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向导深陷修罗场》
1. 白色监狱
宥娜对世界的最初认知,是从一片无垠的白开始的。
不是初雪的柔软,也不是云朵的轻盈,而是冰冷、坚硬、泛着金属光泽的白。
目之所及,墙壁是惨白的、天花板是惨白的,那些穿着白色制服、脸上戴着白色口罩的人,眼神也像是被漂白过一般,空洞而漠然。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她无法分辨的化学药剂的苦涩。
宥娜那年才五岁,但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在这些白色方块里住了一辈子。
她有一头柔软的黑色短发,散漫地垂落肩头。不像那些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发丝总是整齐地束在帽子里。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纯粹的墨黑,像两颗未经雕琢的黑曜石,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金属天花板上一个微小的锈点。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玩具”之一,她可以盯着它看很久,想象它是一只迷路的瓢虫,或者是一颗遥远的星星。
“编号13。”一个缺乏温度的声音响起,机械而平板。
在那群冷冰冰的白大褂口中,她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有一个冰冷的代号,铭刻在手腕上那圈同样冰凉的金属识别环上。
每当冰冷的仪器探针接触到那个金属环,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时,她就知道,新一轮“观察”或“测试”要开始了。
她不喜欢这些检查,它们让她感到不适。
有时是皮肤的刺痛,有时是脑袋里嗡嗡的怪响,还有些时候,她会看到一些奇怪的、扭曲的影子在眼前晃动,像墨汁滴进了清水,迅速晕开,又迅速消解。
只有在一个人面前,宥娜才会稍微放松一些。
那是一个女人,她也穿着白色的衣服,但她的白袍子似乎没有那么冰冷。
她的手是柔软的,眼神里总含着一种宥娜看不懂的悲伤和温柔。
她会偷偷给她一些小块的、甜甜的营养膏,会在检查的间隙,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额头,哼唱一些音调柔和的摇篮曲。
宥娜叫她“妈妈”。
这个词是女人偷偷教给她的,像一个珍贵的秘密,只有四下无人时,才能小声而含糊地从喉咙里滚出来。
妈妈是这片白色荒漠中,唯一会每天对她微笑的人。
她的怀抱并不总是温暖,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精神消耗,妈妈的身体瘦弱得像根被风一吹就会折断的芦苇。
她的手腕纤细,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但她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慈爱的眼睛,是宥娜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中,唯一能感知到的鲜活色彩与真实温度。
“宥娜,你要记住,”妈妈会趁着那些白大褂巡视的间隙,用手轻轻拢住她的耳朵,悄声对她说,“你很特别,你是……我们的希望。”
“希望”是什么?五岁的宥娜还不太明白这个词的重量。
是一颗可以吃的糖果?还是一种能让她不再疼痛的药剂?
年幼的宥娜仰着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这时候,妈妈看向她的眼睛会变得悠远而哀伤。
她轻轻抚摸着宥娜的脸颊,低声道:“希望就是……能让我们走出这里,能让外面那些被‘污染’侵蚀的世界恢复安宁的东西。”
“他们说,你是为此而生的。”
宥娜不太明白“污染”,也不太明白“拯救世界”。
她只知道,每天,甚至每天不止一次,都会有穿着白大褂的人,面无表情地将她从妈妈稍显温暖的怀抱中带走,带到另一个更加冰冷、摆满了奇形怪状仪器的房间。
尖锐的针头会毫不留情地刺入她幼嫩的皮肤,抽取出一管又一管鲜红的血液。那些血液在透明的管壁内晃动,像一条条细小的红蛇。
奇异的电流会毫无预兆地穿过她的身体,让她在短暂的、剧烈的麻痹后,感受到一种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撕裂般的疼痛。
还有那些散发着古怪甜腥气味的药剂,被粗暴地灌进她的喉咙,顺着食道一路灼烧下去,让她恶心干呕,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每一次检查结束后,宥娜都会浑身无力地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实验台上,像一只被随意丢弃的破旧玩偶。
也就在那时,一股奇异的暖流会从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悄然涌出,像母亲最温柔的抚摸,悄悄地、却又无比顽强地修复着她受损的身体,驱散着附骨之疽般的寒意。
“这是另一位‘给予你生命之人’留给你的礼物。”
妈妈总是这样告诉她。
可每当宥娜想要追问,妈妈便会逃避地移开视线,其他知情者也同样讳莫如深,仿佛这是个不能触碰的秘密。
年幼的宥娜只能懵懂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似乎有两个源头——一个在身边用生命守护着她,另一个则在遥不可及的地方,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赋予她奇迹般的力量。
实验室里不止宥娜一个实验品,但她是唯一一个“人形”的,也是唯一一个被允许在特定时间离开束缚床,由妈妈牵着,沿着那条永远弥漫着刺鼻消毒水味的走廊“散步”的“特殊品”。
那些短暂的放风时光,让宥娜窥见了实验室更残酷的真相。
走廊两侧,排列着半开放式的观察室,里面矗立着高大的圆柱形培养舱,舱内装盛着诡异的绿色或蓝色溶液,浸泡其中的存在更是扭曲得令人心惊。
它们有的像被诅咒的植物,有的像噩梦中的怪兽,有的甚至只是一团蠕动的肉块……
冰冷的玻璃罩外,连接着密密麻麻的导管,噗嗤作响的氧气泡从液面升腾而起,偶尔,还能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嘶鸣或肌理骨骼的抽搐声。
宥娜有些害怕它们,可妈妈会握紧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怕。
“它们……它们也是可怜的生命。”
妈妈的声音总是很低,带着一种宥娜无法理解的沉重与悲悯。
渐渐地,那些玻璃罐子会一个接一个地空出来。
畸形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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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也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然后,又有新的“货源”被推入,取代它们的位置,新的痛苦周而复始。
宥娜曾好奇地问过妈妈,他们去了哪里。
妈妈只是紧紧地抱住她,身体微微颤抖,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说:“它们,太脆弱了,没能撑过去。它们去了……一个不会再有痛苦的地方。”
后来,在一次极度偶然的机会下,妈妈指向了某条走廊最深处,一扇紧闭的金属闸门。
那扇沉重的大门后面,偶尔会飘出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还有微弱的、压抑的呜咽,但很快又会被仪器的噪音所掩盖。
宥娜隐约明白,那些消失的孩子,可能和那扇门,以及门后的气味有关。
她因此感到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茫然的悲哀。
实验室里也不止有“冷血动物”。
除了妈妈,还有一些穿着不同颜色制服的人,他们的存在像是这片空茫无穷尽的白色中微不足道却倔强点缀着的杂色。
比如负责清理各个观察室的李姨。
她总是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清洁服,脸上刻满了岁月和辛劳的沟壑,眉眼间却沉淀着一种温和的慈祥。
每次清理宥娜所在的观察室时,如果周围没有监管人员,李姨便会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被体温捂得温热的压缩饼干,或者是一颗廉价的合成水果糖,塞进宥娜的手里,然后用眼神示意她快点吃掉。
“可怜的孩子,”李姨一边拖洗着冰冷的地面,一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叹息,“造孽啊……”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有时还会偷偷抹去眼角的湿润。
还有负责夜间巡逻的警卫高叔叔。
他穿着深蓝色的安保制服,身材高瘦,表情总是很严肃,但他腰间时常挂着一串磨得发亮的卡通钥匙扣,这暴露了他内心柔软的一面。
比起开朗热情的李姨,高叔叔则像一座沉默的雕塑,高大坚实。
他很少说话,宥娜也从不主动亲近,但他们之间却存在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偶尔,当他巡视到宥娜的房间附近,会在她能看到的角落,悄悄放上一个木雕玩偶,或是几颗圆润多彩的小石子。
这是实验室里难得一见的玩具。
他从不提及,宥娜也从不追问,但她知道,那是高叔叔无言的善意。
以及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青年男性研究员,胸前铭牌上印着“艾略特”的外文标识。
他不像其他白大褂那样冷漠。在给宥娜做一些相对温和的检查时,他的动作会尽量轻柔,眼神中偶尔流露出人性的挣扎与不忍。
有一次,宥娜因为注射了某种实验药剂而高烧不退,意识模糊间,她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一个带着歉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对不起,再坚持一下……”
这些微小的、隐秘的善意,像是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透进来的星点微光,支撑着宥娜和妈妈度过一个又一个绝望的日夜。
2. 猩红坟冢
妈妈说,他们都是被困在这里的可怜人。
有的和她一样是“实验素材”,有的是迫于生计或被胁迫的工作人员。
不过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于冰冷无情的实验室里互相搀扶、相互取暖。
然而,这仅有的温情,也无法阻挡欲来的风雨。
时间无声流淌,宥娜能明显感觉到妈妈身体的衰弱。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会咳出令人心惊的血丝,在惨白的床单上洇开一朵朵狰狞的血花。
与此同时,宥娜体内那股神秘的暖流,似乎也变得更加活跃和强大。
不仅修复着宥娜自己受损的身体,还在妈妈抱着她的时候,悄悄地分出一部分,涓涓细流渗入她的体内,试图缓解妈妈的痛苦。
妈妈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既有欣慰,也有深深的忧虑。
“宥娜,你记住,”一次,妈妈在剧烈的咳嗽后,紧紧抓住宥娜的手。她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明亮,“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你是……最完美的,你是唯一成功的……你承载着我们的未来。”
妈妈的话语,不仅是遥远的期望,更是沉甸甸的托付。
她深知,要让这承载着未来的种子得以萌芽,她们必须冲破这囚笼,逃离这片白色地狱。
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妈妈开始在每一次确认安全无虞的短暂间隙,向宥娜细致描绘那个被钛合金闸门与量子屏蔽场隔绝的外部世界。
那里的阳光如何肆意泼洒、风声如何在树梢间低语,以及自由呼吸的一口空气有多么辽阔。
妈妈希望,若有一天宥娜真的能挣脱这密不透风的牢笼,她就能更早一刻适应那真实的、充满未知与希望的世界。
她酝酿着模糊的“逃离”计划,尽管那些以小博大的构想在宥娜听来,就像遥不可及的梦呓。
但她更先感受到的,是妈妈握紧自己小手时,超乎言语的决心。
秘密的种子,在不适宜的残酷土壤里悄然生根发芽。
妈妈会和李姨在工具间短暂地交头接耳,会和高叔叔在巡逻交接的间隙交换一个隐晦的眼神。
甚至那位艾略特研究员,在某次例行检查结束后,悄悄往宥娜的掌心里塞了一个闪着微光的小小金属片,对她悄声叮嘱:“紧急情况……或许有用。”
宥娜能感觉到,实验室内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
白大褂们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巡逻的警卫也增加了数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外面……可能发现什么了。”妈妈抱着宥娜,声音因恐惧而颤抖,“风声泄露出去了,那些幕后的人,他们不会允许实验的真相被公之于众!”
她的瞳孔放大,布满绝望的血丝:“他们启动了‘清零’程序……要抹杀这里所有的‘证据’!包括我们!”
“宥娜,听着!”妈妈的双手紧紧握着宥娜的肩膀,指甲几乎嵌进她幼嫩的皮肉。
但宥娜没有哭,她只是凝视着妈妈那双充血的眼睛,从中读出了前所未有的决绝与近乎偏执的疯狂。
“如果……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妈妈会想办法送你出去!但是你要记住,永远不要暴露你真正的力量,除非……除非到了生死关头……”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随即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脸颊轻轻贴在宥娜的小腹上,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妈妈会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你这里,最安全的地方。这样,妈妈就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宥娜似懂非懂,她只觉得妈妈的脸颊冰冷得可怕,就像生命的热度正在迅速流失。
而她的小腹处,那股熟悉的暖流,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灼热、鲜活,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变故,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午后,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刺耳的警报声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猛地烫穿了实验室往日的沉寂。
红色的警示灯在纯白的墙壁上疯狂闪烁,将整个世界渲染成一片令人不安的血色。
混乱的脚步声、声嘶力竭的尖叫、金属扭转断裂的刺耳巨响,以及不知何处传来的爆炸声,在封闭的实验室内交织成一首狂乱而绝望的末日序曲。
“宥娜,快!”
妈妈迅速从简陋的床铺上弹起,一把将宥娜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的病患,而是爆发出惊人力量与速度的母兽,眼中闪烁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们动手了!那群畜生!他们要销毁一切证据!”
妈妈的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支离破碎,充满了悲愤与绝望。
她抱着宥娜,在拥挤失序的人群和摇摇欲坠的残骸中跌跌撞撞地狂奔。
实验室彻底陷入了人间炼狱般的混乱。
白大褂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有些人在徒劳地试图抢救数据终端,更多的人则在歇斯底里争夺着为数不多的逃生通道,困兽般互相推搡撕扯。
那些曾经被视为“实验素材”的活体样本们,此刻也爆发出了求生的本能,与警卫员们展开了血腥的搏斗。
宥娜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小脸埋在妈妈散发着汗水与血腥味的颈窝里,浓烟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透过摇晃的视野,她看到火光像饥饿中暴涨的巨蟒,在走廊里肆虐席卷;看到被爆炸撕扯得变形崩裂的金属支架,垂死地悬挂在天花板上;看到一张张因恐惧、愤怒或疯狂而扭曲的脸,皮肤在高温下起泡焦化,诡异又恐怖。
“这边!快!”
清洁工阿姨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她的工作服上沾满了污渍和血迹。
宥娜看着她用瘦弱的身体撞开了一个试图阻拦的白大褂,为妈妈和自己清理出一条狭窄的生路。
“7号通道的备用闸门,艾略特先生已经打开了!”
高叔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伴随着几声沉闷的枪响和惨叫,他似乎在与什么人搏斗,为她们争取时间。
妈妈抱着宥娜,踉踉跄跄地向着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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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示的方向冲去。
“宥娜,记住妈妈说的话……”妈妈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令人心碎的虚弱,“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身体也越来越冰冷。
宥娜能感觉到,妈妈的生命力正在飞快地流逝,融入那股保护着她们的暖流之中。
“妈妈……爱你……”
这是宥娜听到的,妈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们终于冲到了一个相对偏僻的通道尽头,一扇不起眼的金属小门半开着,从外透进一丝不属于实验室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
就在妈妈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准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宥娜推向那扇门的时候,一声更加剧烈的爆炸从实验室核心区域传来。
整个地面都在剧烈震动,通道两侧的金属墙壁像脆纸一样扭曲撕裂,天花板上的金属板和混凝土碎块雨点般砸落。
一股灼热的气浪从身后猛扑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妈妈用尽全身力气,将宥娜小小的身体死死护在怀中,用自己单薄的脊背承受了大部分冲击。
砰——!
宥娜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抛出!
