!李今晏收起手机,准备前进。
“李今晏!”
忽然有人在背后喊她。
李今晏心一沉脚一顿,如此高昂又轻快,是关斯扬的声音。
尴尬回头,五颜六色的四人组就站在那头驴旁边,李今晏咬牙:“你们好呀,哈哈,你们……也走神瀑?”
不是说好的冰湖吗?!他们怎么来了下村?
“也?”正中间的关斯扬明显愣了一下,他笑道:“原来你是要走神瀑?”
旁边的陈梓川好似在笑。
李今晏呆住:“?”
边上的罗美君笑着咳了两声,温柔解释:“老板娘说,冰湖线上,村口的那段路因为昨晚的雨烂得厉害,让我们从下村绕一下,我们就索性换神瀑了。”
“……”
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李今晏热情让道:“那你们去吧,哈哈哈哈。”
罗美君笑:“你跟我们一起吧,一个女生单独徒步十几公里,还是不安全。”
李今晏刚想拒绝,陈梓川旁边的伊夏居然也站出来:“一起吧。”
昨天她还什么都没打听到,今天徒步完她就要走了,可得抓住机会问李今晏。而且刚才在火塘边,喻炀的话她也听明白了,俩人已经是水到渠成好事将近,现在的李今晏完完全全就是友军。
陈梓川这时候倒是站在中间不说话了,他不是讨厌她嫌弃她吗!赶快拒绝呀!只要他发话,关斯扬和伊夏肯定听的。
等了两秒,那人还是抄着手看笑话。
“不了,不了。”李今晏疯狂摆手:“额……我那个……啊对!我要等喻炀一起!”
相亲对象还没来啊!我得等他呀!
刚才喻炀一直在跟李今晏发消息,李今晏被震烦了直接屏蔽,她赶忙打开微信,几十条消息瞬间霸屏。
关斯扬朝前走了两步:“我跟他发过消息了,咱们一起等吧,反正下村也有景点,可以拍拍照。”
“……”
5. 玛尼
三月下旬,本来的下村应该是壮丽的神女雪山作为背景,前景是古朴的藏式民居和如云似霞的桃花林。
但现在下村的青稞田全是裸露的褐土,地表温度应当是低于5℃,一点儿绿苗也没有。有名的桃花也没有成片开,矮山坡上的阳坡植株倒是粉白花瓣带点冰边,阴坡还全是花苞。
这有什么可拍的?李今晏搞不懂。几个人除了陈梓川,都开始到处‘搔首弄姿’起来。
李今晏偷瞄了一眼陈梓川,没想到,眼神居然就这么对上了。
就那一秒,陈梓川的眼神忽然从柔和变得凶狠,她怔了一瞬,移开眼。
就在这时。
“今——晏——!”
远处高地上有人在喊李今晏,声音大到除了他们,好几个游客都抬头去看。
白色的小人点在褐绿山坡上给他们疯狂挥手,好像还蹦跶了两下:“嘿——”
那是喻炀。
李今晏叹口气,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现在出现……
十分钟后,喻炀终于赶到,他把登山杖杵在地上作支撑,整个人弯着腰疯狂喘气:“今晏!你怎么走这么快……啊……幸好赶上了!”
李今晏已经认命了:“你刚才怎么没跟他们一起下来?”
如果一起,就不用耽搁这么几分钟了。
喻炀额间冒汗:“我找你去了啊……不跟你一起我不出发的,没有你还有什么意思?”
幸好关斯扬给他发消息了,不然就真赶不上了。
李今晏不知道他这么喘怎么声音还这么洪亮?大到旁边的一圈人都在看他们。
伊夏笑得邪魅:“哟哟哟,你俩也太甜了吧,还‘没有你还有什么意思’~”
李今晏木着脸往前走:“走吧走吧,再不走真迟了。”
神瀑线虽说海拔抬升只3000出头到3600/3700,但这是来回12km的高原,路上要经过一些冰坡以及有残雪和溶水泥泞的土路、马道。
这么些人打打闹闹,李今晏初步估算了下,没有6个小时回不来。现在日落早降温快,必须马上出发。
“是是是,赶快走吧。”关斯扬接完话,又退后把喻炀提起来,把他和自己拉到一起。
可事与愿违,走到李今晏旁边的不是陈梓川,是伊夏。
关斯扬看着队伍最前方的一黄一红:“……”
什么鬼?
石板路走到尽头换了森林土路,视线也逐渐窄起来。
这里以高大遮天的冷杉、云杉、铁杉为主。林下一些低矮植被,如杜鹃灌木丛、蕨类、苔藓开始显现复苏迹象。
嗅着湿润清新的空气,看着巨大的树木、缠绕的藤蔓、厚苔藓构成的“苔藓森林”,听着融雪汇成的溪流在林中奔淌,李今晏心情大好,她反而变成了那个最爱玩的。
李今晏脱离队伍,一会逗逗树干上爬过的小松鼠,一会儿拍拍夹缝里嫩黄的报春花,然后再骑抱着林子里横倒的粗壮树干,让喻炀给她拍照。
还在木板路上的伊夏停下来:“你这不是最近很火的那种,丧系徒步打卡。”
“是吗?”李今晏还挂在树干上乐:“谁又抄袭我了?”
她可从来不跟风。
“我也来我也来!”伊夏被她滑稽有趣的样子吸引了,想拍同款打卡照。
李今晏故意拖拉就算了,伊夏凑什么热闹?关斯扬忍不住了:“那树干上多少苔藓和腐植?脏死了,快走吧!”
伊夏不听,兴趣大涨,她把登山杖插在土里,看了眼已经走远的陈梓川,只得抓了喻炀给她拍照。
李今晏先行回了主路,没发现关斯扬默默留在了这里。
登山杖挂在包上,陈梓川和罗美君已经蹲在那片玛尼堆阵旁边了。简单来说,玛尼堆就是叠石块,主要用来积累功德,祈福禳灾。
就像森林左前方忽然开了个大口,整片阳光照在两人身上,陈梓川低垂着眼,长睫轻扇,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是这么好看。
李今晏走到罗美君身旁,她穿着樱粉色冲锋上衣和黑色冲锋裤,一头栗色长卷发低低盘起,还是那样温柔。
李今晏蹲下朝她笑:“嘿!好久不见呀,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她记得她家里情况不好,本就来自西北的偏远农村,大三时父亲得了食道癌母亲就跟人跑了,后来怎么样,她也不知道了……
这玛尼堆,或许是给父亲堆的?
罗美君拉过来一个大鹅卵石作底盘,笑着说:“这些年还不错,阿扬对我一直很好。”
那年疫情管控下,看病不容易,很多关系和钱财都是关斯扬费劲疏通的。
李今晏也抱来几块石头开始堆:“你们能在一起,我真没想到。总之,恭喜你们。”
当年还是文学系学姐的罗美君,她记得是有对象的,对象是物理系的系草高景同,和她一样温柔。两人俪影双双,连她见了都觉得般配。
那时候关斯扬老去图书馆骚扰他们,李今晏要是撞见了,总会去帮她,一来二去的也成了朋友。
可没想到,居然还真被关斯扬这小子截胡了,那她当年还真是多管闲事……
罗美君手下不停,玛尼堆堆到三四层时,她忽然说了句:
“死了。”
声音很轻,李今晏却觉得这句话有千斤重。
什么意思?
“死,死了?”李今晏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疫情。”
“谁?”
隔了两秒。
“都。”
李今晏就快要蹲不住了,她这些字连起来就像是!因为高景同疫情中死了,所以和关斯扬在一起了。
而且都的意思是,父亲和高景同……都?!
罗美君的玛尼堆快要到顶,她忽然从旁边捡了两块小石头,一手一个,开始刻字。
她会刻什么呢?父亲的名字,还是关斯扬,亦或者是!高景同???