天旋地转,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她被妈妈推出了燃烧的通道,重重地摔在外界粗糙的地面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尘土弥漫,烟尘呛鼻。
她挣扎着,用沾满污泥和鲜血的小手,颤抖地支撑起伤痕累累的上半身。
回头望去,只看到那座囚禁了她五年之久的白色堡垒,在她眼前、在接二连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轰然坍塌。
钢筋骨架扭曲断裂,混凝土墙体粉碎崩解,炽烈的火焰从每一个窗口、缝隙中狂喷而出。
浓烟如同巨大的蘑菇云翻腾着升向天空,将那片区域彻底笼罩。
冰冷的实验室化作燃烧的巨大坟冢。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也映在宥娜沾满烟灰与泪痕的稚嫩小脸上。
猩红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将那些曾经的冰冷、痛苦、绝望,连同妈妈最后的体温,以及那些未能开花结果的零星善意,一并化为焦黑的灰烬。
那里,曾是她的整个世界。
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五岁的宥娜,孤零零地跪坐在燎原余火的废墟边缘,第一次真正看到了实验室外的天空。
不是医疗灯管制造的虚假纯白,不是警报灯映照的血色不详,而是一种被浓烟与火光染得一片混沌、却又透着一丝遥远晖光、真实而残酷的橘红色。
她的小腹处,曾经只是温暖的细流,此刻却像一颗被点燃的种子,散发着微弱却坚韧的搏动。
她知道,妈妈的一部分,最重要的那部分,留在了她的身体里,和另一位给予她生命的馈赠存在在一起,成为了独属于她,最隐秘、最强大的守护。
五岁的小女孩成为了这场精心策划的毁灭中,唯一的幸存者。
灰烬之中,尚有余火。
3. 格格不入的前台小姐
灰蒙蒙的天空低垂,像一块浸透了污水的脏抹布,沉甸甸地压在共和国的穹顶之上,模糊了城市原本的轮廓线。
空气潮湿浊闷,工业废料的硫磺气息与刺激鼻腔的消毒水味交织,是这座钢铁丛林里挥之不去的嗅觉烙印,亦是污染物质肆虐横行的无声铁证。
它们渗透进每一条街巷、每一块砖瓦、每一次呼吸,用无处不在的感官痕迹,时刻提醒着在此挣扎求生的人们——安宁,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钢心塔,这座第五环区最为瞩目的功能性堡垒,以冰冷的合金浇筑,如同地表悍然刺出的坚硬骨骼,外形粗犷,透着不屈的意志。
作为共和国抵御末日侵蚀的前哨站之一,钢心塔深深扎根于这片广袤土地,默默承载着人类文明存亡绝续的使命重压。
清晨,第一缕不算明亮的光线艰难地刺破铅灰色的云层,映照在塔楼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反射出暗淡的光。
塔内的工作准时运转,高效而缺乏温度。
钢心塔的主大厅,像一颗泵血过度、濒临极限的巨大心脏。
高压震颤之下,人潮涌动如蚁。
刚从前线归来的哨兵们步伐沉重,身上还残留着战火洗礼后的硝烟味与疲惫感,眼神空洞或狂躁;面色焦虑的后勤人员推着满载补给的小车匆匆而过,车轮碾过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新来的实习生脸色惨白、神色紧张,竭力追赶着塔内令人窒息的快节奏……
在这看似无序,却又遵循着某种既定规则的塔楼里,每个人都像精密仪器上的齿轮,哪怕磨损严重,也要死死咬合,推动着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继续运转。
然而,在这奔腾的人流与嘈杂的声浪中心,奇异地存在着一个固定的坐标角落。
那里如同暴风眼中不可思议的静止,散发着与周遭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安宁。
宥娜习惯了钢心塔混乱的清晨。
当整座钢铁堡垒在刺耳的警报与混乱的鞋底摩擦声中苏醒时,她就像湍急河流中央那块静默的礁石,安稳地坚守在自己的前台工位上。
沉重的合金自动门缓缓开启,又迅速闭合,吞吐着进进出出的人流。
宥娜端坐着,露出的头颈正对着这扇钢铁巨兽的咽喉。
她双手轻握保温杯,指尖摩挲着杯身粗糙的纹路,慢悠悠地拧开盖子,倒出热水晾凉。
雾气袅袅升腾,如薄纱般轻柔地弥散开来,渐渐模糊了她眼中的景象。
窗外,晨曦微薄,穿透飘荡的雾气,在空气中投下淡淡的光晕,将一切都包裹在一片朦胧之中。
宥娜的心境也随之沉淀下来,平和如水。
少顷,宥娜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伸手探进身旁的帆布包,从中取出自己今日份的早餐——一块朴素的全麦面包和一杯现磨豆浆。
她一手拿着面包,一手端着豆浆,在周身环绕的混乱背景音中,小口小口地进行着独属于自己的进食仪式。
外界的脚步匆匆、声浪鼎沸,此刻都与她无关。
宥娜全然沉浸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享受着这份难得的片刻宁静。
她的从容与淡泊,并非未经世事的懵懂,而是阅尽风雨后,洗尽铅华、自然沉淀下的安然。
尽管宥娜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但大多数人初见她时,总习惯性地误以为她还是个尚未走出象牙塔、青涩稚气的学生。
这份误解,或许很大程度上源自她那极具欺骗性的外表。
宥娜身形纤细,骨架偏小,带着一种惹人怜惜的瘦弱感,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肌肤亦如新雪般剔透,带着几分久居室内的苍白。
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随意挽成低马尾,几缕碎发轻轻垂落在耳畔,为那张楚楚动人的小脸添上一抹柔和的婉约。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开扇形的窄双眼皮下,瞳仁像两颗浸在清泉里的墨玉,乌黑湿润,清亮澄澈。
眼尾微翘,眼波流转间,流露出几分不自知的柔媚。偏偏浓密的黑色睫毛像小扇子似的轻轻覆压着,又为那双眼增添了一抹懵懂,显得纯真而不染尘埃。
她总是静静地抿着淡粉色的唇,不言不语时像一株含苞的茉莉,既没有锐利的锋芒,也无一丝攻击性,柔和中透着清冷易碎的美。
然而,这柔弱美好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个冰冷的现实。
档案上的登记信息显示,宥娜是Ⅰ型向导。
Ⅰ型,向导中最末等的存在。在钢心塔这个至少达到C级哨兵和Ⅱ型向导等级才能勉强立足的地方,这个标识几乎等同于“不存在”。
她的工作也确实如此。
整理访客信息、处理堆积如山的电子文件、分拣每日更新的身体报告、偶尔接起内部通讯器,再用平稳无波的语调传达指令或询问上级……
她就像一颗庞大机器里最微不足道的螺丝钉,安静地填充着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空缺。
就在这机械而又无趣的循环中,她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啃着手里干涩的全麦面包。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清晨特有的粗粝感——
“早啊,宥娜。”
是同事王姐。一个在狭窄的格子间里熬煮多年,脸上带着被生活磨砺出的精明与疲态的中年女性。
她身上穿着灰塔统一发放的灰色制服,款式老旧,材质粗糙,袖口处隐约可见几处脱线的痕迹,如同她被岁月磨损的身体。
“王姐,早安。”宥娜站起身,向她微一颔首。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像山间薄雾,淡而远。
但当她仰起脸,唇角勾勒出一抹浅淡弧度时,那笑容瞬间冲淡了周身清冷的疏离感,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因此变得清新了一点。
王姐被那恬静笑容牵动,短暂的恍惚过后,分散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宥娜手里的东西上。
她揉了揉因长时间伏案而隐隐作痛的腰,探身越过面前的隔断,面带关切地问道:“又吃这个呀?”
她的目光落在宥娜手中那块干巴巴的全麦面包上,眉头立刻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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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个紧绷的“川”字:“你这孩子,跟个兔子似的,光吃草能饱吗?”
宥娜低头,将面包放下,声音依然是那种淡而远的调子:“习惯啦,王姐。”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明天……我试试别的。”
王姐看着她,最终还是咽下了那些劝慰的话。
她太了解宥娜的性子了,话不多、安静、像个透明人。
安分守己地存在着,从不惹麻烦。办公室里的八卦风暴传得再热闹,也卷不到她身上分毫。
独立存在的宥娜仿佛置身于一个真空泡泡里,与世隔绝,安然自若。
但偶尔,王姐也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总觉得这个年轻女孩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随着王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前台隔断内的空间再次沉寂下来。
宥娜干净利落地吃完早餐,擦净手指,随即打开光屏,开始处理今天的工作任务。
屏幕的冷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脸上,为她增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纤长手指在屏幕上不疾不徐地滑动,录入着巡逻队最新的物资消耗数据。
女孩神情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懈怠的慵懒。
她的淡然自如,在这座时刻被焦虑与恐惧驱动的钢心塔里,显得如此突兀,甚至有些诡异。
塔外,足以撕裂普通人精神屏障的污染如影随形;塔内,无处不在的KPI压力和残酷的生存法则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她,却像一缕飘忽不定的云影,静静悬浮在这风暴的边缘,安然而孤寂。
“嘭!”
厚重的合金自动门如遭重锤般猛地向两侧滑开,一道裹挟着狂躁与血腥气息的身影以风雷之势破门而入。
来人是代号【裂空】的高机动歼灭特遣队队长,雷温。
A+级哨兵,钢心塔的王牌之一。
他刚结束一个紧急任务,作战服上凝固的暗色污迹格外醒目。
上面不仅有干涸发黑的血迹,还混杂着某种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异星污秽。
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深处,烧灼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抹濒临失控的电光火石。
雷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扫描仪,焦躁与渴求交织流转,飞快地刮过大厅每一个角落。
当视线扫过前台那个静谧的身影时,他疾速的搜寻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不是简单的辨认,更像是一种溺水者对浮木的求生本能确认。
微不可察的笑意浮上嘴角,仅仅一瞬,旋即,他强行扭转视线,脸上重新覆盖上冷峻的冰霜,大步流星走向升降梯。
宥娜的指尖在光屏上微微一顿。她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望向大厅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电子时钟,确认时间。
八点十五分。
裂空小队比预定时间晚了半小时归来,这通常意味着任务区域的污染浓度超标,或者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强力异种。
“情况……棘手到这种程度了吗?”
宥娜在心底无声自问。
4. 触手的窥伺
在她看似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某种无形、无质,却带有冰冷生命质感的东西,正从宥娜的意识至深之处悄然孳生、蔓延。
它们仿若无数透明而柔韧的神经束,又似深海中最危险神秘的掠食者的触手。穿透层层合金墙壁与混凝土结构,无视一切物理屏障,以一种超越空间逻辑的方式,瞬时延伸,精准地缠绕在即将踏入电梯的雷温身上。
一只、一只、又一只。
像是活物般蠕''动,带着蛇类的阴冷与贪婪,攀附而上。
蜿蜒盘绕的姿态既像情人耳语般缱绻亲昵,又似毒蛇吐信般危机四伏。
一圈、一圈、再一圈。
紧紧将雷温环绕包裹,似要吞噬掉他所有。
这些细长的触手犹如鬼魅,无声无息地渗入哨兵贴身的作战服,沿着他性感流畅的肌肉纹理,逐寸游走、探索。
并非有形的物理接触,而是一种更深层、更本源的感知“侵入”。
冰凉湿滑的触须首先缠绕上雷温线条流畅的脖颈,感受他脉搏的跳动。
那里是如此的脆弱,可搏动却有力如鼓点,一下下敲击在宥娜心头,像是某种隐秘的共鸣,在她体内激起一阵战栗的涟漪。
触须群顺着男人宽阔的肩膀分叉成两股意识流。
一股精神力沿着美妙的脊柱线条向下延伸,在腰''窝的凹陷处扎营起信息传递的菌丝网络。
一股则挤进隐没的胸骨中线,缓缓向左右分移。于两块结实饱满的胸''肌上分裂出无数毛细血管般的细枝,并疯狂地增殖、延展、攀附,再极具侵略性地向劲瘦的腰腹部寄生,勾勒出他身体躯干近乎完美的轮廓。
恶意的窥''伺之下,每一块隆起的肌肉、每一道紧绷的线条,都在低语着这位哨兵卓越的力量与坚韧。
随后,它们带着一种滑''腻的纠缠感,缠绕上他紧实的胯''部,并沿着肌腱贲起的大腿向下蜿蜒,水银泻地般滑过每一寸线条流畅的腿部肌肉。
最终,携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阴湿意味,停留在那对修长的脚踝上。
冰凉、湿滑、无声的束缚层层叠叠,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将雷温包裹,似要将他彻底囚''禁在这方诡谲重重的人造天地里。
触须们像是拥有独立的意识,饥''渴地汲取着对方紊乱驳杂的情绪波动,试图解析那片濒临破碎的精神图景中残留的战场信息。
但在这冷静理性的探查之外,它们更像是在进行一场自娱自乐的感知亵''玩。
不计其数的精神触须如潮水般涌动,肆无忌惮地捕捉着哨兵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雷温就像一只被剥去外壳的蜗牛,赤''裸地暴露在宥娜的感官之下,毫无秘密可言。
皮肤下血管的脉动、肌肉纤维的痉挛颤抖、甚至连呼吸间微弱的温度变化都无所遁形。
它们穿透雷温锋利野性的俊美表象,剥开他层层防御,直抵最深层的核心。
宥娜如同一位神秘的访客,静静地感知着那里的一切。
在雷温全副武装到牙齿的坚硬外壳之下,宥娜窥见了独属于哨兵的深切脆弱与渴望。
人类的精神世界不是固若金汤的钢铁堡垒,而是一座四面环绕着冰冷海水的孤岛。
岛屿中央,一簇微弱的火苗被困在冰川之中,孤寂摇曳,忽明忽灭。
像这样深入的精神触探,比任何物理接触都来得更彻底、更暧昧、也更令人不寒而栗。
作为隐秘的观察者,宥娜悬浮在理智与疯狂的边缘,手中握着一把无形的钥匙。
那是开启雷温灵魂的邀请函,也是通往他内心深渊的通行证。
潘多拉的魔盒自她掌下开启。
拨开层层迷雾,一幅幅支离破碎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炸裂开来。
那是独属于雷温的记忆碎片,是战场上血与火的残酷诗篇。
她“看”见了。
那些战斗的残影、痛苦的嘶吼、奋不顾身的瞬间,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烁。
雷温矫健的身影在硝烟中穿梭,凌厉如刀锋。每一次攻击都带着近乎暴烈的精准,却又在某个瞬间,暴露出潜藏已久的疲惫与孤独。
这些画面鲜明而真实,仿佛她正站在他血雨腥风的身旁,亲眼见证那些被鲜血与硝烟浸染的过往。
宥娜明白,自己正在越界。
这种程度的感知,更像是某种禁忌的窥视,一场对雷温身体和灵魂的侵''犯。
但她不能停止。
感知的触须在他身上放肆游走。
体温的微妙升高、心跳节律的隐秘加速、大脑皮层的细微波动……
她的存在,如同无形的镣铐,将一无所觉的雷温紧紧束缚在这场无声的狩猎中。
被选中的雷温恰似困在蛛网当中犹自舒展翅翼的飞蛾,殊不知隐形的猎手正躲在阴暗角落里,窥''伺着他的一举一动。
无形的陷阱不断伸展,每一根莹亮的丝线,早已无声缠缚住他的四肢百骸。
无从逃脱。
在这场单方面的囚禁与狩猎中,数据的搜集从未止歇。
宥娜的意识如同最精密的情报网,从雷温混乱的精神海洋中,筛选并捕捉着更为具象、更为关键的战场信息。
高频振荡的污染能量、从未记录过的扭曲生物轮廓、小队成员精神链接断裂时的恐慌剧痛……都在宥娜的识海中清晰而鲜活地一一呈现。
当所有必要的数据被悉数攫取,那些肆''虐游走的无形感知触须,如同完成使命的幽影,悄无声息地从雷温的身体与精神中退潮。
回收、稀释、溶解,最终融入宥娜体内那片深不可测的精神之海,了无痕迹。
一切归于平静,那场惊心动魄的侵''犯从未发生,现实亦未损分毫。
而从这场悄然而巨大的精神风暴中抽身而出的宥娜,缓缓颔首,垂下眼眸。
纤长手指轻柔地将一缕悄然滑落颊边的鸦黑秀发拢到耳后,露出的侧脸线条柔美得不可思议。
少女细腻的肌肤在塔内冰冷的人造光线下,呈现出白瓷般的脆弱感。
鼻尖小巧精致,未经点染的唇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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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然的蔷薇粉,配上那双总是微微垂着、显得格外温顺无害的翦水秋瞳,营造出一张纯净、柔弱的动人容颜。
然而,无人能够窥见,在那被浓密羽睫覆盖的眼帘之下,那双看似纯净澄澈的眼瞳深处,正掠过一点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幽光。
那缕微光冰冷、非人,如同蛰伏在万米深海最底层的未知古老生物,于永恒的黑暗中偶然睁开了眼睛,漠然洞悉着世间一切苦痛与挣扎。
此刻,这双眼正无声地映照出雷温那好似被风暴蹂''躏过的精神图景——混乱不堪的色彩疯狂搅动,尖锐刺耳的精神噪音几乎要冲破极限。
而在狂风骤雨的中心,他的精神体影渡鸦,羽毛焦黑凌乱、身躯颤抖不止,濒临崩溃边缘。
更为隐秘的是,就在下一秒,一丝极其微弱、如月光般清冷柔和的精神波动,从宥娜身上悄然逸出。
它像一层薄薄的冰膜,精准地“吻”在雷温布满罅隙、摇摇欲坠的精神屏障边缘,以一种母性般的轻柔,暂时抚平了那几道最危险的裂痕,阻止了崩溃的进一步扩大。
这一切的发生,都完成于她在光屏上录入一个数据的瞬间。
无声无息,天衣无缝。
“喂!那个……前台!”一个粗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工作。
一名穿着制式战斗背心的年轻哨兵站在台前,精神力波动混乱,像一桶即将引爆的炸药。
“紧急疏导室在哪?我新来的,这里的向导安排比蜗牛还慢!”
他一边大声叫嚷着,一边用力拍打面前的台子,那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如同闷雷炸响,有些骇人。
宥娜扶住差点震散的报告资料,缓缓抬起头。平静无波的目光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将他焦灼的面孔映入眼底。
“C栋三楼左转,走廊尽头,标有‘紧急疏导’的房间。”
她的音调不高,一字一句却能分外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带着奇异的安抚力,让他暴戾的情绪不由自主地缓和了几分。
青年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柔弱娇美的小不点在面对暴躁的哨兵时能如此镇静。
下意识看向她的铭牌,不禁皱眉嘀咕了一句:“Ⅰ型?算了。”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快步走向电梯间,显然不认为一个最低阶向导能提供什么有效帮助,只是问路而已。
宥娜目送他离开,面具般的平静面容没有丝毫动摇。
她知道,这座塔里的许多哨兵,都像那年轻人一样,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他们在战场上经历了太多的血腥与杀戮,精神世界早已千疮百孔。
标准化的疏导如同隔靴搔痒,无法触及他们精神图景深处的创伤。
不过,她可以。
但她是“Ⅰ型向导”宥娜,拿着最低的薪水,做着最基础的工作,是这座效率至上的塔楼里,最容易被优化掉的成本。
作为一个废物向导,她不过是生生不息的人流中,最安静、沉默、微不足道的一个背景板元素。
她只能这样。
5. 规则的潜流
午后的钢心塔,相较于清晨的紧张压抑,空气中多了一丝沉闷的疲惫。
空气循环系统配合无处不在的白噪音发出低沉的嗡鸣,消毒液混杂冷冽的金属味道,试图驱散从前线带回来的、更深层次的腐朽感。
钢心塔塔身矗立在共和国第五环,这里是商业与暗流的交错地带,远离核心区的绝对秩序,也尚未触及尘息区的荒芜废土,繁华与危险并存。
这是过渡区特有的悖论,文明与野性在此处达成微妙的共生。
午休的钟声渐行渐远,宥娜如常准时出现在前台,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下午涌入的各类信息流。
她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塔内日益增长的焦虑情绪好似与她无关。
一个穿着干净制服、胸前别着“刘主管”铭牌的中年男人脚步匆匆地经过前台,手里拿着一份赤字惊人的运营报告,眉头紧锁。
“能源消耗又超标了!净化成本直线飙升,再这样下去,这个季度的KPI怎么达标?”
刘主管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躁,他停在不远处的公告屏前,双眼紧紧盯着上面滚动的任务完成率、任务难度系数对应的资源投入比例,以及与上月的同期直观对比。
那一条条数据就像一把把利刃,刺痛着他的神经。
男人不停地低声抱怨着,锐利的目光扫过前台区域,像是在盘点哪些零件可以拆卸下来扔掉。
他的视线在宥娜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不耐烦。
这个Ⅰ型向导,在他眼里,和那些磨损的设备、过期的耗材没什么两样,都是亟待清理的“无效资产”。
被盯上的宥娜仿若未闻,继续录入着一份来自【磐石】小队的报告。
这只重装攻坚小队队长名叫陆岳,是这里唯一的S级哨兵。
他以无与伦比的防御力和地脉感知能力著称,是钢心塔的另一根定海神针。
陆岳的报告数据简洁明了,但字里行间透出的精神力损耗数值,远超常规任务。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空气中突然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焦灼气息,那是精神力过度消耗后残留的痕迹。
一股沉重的压迫感笼罩了前台。
“宥娜。”
低沉的声音响起,陆岳如同一座沉默的山,伫立在她面前,挡住了大半光线。
他魁梧的身躯挺拔如松,俊朗的面容坚毅如石,新换的作战服不染纤尘,却掩不住身上尚未消散的狂乱风暴。
与雷温外放的锐利不同,陆岳的气场是内敛而厚重的,但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荡余波。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将一份签过字的物资申请单放在了宥娜身前的台面上。
宥娜双手接过,指尖轻巧滑过纸面,确认签字无误后,录入系统。
“已处理。”她轻声说。
陆岳没有立刻离开。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似乎穿透了光屏,落在操作它的宥娜身上。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带着无声的诉求,周围的空气都因此而凝滞了几分。
宥娜不再抬头,也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回应。但放在键盘上的指尖,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丝如同初春融雪般温和的精神波动,悄无声息地弥散开来。像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纱,轻轻拂过陆岳岌岌可危的精神屏障,温柔地包裹住那些濒临破碎的节点。
陆岳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些,眼底深处翻涌的暗潮也随之平复了少许。
他深深地看了宥娜一眼,眼神复杂难明。
依赖、感激、困惑,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近乎本能的信赖臣服。
他颔首谢过,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开。
这短暂而隐秘的交流,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他们彼此知道,刚才那瞬间意味着什么。
一次紧急的、最低限度的精神输氧,足以支撑陆岳捱到下一次深层净化的约定时间。
就在这时,雷温又出现在大厅。他换下了沾满污迹的作战服,穿上了塔内便装,但眉宇间的疲惫和焦躁并未完全散去。
他装作随性地踱步到前台,拿起宣传架上一份过期的安全手册翻看着。
“下午茶时间的咖啡,还是老样子?”
看似漫不经心的询问,实则藏着只有两人知晓的暗语。
“嗯。”宥娜应了一声,没有看他。
“别忘了。”雷温放下手册,语气听似平淡,手指却在光滑的台面上暗示性地轻轻敲击了两下,然后才转身离开。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特定的时间,特定的饮品,意味着他需要一次非公开的精神疏导。
这种需求越来越频繁了,尤其是在污染潮加剧、任务难度不断提升的当下。钢心塔配备的那些标准流程化的向导,根本无法触及A级以上哨兵那复杂而强大的精神图景深处,更别说修复那些因高强度战斗和污染侵蚀而产生的裂痕。
只有宥娜可以。
她就像一座隐藏在平静海面下的灯塔,只有这几位顶级的哨兵知道她的光芒所在。
然而讽刺的是,宥娜的向导评级很低,理论上根本无法与这些高级别哨兵匹配。但现实却是,她与他们之间的精神共鸣度高得离谱。
“不要传出去。”
这是宥娜唯一的要求。她不想成为哨向匹配系统里的一个编号,更不愿接受国家安排,日复一日地与陌生哨兵进行强制配对测试。
于是这个秘密,就这样被几位受益者们心照不宣地守护着。
宥娜是他们放弃白塔与核心区的优渥待遇,继续留在这座资源有限的中环塔的根本原因。
对雷温来说,离家近或许是最初加入钢心塔的借口,但宥娜的存在,早已成为他无法离开此地的真正锚点。
宥娜继续处理着文件,表情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对刚才二人间秘而不宣的小动作假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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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罔闻。
大厅里永不缺席的行色匆匆,与她一成不变的淡然形成了强烈对比。
后勤部的文员抱着高过头顶的物资箱踉跄而过;技术员们对着全息投影争论不休;新来的实习向导小跑着追赶自己的导师……
到处是白噪音也无法遮盖的、匆忙奔走的脚步声。每个人都像在和时间赛跑、和不断恶化的污染赛跑、和自己的精神崩溃赛跑。
唯有前台这一方小小天地——宥娜小姐所在之处,像是暴风眼的正中心,维持着一种令人费解的静默。
午后的阳光透过钢化玻璃斜斜地切进大厅,在宥娜的键盘上投下一道淡金色的分割线。
她望着那道明暗交界线微微出神,那些令人恼火的熙攘则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她耳外。
塔内的气氛,好像变得更加紧绷了呢。
刘主管的抱怨并非空穴来风,削减成本的压力正逐渐向塔内的每一个角落渗透。
而宥娜,这个登记为Ⅰ型、拿着最低薪水、做着最基础工作的向导,在冰冷的KPI表格上,无疑是最容易被划掉的那一行。
她知道这一点。
这个最低阶向导的身份,既是她完美的伪装,也是她最脆弱的软肋。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
等待着下午茶时间的到来,等待着又一次秘密的约定,或者,等待着那把悬在头顶、名为“效率”与“成本”的冰冷铡刀,最终落下。
规则的潜流,正在钢心塔内,无声地涌动。
-
钢心塔高层的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全息投影在长桌中央旋转,展示着各项运营数据,其中代表成本和支出的红色柱状图异常刺眼,几乎要冲破预警线。
“污染潮的强度和频率都在增加。”一名负责战术规划的执行官沉声说道,手指在虚拟屏幕上划过,“前线哨兵的精神损耗率比上个季度增加了百分之十二,高等级修复舱的使用率和维护成本也随之飙升。再加上能源价格上涨……”
“说重点,”坐在主位上的塔监督,一个面容精悍、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打断了他,“我们需要削减开支,立刻,马上。”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各位部门主管。
刘主管清了清嗓子,适时地接过了话头:“我研究过人员成本结构。后勤、行政和低等级辅助人员占了相当一部分固定支出。我认为,可以在这部分进行优化。”
他调出另一份图表,上面是按部门和等级划分的人员薪酬与“贡献度”对比。
“比如,前台。”刘主管的手指点在一个名字上,“宥娜,登记为Ⅰ型向导,主要负责文书和接待工作。这类岗位,可替代性很高,基于任务评级和辅助效率计算出的KPI指标测算,她的实际‘贡献度’几乎为零。根据规定,我们可以提供标准遣散补偿,终止合同。”
会议室里一阵短暂的沉默。没有人提出异议。在冰冷的数字和严峻的运营压力面前,一个Ⅰ型向导的去留,显得无足轻重。
6. “人”的价值
所有管理层一致认同刘主管的提案,认为这是削减“无效成本”的有效手段。
“还有谁?”塔监督问道,显然也对这个提议表示了认可。
“档案室的两个实习生合同可以到期不续,”另一个主管补充道,“还有设备维护组的……”
讨论继续进行,名单在无声中被拟定。
宥娜的名字,和其他几个被认为“价值低”、“可替代”的职员一起冰冷地记录在案。
这是一场纯粹基于效率和成本考量的商业决策,没有人去深究这些名字背后代表的个体,更没有人意识到,其中一个名字的消失,将引发何等的风暴。
-
下午三点,距离雷温约定的“下午茶”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刘主管手握一份薄薄的电子文件板,走到了前台。
他脸上带着略显僵硬的公式化笑容,这通常是他处理不那么愉快的行政事务时的标准表情。
“宥娜。”男人停在台前,声音放得尽量平和,却掩不住那股居高临下的强势意味,“是这样的,根据塔内最新的……呃,运营调整和成本优化计划,我们需要对部分岗位进行精简。”
宥娜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手里还拿着刚刚录入完毕的巡逻报告。
科技高度发达,AI与自动化几乎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精密高效的机器人取代了绝大多数普通人的工作岗位,人类的价值被重新定义——贬值,或者直接淘汰。
在这个时代,没有分化的普通人想要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难如登天。
他们大多挣扎在社会最底层,依靠微薄的救济,或者从事着高危、低薪、连机器都不屑于做的苦力活维持基本生计。
底层民众即使觉醒哨兵或向导的能力,若等级平庸,其优势也仅限于一块“敲门砖”——他们或许能借此进入“塔”这样的专业机构,但只能从事最基层的工作。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体系里,低等级意味着低待遇、高风险,以及随时可能被更优者或更廉价的自动化设备所取代的命运。
头顶之上,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如影随形。
刀剑无眼,人人自危。悬挂的利刃不知何时就会无情落下,将他们斩落尘埃。
只有那些天赋异禀的高阶哨兵向导,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权贵子弟,才能真正立足于这个残酷的阶级金字塔顶端,俯瞰众生。
这也是为何,当刘主管提及裁员时,内心会掠过一丝人性的为难。
他下意识地认为,对于像宥娜这样,濒临被残酷的社会达尔文法则筛除的个体而言,这份基础的前台工作,或许已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稍显体面的浮木了。
刘主管深知,作为一个仅仅觉醒了Ⅰ型能力的向导,被灰塔这张庇护网驱逐,无异于折断了宥娜的伞骨,再任由暴雨将她冲刷进生存的漩涡。
这种沉重的认知,像一块化不开的铅,沉甸甸地压在刘主管的心头。
他知道自己正在扮演一个不光彩的角色,化身冷酷的执行者,将一个年轻女孩的未来,用一纸冰冷的辞退函宣告终结。
然而,职责的齿轮无情地碾压而来,容不得他有更多的犹豫。
男人挺直了腰板,试图用职业化的姿态掩盖内心的那丝不安。
女孩站在他对面,瘦削的身影在塔内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她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却又深不见底,像两口幽深的古井,平静得让人心悸。
刘主管被她过于淡漠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撇开视线,加快了语速,企图用冷淡的官方腔调掩盖自己微弱的局促:
“很抱歉地通知你,你的职位……前台文员,在此次调整范围内。塔里决定,即日起终止与你的雇佣合同,这个月的工资会按照规定发放到你的账户。”
“这是正式的解约通知。”
他将手中烫手山芋般的电子文件板递了过去。屏幕上,官方辞退函字体标准刻板,如同墓碑上的铭文,冷冰冰地宣告了宥娜被边缘化的命运。
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
按照刘主管处理类似事件的经验,接下来通常会是情绪的爆发或崩溃。
他在大脑中迅速过了一遍所有预设好的应对方案:安慰、劝解,甚至提前备好了应付哭闹的纸巾。
然而,宥娜接下来的反应,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准备。
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震惊、不解、哀求,更没有预料中的眼泪。
她只是静静地瞥了一眼文件板上的内容,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然后,女孩抬起眼,用那双黑洞般深邃纯粹的眸子凝视着他,语气平淡得如同在确认今天的天气。
“明白了。”
那种过分的平静,让刘主管蓄势待发的应对完全落空。
所有的准备都好似打在了虚无的棉花上,显得荒诞而徒劳。
他望着宥娜那双清澈得有些过分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起伏波动,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了然。
这让他莫名感到一阵不舒服,好像自己精心计算的“成本优化”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呃……那,你现在可以开始收拾个人物品了。”
他干巴巴地说完,像是急于逃离这令人不安的平静,转身匆匆离开了。
宥娜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那并非嘲讽,更像是一种意料之中的释然。
她低头,手指在自己的个人终端上轻轻划过,确认了账户信息,然后开始不紧不慢地清理起前台抽屉里那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几支笔,一个耐摔的旧水杯,一本封面磨损的纸质书。
她的动作依旧从容,仿佛塔楼的震动、KPI的压力、生存的挣扎,都与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对她而言,在钢心塔的这段日子,或许真的只是一段体验,一场近距离观察人类在特定体系下如何竞争、合作与倾轧的游戏。