李今晏微微抬起身,那三人不知怎么还没过来,陈梓川隔着他们两米远,应当是听不到,她又蹲下身来。
土豆大的石头上已经有了极重的划痕,李今晏心下狂跳,装作不经意的俯身去看。
罗美君的手时不时有遮挡,李今晏憋着紧张,终于瞥到一个字母!
G
G?靠!关斯扬和高景同都是G啊!
到底是GSY还是……李今晏吞了吞口水,没事没事,再看看!
可罗美君呼出一口气,竟是停下了手,她偏头笑:“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啊?”李今晏回过神来:“不继续刻了嘛?”
罗美君拍拍手上的泥,站起身来摇摇头。
李今晏忍不住,站起身道:“美君姐,你这样对关斯扬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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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美君还是笑得温柔:“哪里不公平?”
“你不能因为前任去世了才选择关斯扬,你这样对他不公平。”
而且,她现在看起来根本就没忘记高景同。
李今晏站得很直,面对着她眉头微皱。罗美君转身看向那片玛尼堆,目光很淡:“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去了,你呢?对陈梓川公平过吗?”
李今晏愣住。
罗美君看她呆呆的样子,想起昨晚关斯扬和她打趣过的‘笑话’,拍拍李今晏的肩:“下次不要再说前任死了这种话,要记得避谶。”
?
她说过陈梓川?
啊……好像是哈……
!!那罗美君怎么知道?
靠!喻炀!
李今晏咬唇,脸瞬间烧得发烫,视线里,罗美君旁边不远处的那人,站起了身。
!
李今晏眼色下移,机械转身,想溜。
“谁死了?”
那人好像没准备放过她,一句话就把她钉在原地。
李今晏又转过身来,嘿嘿哈哈的堆起笑脸:“前任啊,前任有很多个啊。”
罗美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过头去找关斯扬了,整条主道上就她和陈梓川……
陈梓川就这么盯着她,慢慢朝她走近。
李今晏看他那副要吃了她的样子,只得皱起小脸解释:“真没说你……”
陈梓川在她面前站定,李今晏忍不住别开眼,去看他头顶的参天大树,去看那片玛尼堆,就是不敢看他。
“你就这么想我死?”陈梓川恶狠狠盯着她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还是说,你料定了我会死?”
死在五年前的那场暴雨中。
李今晏惊到了,看他:“怎么可能?”
她怎么会想他死?那不过是一时之间口无遮拦罢了。
陈梓川又靠近了一步,咬牙道:“太可惜了,我还活着。”
还有半条命。
距离很近,那身冷冽又熟悉的鼠尾草香又开始萦绕鼻尖,李今晏有些承受不住,她低下头,看着两人脚下的那块空隙缓缓出声:“对……对不起。”
当年的事,真的对不起。
陈梓川半天没说话,李今晏想退开。却猛地被人抓住肩膀,独特又迷人的木质香气彻底钻入,李今晏被迫和他视线交错。
她才发现,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胸口正不断起伏着,眼角,爬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血丝。
李今晏被抓得肩膀疼,她扭了一下身子:“疼~”
可没想到陈梓川抓得更紧,离她更近:“疼?你也会疼吗?”
温热气息不断喷洒,李今晏彻底受不住,她用力挣开陈梓川:“我说过对不起了!你要讨厌我也好,恨我也罢,都随你!”
“李今晏!”陈梓川要气疯了,他极力压抑着愤怒:“你还有良心吗!你真的不解释……”
“我们早就结束了!”李今晏铁着脸打断他:“再回五年前,我会比那时更狠!”
听到这句,陈梓川忽然就泄了气,他冷笑着退了一步:“李今晏,我是你的玩具吗?还是你的狗?”
你玩够了就丢掉的玩具?还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他声音颤抖,李今晏转过身去,不想再答,更不想他看见,自己已经止不住泛红的眼眶……
6. 雪层
看着李今晏顺着主道走远了,陈梓川慢慢又从左裤包里摸出那包中华。
烟盒已经泛皱,盒身凹陷,看起来有好几年的光阴了。
陈梓川深吸了口凉气,森林里的空气很清新,但他还是觉得呼吸不畅。
慢慢打开粗涩干燥的烟盒,里面没有烟,只缩着一根粉色细发圈,上面有一只抱着爱心的小熊。发圈已经陈旧发黄,好像还断过,被主人重新接上,努力打了死结。
再伸手从右包里摸出一包烟,那包玉溪倒是很新,表面的红格子刺得陈梓川眼酸。
陈梓川攥紧那根发圈,叹了口气。
李今晏,我他妈还在听你的话。
·
等关斯扬拖着几人终于追到陈梓川的时候,李今晏早没了人影。
关斯扬拉住陈梓川:“咋样啊?聊的。”
陈梓川面色如常,斜他一眼还没说话,伊夏高高兴兴地过来,把手机举到他面前:“陈梓川,你看我刚拍的,好不好看。”
陈梓川一只手挡开,看她的眼神里全是烦躁。
伊夏尴尬着退了两步,拉开距离,陈梓川拧着的眉才松开。
奇怪,李今晏不是说她已经很有希望了嘛?
刚才刚踏入步道的时候,她和李今晏取了经,问了半天也没说啥特别有用的,就那句‘能跟来徒步就说明陈梓川心动了’深得她心……
怎么现在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跟上来的喻炀一脸不满地吐槽:“你也太爱拍照了,要求也太多了吧。”
还是今晏好,对照片没啥要求,人在里边儿就行。
伊夏摆了各种姿势,冲锋衣上沾了不少泥土,说:“女孩子喜欢拍照怎么了,我这是在帮你提前锻炼作为男友的拍照技术。”
喻炀听到这,嘴角忍不住上扬:“这话听着倒是不错。”
可是一转头,哎?今晏呢?
喻炀问陈梓川,突然有些着急:“李今晏呢?就是那个黄色衣服的女孩,不会落单了吧?”
这深山老林的,走丢了可怎么办?
陈梓川根本不理他,登山杖都不用,自顾自的向前走。
喻炀拦住他:“她刚才没从你前面路过吗?你不是在这里堆玛尼堆……”
陈梓川停下脚步,低眼看比他矮一截的人,又想起他昨晚谈起李今晏和李妈妈的家属感,心里更烦:“还没看出来?她都不等你……”
陈梓川看他疑惑的表情,点明:“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关斯扬看情况不对,赶紧安抚喻炀:“你别着急,打个电话不就是了。”
喻炀奇怪的看了眼陈梓川,最后还是作罢。他刚按开手机,就收到了李今晏的消息。
【今朝晏晏】:我爬到休息亭了,这里还有厕所,你们快来。
山里信号越来越差,喻炀回的那个‘好’字一直在转圈圈,他最后只得抬起头问:“休息亭在哪?”
关斯扬满头问号:“休息亭?那快到半山腰,海拔大概3200了呢,李今晏爬这么远了?”
喻炀已经兴致勃勃地往前冲:“是呀,我家今晏就是这么厉害。”
……
终于赶上李今晏,她已经在山亭休息小二十分钟了,正蹲在地上逗一只小白狗。
山亭简陋,四根粗木柱依着山势立在山腰,木板踩起来嘎吱嘎吱,地上还漏了一些零食和面包碎屑。
喻炀最先跑上来,因为太急还差点滑了一跤,现在海拔更高,山林里散着几处积雪,有些泥地上也有了薄冰层。
喻炀边给徒步鞋套防滑冰爪边笑:“今晏!终于赶上你了,你走得好快哦。”
李今晏回头,朝他笑道:“是你们太慢。”
“哎哟我去。”关斯扬累得叉着腰,还好穿了速干衣,身上出了一身汗,不然闷得真不舒服。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偏头问后面的陈梓川:“你咋样,膝盖受的住不?”