现在,游戏管理员通知她离场了。
宥娜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她待了不短时间,却从未真正融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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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整。钢心塔,B栋,十七层。
一间只有队长级别哨兵才有权限进入的独立休息室,不同于塔内其他区域的繁忙与喧嚣,这里安静得近乎肃穆。
房间不大,陈设极简,只有一张舒适的单人沙发,一个小型置物台,以及先进的空气净化与隔音系统,确保这里的绝对私密与安全。
雷温早已等候在此。他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双手交握置于膝上。紧抿的唇线和偶尔蹙起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绷。
当宥娜推门而入时,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锋利。
但在看清是她之后,那份警惕瞬间化为不易察觉的松弛,甚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依赖。
“来了。”他声音有些沙哑。
宥娜点点头,反手锁上门,房间内彻底与外界隔绝。
她走到沙发旁,没有多余的寒暄。雷温自觉地闭上眼睛,微微向后靠,将头部侧向她。
宥娜伸出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搭上雷温的太阳穴。就在接触的瞬间,雷温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是深深的、如释重负般的吐息。
一股清凉、纯净、宛如初春融雪般的气息,从宥娜的指尖无声地蔓延开来,温柔地渗入雷温那因为连日高强度战斗和污染物持续侵蚀而变得狂乱无章的精神图景。
在宥娜的精神感知中,雷温的精神图景一片混乱,像被暴风雨肆虐殆尽的森林,满目疮痍。
树木倾倒、河流改道,黑色的雾气缠绕在每一处缝隙里,腐蚀着一切生机。
而远方的天空中,暗红色的闪电不时撕裂云层,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如同末日降临。
他的精神体,一只矫健而孤傲的影渡鸦,此刻正焦躁地在枝干扭曲断裂的参天古木上空徘徊。
厚密的羽毛凌乱,喙间发出不安的哀鸣,警惕地抵抗着那些无形的侵蚀。
宥娜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意识沉入雷温的精神图景。
她感受到脚下泥泞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铁锈的土腥味。狂风卷着黑色的雾气呼啸而过,将她的长发吹得猎猎作响。
“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在精神图景中荡漾开来,如同初春最温柔的那缕微风,以柔克刚地抚平了肆虐的风暴,带来一丝希望的曙光。
那呼唤轻盈却有力,恰似一滴清泉落入混沌的漩涡,在狂暴中绽开圈圈澄澈的涟漪,为困于风暴中的生灵撑开一方喘息的空间。
影渡鸦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如利箭般俯冲而下,却在即将触及她的瞬间陡然折返。
宥娜没有因为这份攻击性的试探而退缩分毫。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如同一位慈爱的母亲耐心等待着迷途的孩子归来。
“没事的。”她放低姿态,屈膝蹲下,将自己的身形缩得更小,以显得不具威胁,“我不会伤害你。”
影渡鸦盘旋的高度渐渐降低,漆黑的羽毛在暗红色的闪电映照下流转着冷冽的金属幽光。
它歪着头,用熔金似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她。
7. 精神体是鸟界的生姜老师
宥娜抬手轻抚影渡鸦凌乱的翎羽,奇迹在她掌下悄然发生,那些受损的羽片在两者接触的刹那开始自我修复。
影渡鸦起初还有些抗拒,焦躁不安地扑腾着,但很快就被宥娜身上那股初春暖阳般宁静柔和的气息所安抚。
庞大的阴影收敛,最终化作现实中的渡鸦大小,温顺地收拢了翅膀,轻巧地落在她的膝头。
影渡鸦微微低下头颅,任由少女温暖的指腹,轻柔地梳理过头顶最柔软蓬松的冠羽。
宥娜集中精神,磅礴的精神力化作涓涓细流,从她指尖汩汩涌出,稳定而持续地增强。
她没有强行驱散风暴,而是像位技艺精湛的织补匠,耐心地一点点梳理起那些狂乱的精神丝线,抚平那些因过度紧绷而纠结的褶皱,修复那些受到剧烈冲击后病变的靶点。
她的力量纯粹而浩瀚,却又控制得极其精妙,像一层薄透的、带着莹莹微光的纱帐,轻轻覆盖在那些裂痕之上,阻止它们继续扩大,并以一种温和的方式将其缓缓弥合。
周身环绕的清风化作无数细密的光丝渗入古树的裂缝,偌大的精神图景里,溪水开始变得清澈,倒映出重新变得完整的树冠。
随着净化的深入,现实中,雷温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唇线也柔和下来。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盘踞在脑海深处、附骨之疽般的尖锐噪音和负面情绪,正在被一股清泉般的力量缓缓冲刷、带走。
每一次宥娜的精神力流过,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覆盖了一层凉爽的丝绸,带来难以言喻的舒适与安宁。
这种感觉,是塔内任何标准化治疗都无法给予的。
他甚至能“闻”到,独属于宥娜的、极其清淡却异常安神的向导素气息,像雪后初晴的松林,让他几乎沉溺其中。
周遭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只剩下她指尖的温度与那令人心安的香味,成为他此刻所能感知到的唯一真实。
时间,宛如一条无声流淌的深河,在静谧的午后悄然滑过。
和煦的阳光透过休息室的百叶窗,切割出条条明暗交错的光带,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如同微缩的星辰般缓缓旋舞。
大约一刻钟,抑或更久,宥娜那只轻覆在雷温太阳穴上的手,缓缓撤回。
恰似破晓的曦光驱散晨霭,最后一缕象征着精神狂躁与污染的黑雾,彻底消散无踪。
雷温的精神体,那只威风凛凛的影渡鸦,此刻全然不见平日的凶戾。
它完全放松下来,亲昵地用乌黑锃亮的喙,轻轻梳理着宥娜垂落肩头的墨色长发,好似将她视作了同样长有漂亮黑羽的珍贵同类。
影渡鸦喉间发出低沉而满足的咕噜声,那是精神体最纯粹的愉悦与臣服。
雷温混沌的意识如同退潮的海水,一点点回笼,沉重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
视野从模糊的光斑逐渐聚焦,那双曾浸满血丝与狂乱的澄黄眸子,此刻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锐利。
然而,在这锋芒深处,似乎又沉淀了某种更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宥娜身上,只见少女微微偏着头,正专注地观察着影渡鸦的动作。
那张总是平静无波、对世事漠不关心的侧脸,温柔地沐浴在窗外倾泻而入的柔和日光中,每一根细小的绒毛都染上了温暖的金边,皮肤细腻得像是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瓣,透着淡淡的粉,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雷温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一种酥麻的悸动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感谢?是询问?还是……更深层次的情感在蠢蠢欲动?
这股莫名的情愫让他如跬步踟蹰、欲语还休。
他依赖宥娜,这点毋庸置疑。
每一次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每一次理智即将被污染吞噬的危机,都是她,这个看似最不起眼的低阶向导,用一种他从未见识过、却又无比有效的方式,将他从泥沼深渊中拉回。
他不是没有接受过其他向导的精神疏导。
通常情况下,向导进行精神疏导或净化时,会召唤出自己的精神体配合工作。
精神体不仅是向导精神力量的具象化呈现,更是一个高效的精神能量传导介质。
哨兵与向导的精神链接,只有通过双方精神体的接触、互动甚至共鸣,方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精神能量如同电流,而精神体就是最高效的导线和精密的变压器,协助向导更安全、更深入地介入并梳理哨兵混乱的精神图景。
没有精神体作为媒介,直接进行高强度净化,尤其还是跨阶级的对哨兵进行深度净化,对向导自身的精神负担极大,且效率低下,如同用血肉之躯去阻挡洪流。
然而宥娜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她的精神力,纯粹、凝练,带着一种奇异的“兼容性”和“净化力”,无需借助精神体作为“媒介”和“放大器”,便能直接作用于他的精神图景核心。
不存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引导,更不用像其他向导那样,在配备了精神和谐共振稳定场的专用调和室内,才能专心剥离那些毒瘤般深植的污染物。
她只要静静地待在他身边,那些盘踞在他精神图景中的污染能量,便会如冰雪消融般自行退散。
这种感觉,与其说是“驱逐”或“消灭”,不如说更像一种高层次的“吞噬”或“同化”。
当然,他并非没见过宥娜的精神体,只是至今仍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它真正的模样。
最开始的时候,或许是出于谨慎,或许还是不够信任,宥娜也会装模作样地变出一只与他的影渡鸦相对适配的鸟类精神体,试图进行“常规”的治疗流程。
有时候是一只摇摇摆摆、憨态可掬的企鹅;有时候是一只灵巧迅捷、弧线优美的海燕;还有时候,会是一只油光水滑、眼神锐利的鸬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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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夸张的一次,她竟幻化出一只翼展惊人的巨型信天翁,那庞大的体型差点塞满了整个休息室,连转身都异常困难。
好奇心日渐膨胀,直到某天,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内心的疑惑。
那时的宥娜正饶有兴致地给一只姿态优雅的白鹭精神体梳理羽毛,听到他的问题,手上的动作明显滞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撇过脸去,眉宇间懊恼地拧出了几道浅痕。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雷温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除了喙与足呈铅灰色外,通体雪白的优雅中型涉禽,在一阵模糊的光影扭曲中,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缩脖驼背、眼神呆滞、整体散发着丧丧气息的水鸟。
“是夜鹭哦。”宥娜这才抬起头来重新看向他,脸上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平静,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可是,之前那些呢?企鹅、海燕什么的……”
这认知断层来得猝不及防,雷温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宥娜闻言,故作镇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眼神下意识地躲闪,小声嘀咕道:“糟了,原来我搞错过那么多次……”
空气有片刻凝滞。
休憩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和那只散发着颓废气息的夜鹭。
它缩着脖子,沉默地蹲在宥娜怀里,像个落魄的失业社畜。
宥娜的目光在雷温脸上停留了几秒,似是在衡量什么。
最终,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中的那丝慌乱被某种更为坚定的东西所取代。
少女挺直了腰背,迅速调整好状态,切换了模式。
“是夜鹭哦。”
清甜的嗓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她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固执,像极了一个被设定好固定应答程序的机器人。
她怀里那只丑萌的夜鹭也恰到好处地歪了歪头,一人一鸟的表情和姿态,都默契地透着股令人哭笑不得的淡淡死感。
宥娜还在理直气壮地替自己正名:“我们拟态大师就是这样的,鸟界的生姜老师,懂不懂啊?”
“不、不太懂……”雷温诚实回答。
“是你误会啦。”宥娜一本正经地教育他,“精神体嘛,形态不稳定,偶尔畸变,长得相似很正常……”
她努力找补着,试图将一切归咎于他太过较真。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感,宥娜伸出手,轻轻揪了揪夜鹭头顶上那两根细长飘逸的标志性白色饰羽,然后抬起头,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盯着他,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声明道:“我的精神体,是夜鹭。对,就是夜鹭。毋庸置疑,非常权威。”
她的眼神太过坚定,语气太过笃定,再加上精神体本身就具有一定的虚拟性和可塑性,以及夜鹭天然的“伪装者”设定,这一切都让雷温选择了相信。
他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之前的观察不够仔细,或者对鸟类的认知存在某些盲区。
直到某次任务结束后,在返回钢心塔的运输艇上,他偶然听见了其他同事对宥娜精神体的讨论。
8. “不可名状之物”也想要变得可爱
“宥娜的精神体——你绝对猜不到——居然是苔藓!”
林子寂清亮的嗓音在高速飞行舱内骤然响起,打破了压抑的沉寂。
这位与雷温齐名的A+级哨兵此刻一反常态,声音里透着罕见的亢奋。
他那只散发着浓郁血腥气息的洞穴蝙蝠精神体正倒挂在舱顶合金板上,漆黑翼膜紧紧收拢,只余一双猩红眼眸在专为哨兵设计的镇静暖光里若隐若现。
林子寂斜倚在悬浮座椅中,黑色战斗服勾勒出他修长的劲瘦身形。因扭身与雷温交谈,腰腹线条被拉扯得格外凌厉。
平日里,他总是眉头微蹙,鸦羽似的长睫在苍白面容上投下浓重阴影,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郁气息。
但此刻,那份惯常的阴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鲜少得见的生动神采。
“对,苔藓。就是那种……湿漉漉、毛茸茸、绿油油,长在石头缝里的苔藓。”
他加重了语气,热切地和同僚分享自己的新发现。
宥娜只要求这些受过她特殊精神“神祜”的哨兵对外绝对保密,却并不禁止他们彼此内部交流。
因此,在紧张的战斗与任务间隙,关于宥娜的话题常成为他们难得的放松时刻。
雷温依旧维持着他惯常的姿态,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难以辨明情绪,但那微微偏转过来的头颅,以及不再规律起伏的胸膛,无不昭示着他已将注意力全然投了过来。
这份无声的专注,更助长了林子寂分享的欲望。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树蛙,你知道的,那种能完美融入环境的绿色小东西。”林子寂的语速很快,眼中得意难掩,“后来是叶尾壁虎,那伪装简直绝了!”
说到兴起处,他忽然顿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更好笑的画面,干脆眉飞色舞地比划起来:“最离谱的一次,它居然变成了一条肥嘟嘟的青色毛毛虫!”
这个平日里不讨喜的小东西,因为沾了宥娜的光,竟也显得憨萌可爱起来。
林子寂的状态显然不太对劲。
刚结束的高强度战斗让哨兵本就敏感的精神更加亢奋,污染物残留的侵蚀亦令他神志飘忽。
此时的他就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要与同伴分享。
“我还傻乎乎地凑过去问她,‘宥娜啊,你这只毛毛虫精神体,以后能不能破蛹成蝶呀?如果能,那一定很漂亮吧!’”
说到这里,林子寂再也忍不住,在悬浮座椅上笑得前仰后合,连带着那只倒挂的蝙蝠也发出一连串尖锐细密的呼啸应和。
好不容易止住笑,林子寂抹了抹眼角泌出的泪花,擦过肩头的柔软发梢随之轻晃。
“结果她特别严肃地看着我,慢悠悠摇头,用那种一本正经的口吻说——”,他刻意压低声音模仿宥娜独特的清冷语调,“‘因为生物分类体系不同。我的精神体是苔藓,属于植物界。苔藓孢子萌发后是原丝体,然后形成配子体,它无法进行完全变态发育。所以,很抱歉,苔藓是永远也变不成属于动物界的蝴蝶的。’”
“苔藓啊!居然是苔藓!”哨兵咏叹似的重复着,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难怪我之前会认错那么多次,拟态苔藓真是太有迷惑性了!”