陈梓川气息很稳:“没事。”
李今晏没听见,也不敢多看,又回过头来逗狗。
她刚才看小红书才知道,这只小白狗是神木村的网红小狗,专门带人走神瀑线,刚才她快到亭子的时候刚好碰到它。
他们从下村出发时,它还乖乖蹲在客栈门口迎客呢,不知道爬了哪条小道,居然和她同一时间上到这里。
小白狗是纯正的中华田园犬,体型不大,精瘦有力,两只耳朵立着,看起来聪明又可爱。
几人都气喘吁吁的走上山亭,大剌剌坐下后,伊夏一脸嫌弃的看着小白:“这么高的地方还能有狗?”
李今晏又挑了挑小白的下巴,摸摸它湿漉漉的小鼻子:“它可是神木村灵犬,神瀑的引路员呢。”
“咦~”伊夏不喜欢狗,总觉得脏兮兮的,小白仿佛就看出了她的害怕,专挑她欺负。
伊夏瘫在靠柱的位置,小白摇着尾巴过去,还什么都没做呢,居然就把她吓得快扑陈梓川身上了。
她用手抓紧陈梓川的衣袖,一脸紧张:“啊啊啊啊!别过来啊!”
这叫声,大到林子里的鸟都飞了一大半,把小白吓得都停住了爪。
关斯扬和李今晏哈哈大笑。
小白试探性的“汪”了一声,伊夏叫得更厉害:“啊!陈梓川!我害怕!”
她一脸哭丧,双脚离地,身体缩成一团,脸还是死命往陈梓川那边埋。甚至因为出了汗,脸上有些脱妆,就这么一齐蹭在他手臂上。
两人贴得很近,陈梓川没有任何反应,他任由伊夏抓着,神情松懒地看着地上的小白。
李今晏装没看见,她朝着小白“嘬嘬嘬”了几声,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
小白刚开始被吸引了,但很快又要去招惹伊夏。最后还是喻炀出马,用一块面包成功俘虏。
喻炀边喂小白,边看李今晏:“我厉害吧?”
李今晏笑着看他,对他竖起大拇指:“行,你最厉害!”
素面朝天的李今晏笑起来像林间跳跃的小鹿。嘴角大大咧开,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眉眼舒展开来,像弯弯的新月,长睫毛忽闪着,眼神清亮得如雨后晴空。
喻炀的疲惫一扫而空,心里掺了蜜一样甜,耳根微微发红。
陈梓川忽然站起身,走过两人之间的空地,喻炀的视线一暗又一亮,他看见关斯扬也站起身,说:“休息够了吧,休息够了要不我们继续?”
罗美君和李今晏自然是跟着前两人,李今晏眼睛一转,对喻炀小声说:“你累不累,我们要不一会儿再走?”
得到关心,喻炀的笑容更盛,刚要答应她,就听见关斯扬在前面喊:“抓紧哟,再迟山豹子要出来喽!”
喻炀一顿,拉她起来,还是改了口:“今晏,我们也走吧。”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李今晏:“……”
行吧……
刚走出山亭,一滴刺骨冰凉的水滴砸在李今晏额上,她抬头去望。
山林里开始嘀嘀嗒嗒起来,居然又下起小雨了……
已经下午两点,后半段跟着网红小白,一路上爬完森林段的泥土路,登完湿滑积雪的骡马道石阶,最后终于在下午三点半,上到冰川堆积区的神瀑冲刺段。
大雾四起,卡瓦格博峰依然白雪皑皑,但山腰积雪消融,裸露出深灰色岩壁,黑白交织的山体更显巍峨。
地上融化的雪水、冰面、苔藓无处不在。戴着帽子的李今晏累得瘫在雪层的悬崖边,就这么望着压抑灰蒙的天空。
喻炀举起手机和她躺到一起,他难得累到平静:“今晏,笑一个。”
相机里的她并不好看,一张巴掌小脸缩在帽子里,脸颊被冷风冻得起皮,耳边碎发全部淋湿,一缕缕贴在脸上。李今晏迎着雨,挤出一丝微笑,比了个耶。
喻炀也很狼狈,喉间哑着金属味,但看她嘴唇有些发紫,又问:“你是不是高反了?要不要吸氧?”
冲锋衣经不住长时间的淋雨,防水层逐渐崩溃,湿冷开始浸入她的内层毛衣,李今晏偏头看他:“你还带了氧气瓶?”
“当然啦,今早小卖部买的呢!”喻炀又来了劲,刚站起来准备从包里掏出氧气瓶,就看到关斯扬跑过来拖着李今晏站起身。
罗美君擦了擦脸上雨汗混合的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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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这雪地多凉啊,别躺着。”
李今晏说了声谢谢,又看到不远处才爬上来的陈梓川。他弯着腰,微微踉跄了一下,但强劲有力的手臂瞬间抓紧伊夏的手腕,半提着她,把她拉上了这大雪层。
后面别的团的游客也有要他帮忙的,陈梓川竟然就这么好脾气的做起了桥梁。
喻炀帮李今晏拍拍肩侧的雪,又抬手帮她挡雨。刚准备拿出氧气瓶,被李今晏制止了:“吸了就有依赖性,我没什么大事。我们继续吧。”
喻炀望向那全部结冰冻住的冰瀑和峭崖,还是有些遗憾,小红书的图都是骗人的。
神瀑是从雪山巨大的山体上,悬垂下来的两条冰川融水瀑布,夏天瀑布下水雾弥漫,阳光照射时常能看到彩虹,场面非常震撼和神圣。朝圣者会在经幡林旁转瀑、祈祷、接圣水。
但是现在……唉……
不过李今晏好像很开心,这样的神瀑有种别样末日味,朦胧秘境,雨雾交织,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你,你正走向一场与自然的亲密碰撞。
她又元气满满道:“别人想看还看不到呢。”
旁边有自来熟的游客说要继续往上,爬到顶,李今晏表示双手双脚赞同后,其他人因着各种原因也答应了。
一队人体力消耗都很大,最后这段坡度逼近20°,大家小心翼翼排成一条线,像攀岩一样手脚并用。
越到上面,积雪厚实且没有脚印,是无人踏足过的领域,前面的几位是马来西亚的游客,带头开路的大哥身材健硕,小心试探,大胆踩实。后面的人都踩着他的脚印往上爬。
李今晏排在第八位,后面依次跟着喻炀,关斯扬,罗美君,伊夏,最后是陈梓川。
前面开路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后面的人还在埋头苦跟,有个男生没踩稳,惊叫着往下滑了一米,差点铲到李今晏,拉他站起后,李今晏对着后面的人说:
“嘿!保持车距呀!”
罗美君正好抬头,撑着登山杖笑:“好的,我们都停一下吧。”
往后看的景色也很壮观,雾气消散了点,苍茫雪地上一排五颜六色毫不起眼的小人正零零散散的向上探索。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从来都是渺小的吧。
站了一会的李今晏又无聊起来,开始拿登山杖在旁边的雪地上写字。
L……J……
陈梓川看到队伍中斜出来的李今晏,微微一愣。
她还是喜欢在雪层上写字……
他记得那是2018年的圣诞节,那会儿他们马上要在一起了,嗨完回到宿舍时已经快熄灯,门口有两对情侣啃在一起死命纠缠。
一排排自行车电动车上都覆了层雪,李今晏小脸冻得通红,眼里却还闪着光,她飞奔过去,在某个电动车上划拉着什么。
没几分钟,她抬起头来向他招手:“快来快来。”
陈梓川走过去,后座的雪层上歪歪扭扭写了两排小字:
、李今晏
2018.12.25
“这可是沪市三年不遇的初雪呢!快写,那个顿号前面,我给你留了位置。”李今晏指向那片空白:“你一定要写!”
陈梓川觉得幼稚,不想写,但她摇着他撒娇:“在韩剧里,初雪是很重要的日子,你写嘛写嘛~就看在圣诞节的份上,写一个嘛~拜托拜托~”
陈梓川受不住,最后只得木着脸伸出手来,但他一笔一画,认认真真。
等他写完,李今晏笑盈盈地说:“陈梓川!还是觉得你名字真真真真好听!我想叫一万遍。”她眼睛亮亮的:“陈梓川,陈梓川,陈梓川……”
少女的嗓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拖长的尾调。陈梓川脸发热,有些不自在。
李今晏看他面无表情,也不再多说什么,笑着跟他道别后,哼着小曲上了楼。
但是,如果宿舍楼道是透明的,李今晏就还能发现,陈梓川在她走后又悄悄退回来,把那个顿号添了两笔。
不到明早,江南的新雪就会消融,所以只有那晚的夜空知道。
‘陈梓川、李今晏’,变成了‘陈梓川‘爱心’李今晏’。
7. 坠林
出神的陈梓川是被一阵惊呼吵回神的。
他定睛一看,一黄一蓝两个人正从雪坡上滑摔下来!
那是李今晏和前面那个男生!
其实速度不快,但伊夏胆小,看到有人摔倒就吓得大叫。喻炀靠得太近,没抓住李今晏,关斯扬和罗美君站得本就不稳,只来得及抓住那个男生,眼看着,就陈梓川能阻止李今晏的下滑!
李今晏背靠着雪坡一路往下,冷风冰雨刮在脸上,下面是几十米的坡道,心里害怕极了。
那个男生没穿冰爪,其实踩空滑倒不知道多少跤,她不该抱着侥幸心理的。刚才他又踩到散雪,直接拖着她的腿带倒,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滑过罗美君了。
伊夏还在“哎哎哎”的吱哇乱叫。
李今晏努力抻着腿想增加雪地摩擦力,但又怕把脚给杵伤了,或者一不小心直接滚下去……
她手上戴着手套,费力抠着地,陈梓川变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拜托拜托!看在前任的面子上,拉我一下不过分吧!
李今晏就这么紧紧的,满怀期望的努力望向他!
陈梓川发现她摔倒的那一瞬,心下一惊,想上前去抓她,但又怕拉伤她的手臂,只得等她滑过的瞬间揪住后衣领。
但天意作祟,陈梓川刚弯腰准备伸手,膝盖忽然一阵剧痛传来!
疼痛直刺天灵盖,这步子终究没迈出去……
一步慢,步步慢……
在李今晏看来,她的脖子从前转到右,陈梓川就这么冷眼旁观!
他真的!见死不救!
可眼下就是几十米的雪道!
喻炀被堵在中间,只得焦急大喊:“拦一下啊!后面的人!”
后面不远处跟着的一些游客都伸出了手。
李今晏极其窝火,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放下腿不断摩擦雪地,速度渐缓。
她最终靠自己停下了。
看她不再下滑,众人都松了口气,喻炀身体快扭成麻花了,大声喊:“没事吧!今晏?!”
罗美君和关斯扬也转过了身,问:“有没有受伤?”
李今晏站起身,理理衣服捡起登山杖,歪头笑着给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我没事儿!小滑了一段!速度不快。”
喻炀瞪了眼仓惶爬起的男生,再回头看李今晏:“行!那就好!一会儿我给你检查检查。”
众人看她好好的样子也放心下来,回过头去了。
陈梓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越过后面几个游客往下走了一段,看样子正朝她走来。
李今晏不想理他,黑着脸装没看见。
就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陈梓川猛地拉住她:“我……”
李今晏看了眼前方已经缓缓移动的队伍,用力别开他:“陈梓川,你就这么恨我,恨到想我死吗?!”
她情绪爆发很快,声音压抑又颤抖:“这么高的坡要是速度更快我就直接摔死了你知道吗?我当初真是瞎眼了看上你!”
李今晏心寒,陈梓川这样简直是谋杀!谋杀!他怎么会变得如此冷血如此心狠?
当初真真是瞎了眼!
可接下来,陈梓川的回答让她更气愤。
“是!辜负真心的人就是要吞一千根针!救你?然后再让你去祸害别人吗?”陈梓川冷哼一声,轻飘飘地说:“怎么,这次又想了什么法子去恶心那个喻炀?”
辜负真心?祸害别人?
原来他是这么想她的……小腹一阵坠痛,李今晏闭了闭眼,将疼痛憋回去:“陈梓川,你真的!真的很过分!我们只是分手而已……”
你至于要我的命吗?
“只是……分手?”听到这句,陈梓川仿佛不可置信,他眉头紧锁,牙关咬紧:“呵……只是分手?李今晏,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我们只是分手?”
一年多的热恋,灵魂的对撞,到最后胡乱斩断的感情,被抛弃的他……这些只是‘分手’两个字就能概括的吗?
陈梓川现在站在更高的地方,两人身高差更大,李今晏无惧对视,高高抬起下巴:
“对啊,不就谈了个恋爱吗,你真他妈分不起,你现在的行为在我看来就是睚眦必报!”
什么叫……‘谈了个恋爱’?
她冰凉的字句让陈梓川忽觉心脏钝痛,苦痛蔓延四肢百骸。
陈梓川沉声问:“你到底把我们的感情当成什么?”
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为什么搅乱一池春水看人无限沉沦后又一脚踹开?
“你现在这样发疯报复前任,又把伊夏当成什么呢?”李今晏偏过头:“不管你当成什么,我们已经是过去式了,你现在有了伊夏,我有了喻炀。”
李今晏想着这两日的委屈,压着气继续:“哦对了,我觉得喻炀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人长得阳光,对我又好。”
李今晏转过头来,直视他道:“不管是工作还是情绪,都很稳定。”
话说完就随风消散了,空气中就这么静下来,雨声匿,风声止,没有队友的呼唤,没有游客的催促。
天地间只他们两人,天地间再无他们。
半晌,陈梓川终于回应,他声音很轻:
“李今晏……”
“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陈梓川说完,转身走了。
李今晏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不知道是生理期还是一直在飘雨的原因,她浑身发冷如坠冰窟,有些站不住。
李今晏拧着的眉缓缓松开,一阵心酸又忽然涌上。
老天爷……
当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
越往神瀑顶越陡峭,喻炀看着好两个人都摔倒滑下去,罗美君和伊夏体力也告急,提议直接下撤。
六人都没有异议,其他游客有几个胆大的还要继续登顶,趴在雪坡上给他们让道。
坡太陡,他们只得好几段雪道都采用‘屁降’的方式。
原路返回的时候就没有小白带路了,雨势渐大,山路陡峭,再加上几人都浑身酸痛,一路上行进得很沉默。
下午近五点,六人终于下撤到半山腰的休息亭,借着轮流上厕所的间隙坐下休息了会儿。
伊夏是最后一个,她把冰爪脱下塞进包里,包扔在柱边,往旁边小道走了十分钟。
山里的厕所也很简陋,一个漏雨的茅草顶,底下水泥隔间简单组合一下,像个小迷宫,连帘子都没有,能挡住坑位就算能用。
李今晏出来后,朝她点了下头,还没走两步就被拦住了。
李今晏:“?”
伊夏冷着脸:“你从雪坡上滑下去的时候,陈梓川找你说什么了?”
刚才一路上她都压抑着没问,不代表她瞎。
她就站在陈梓川前面,明明就看见李今晏滑下去后他已经换到左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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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杖,一瘸一拐要去救她的背影,以及,看到她停下后才垮下来的肩膀慢下来的步子。
她就知道!他们没这么简单!