他手舞足蹈地描述着宥娜当时严肃又可爱的反差模样,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雷温闻言沉默。
熟悉的话术,只是对象从“夜鹭”变成了“苔藓”。
苔藓或许和某些善于隐蔽的低等昆虫、两栖类在外观的迷惑性上有共通之处;夜鹭也或许和某些鸟禽在外形轮廓上有些许相似,但苔藓和夜鹭……
这两种东西,无论从哪个维度来看,都是完全的风马牛不相及嘛!
他无法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于是,在又一次领受了宥娜那近乎奇迹的精神疏导之后,雷温觑准时机,再次追问起她精神体的真实形态。
这一次,宥娜没有立刻作答。她静默了片刻,那双总是澄澈如洗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小把戏被看穿后的心虚。
“其实……”
女孩轻轻咬住下唇,似在斟酌,片刻迟疑后,终于缓缓摊开了莹白的手掌。
掌心之上,无形的精神力开始荡漾、凝结。
起初是星点微芒,继而汇聚成一团柔和的漩涡,光流婉转间,一个半透明的轮廓渐渐清晰。
须臾,一只通体光滑、触手柔软的小章鱼凭空浮现。
它通体泛着淡雅的粉色调,滑腻光洁的表皮跟随环境光线微妙变幻。
几条灵巧的触手欢快地舞动,时而卷曲,时而舒展。
其中一根轻轻缠上雷温的手腕,冰凉的吸盘在他手背肌肤上留下细小的濡湿印记。
“好吧,”宥娜叹了口气,不怎么走心地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所有说辞,坦诚得略显敷衍,“老实告诉你吧,雷温。其实呢,我的精神体,是拟态章鱼。”
……拟态章鱼。
雷温探究的目光,在那只正灵活变换着颜色与形态,甚至惟妙惟肖地模拟出一小片微缩苔藓和一道迷你夜鹭剪影的小章鱼身上停留了数息,复又缓缓抬起,望向宥娜那张依旧显得清纯无辜的脸庞。
章鱼……嗯,章鱼的拟态能力在自然界确实首屈一指。
这个解释,某种程度上,倒也算是自圆其说?
雷温对此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既然宥娜乐在其中,这点小小的“欺瞒”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纷繁的思绪从回忆中悄然抽离,却在心底留下了一抹难以平息的余温。
窗外阳光正好,现磨咖啡的醇厚浓香与阳光倾洒在布艺沙发上蒸腾出的暖意交织,氤氲出一室慵懒安逸。
影渡鸦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台,悠然梳理着油光水亮的羽毛。
而雷温心中那份不可言说的悸动,则在回忆的发酵下愈发汹涌。
他对宥娜的依赖,早已超越了哨兵对向导单纯的治愈需求,掺杂了某种更私人、更隐秘、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情愫。
每一次在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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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卸下防备,将最脆弱的精神图景完全敞开,都让他感到既安全又危险。
安全在于,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慰藉。
危险则在于,他害怕这种依赖会变成无法戒断的毒瘾,更害怕有朝一日,他会失去她。
这种患得患失、进退维谷的念头,像细密的蛰人电流,在他体内不安地四处流窜。
雷温撑在沙发垫上的右手,无意识地蜷曲、握紧,手背青筋因用劲而微微虬张,旋即又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颓然松开。
指腹反复摩挲着沙发套上凸起的纹路,试图通过这种机械性的小动作,来缓解内心翻涌的焦躁与不安。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固执地滑向身旁少女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
白皙、纤细、骨节匀称,指尖圆润可爱,透着健康的淡粉色泽,宛如一块精雕细琢的羊脂白玉,细腻得能透出光来。
宥娜就静静地坐在他身旁,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尺之遥。
房间内浮动着她身上独特的淡香,像是雨后初霁时湿润清新的青草,又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甜奶味,干净而令人心安。
只消稍稍偏过身,便能轻易地触摸到她……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席卷了哨兵的全部感官。
就在雷温内心天人交战、理智与本能激烈拉锯之际,一无所觉的宥娜端起桌上的杯子,仰头一口气喝光了那杯加了足量糖和奶、顶上还挤了高高奶油花的特调咖啡。
按比例来说,或许称作咖啡风味的甜牛乳更为合适。
放下空掉的马克杯,宥娜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残留的奶渍,做完这一切,她才迤迤然转过头。
那双总是清澈得宛如山涧清泉的眼眸,不偏不倚,恰好撞进了雷温来不及收回的慌乱视线里。
他炙热的目光,前一刻还胶着在她那只安放在膝头的纤纤玉手上,着迷地反复描摹着。
这下被她逮个正着,雷温感觉自己活像个行窃时被当场抓获的小偷,窘迫与尴尬直冲头顶,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连眼珠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安放。
只能勉强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试图掩饰此刻满溢的局促。
宥娜顺着他方才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她饶有兴味地将自己的手举到眼前,纤细修长的手指舒展打开,又缓缓握紧,如此反复活动了几次筋骨,紧接着,在雷温完全意想不到的下一秒,她主动将自己的手,那只被他觊觎已久的手,放进了他温热宽大的掌心里。
“牵手,也是一种很有效的辅助治愈方式呢。”
宥娜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天真无邪的甜美。
她柔软的手指游鱼一样灵巧地滑入他的指缝,与雷温十指相扣,恶趣味地在敏感的虎口处轻轻一掐。
“怎么样?雷温队长,”宥娜俏皮地歪了歪头,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有细碎的星光在其中跳跃闪烁,“有没有感觉……更舒服一点?”
9. 可怜的汤姆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轰——!”
一声巨响在雷温的大脑中炸开,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被碾轧得粉碎。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机器人,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下一刻,一股汹涌的热流从心脏直冲头顶,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脖颈一路烧到了耳尖,连带着平日里冷峻的脸庞也染上了不正常的酡红。
雷恩慌乱地抬起另一只手臂,用曲起的肘弯狼狈地挡住自己滚烫的脸颊。
他承受不住地朝另一边倾靠过去,整个人几乎要缩进沙发的缝隙里。
然而,与他仓皇躲闪的动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只被宥娜握住的手,却异常诚实地没有松懈分毫。
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像是触发了应激反应,更加用力地回握,将她柔软微凉的手指牢牢地扣在自己掌心之中。
宥娜看着他这副纯情又笨拙的模样,眼中春水微澜,浮现的笑意更深了。
她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你脸红了?”
女孩微微倾身,追随着他躲闪的轨迹,不疾不徐地向他靠近。
几缕柔软发丝调皮地擦过他紧绷的手臂线条,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她故意将语调拖得绵长而柔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戏谑调笑,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通红的耳廓上,散发着蛊惑人心的魔力:“雷温,你真可爱。”
“我才不可爱!”
雷温条件反射般地扬声反驳,然而话音甫落,他就尴尬地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脸孔。
于是又飞快地抬起胳膊,像只受惊的鸵鸟,重新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只留通红的耳根露在外面,昭示着主人的窘迫与羞赧。
过了一会儿,臂弯里再度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雷温隔着衣物模糊地嘟囔,话里夹杂着点委屈和不甘,配上软糯的鼻音,听起来竟有几分硬汉撒娇的意味:
“宥娜才是最可爱的……”
少女的睫毛在霞光中轻轻颤了颤。
若是往常,宥娜定会不厌其烦地循循善诱,将他引至进退两难的境地。
逼他细数她究竟可爱在何处,又为何可爱;再语带无辜地轻叹:“难道不这样,我就不可爱了吗?”
步步紧逼、环环相扣,直至将这头外表凶狠冷硬、内里却纯情得一塌糊涂的猛禽欺负得彻底炸毛,欣赏他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有趣模样。
她太熟悉应该怎样逗弄这个矛盾的哨兵了。
战场上的雷温,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人形兵器,冷酷、精准、高效。
私下的他却纯情得像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只要她稍稍靠近一些,说上几句亲昵的话,便会立刻脸红心跳、手足无措。
甚至连他那只总是酷得不可一世的精神体影渡鸦,都会非常同步地出现羽毛蓬松、原地炸毛的可爱反应。
宥娜用拇指摩挲着他掌心那些因为常年严酷训练和无数次生死搏杀而留下的厚茧,不乏恶劣地想,或许这就是饲养猛禽的乐趣吧。
只要找准位置,挠对下巴,再锋利的爪牙都会收起。
再撸顺那圈炸开的颈羽,他就会毫无防备地朝你袒露出最柔软的肚皮,任你施为。
什么猛禽啊,分明就是只外强中干、羽毛鲜亮却意外好哄的傲娇小鸡。
单纯,又好骗。
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胸大无脑。
但是,真的很好看,也确实很好玩。
不过,这一次,当宥娜的指尖再次触碰到那些象征着力量与守护的硬茧时,心中掠过的却不再是往常那种轻松愉悦的狎弄心情。
下午的斜阳,温柔而怅惘地漫过窗台,给繁华都市的钢筋水泥丛林披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城市在喧嚣的白日后,显露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沉静与萧索,像一首低吟浅唱的乐曲缓缓滑向尾声,宣告着一场盛大戏剧的临别落幕。
释怀之中,又夹杂着无尽的遐想与难言的落寞。
正如她此刻复杂难明的心境一样应景。
宥娜从窗外被残阳染成金色的城市剪影中缓缓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回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的指腹再一次轻轻压过那些粗糙坚硬的纹理,每一个凸起,每一道刻痕,都在无声诉说着它们主人过往的经历。
在二人相触的同时,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雷温皮肤肌理间残留的污染能量波动。
微弱,却带着熟悉的扭曲与疯狂,像是深渊的低语,在她的意识海中勾勒出狰狞的轮廓。
钢心塔,作为一座由私人财团控股运营的灰塔,其麾下的哨兵所能进入的污染区范围、能够接触到的污染物等级,都有着极其严格的隔离限制。
毕竟,那些更深层、更危险、被标记为“死区”的禁地,只有装备最精良、训练最严酷、心智最坚定,并且直属于中央白塔的精英军团,才被允许在绝对必要——通常是扩散的污染物即将突破最后的边境防线,直接威胁到后方居民区的危急时刻,才能依照由顶尖专家组制定出的严密方案,在周边进行清剿。
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不必要的人员伤亡,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为了避免无序的行动破坏那些具有极高研究价值的“纯净”污染源头区域及其生态系统。
因为国家层面的最高研究机构,始终在不遗余力地试图从那些高度污染的核心区域中,寻找关于污染物的起源、进化规律及其弱点的蛛丝马迹。
任何未经授权的深入行动,都有可能导致之前耗费巨大人力物力获取的研究成果前功尽弃,甚至会因为扰动了未知的平衡,而引发无法预测的灾难性后果。
宥娜之所以潜伏在钢心塔,伪装成最不起眼、精神力评级只有Ⅰ型的辅助向导,正是为了一个更深层、更隐秘的目的——
通过近距离接触这些频繁出入低中度污染区的灰塔哨兵,感知并解析他们身上沾染的污染能量波动,以此来构建一个关于污染源异化方向的庞大数据库。
而钢心塔近期因财政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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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战略调整而进行的“人员优化”,也就是不那么体面的裁员行动,恰好给了她一个顺理成章离开的契机。
钢心塔的哨兵们所能提供的污染信息样本,经过这段时间的积累,已经达到了她当前阶段分析和研究的上限。
就像榨干了最后一滴汁水的柠檬,再留恋也毫无价值。
这次裁员,对她而言,不啻为一个完美的机会。
让她能够顺理成章地摆脱钢心塔的束缚,重新物色下一个更优质、能提供更高级别污染样本的“研究对象”或“情报目标”。
就职钢心塔的这段时间,为了更快、更有效地获取到更广泛、更多样性的污染物信息,宥娜确实有选择性地为几位颇具潜力或任务频率较高的高级哨兵,慷慨地提供过几次超规格的深度精神疏导。
她深谙“投资与回报”的法则,适当的付出是必要的,就像给机器注入润滑油,才能让它们更好地运转。
因此她才数次冒险动用了远超“Ⅰ型向导”界限的精神力,将他们从狂乱边缘拉回,以此来支持满血复活的哨兵们,更频繁地执行高危任务、更深入地狩猎高浓度污染物。
这种工具性社交,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
既是游走在暴露边缘的高危行为,却也是为了达成她自身目的而进行的必要投资与计算。
继续留在这里,不仅获取不到更有价值的情报,反而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更遑论……她察觉到雷温眼中那日益浓烈的情感,那已经远远超出了哨兵对合作向导的单纯依赖与信任,掺杂进某种令她感到棘手的私人羁绊。
这场以搜集信息为目的的陪伴游戏,是时候该画上句号了。
想到这里,宥娜眼底最后一丝真切的笑意,如同被寒风吹散的烟云,悄然淡去。
指尖原本轻柔摩挲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
雷温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空气中刚刚升腾起来的那点旖旎暧昧的气氛,像是被抽了真空,瞬间冷却。
他心中一紧,突如其来的慌乱与不安压倒了羞窘,他急忙放下了挡在脸前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不安地看向宥娜。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容。
嫣然笑靥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冬冰封湖面般的沉寂与疏离。
女孩漆黑的眼眸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幽潭,既倒映不出他仓惶无措的身影,也吝于流露出任何可供他揣测的情绪。
“宥娜?”他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宥娜没有回应他的询问,也不存在任何眼神交流。
她只是缓慢而果决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紧握的掌心中一点点抽离出来。
雷温的心猛地一沉,强烈的失重感席卷全身。
掌心残留的温度和细腻触感,仿佛还在提醒着刚才亲密接触的真实性,但那份温暖却在他指尖的空虚中,迅速冷却、消散,最终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如梦初醒。
10. 精神母巢
雷温不解地望向宥娜,只见她霍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拿起桌上自己那只空咖啡杯,又自然地端起雷温同样见底的杯子,将它们一并放进托盘摆好。
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竟莫名引起了哨兵强烈的不安。
那不详的预感如同一团未知的黑雾,悄无声息缠上雷温的心脏,连呼吸都跟着变艰涩。
他本能地张开嘴,试图抓住这即将溜走的什么。
“……下次,”雷温的嗓子有些发紧,说出口的话都带着颤音,“任务结束后,我……”
他想说“我来找你”,或者更直白一点,“我们再聊聊”。
他渴望和宥娜约定下一次的单独会面,想将这份令自己心悸的连接延续下去。
哪怕只是多看她一眼,多听她说一句话,都能让自己感到更加倍的幸福。
雷温深吸一口气,那双松香似的蜜色眼眸中,正跃动着期待与忐忑的辉光。
这或许是他有生以来最需要勇气的时刻。
他想问清楚,她对他,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丝……
然而,宥娜似乎没有听见他未尽的话语,也未曾捕捉到他的恳切与期盼。
她只是步履从容地走向门口,平铺直叙留下四个字:
“注意安全。”
少女不起波澜的语调就像在宣读一份例行公事的公告,字字分明,却寻不到半点私人情感的余温。
雷温怔怔地注视着她走向门口。
那背影依旧纤细,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决绝与孤寂。
她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心脏再一次被捏紧,这份无由来的恐慌居然比面对凶残的污染种时更加强烈、更加真实。
此刻的宥娜平静得反常。
就像夜空中倏然掠过的流星,看似近在咫尺,却又无比遥远,带着决绝的光芒向黑暗深处坠去。
她的背影明明就在眼前,却好似已身在千万光年之外。
雷温不自觉地伸出手,像个贪恋星火的孩童,想要抓住那道即将消逝的尾焰,却连一粒星尘都留不住。
他悲哀地发现,他们之间,除了“哨兵”与“提供过帮助的向导”这层脆弱的关系外,似乎再无其他可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打开门,屋外的人造光线趁机汹涌而入,将她的身影勾勒成一道模糊的剪影。
“再见。”
告别的尾调轻得像一声叹息,随着门扉洞开时涌入的光潮一同消散。
刺目的光线中,宥娜的轮廓渐渐融化,最终被走廊的明亮尽数吞没。
门锁闭合的瞬间,雷温脱力般瘫软在沙发上。
他的瞳孔失焦地凝固在那扇冰冷的门板上,视网膜上似还残留着她离去的虚影。
哨兵敏锐的五感此刻成了最残忍的刑具,雷温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曾给予他慰藉的淡香正在急速褪去,这种具象化的失去让他恐慌。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空洞感,如同深不可测的黑色浪潮,将其彻底淹没,吞噬了雷温所有的光和热。
-
钢心塔略显逼仄的员工储物间里,宥娜收拾东西的速度很快,因为她本就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东西。
寥寥几件换洗衣物,被她随意地塞进那个帆布旧背包里。
那只耐摔的保温杯和封面磨损的纸质古籍也一并放了进去。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收拾妥当后,宥娜最后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前台工位,以及台面上积压的新文件,眼中没有任何留恋。
走到员工通道的终端前,按照标准的离职流程,宥娜将自己的身份卡放在感应区,开始注销权限。
就在卡片离开扫描区的瞬间,设备像被无形的病毒所侵染,屏幕上的光线闪烁不定,随即传来微不可闻的嗡响。
云端内部,一行行关于「宥娜,Ⅰ型向导」的基础数据流,正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混淆成乱码,最后毫不留情地尽数抹消。
不仅是表层权限,连带着系统深层日志里那些微弱的精神力残留波动记录,也悄无声息地消散了,比最彻底的格式化还要干净。
几个恰好路过的同事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但没人上前询问。
在他们,乃至整个钢心塔绝大多数人的眼中,宥娜的存在感一向稀薄,就像一道可有可无的影子,静默、孤绝、纤毫不动。
乏善可陈,无足轻重。
她的离开,似乎也理所当然应该这样悄无声息,不会在任何人的心中搅起一丝涟漪。
当宥娜独自一人走出钢心塔那扇厚重冰冷的自动金属门时,陡然接触到的残阳余晖有些刺眼。
那是一种近乎爆烈的橙红,猝不及防冲击着人的视网膜。
她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短暂的眩目过后,宥娜重新睁开眼,世界从一片模糊晃动的光影中一点点凝实。
高远壮阔的天空被晚霞烧灼成末日火海,城市边缘的废墟在光影中踽踽沉默。
宥娜不再停顿,径直穿过塔前空旷的广场,将那座象征着秩序、力量与冰冷规则的钢铁巨塔,彻底抛在了身后。
走到马路对面,她才停下脚步,却没有急着回头。
宥娜抬眸看向街边橱窗明亮的玻璃,那里面,钢心塔的倒影被扭曲地拉长,却依旧那么冷傲、庞大、森然,像一个沉默的审判者。
她静静凝视着那道高耸入云的倒影,嘴唇轻微翕动。
喉间发出的声音很低,轻易便被街道的喧嚣淹没,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咒语,又像母亲对孩子最温柔的呼唤:
“孩子们,该回家了……”
一语落下,仿佛触动了某个不属于这个维度的开关。
钢心塔的钢铁幕墙突然“活”了。
原本光滑如镜的金属外壳开始诡异蠕动,像被高温烤化、垂流的巨型蜡块,又像无数粘稠、膨胀的卵膜在同步收缩。
塔的表面突然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颤动突起。
紧接着,每一处凸起都缓缓裂开——
那是眼睛!
成千上万只瞳孔各异的眼睛在这座庞然的金属躯壳上同时睁开,异变的虹膜折射出非人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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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裂大开,眼球滚动。
它们齐刷刷转向宥娜,眼睑开合间渗出粘稠的透明液体,将整座塔包裹成颤动的胶质巨茧。
何其悚然!
那可不是钢筋水泥的造物,而是宥娜的一部分精神体。
一个自她踏入这里的第一天起,就以其无形无界的浩瀚之躯,无孔不入地寄生、包围、侵染着这座塔的“活物”。
它似有生命的邪恶翼膜,一边用畸形的身躯守护着,一边用无数只眼睛监视着。
而现在,隐秘的守塔者收到了母巢的召唤。
它们跟随指令,发起新的行动。
地面随之震颤,塔基跟着崩裂,共振的幅度轻微却致命。
那些原本如同第二层皮肤般,密不透风地裹覆着整个塔身的诡异胶状物,此刻就像被暴烈炽阳烘烤曝晒的沥青,疯狂地熔化、沸腾、鼓泡,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解离、坍缩、剥落。
它们不再依附于塔身,而是从塔顶开始,好似剥下的蛇蜕,一路向下蜿蜒“褪皮”。
与此同时,无数条肖似初生婴儿脐带、又如同深海巨怪触须的半透明绳状物,也从塔身内部——那些错综复杂的通风管道、线路接口、甚至坚实墙体的微小缝隙中汹涌澎湃地钻出。
抽动着、挣扎着,争先恐后地将自己融入到外层那个正在飞速坍缩、汇聚的“主体”之中。
合二为一的它们疯狂地抽搐着、贪婪地蠕动着,退潮般逐渐将那雄伟的钢铁之躯从自己体内,一点点“吐”了出来。
或者说,分娩。
整栋摩天大楼,以一种诡异而盛大的姿态,从富有弹性的胶质子宫中褪下了包裹它的胎衣,并以赤裸的姿态,重新诞生于世。
原本附着其上的广袤精神体,此刻就像一支被点燃的巨型蜡烛,在无形的火焰炙烤下迅速熔化成一滩无序的液体,坠落堆积在钢心塔的外围,并不断地涌动、扩散。
最终汇聚成一道无边无垠的银色洪流,无声无息地冲刷着地表。
所过之处,坚实的柏油路面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蒸腾起散发着铁锈腥味的混浊雾气。
这不是简单的“回收”。
黏液中有东西在增殖。半透明的触须从洪流中探出,顶端裂开吮吸式的口器;胶团内部不时鼓起模糊难辨的异形轮廓,又很快坍缩分解成新的眼球。
它们翻滚着、推挤着,发出一种只有精神层面才能感知到的、尖锐而混乱的嘶鸣。并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法则的速度,疯狂涌向马路对面的宥娜。
就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狂热到横冲直撞。
却在触及她鞋跟的瞬间骤然凝固。
宥娜缓缓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她静静看着脚下那片活物般不停涌动、翻滚,却又在她面前表现得无比温顺、甚至带着一丝孺慕之情的诡物。
片刻后,她选择伸开双臂,如同母亲迎接自己久别归来的孩子,温柔地拥抱这片由她亲手孕育、滋养、并最终释放的血肉深渊。
“欢迎回家,我的孩子。”
11. 三个世界
宥娜的声音轻得宛若情人耳语,又像是古老神祇的谕令,威严与慈悲并存。
并以一种仅有她和她的“孩子们”能够理解的精神共鸣方式,回荡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脱胎洗礼的现实空间。
这一刻,精心维持的向导伪装彻底破碎,露出了其下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她并非塔的仆从,而是潜伏在这座钢心巨塔之下,真正的母巢。
宥娜的影子,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无限拉长,又于刹那间扭曲、膨胀,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深渊巨口。
所有的胶质物都像是受到了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召唤,乖顺地涌入那片深不见底的阴影之中,如同百川归海、万流归宗。
当最后一滴闪烁着银光的黏液也消失在影子的虚无中时,地面残留的腐蚀痕迹突然反向生长。
沥青重组、裂缝弥合,仿佛刚才的恐怖场景只是在眨眼一恍神间产生的荒诞幻觉。
唯有钢心塔那冰冷、坚实的钢铁幕墙上,还隐约残留着无数看不见、摸不着、湿漉漉的圆形水渍。
像眼泪。
像窥视。
宥娜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孤寂的建筑,旋即淡漠地收回目光。
转身,重新融入街道上来往的人流之中。
挂在肩头的旧背包随着女孩轻盈的步伐,有节奏的晃动。
腮边几缕调皮的墨色青丝,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在衣服上划过细微的摩擦声。
与此同时,一阵带着微凉秋意的清风恰好吹过,空气中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极其淡薄的向导素气息,也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彻底崩解、逸散。
仿佛从未在这片空间内存在过。
观察者悄然退场,不留一丝痕迹。
-
不久后的钢心塔内,那些经历了几场浴血奋战、带着破碎精神图景归来的哨兵们,和往常一样,习惯性地走向前台。
却愕然发现,那个总是带着浅淡微笑迎接他们、会在无人注意时悄悄给予精神疏导,甚至私下里冒险为他们进行深层安抚、并与他们共同守护着这个维系彼此精神稳定的秘密的女孩,不见了。
前台空空如也、系统查无此人。
残留的精神链接彻底断裂。
空气中最后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息,消散无踪。
好似虚妄的海市蜃楼,一切不过是一场绝境下的幻梦。
刹那间,原本看似平衡有序的世界,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轰然崩塌。
平衡,骤然打破。
风暴,悄然酝酿。
-
从繁华有序、高楼林立的第五环,乘坐轨道公共交通前往第七环,本身就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穿越时空之旅。
在这个被森严的官僚威权主义与残酷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双重绞索紧勒的共和国里,资源分配呈现出一种近乎掠夺式的残酷倾斜。
制度的铁律,如同深深刻入城市基因的冰冷代码,日复一日、高效且无情地执行着其既定的逻辑。
核心环区,这头用权力与规则精心喂养壮大的贪婪巨兽,正永无止境地吞噬着最优渥的资源供应和最高精尖的技术支持,以维持其光鲜亮丽、坚不可摧的完美表象。
而夹在核心区与边缘地带之间的过渡区,则像是核心环区繁华盛景投下的、略显黯淡的影子。
这里依然可见高耸的建筑和规划整齐的街道,维持着共和国基础的门面。
却早已没了核心区那种令人目眩神迷的辉煌奢华与极致洁净,但也尚未沦落到尘息区那般被彻底遗忘的破败与绝望。
它就像一个巨大的缓冲带,秩序与混乱在此交织,希望与幻灭在此共存。
然而,无论是核心区的璀璨,还是过渡区的有序,这前六环光鲜的背后,都隐藏着以“集体利益至上”为名、无数个体牺牲与被漠视的血泪。
在那被冷硬的钢铁和璀璨的玻璃精心包裹的华丽天际线之外,拖拽着无数被忽视的阴影。
那些被极端功利主义和冷酷的“必要牺牲论”无情抛弃的人们,如同遗忘在角落的尘埃,于城市的边缘地带苟延残喘。
他们的痛苦与挣扎、他们的疾病与死亡、他们的希望与绝望,对于高高在上的核心区而言,不过是维持其高效运转、保持其纯净无暇所必须付出的“合理成本”,是冰冷统计报表上一串漠然的数字,是城市规划图上被刻意模糊处理、不愿正视的黑色色块。
美化、神化、异化、常态化……当利用价值被榨干,便惨遭抛弃。
这种资源分配的巨大差异,如同锋利的刀刃,泾渭分明地切割出三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是高悬于云端、纸醉金迷、仿佛永恒白昼的繁华天堂。
一个是夹在中间、秩序井然却又压抑沉闷、精密运转却缺乏灵魂的灰色过渡地带。
而更外围,则是被剥夺了一切资源与希望、在绝望与污染中沉沦、被永夜包围的荒芜之地。
宥娜背着那个磨损的旧背包,在熙攘的人群中,像一滴不起眼的水珠融入溪流,登上了开往第七环区的悬浮轨道列车。
车厢内光线明亮得有些刺眼,合成皮革的座椅冰凉沁骨,空气循环系统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效率过滤着每一丝杂质,四处弥漫着过渡区特有的、近乎无菌的淡淡消毒水气味。
窗外,第五环的城市规划痕迹多以粗犷的实用主义为主,空中航道上的飞行器型号也更偏向于公共交通和货运,鲜少能见到核心区那种线条流畅、彰显身份与财富的私人豪华款。
这里的一切,都在努力维持着一种虚伪的“秩序”与“体面”。
如同精心修补过的陈旧衣衫,试图遮掩内在的窘迫。
然而,那略显简陋的公共设施、循环利用的建材痕迹,以及乘客们脸上那份被生活磨砺出的疲惫,无不透露出资源相对匮乏的现实。
这是核心区光鲜亮丽表象之下,开始逐渐显露真实面貌的第一个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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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繁华褪色后的粗砺底稿。
随着列车驶离过渡区最后一环的中心区域,窗外的景象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经历了一场从文明到荒芜的快速演变。
那些尚能称之为“高楼”的建筑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造型更为呆板、高度也急剧降低的实用性厂房和住宅楼群。
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蜂巢一样容纳着为这个城市提供基础运作的人口。
曾经偶尔还能瞥见的、代表着休闲与消费的空中商业街区彻底不见了踪影,视野所及之处,尽是连绵不绝、管道纵横交错的工厂区域。
空气循环系统已然超负荷工作,勉强维持的纯净消毒水味渐渐淡去,开始混入属于更多拥挤人流和更复杂生活环境的混杂气息。
当列车缓缓驶过过渡区的边境,仿佛穿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窗外的光线也随之暗淡了几分,空气中那股混杂的气息骤然浓烈。
就像一脚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被主流社会刻意遗忘和模糊化的区域。
列车窗外,原本还残留的一丝整洁与秩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乱与破败。
这里是第七环区。
在官方文件中,它被委婉地称为“工业与再生产支持区域”。
但所有生活在这里,以及那些对这个城市有着清醒认知的人都知道,它有一个更直白、也更残酷的称呼——【尘息区】。
共和国这部庞大精密的机器在高速运转时,那些不可避免沉积下来的灰烬、废料与被淘汰的边角料,以及不被光鲜亮丽的核心区所容纳的“杂质”,大多都汇聚于此。
如同人体新陈代谢后排出的废物,被无情地堆积在城市的边缘地带,默默承受着繁华背后的代价,同时也在顽强地维持着自身的存在。
宥娜靠在冰凉的车窗边,神色平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不断切换的景象。
工厂高耸的烟囱里,正源源不断地冒出滚滚浓烟,如同一条条挣扎扭动的黑色巨龙,在被污染得失去本色的天空中肆意盘旋,最终融入那片永恒的铅灰色背景之中。
密集排布的住宅楼群,墙体在岁月的侵蚀下显得斑驳陆离,就像无数张饱经沧桑、沉默寡言的老人面孔,见证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与死。
空气中的消毒水味荡然无存,彻底被一种更为真实、也更为粗砺厚重的气息所取代。
挥之不去的工业粉尘带着金属的铁锈味,各种廉价化学制剂混合在一起形成刺激性气味,以及一种属于大量生命体聚集所产生的、混杂着汗水与生活垃圾的独特“人气”,直往鼻腔里钻。
对于初来乍到者,这气味或许是难以忍受的灾难,但对于宥娜而言,这却是久违的、带着刺痛感的熟稔。
无论土地多么贫瘠,无论空气多么污浊,无论生活多么艰辛,这里都是她记忆深处的“家乡”。
第七环区的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她成长的痕迹,比任何“纯净”都要来得踏实。
12. 回家了
从钢心塔那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的压抑,到此刻逐渐被熟悉的质朴气息所包围,宥娜眉眼间那股刻意维持的疏离与警惕也悄然融化,染上了一层真情实感的柔和。
在这里,她不再是那个时刻需要伪装身份、步步为营的“Ⅰ型向导”,也不再是那个调动庞大精神力、行使“母巢”意志的隐秘存在。
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她可以暂时卸下所有的面具与重担,变回更接近“宥娜”本身的状态,一个渴望片刻安宁与喘息的普通女孩。
旅途即将结束,列车发出一声略显疲惫的制动嘶鸣,沉重的金属车轮摩擦着铁轨,火花在昏暗中一闪而逝,随即缓缓驶入第七环区的交通枢纽站。
夜幕早已低垂,约莫是晚上七八点钟光景。
与第五环区那堪比艺术馆般洁净有序、灯火通明的站点不同,这里的站台拥挤而嘈杂,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露天集市,充满了粗砺又鲜活的市井气。
尖锐的金属摩擦声、货物搬运时沉闷的碰撞声、各种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叫卖声与因小事而起的争执声交织在一起。在挑高不足、略显压抑的站台顶棚下回荡,形成一片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市井交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汗味、廉价食物在劣质油中煎炸的焦糊腻味,以及比车厢内更为浓重的工业废气,刺激着每一个初来乍到者的嗅觉神经。
宥娜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她从背包侧袋里取出一个造型轻便简约的呼吸面罩戴上,过滤阀尽职尽责地滤去空气中最刺激的粉尘颗粒,同时也遮住了宥娜大半张清丽脸庞,让她更好地融入这片被夜色与灯光切割得光怪陆离的环境。
轻巧地避开一个推着沉重货物、满脸汗水在昏暗灯光下泛着油光的工人,宥娜随着混乱的人流,走出了弥漫着铁锈与潮湿浊气的枢纽站出口。
抬头望去,夜穹宛如一匹蒙尘的旧绸缎,被工厂烟囱喷吐的浓烟浸染得愈发晦暗。
疏星在浊雾的缝隙中勉强眨着眼睛,月亮沉浮于霾海,泛着昏昧的晕。
第七环区的全景在参差交错的光源映照下徐徐展开,就像一幅笔触粗糙、色彩暗沉的画卷,所有景致尽收眼底。
这里的建筑普遍不高,大多是三到五层的样式。墙体斑驳陆离,在半明半昧的街灯映照下,好像患了某种慢性皮肤病。
裸露的、生了锈的管道如同城市纠结的血管般杂乱无章地攀附其上,薄脆的地方渗出不明液体,在地面形成小片油腻的反光。
纵横交错的街道算不上宽阔,更谈不上整洁。路面高低不平,随处可见修补过的粗糙痕迹和凝固的油污,在偶尔驶过的车辆灯光下一晃而过。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混乱破败的景象中,却洋溢着一种第五环区那种精致的“橱窗城市”所没有的、旺盛而野蛮的生命力。
如同贫瘠土壤中顽强生长的野草,在罅隙中依旧倔强地呼吸。
这座城市布满伤疤,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就是它的补丁。
街边的景象在夜色的渲染下有了不同的韵味。
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妇人守着一个堆满蔫了吧唧水果的小摊,摊位上方悬着一盏摇摇晃晃的白炽灯。
她扯着沙哑的嗓子,疲惫又振奋地吆喝着招揽稀疏的顾客:“新鲜的水果嘞,便宜卖咯!最后几份啦!”