李今晏无语:“能说什么?你说说,能说什么?”
伊夏皱眉:“你们是不是,旧情复燃了?”
李今晏不想理,白她一眼就要回山亭,伊夏猛地拉住她。
窄山道没有栅栏,两颗小石子被踢落,骨碌碌滚下山林,没了声响。
李今晏头疼:“你别这么敏感好吗?第一,陈梓川在能拉住我的时候,根本没拉住。第二,任何人摔下去,是个人都会去救的,哪怕没救上,也会来问问情况。”
“不会!”伊夏咽下一丝愤怒,掐得她手痛:“陈梓川不会问!”
她认识的陈梓川才没这么好心!
刚才拉她上大雪层的时候还以为只是在照顾她,结果一反常态的帮起所有人。现在想来,他只是在折磨自己的膝盖罢了……
伊夏的妆已经全脱了,她锐利似红玫的眼现在多了些清冷,嫣唇褪色,略显苍白。
李今晏看出她的生气,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我真没和陈梓川旧情复燃,要是旧情复燃了,刚才下山这一路有必要一头一尾隔这么远吗?”
伊夏想哭,陈梓川一直跟在队伍末尾是因为他膝关节磨损剧痛,根本走不快。
她听罗美君说,陈梓川当年根本就没恢复好,差点造成不可逆的继发性关节软骨损伤。刚开始那一年,膝盖持续性疼痛、僵硬、畸形,再不好好休息就会造成严重的功能障碍。
所以这五年来,陈梓川再没碰过篮球。
他原本就不会来这种高海拔地方徒步的啊!云南到底有谁在啊?让他愿意祭出自己的身体也要来见。
伊夏仿佛被判刑那般心死如灰:“你真的不懂,你真的不懂……”
要告诉她陈梓川压抑深刻的感情吗?
不!
她才没那么好心!
看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李今晏真是摸不着头脑了。她一把掀下冲锋衣的帽子,雨就这么打在头顶:“我到底要懂什么?懂他恨我入骨,还是懂他见死不救?”
她也很无奈很受伤啊……怎么又成了出气筒??
伊夏哭得更大声了:“李今晏,我真的嫉妒你……讨厌你……”
李今晏:“……”
有游客路过,两人只得侧着身,贴着湿漉漉的山体让道。
“你去上厕所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李今晏叹了口气,想拉下她的手。
有时候解决不了的情绪,直接跳过最好。
但伊夏攥的很紧,还是看着她哭:“你……你骗我,你还说帮我,这两天你到底说了什么有用信息??”
“我……”李今晏顿了下:“我这次回去,回去就真给你好好讲讲,好不好?”
伊夏哭着蹲下:“没用了呜呜呜!什么都没用了!”
李今晏弯着腰任她拉着,还在想到底怎么安抚。
就在这时!伊夏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狗叫!
“汪!”
是小白!
是伊夏极其讨厌的小白!
“啊!——”
伊夏被吓到连退了几步。
山道狭窄,她背后根本没有任何阻拦!惊慌之下的伊夏就这么踩空跌了下去!
李今晏被她死命拽着,也这么滚入了冷杉林……
8. 漩涡
五点过的山亭里。
关斯扬刚喂完罗美君喝水,又来关心对面的陈梓川,他轻拍陈梓川的膝盖:“怎么样,这个护膝好用吗?”
陈梓川坐在亭边,点点头道:“还行。”
喻炀偏头看他,疑惑道:“这位帅哥膝盖不好?”
陈梓川戴着冲锋衣的帽子,只能看见那高挺的鼻子,喻炀又前倾了一点,发现他唇色有些发白,额间也发汗。
不过大家都差不多这个样子,也没多想。
陈梓川斜看他一眼:“是,五年前废了。”
“嘶~”喻炀:“怎么回事?说来我听听?”
关斯扬笑:“你还懂这些?”
“啧,我急诊科医生啊。”喻炀手撑着大腿:“什么杂七杂八的,我都多少会一点儿,十项全不能嘛。”
关斯扬大笑。
静了两秒,陈梓川双唇轻启:“有机会的话,你会知道的。”
“机会?什么机会?”
“有机会的机会。”
“……”
关斯扬嗤笑一声,陈梓川又开始打哑谜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喻炀:“哎对了,你们明天走哪条线?”
看来是要继续组队,喻炀想了想,说:“大概是冰湖?一会儿问问今晏。”
这个难度高一些,但也还适中,今晏可能会选这个。
关斯扬大剌剌坐在陈梓川旁边,看着他道:“行啊,明天又一起。”
但罗美君说:“看看天气再说吧,万一一直下雨怎么办?我这个冲锋衣感觉快成次抛了。”
这个大牌根本不够防水,尽管有羽绒内胆,她还是觉得寒气刺骨。而且脚也磨出水泡,山顶很多积雪渗入,现在凉从脚底起,大概也被浸得发皱。
听到这话,关斯扬瞬间站起:“你冷吗?”
罗美君马上笑起来安抚他:“没有啦,我还好,就是等会回了客栈要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可能没力气呢。”
关斯扬看着她笑得邪魅:“这就没力气啦?这还没到晚上呢……”
“哎!”罗美君堵住他的话,害羞道:“又满嘴跑火车了。”
关斯扬坐到她旁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恬静的侧脸小声道:“这就不行了?”
罗美君不动声色的抽出手,看向别处:“他们都还在呢。”
陈梓川不知道在看哪里,喻炀倒是看得很开心,幻视他和李今晏。
“那行吧,都依你。回去了我们慢慢说……”关斯扬又拉过她的手抓着,看向对面两人:“那就,明天看情况约吧……”
他看了眼沉默的陈梓川,又问喻炀:“对了,你们这次徒步完就回家吗?还是继续旅游?”
喻炀吃下一块饼干:“我得回去了,不然同事的怨气都要把我湮灭了。今晏嘛,你忘啦?她是背包客呀,肯定是继续玩儿喽!”
“害,你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李今晏是酷酷的背包客哈哈哈哈。”关斯扬:“那当代徐霞客下一站准备去哪里呀!”
喻炀嘿嘿一笑:“听说她这次的路线准备一路往北,经四川到甘肃,然后可能会走个青甘大环线,后面我也不清楚了。”
“哦~四川啊。”关斯扬故意说得很大声,给某人做提示,但那人表情平淡,毫不在意。
喻炀又吃下一根火腿肠:“嗯呢,四川那边风景也很好。”
他大学就是四川的,到时候再找机会给李今晏做做向导。
罗美君看着天色开始变暗,看了看表,指针已经指到五点四十五,她说:“她们是不是去得有点久了?”
关斯扬不觉得:“女孩子嘛,上厕所不都……”
关斯扬被罗美君的眼神制住,剩下的话忽然就转了个弯:“是哈,就一个坑,按理说李今晏该回来了呀。”
罗美君面露疑惑。
喻炀:“会不会是两人陪着说话呢?我给发个消息……唉……水果手机信号不好。我去看看吧。”
喻炀站起身,走了出去。
陈梓川抱起手靠着亭柱,呵,她还真是有本事。有本事让所有人都围着她团团转。
看喻炀走远,关斯扬又问陈梓川:“怎么样,还跟不跟去四川?”
陈梓川回答的很快:“不。”
关斯扬哈哈一笑:“你承认你是跟来云南的了?”
陈梓川:“……”
十分钟后,喻炀回来了,他边大喘着气边跑,脸色苍白眼神惊慌,身后还跟着急匆匆的小白。
喻炀说出的话不异于平地惊雷:
“厕所没人。”
……
陈梓川转过头来,抬眼看他。
大家都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不止是厕所没人,是厕所和山道都没人,到处喊了叫了也没人……
关斯扬弹起身:“什么?!”