不远处的修理铺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那是工人师傅在昏黄的灯泡下专注维修着某个损坏的机械零件。
电焊的弧光不时从简陋的门面中骤然亮起,短暂照亮他被油污覆盖、专注而坚毅的脸庞,随即又隐入黑暗。
穿着朴素的居民提着空了大半的菜篮匆匆走过,脸上带着为生计奔波一天的疲惫,眼里也含着归家时的踏实与安稳。
几个半大的孩子借着忽明忽暗的路灯光芒,在狭窄的小巷里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就像黑夜中的萤火,给这片深沉的区域增添了几分生机盎然的亮色……
宥娜的脚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融入其中的熟稔。
她没有像在钢心塔时那样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是自然地行走在人群中,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在夜色中亮着招牌的熟悉店铺和街角的模糊涂鸦。
不少路灯年久失修,接触不良的灯泡一闪一闪。
光线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像是隔着不同维度,一个人跳起了双人舞。
土生土长十几年,宥娜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灯一影,都了如指掌。
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相对僻静、行人也稀少一些的街道,道路两旁的建筑更加老旧,有些墙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红砖。
空气倒是比主街清新了少许,少了些油烟味,多了些植物和泥土的潮气。
在一排略显萧条、大多已经熄灯或门扉紧闭的店铺中,一间挂着“青囊馆”三个古朴木质大字招牌的小店,显得格外醒目。
招牌上方,一盏小巧却明亮的门头灯散发着柔和的橘黄色光晕,将那三个字照得清晰可见,也给这条清冷的街道带来一丝温暖。
店面不大,门脸是有些年头的深褐色木质结构,虽然陈旧,却被擦拭得异常干净,边角在灯光的映照下透着温润的光泽。
窗边没有安装时髦的电子屏或者闪烁的霓虹灯,只是简单地挂着几串正在风干的不知名草药。
它们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晃动的影子投在窗格上,散发出一种淡淡清气的独特药香。
宥娜在青囊馆的木门前停下脚步,那扇看起来有些沉重的门上,挂着一枚小巧的黄铜风铃。
她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门。
“叮铃铃——”
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在略显安静的店内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店内光线并非十分明亮,而是带着一种被时光浸润过的柔和感。
墙面几盏仿古壁灯与实验台上方的吊灯交相辉映,晕染出温和的暖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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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到好处地照亮了每一个角落,又不会显得刺眼。
这方空间里,空气异常清新——得益于那套由白塔退役向导,也就是他们曾经名义上的养父,通过特殊渠道购置的顶尖净化系统。
即便身处污浊的第七环区,这家小店内部也清澈得仿佛与外界隔绝。
既没有街道上弥漫的秽浊气息,也无需依赖刺鼻的消毒剂来维持洁净。
唯有纯粹而浓郁的草药香气在空气中缓缓流淌,质朴、沉静,令人心安。
靠墙的木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玻璃瓶、陶瓷罐,里面装着颜色各异的粉末、液体和干燥的植物。
一个穿着干净淡青色长衫的年轻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张宽大厚重的橡木操作台前。
他的身形清瘦挺拔,柔顺的黑色长发用一根没有任何纹饰的乌木簪子松松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小段白皙而修长的颈子,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象牙般的光晕。
他微低着头,正专注地用一个白瓷研钵细致地研磨着某种深紫色的矿石粉末,动作轻缓,富有节奏。
室内灯光温柔地泼洒在他的侧脸和肩头,勾勒出他温润清隽的轮廓。
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柔和,整个人透着一种与第七环粗拙环境格格不入的、古画般的雅致与宁静。
听到风铃声,手中研磨的动作一顿,随即停了下来。
男人转过身,视线投向门口。
当目光触及站在那里的宥娜时,那双素来平和的眼眸水波微动,旋即化作温润笑意。
那笑容不显炽烈,清浅得仿佛早已意料到她的出现,却也掩不住眼底久别重逢的淡淡欣悦。
“回来了?”
青禾的声音恰如其名,清透温润,沉静儒雅。
他的语调里没有刻意的惊讶,亦无多余的追问,只有家人间特有的熟稔与包容。
“嗯。”
宥娜轻轻应了一声,摘下了呼吸面罩,露出一张在朦胧灯光下更显清丽绝伦的脸庞。
她迈步走进店内,熟悉的药香让她彻底放松下来。
宥娜将肩上的旧背包取下,随意地搁置在墙角一张同样有些年头的旧长凳上。
青禾也放下了手中的白瓷研钵,用一块干净的细麻布擦了擦手,缓步走到宥娜面前。
他的目光在女孩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没有询问她在钢心塔经历了什么,也没有探究她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回来,只是用那一贯温和的眼神注视着她,眉眼含笑地轻声问道:“还是住楼上那间?我昨天刚打扫过,被褥也都晒了太阳。”
“好。”宥娜点点头,声音跟着放软。
眸中倒映出宥娜略显疲惫的模样,青禾心头不由得泛起一丝心疼。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温柔地抚上少女的脸颊,从眉骨滑过眼角,怜惜地轻轻摩挲。
宥娜像一只慵懒又乖巧的小猫,从善如流地贴进他掌心,亲昵地蹭了蹭。
13. 哥哥秀色可餐,可惜饱不了腹
宥娜在男人托起的掌心里微微仰起脸,漆黑的眼眸因舟车劳顿而蒙上一层朦胧的薄雾,更显无辜可怜。
“哥哥,我还没吃东西……”
女孩的眼睛湿漉漉的,声线绵软。
尾调微微上扬,带着娇气的甜糯,与她在钢心塔内淡漠疏离的形象判若两人。
青禾的指尖轻轻一颤,眼底漾开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忍不住捏了捏女孩软嫩的脸颊,收回手时,掌心仍残留着她肌肤的余温。
“晚饭想吃什么?”
青禾的嗓音不自觉放得更轻、更缓。
他一边问,一边转身走向古朴的小茶柜,从陶罐里倒出一杯尚有余温的草本茶,递给宥娜。
“街角那家三鲜馄饨面,你不是一直惦记着吗?我这就去买。”
宥娜接过那只粗陶茶杯,指尖传来舒适的暖意。
浅色的茶汤氤氲着甘菊与蜂蜜的香气,她低头抿了一小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夜风带来的丝丝寒意。
再度抬眼望向青禾。
他正弯腰翻找外带食盒,清瘦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投落一道温柔的剪影。
那微微前倾的肩颈线条,无声地触动了宥娜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记忆里的青禾,一直都是这般模样。
无论深夜还是黎明,只要她回来,那个单薄又可靠的身影就会为她忙碌起来。
不问缘由,不求回报。
他总是这样,默默备好热茶点心,细致入微地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倾注无尽的关怀。
店外的风铃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悦耳的清响。
宛如时光在低声絮语,诉说着岁月静好。
第七环区,这片荒芜的尘息之地,是宥娜名义上的“故乡”。
青禾——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却一同在此相伴成长的“哥哥”,成为了她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上,为数不多可以卸下伪装和戒备的人。
他的存在,宛如一个坚实的锚点,让孤寂的宥娜得以真切感受到自己仍与这个世界有所连接。
或许是他身上那股与世无争却又包容万象的气质,亦或是经年累月沉淀在血液里的依赖与信任,让他们之间这份根植于灵魂深处的羁绊,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已超越了简单的习惯,化作了一种无声却强大的力量。
而此刻,这份熟悉的安心感,正在她心底酝酿成一种更为炽热的渴''望。
她想要更近一步的親密。
“不着急。”
宥娜又抿了一口茶,陶瓷杯底与木质桌面相触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放下茶杯,目光追随。
当青禾取出柜子下层的饭盒时,她已悄然站定在他身后。
宥娜伸出右手,以一个近乎拥抱的姿态向前探去。
掌心温柔却坚定地覆上青禾撑在柜台边缘的手。
男人的身形骤然一僵,手背上传来细腻的触感,溫熱的体温让他呼吸微滞。
宥娜没有给他迟疑的余地,纤长的五指強勢地嵌入他的指缝,将他修长骨感的大手牢牢扣住。
肌肤相貼的瞬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以及指节的肌''理纹路。
十指交纏,密不可分,连脉搏的跳动都渐渐同频。
“哥哥……”
宥娜的声音透着一种纏綿的沙哑,如同被露水打湿的丝绒,轻轻搔''刮着他的耳膜,直抵心扉。
青禾在她贴上来的刹那,身体便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手里的饭盒“啪嗒”一声掉落在木质地板上,砸出沉闷的声响。
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紧紧扶住冰凉的柜沿,才得以勉强支撑住發軟的双腿。
清瘦的脊背不自觉地微微弓起,宥娜则从身后严丝合缝地貼合着他每一寸轮廓,将脸颊深深埋入他柔软乌黑的发间,貪婪呼吸。
那是独属于青禾的气息。
清冽的草药香中糅杂着淡淡的皂角味道,干净纯粹得令人心安,好似能抚平一切不安与躁动。
女孩呼出的温热气流,撩''拨着男人敏''感的后''颈。
那片平日里被衣领遮掩的白皙玉颈,顿时泛起一层誘人的薄紅。
恰似上好的宣纸滴落了桃花汁,緋色顺着颈线向上蔓延,晕染了清秀的耳根。
宥娜的另一只手,趁机轻巧地撩開了他长衫宽松的下摆。
纤细的指尖就像灵巧的游蛇,悄无声息地探了进去,轻柔地抚上他腰側紧实温热的肌''肤。
“唔!”
青禾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绷得更紧。
腹''肌在她的触碰下泛起奇异的酥''麻,不自觉地收縮。
他强忍着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惊扰了这久别重逢的亲昵时刻。
宥娜纤长的手指在青禾光滑的肌''肤上游走,带起一阵阵惹人战栗的电流。
青禾喉结难耐地滚动,声音艰涩而压抑:“宥娜……别、别这样……”
“哥哥不想我吗?”宥娜的双唇贴着他发烫的耳廓,轻柔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他敏感的颈间,吐气如兰,“我可是……很想哥哥呢。”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委屈,又暗含挑''逗意味。
青禾闭上双眼,长睫在眼睑投下颤动的阴影。
脸颊早已红透,泛着不自然的潮熱。
“我、我也很想你……”青禾低声回应,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喘''息难抑,“但是……不要在这里……”
宥娜轻笑出声,清悦的笑声如同泉水叮咚,胸腔的震动透过緊貼的身体,曖昧地传递到青禾背部。
“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孩水润的唇瓣轻轻擦过他泛紅的耳垂,感受着那里的滚烫与敏''感,“我难道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哥哥为什么害怕得直发抖呢?”