罗美君忽觉头皮发麻,呼吸骤停:“什么叫厕所没人?会不会在旁边拍照……”
罗美君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徒步了近10km,又下着小雨,没人会愿意这么累还浪费时间打卡……
喻炀来不及解释了:“我已经打过救援电话,我们快出发找人啊!!!!”
这时,沉默很久的陈梓川忽然出声:“我给她打电话。”
“我打过了!”喻炀大吼,但说完这句的他忽然顿住。
陈梓川怎么知道李今晏的电话?
他拧着眉看他,陈梓川的样子很奇怪。
就是那种说不上来,很微妙的压抑。他抱着的手早就松开,身体有种不自然的僵直。
喻炀犹豫着问:“你……你怎么存了今晏的电话?”
陈梓川站起身,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他一字一句:
“我没存,我背得下来。”
背得下来?
喻炀看着他极其熟练的打出一串数字,心下一凉:“你们,是什么关系?”
陈梓川把手机放在耳边,给了他最不想要的回答:“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想的?我……
喻炀恍然大悟……
呵,呵呵……他说怎么这么奇怪呢?关斯扬一直拉他聊天原来是在套话,这个陈梓川下午的时候阴阳怪气,看他的眼神根本算不上和善。
喻炀退了一步:“你就是那个死去的前任是吧?”
他看看陈梓川,又转头去看关斯扬和罗美君。
好好好!
骗子!
一群骗子!
罗美君站到两人中间:“你们别吵了行不行?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人啊!”
关斯扬也看向陈梓川:“你也别打了,她五年前就换了号码,你……”
你不是打过……无数遍……
·
李今晏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混乱的漩涡。
脚下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袭来,她只觉天旋地转。
坚锐冰冷的碎石、湿滑肮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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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植、尖锐的树枝…身体在陡坡上疯狂翻滚和撞击。
一块凸起的岩石狠狠硌在她的左肩下方,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窒息。
紧接着,身体背部又重重撞在一段布满棱角的树根上,右腰被包里的水杯连环撞击,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闷响和锐痛。
李今晏死死护着头,蜷缩着身体,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身体受到最后一次强力扭转后滚落终于停止,林间一片死寂。
李今晏闭着眼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第一感觉是懵和晕,然后是累,累到就想这么躺倒睡过去……
从生理期的不适、早已渗入寒气的毛衣、徒步的酸痛、再到摔滑的惊心、陈梓川的‘再也不见’、伊夏的质问、最后再到带着这些五味杂陈滚入这云南大山……
这是,真正的身心俱疲!
“唉……”
李今晏轻轻叹了口气。
很快,这些身心俱疲又全部凝成了浑身剧痛,脑中的每根神经都开始疯狂叫嚣起来,身体止不住的痉挛让李今晏狠狠拧着眉,牙关颤抖。
不会残疾了吧……
李今晏忽然想起新闻里那些自.杀未遂断胳膊断腿的,死没死干净,还得麻烦年迈的父母辛苦照看一辈子。
方女士,真是对不起你啊……
但李今晏还没emo多久,就听见伊夏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呻吟。
还能叫得这么大声,还行,还活着。
李今晏被她吵得头疼,无奈之下,只得缓缓睁开眼。
天色渐暗,温度更低,雨珠从冷杉交错的枝桠间坠落,有的砸在松针上弹开,有的直直落进瞳孔。雨滴顺着额发滑落,脑后还能感受到土地的微凉。
李今晏乐观的想,这还真是天然冰敷啊……
李今晏先是动了动指头和腿。
“嘶——”,浑身抽痛得人直冒凉气。
但还好,还有感觉,没有直接断掉。
“别哭了!你哭得我头疼。”李今晏忍者痛喊了一声。
但伊夏的叫声愈发惨烈:“啊——李今晏——我是不是要死了——”
李今晏无语,慢慢挣扎着爬起来,一阵眩晕停止后,她简单检查了下自己:多处擦伤淤青,左肩右腰处剧痛,活动受限但还能动。
周围是茂密的冷杉林,地势较平,相比山势有些凹陷,不知道滚到哪里来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已经远离了主道。
不然伊夏嗷这么几嗓子,居然都没有人回应。
她迅速锁定了伊夏,她瘫在一片青苔边,短发凌乱,脸色惨白满头冷汗,右小腿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李今晏初步判断,大概是骨折了……
李今晏试着走了一步,“啊—”
浑身哪哪都痛。
她强忍着,瘸着腿走到伊夏身旁,发现她白皙的左脸上也被刮了一道五厘米的口子,巨大疼痛和恐惧让她语无伦次,哭泣不止。
李今晏叉腰低看着她,有些怨气:
“你能安静一会儿吗?”
如果不是她拽着,她根本不会摔下来!
“我怎么冷静啊!”伊夏还是哭个不停:“呜呜呜,真是倒霉死了!都是那个死狗!”
李今晏攥紧手,生气道:“你敢再骂一句试试?”
她那样子伊夏没见过,脸色很差,声音冰凉,伊夏闭上嘴,不敢多说了。只是依然还哼哼着,肩膀小幅抽搐以示难受。
9. 失温
手机没信号,呼唤也没人回,李今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伊夏死咬着唇坐起后,问:“你有那种……叫什么来着……卫星电话吗?”
李今晏还在辨认方向,被她打断,很不爽:“我就一个小包,会备那种东西吗?”
“你不是背包客吗?”
“一般的背包客会被人拽跌到大山吗?”
“不是你我会到这里徒步吗?”伊夏继续:“不是你引来的死狗我会摔下来吗?!”
陈梓川不对你死心塌地我会找你吗!
伊夏闭着眼发泄:“死狗死狗死狗!”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眼看就要吵起来。
李今晏脸部肌肉紧绷,没有一丝血色,她冷冷地盯着地上的伊夏:“我刚说什么来着?”
“……”
伊夏心虚了一下,还是强迫自己把那口气顶上:“那又怎样?就是我把你拽下来的!你能怎么样!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在这儿!”
李今晏听到这话,忽然冷笑了一声。
昏暗秘林里,这声音让伊夏心里发毛。她能感觉到,李今晏是真真实实的生气了。她黑着脸,从背上的黑包里拿出一卷绳子……
李今晏松开那卷红色静力绳:“卫星电话我没有,勒死人的绳索我是有的。”
伊夏挣扎着退了一步:“你……你干嘛?”
李今晏:“我体力不支,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才能在他们找到我之前走出去。那种荒野求生解剖人性的电影,没看过啊?”
伊夏有些呼吸不畅。
李今晏把绳索一端圈在手上,继续说:“我刚才初步判断了一下,我们大概滚了有几百米,这里偏离主道荒无人烟,平时可能连采药的村民都不会路过。”
她轻声加了一句:“雨过不留痕,是动手的好地方。”
李今晏费劲跨过横倒的树干,朝她缓缓走去:“等不了明天,山里的野兽就会把你剩下的骨头嚼得渣都不剩,你那张漂亮脸蛋哟,就此消失在人间。”
伊夏强撑着:“呵,你开什么玩笑?”
李今晏:“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李今晏的眼睛来回在她脖子上和绳子上扫来扫去,仿佛真的在看怎么勒更方便。
伊夏抬头紧盯着她,不可置信:“李,李今晏,你疯了?”
李今晏挑眉:“我疯了吗?”
伊夏双手撑着泥地,手在她看不到的地上乱摸:“不……不就骂了两句吗?你这么上纲上线???”
李今晏看着她惊恐的眼神,手里悄悄握着的石块,就快要绷不住。她趁机给伊夏拍了个照片:“嗯……记录一下哈。”
凶手还留证据?伊夏抬手挡住脸:“干嘛!?”
“那啥。”李今晏顺便给手机开了个省电模式,嘴角微勾:“回头摆堂里的呀,你说是什么?”
“????”
看着李今晏越来越近,伊夏突然朝着周围放声大叫:
“救命!”
“救命啊!有没有人!”
“救命啊——咳咳咳——呜呜呜。”
树林过于密集,声音被大量吸收,反射减弱,回音都不清晰。
“哈哈哈。”
表面上,李今晏堵着耳朵嘲笑起来,实际上,她已经大致判断出了坠落的位置。
伊夏猛地忍痛站起来,没两秒,浑身撕扯着又摔坐下去。
伊夏一把鼻涕一把泪,小脸脏污:“呜呜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李今晏我不该骂狗不该找你麻烦,呜呜呜呜呜我真的真的错啦!”
李今晏没心情逗她玩了,顺着一阵惊叫,把静力绳拴了一圈在伊夏腰上。
伊夏睁开一只眼:“你干嘛???”
现在不勒脖子了?改勒腰??
几米的静力绳在伊夏小腹分叉,李今晏递给她:“先抓住。”
伊夏愣着,吸了吸冻出的鼻涕,乖乖听话。
李今晏把短围脖拿出来,从旁捡了几根树枝,给伊夏的右腿做了简易固定。
伊夏痛完,看她散落的碎发,吞吞吐吐道:“你……你不吃我?”
切,就这细皮嫩肉,吃了她也补充不了多少体力。李今晏白她一眼。
“嘘,从现在开始别说话,保持体力。”沉着声把她扶起来后,李今晏把包反背,然后背对着她半蹲,静力绳圈紧两人,再从伊夏的腿下穿过。
李今晏忍住痛,用力将伊夏向上颠一颠,让伊夏的臀部尽量紧贴自己的腰,然后趁身体绷紧时迅速拉紧绳子,打了个平死结。
最后,这个绳圈系统将伊夏的骨盆牢牢绑在了李今晏的腰臀上。
李今晏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直起身。伊夏有将近170cm,虽然瘦,但巨大的重量仍压在她受伤的身体上,每一步都牵扯着疼痛的肌肉和骨骼。
李今晏辨认好方向,背着伊夏,就这么开始向冷杉林边缘一瘸一拐的走。
伊夏看着她做完这一切,终于忍不住,在她背上抽抽噎噎起来。
李今晏别开头,真的嫌弃:“能安静一会儿吗??”
伊夏努力缩住脸:“……”但没两分钟,她又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李今晏不理,伊夏小声问:“我们为什么不在原地等呀?如果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你没发现旁边斜坡持续有碎石滑落吗?想再被砸一次?而且已经快7点了,根本没人找来。”李今晏费力解释。
坐着等是有一线生机,九成冻死。但主动出发靠着自己,最多就是废两天,但她绝不会死。
伊夏不吭声了,抬起手给她挡雨。
朝着东边走了二十分钟,李今晏双腿重得像是灌了铅。
她忽然朝前摔去,手掌上扎了许多小刺。
伊夏整个人失去重心,一阵惊呼:“李李李今晏,要不你把我放下来?”
她其实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李今晏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伤,但一定也不好受。
李今晏咬着唇:“放…放不下来。”
“为什么?”
“死结。”
伊夏又在她背上小声抽泣起来:“李今晏,你……愿意做我朋友吗?”
她看着那后脑勺,忽然觉得一阵温暖。
李今晏闷哼一声,死命站起,身子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
她没说话,伊夏顿了下又说:“呜呜呜我真的没什么朋友,我觉得你人挺好的……陈梓川他喜欢你,没有喜欢错……”
伊夏还在絮絮叨叨,李今晏眼前的树林却忽然黑了一下,她膝盖不受控制地颤抖、打弯,却又在即将跪倒的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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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猛地绷直,继续向前挪动。
是眼黑了?还是天彻底暗了?
李今晏分辨不出来。
天光彻底消下去,该怎么辨别方向?
伊夏:“李今晏?你有没有听到?”
过了很久。
李今晏声音很轻:“走不回去了。”
伊夏看到李今晏忽然掉头,朝原来的地方走去,她有些试探地问:“我们是……走错了吗?”
“嗯……走错了……”
刚才听到水流声,误以为是下村旁的神木河,实际可能是高山融雪形成的临时支流。
伊夏绝望,哭得更大声了。
李今晏借着这声音提神,清醒不少。她隐约听到牛铃铛声,但声源被山风扭曲,飘忽不定。
……
同样在哭的,还有山上的喻炀。
已经8点过了,他和关斯扬加上一组救援队疯找了两个小时,还是一无所获。
眼看着天色黑尽,连杉木的形态和轮廓都已看不清,找人都要带着头灯打着电筒。听扎西领队说,就算没摔死,再迟下去也要失温冻死。
三月底的冷杉林,夜晚还不到0度。刚才今晏就有点高反。他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今晏!我对不起你!
几米外的关斯扬接起电话,对面是陈梓川。
关斯扬还背着急救包,抹了把汗:“到客栈了?”
陈梓川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反常:“是。”
关斯扬一脚踹开面前挡路的树枝:“你就给我好好休息好好让医生检查听到没!人我一定给你找到!”
刚才陈梓川刚从山亭下了木台阶,直接没站稳就跪了下去,关斯扬这才发现他膝盖已经到极限了,这一路上只不过是在强撑。
他又气又急,好说歹说,才把这犟牛劝了回去。
客栈里也很乱,陈梓川出声:“没人……”
她不在。
这……当然没有了,刚才不是跟老板娘通过电话?
关斯扬声音已经喊哑:“没事没事,这还有一大块区域没找呢……你就安心等她,等我们回来!”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扎西朝着对讲机里大喊:“报失踪吧!黄金一小时已过!雨也越来越大,脚印都冲没了!”
刚才沿着坡道下去几百米,所有疑似撞断的树枝灌木丛他们都下去了,可还是没有人……
喻炀脸上的不知道是泪还是雨,他嗡声道:“不不不,我还可以继续找的,我还有体力!”
扎西跳下一处山道,不知道在跟对讲机,还是在跟他们说:“没说不找啊,但我跟你们说哈,最多找到九点,不然这温度,这强度,我们几个再呆下去就是自杀。”
喻炀:“……”
“只到九点吗?”
电话里的陈梓川忽然问了句。
信号不好,电话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但他听到了关键。
关斯扬心里升起一丝极其不祥的预感,他慌忙解释:“不是!九点前肯定就找到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完了完了,关斯扬再拨回去,已经打不通……
不一会儿,罗美君的电话就打来。
“不好了!”
“陈梓川一个人往神瀑去了!”
10. 痛经
大雨中,陈梓川无意识地、一遍遍按亮手机屏幕看时间,又熄灭,反复用力揉搓眉心。
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他从最开始的快走慢慢变成小跑,再变成狂奔。
道路泥泞,摔倒,起来,再摔倒,再爬起……膝盖重重砸在崖边缘的碎石上,碎石割破裤子嵌入皮肉却毫无知觉。
有一次差点滚落山坡,幸好旁边有树枝让他抓了一把。
他们几乎是当天最后一批下山的徒步者,当他走到山道上,看到那踩空的划痕,折断的树枝,陈梓川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周围的人都在慌张大喊,只他沉默如一座新坟。喉结剧烈滚动,像吞咽下一块烧红的炭。就那一刻,他极度克制中终于爆发一丝裂痕。
李今晏,我承认了,你真的很有本事。
李今晏,你要是敢玩失踪,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李今晏,消失不是我说的再也不见。
他忽然哽住。
我撒谎了,李今晏……
我很想你,想到快疯了。
·
终于。
跑到下村和冷杉林中间的灌丛草甸区,陈梓川戴着头灯,在前方几十米处看到一个浑身泥泞、步履蹒跚的身影。
她正以一种近乎弓背爬行的姿态,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向前挪动。那身体弯成一张弓,双腿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摇摇欲坠。
陈梓川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李今晏,他大喊:“李今晏!!!”
那人没答。
李今晏分不清自己走了十分钟还是三小时,记忆碎片像被撕碎的胶片,伊夏的哭声和自己的喘息声交错闪回。
有时她会突然忘记自己在哪里,以为还在城市的街道上,直到伤口的锐痛将她拉回现实。
当看到远处下村零星的灯火时,李今晏哭都哭不出来了。最后一段路依然艰难,她体力已然达到极限。
她的背上伏着另一个毫无生气的人,一条被树枝和白色围脖简陋固定的腿无力垂下。
陈梓川只看了一眼,心疼的要死。
李今晏的每一步都微小得可怜,身体倾斜得几乎要倒下,全靠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在硬撑。她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到灯光和来人,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下一步”上。
李今晏脸上混着汗水、雨水、泥污和干涸的血迹,眼神空洞却异常执着,只盯着前方地面的一小块地方。
衣服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能看出身体因脱力和伤痛而无法控制的痉挛和颤抖。
伊夏脸色惨白如纸,毫无生气,费力抬起头来看到陈梓川的时候,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陈梓川靠近了,听到李今晏一直在嘟囔着什么。
他又跑了两步才听清,那是:
“再走一步。”
“再走一步。”
“我可以的,再走一步……”
当血肉背叛意志,坚持会接管你的身体,带你杀出重围。
陈梓川呼吸都快停滞了,他不顾一切冲过去,一把将李今晏托住。
李今晏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寒冷中而变得僵硬发白,指甲开始泛蓝。陈梓川死死拧着眉,暖住她的手:“李今晏!”
李今晏好像被这声喊回了神,气若游丝:“陈……陈梓川?”
不止指尖,整个心脏好像都开始因为这点儿温度回温。
陈梓川眼睛发酸:“是我,是我,是我……”
李今晏听到答案,想抽出手来,没抽动,她有气无力道:“呵,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
陈梓川一僵:“你……”
他索性闭嘴不说话了,用战术刀几下割断静力绳。伊夏就这么滑落李今晏的背。
陈梓川给关斯扬发了消息打了电话,脱下冲锋衣和羽绒内胆裹住她。
李今晏虚浮无力的将头搭在他肩膀上,就这么被他抱着,声音漂浮:“你满意了吗?我真的要死了。”
听到这话的陈梓川才是要被她气死了,他抱紧她,磨牙道:
“李今晏,你真的很懂如何毁掉我。”
“……呵……我……”
“别再说了。”陈梓川打断她:“我们先回去,我有好多话好多话,要跟你说。”
伊夏麻着脸坐在地上,她现在已经冻得快失去知觉了,声音很轻:“是呀,先回去……”
陈梓川看了看骨折的伊夏,顿了顿。伊夏看出了他的为难。
自己和李今晏,他只背得动一个。
伊夏用力扯出一个微笑,主动说:“选李今晏吧,她已经背了我一路。”
如果再被丢在这里,那将是毁灭性的。
伊夏看他还在纠结,继续道:“下村就在前面,你背着她去叫人,我就在这里等,不走。”
陈梓川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的李今晏直起身来:“陈梓川,选她,伊夏骨折需要马上治疗。而且……”
李今晏别过脸去:“二选一的时候,别选我。”
陈梓川不看她,还是没说话。
但挡风的人站起身,身侧忽然一阵冷风刮过,李今晏看到他走到了伊夏旁边。
看来他选了伊夏。
呵,行的。
伊夏忍着痛,手还撑着地下,她非常想哭:“陈,陈梓川,你不用管我的……李今晏她……”
“闭嘴。”陈梓川打断她,看她的眼神算不上温和。
伊夏就这么闭了嘴,被陈梓川粗暴地背起。
李今晏心里最后那束光,彻底熄灭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嗤笑一声,缓缓闭上眼。
忽然觉得,就在这儿躺一辈子,也挺好的……
李今晏就这么彻底昏了过去。
“李今晏!”
两人一齐喊她,伊夏哭出了声。
陈梓川背好伊夏,并不用手拖着她的腿,伊夏有些费劲地勒着他的脖子:“陈梓川……我快掉下去了,怎么办?你能不能,托一下我的腿?”
陈梓川满是担心的看了眼李今晏,问她:“背不稳?”
伊夏吸吸鼻子:“是的。”
陈梓川发恨地说:
“那你就死这儿。”
伊夏不敢吭声了。
她看着陈梓川单膝跪地,又随着胸腔一阵闷哼,用力公主抱起李今晏,手上脖颈上青筋暴起。
伊夏呆住,她忽然就明白了。原来刚才的犹豫,只是在想要不要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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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一直都是多余的那个。
陈梓川,从来就不会放弃李今晏。
两个人加起来将近200斤,陈梓川步步都陷在泥里。
他带着两人,一步一步,往光亮处走……
·
紫青稞,二楼楼道。
罗美君留在202,喻炀从里头出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伊夏除了右脚踝,左肋骨应该也断了几根,今晚还是明早,直接转香格里拉大医院吧。”
关斯扬点点头,看了眼低着头坐在地上的陈梓川。他手上还攥着那根粉色发圈。
这时候,203门口的风铃一阵晃动,老板娘开门出来。
次仁四十来岁,长得矮胖,皮肤黝黑五官粗犷,典型藏族妇女的长相,穿着藏式五彩围裙,裙子跟着步伐的晃动而飘逸。
次仁提着李今晏湿透的衣服,操着蹩脚的汉话:“万幸啊!这姑娘命大!”
一句话,三个人的心都放下了。
陈梓川抬头。
“她都是硬伤、筋伤、肉伤,疼起来钻心剜骨,但骨头没断,神经应该没伤着,内脏也没事。不用急着往大医院送抢救,她现在最需要的是躺平。休息好了再去医院也不迟。”
次仁是村里有名的神医,关斯扬大大吐了口气,笑着看陈梓川:“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
但是次仁继续,边描述还边指自己的:“她这肩膀、这脖子后背、还有这腰…全是发力承重的地方!这伤,寻常人一个地方就够躺半个月了,她带着这一身伤,还背着个人从林子里爬出来?!……这不是伤不致命的问题,是她这个人……太要强!太狠了!哦哟~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没见过这么坚强的小卓玛。”
陈梓川闭了闭眼。
关斯扬听着都觉得疼,他继续问:“那她要休息多久?我们要不要进去照顾她?”
“哎—”次仁摆摆手,给他们看了看那湿透的浅蓝毛衣和黄色冲锋衣:“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已经失温了知道吗?再迟人就没了。”
关斯扬点点头。
“好的,谢谢老板娘。”喻炀深深看了眼203的木门,他从回客栈到现在,还没见到李今晏一眼。
次仁慢吞吞往楼梯间走:“哦对了,她来月经了,我会定期上来给她换卫生巾,你们不用太担心。”
次仁走了两步:“唉,不知道会不会肚子痛呢,要是痛的话,这姑娘也太令人心疼了哇……”
次仁说着说着,就下了第一层楼梯,就在这时。
“她不痛经。”
陈梓川说。
紧接着的喻炀肯定道:“她会。”
关斯扬一愣。
两人中间的这段空气又变得剑拔弩张。
次仁在楼梯上停住,回头:“什么?”
陈梓川偏头,定定的看着老板娘:“她不痛经,五年前我就知道。”
喻炀憋着气,不肯认输:“她现在会痛经,2月份我就知道。”
喻炀的“现在”两个字咬得很重。
关斯扬:“……”
空气凝滞了一瞬。
次仁来回看了他们两眼,最后扔下一句:
“你们俩都不许进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