宥娜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人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紊乱的心跳,攀升的体温,以及那些极力克制却依然泄露的渴''望。
这种掌控感让她心底涌起奇异的满足。
这个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男人,此刻正因她而失控。
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里,青禾的呼吸骤然凌''乱。
“唔……”
压''抑的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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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从他喉间溢出,额前碎发已被汗水浸透。
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要站立不住,只能将大部分重量分摊在身前冷硬的柜台和身后温软的宥娜身上。
“别抖了,哥哥。”宥娜歪着头,眼中流转着狡黠的光,“再这样下去,药草都要被你震落了……”
她的指尖沿着他的脊梁缓缓下滑,在凹陷的腰窩处恶意地戳''弄着。
青禾迷蒙地睁开眼,眸中水雾氤氲,羞赧与沉沦在其中交织成潋滟的网:“宥、宥娜……别欺负我了……”
尾音化作一声輕喘,消散在突然贴近的柔软里。
少女甜软的唇''瓣先是在他发烫的脸颊流连,又辗转至紧绷的下颌。
当感受到他无意识的迎合时,她突然封住那双微启的唇。
这个吻不再是耳畔边的试探,而是带着攻城略地的气势,将未尽的话语都碾碎在交纏的呼吸里。
宥娜灵巧地撬開他的齒关,与他笨拙闪躲的舌頭糾纏在一起,含住舌''根吮''吸着混合草药清香的甘甜。
青禾一开始是僵硬的,指尖惊慌地抠着柜台边缘,攥得发白,只能任由她索取。
但很快,压抑已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淹没了他的理智。
青禾喉间溢出模糊的嗚咽,不再是全然被动地承受,而是给予生澀却热切的回应。
手臂不自觉地环住少女纤细的腰''肢,掌心正好贴合她凸起的胯''骨曲线。
察觉到他的变化,宥娜的攻势渐渐转为温柔的引导。
她轻''吮他微抖的下唇,细细描摹着男人漂亮的唇形。
青禾的呼吸越发灼熱急促,原本緊繃的身体在她怀中慢慢软化,反手将她的腰''肢搂得更紧。
在这个纏綿的深''吻里,宥娜尝到了他矜持下的羞涩,更尝到了深沉的思念与无底线的纵容。
良久,唇分。
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青禾眼尾泛红,清冷尽褪,只剩動情的迷离与被欺負狠了的脆弱。
宥娜松开鉗制,但仍从背后环住他不放。
下巴抵在起伏的肩窝,感受着男人有些急促的心跳,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光吃哥哥,可填不饱肚子。”宥娜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平时的清亮,笑起来的尾音仿佛带着钩子,挠得人心痒痒,“再闹下去,店都要打烊了。”
说罢,她又偷吻一口他的颈侧,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青禾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双腿发软,只能倚着柜台大口喘''息,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他仓促地整理起被宥娜揉皱的淡青色长衫,脸上的紅晕仍未褪去,长睫低垂,眸色复杂。
无奈、纵容、深藏的喜悦与餍''足,尽数交织其中。
青禾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却掩不住细微的颤意:“你……先坐会儿,我去后面拿点零钱……”
弯腰拾起地上的饭盒,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后院的布帘之后。
宥娜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14. 心照不宣的秘密
走到那张宽大的实验台边,宥娜的目光扫过那些摆放得井井有条的瓶瓶罐罐,以及一些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奇特药材。
每一个器皿都被擦拭得光可鉴人,折射出沉静的光泽。
钢心塔带来的压抑感似乎随着方才那番亲密互动消散了不少,胸口的郁结如同被温水浸泡的茶叶,渐渐舒展开来,露出轻松的底色。
不一会儿,青禾从后堂掀开那面充当隔断的深色布帘走了出来。
脸上的潮红已褪去大半,唯有耳根还残留着软糯的粉色,在乌黑的发丝映衬下,显得格外诱人。
他试图维持平素那份温润如玉的神色,可那双惯常清澈的眼眸在触及宥娜时仍会轻轻颤动,像只受惊的小鹿般仓皇躲闪。
宥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副纯情的模样,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泰然自若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青禾被她看得脸颊又有些发烫,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点了点头。
他转身从墙边的药柜里取下一只藤编的篮子,依旧不太敢正视宥娜那双带着戏谑的眼眸,声音也比平时低了几分:“那……那就帮我把这些刚到的‘凝晶草’处理一下吧,还是老规矩。”
篮子里装盛着的植物叶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蓝色,表面仿佛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糖霜般的晶体,在店内柔和的灯光下,泛着幽微的清冷光晕,像凝结了月华。
宥娜点点头,不再多言。
眼中的玩味也渐渐收敛,转为一种沉着的认真。
她熟稔地挽起袖子,露出一段白皙纤细却蕴含着柔韧力量的小臂,然后拿起一套专门处理这类药材的黄铜工具,开始有条不紊地工作。
她的动作精准利落,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
每一刀下去都分毫不差,既能完整地保留药草最核心的活性成分,又能干净无误地剔除掉所有无用的杂质。
女孩的指尖偶尔会逸散出极其微弱的细碎精神能量,那些能量无声无息地沁入草药的脉络之中。
在她的精神力滋养下,那些本就泛着微光的凝晶草,看起来更加富有生机与灵性,叶片上那层淡蓝色的光晕也变得更加纯粹深邃。
青禾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立在光影交界处,不自觉地被宥娜吸引,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她忙碌的侧影。
灯光下,她低垂的眉眼格外宁静,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扇形的浅淡阴影,专注的神情让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沉静而独特的美,超然物外。
青禾知道宥娜与众不同。
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从他第一次在溯光那个冷清的住所见到这个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的女孩时,他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了。
她身上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看问题的角度、思考事情的方式、应对变故时异于常人的冷静,都昭示着她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宥娜就像一颗偶然坠落凡间的星辰,即便刻意收敛自身的光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颗普通的石子,但她骨子里那份独有的璀璨与不属于此间的特质,依然难以完全掩盖。
这些年来,他克制着所有好奇与担忧,从不追问那些她闭口不谈的秘密。
只是安静地筑起一方港湾,让她能暂时卸下伪装,做回那个可以任性撒娇的小女孩。
“我这就去买宵夜,你慢慢忙,别太累了。”
青禾的声音打破静谧,尾音还残留着方才悸动的微哑。
拎起食盒推开门,夜风裹挟着第七环区特有的喧嚣气息扑面而来。
劣质机油的刺鼻气味与街角烤红薯的甜香诡异地纠缠在一起,远处工厂的轰鸣与街市的人声鼎沸都被揉碎在夜风里。
黄铜风铃叮当作响,将他被门头灯拉长的影子短暂地投进店内,又随着木门合拢而消散。
熟悉的脚步声渐远,徒留风铃的余韵悠悠回荡。
店内再次恢复了宁静,空气中只剩下各种药草混合而成的独特清香,以及宥娜手中黄铜工具与凝晶草叶片摩擦时发出的、轻微而富有节奏的“沙沙”声。
宥娜低着头,专注地处理着手中的药材,指尖与那些蕴含着奇特能量的植物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她的精神力如同最精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剥离、引导、纯化着草药中的能量。
每次经宥娜之手处理过的药材,都会变得更有“灵性”一些。
用这些药材调配出的“迅燃剂”,供给哨兵激发潜能、调节机体功能的效力会比平时强劲至少两成,且副作用更小;而那些用于安抚精神、修复精神图景的“凝神露”,其治疗效果也会更深沉持久。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修复着细微的裂痕。
这是她与青禾之间,另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也是为什么青囊馆的药剂明明效果卓著,却始终保持着街角小店该有的低调模样的原因之一。
真正的精华,只在最关键的时候,以最隐秘的方式,流向最需要的人。
宥娜将处理好的叶片轻轻排列在细麻布上,抬眼望向窗外。
第七环区的夜色总是蒙着层工业尘埃,远处烟囱吐出的灰烟在霓虹中若隐若现。
这般粗砺而缺乏美感的景致,此刻却让宥娜感到莫名的安心与踏实。
或许是因为知道,在这方寸天地之外,有个人正穿过熟悉的街巷,为她带回一碗能驱散所有阴霾的热汤面。
不多时,伴随着风铃再次清脆的声响,青禾提着一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盒回来了。
他额上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微促,显然是担心她饿久了,一路快步来回。
两人在前厅那张用了多年的小方桌旁坐下。
桌面上铺着一块碎花棉麻桌布,一盏小小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壁灯将食物的香气氤氲得更加诱人,也给这间简朴的药馆增添了几分家的温暖。
宥娜确实饿了,捧着那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三鲜馄饨面吃得很香。
面条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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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馄饨皮薄馅大,汤头鲜美浓郁。
少女白皙的脸颊被碗中升腾的热气熏得微微泛红,一日的奔波与疲惫随着每一口热汤慢慢消融在腹中。
青禾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时不时替她添些温热的草本茶水。
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眸,珍视又深情,仿佛能将世间最坚硬的寒冰融化。
饭后,青禾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宥娜想帮忙,被他笑着按回了座位。
他又将宥娜处理好的凝晶草细致分拣,用特制的防潮油纸仔细封存好,然后分门别类地放入后堂那个恒温恒湿的干燥储存柜中。
再麻利地整理好实验台,将所有的工具都擦拭干净归位,熄灭了前厅大部分的灯,只留下一盏小巧的壁灯,在黑暗中守护着这家药馆。
夜色渐深,药馆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歇息。
宥娜坐在小厅角落里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摇椅上,身上裹着青禾为她准备的毛毯,轻轻晃荡着。
注视着青禾清隽的背影,懒洋洋开口:“忙完了?”
“嗯,都好了。”青禾擦了擦手,走到她身边,皂角的冷香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浮动。
低头看着宥娜,声音带着忙碌一天后的微倦,却依旧温和得能滴出水来:“时间不早了,你先去洗漱吧。我这就去给你铺床,出来就能睡个好觉。”
第七环区的公共设施远不如核心环区那般完善,许多普通居民区甚至还存在定时断水断电的情况。
但这间小小的青囊馆,在溯光的慷慨资助下,拥有了许多让周围邻居羡慕的便利条件。
比如,这里拥有独立的储水系统和备用发电机,可以保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水电供应。
燃气也不会缺席,可以随时提供舒适的热水和燃烧的火焰。
虽然不够科技新兴,但这在第七环区,已经算是相当奢侈的配置了。
宥娜点点头,应了声“好”,伸了个懒腰,便起身往通向二楼的那道略显狭窄的木质楼梯走去。
她的卧室位于二楼尽头,房间不大,但布置得温馨雅致。里面带有一间独立的小浴室,平日里只有宥娜回来时才启用,但青禾始终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她在二楼那间干净明亮的浴室内,享受了一个舒适的热水澡。
空间里弥漫着水汽,镜子也蒙上了一层薄雾。
宥娜洗完澡,身上只松松垮垮地裹着一件干净柔软的纯白浴袍。
她一边用干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脚步轻盈,悄无声息。
却看见青禾正站在她床边,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陶制香薰炉,炉身上雕刻着古朴的缠枝莲纹样。
旁边的小几上,还放着几个装着不同颜色香料的小瓷瓶,每一个瓷瓶都用软木塞仔细封好。
见她出来,他立即迎了上来,笑意盈盈,如同窗外温柔的月光。
15. 洗澡吗?借个位
青禾捻起一只瓷瓶,指腹轻巧地拨开木塞,一股幽淡的馨香逸散而出。
他将瓶口微倾,体贴地朝宥娜递过去。
“这是新研制的几款安神香,都是用些温和的草药做的。点在房里,能助眠放松,睡得更安稳些。你闻闻看,喜欢哪个味道?”
宥娜配合地凑近,鼻尖在几个瓷瓶口一一掠过,最后指了指其中一个散发着淡淡檀香和清新柑橘混合气息的瓷瓶:“就这个吧,闻起来很舒服。”
“好。”
青禾用银匙小心舀取香粉,一丝不苟地将之盛入香薰炉中,用火折子点燃。
细长的火苗跳跃着,很快,袅袅的青烟伴随着怡人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在卧室内营造出一种宁静而温馨的氛围。
他将点燃的香薰炉递给宥娜,柔声道:“那你找个合适的位置放着吧,别离床太近,也别放在容易碰倒的地方。”
“嗯。”宥娜接过香薰炉,入手微温。
交代好一切,青禾正准备离开。然而,转身的瞬间,他的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一幅令他呼吸陡然凝滞的香''艳画面:
女孩腰间的浴袍系带松松垮垮,靠着胯骨美妙的嶙峋弧度才不至于完全滑落。
刚沐浴过的肌肤浸着迷离水光,羊脂玉似的莹润雪白。
湿漉漉的乌黑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几绺不听话的碎发打着可爱的小卷,顽皮地贴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优美的颈侧,像美人画像上未干的墨痕,更添几分浑然天成的媚态。
浴袍的领口因她俯身摆放香炉的动作而微微敞开,露出精巧明晰的锁骨和胸前大片奶白肌肤。
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她精美的锁骨曲线缓缓滑落,最终隐没在衣襟深处那片引人遐想、若隐若现的阴影之中……
青禾的身形蓦地一僵,感官系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鼻尖捕捉到她身上洗浴后特有的清甜与身体本身的幽香,这味道比任何花香都更令他心弦颤动。
只觉自己的脸颊正不受控制地迅速升温,浴室灼人的蒸汽似乎顺着毛孔漫进了他的身体里,点燃了某种被他深埋的欲''念。
青禾匆匆撇开视线,被热意熏软的声线透着些许紧张与慌乱:“你……你头发还湿着……要、要不要我帮你吹干?”
男人的心跳得有些快,打鼓似的,甚至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双手不自觉捏紧了下腹的衣衫布料,生怕自己会不合时宜地失态。
宥娜觑见他耳根都红透了的窘迫模样,乌黑的眼珠狡黠地一转。
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声音却依旧慵懒随意,带着刚沐浴后的绵软,轻而易举撩拨人心:“现在不用。哥哥去洗澡吧,不用管我。”
闻言,不知怎的,青禾心中竟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那种期待落空的感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能地希望她能依赖他、需要他,哪怕只是吹干头发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胡乱地点了点头,暗哑的声线有些含糊:“哦,好,那我先去了……”
说罢,他便埋着头,脚步匆匆离开了卧房。
宥娜目送他略显狼狈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这才收回视线。
她将香薰炉放在床头柜上一个稳妥的位置,然后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丝缝隙。
微凉的夜风裹挟着药圃里的清香流淌进来,吹散了些许浴室的潮气。
楼下,后院。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两旁种着几丛青禾精心照料的药草,有些正开着细碎的小花,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沁鼻清香。
院里的浴室是用厚实的木板和青石搭建而成,虽然看起来风格较为简朴醇厚,但因为青禾的悉心清洁,里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垢,甚至散发着一种木材与草药混合的独特香气,倒别有一番返璞归真的古朴韵味。
此刻,浴室的木门紧闭,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模糊的热气从门缝和窗棂间丝丝缕缕溢出,又很快消散在微凉的夜色里。
热气氤氲,水声潺潺。
青禾将整个身体都浸泡在宽大的木质浴桶中,浴桶是由上好的柏木打造,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温热的水液包裹着他,驱散了一天的疲惫,也让他因宥娜归来而激荡不已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
浸在热水中的青禾舒服地喟叹一声,绸缎般顺滑的长发铺散开来,随着水纹轻轻浮动,宛如海波中摇曳的墨色藻荇。
平日里略显苍白的脸颊此刻被水汽熏蒸得泛起健康的红晕,更添了几分不常见的昳丽颜色。
他的眉眼本就生得极好,清隽温雅。
此刻水汽凝结在纤长的睫毛上,如同被雨露打湿的蝶翼,越发显得俊秀动人,透着一种令人心折的脆弱美感。
男人仰首靠在浴桶边缘,光滑的木质触感贴着后颈,蒸腾的热意熏得他意识微微发软。
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像是想起了什么极欣悦的事,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而绵长。
宥娜回来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
像是一滴蜜落入水中,悄无声息地化开,让整颗心都浸透了甜意。
方才那番旖旎的画面仍在眼前浮动——濡湿的发梢、灵动的笑。
微微上翘的眼尾,像只娇俏的猫。
还有那滴沿着修长颈线滑落的水珠……
像是滚落在他心尖。
这一幕幕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
过于清晰的细节,让青禾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温热的水似乎更烫了几分。
然而,在这不同寻常的燥热之下,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满足感。
她回来了。
仅此而已,便已足够让他感到心满意足。
水波轻漾间,青禾的思绪已然飘到了明日。
宥娜在外奔波多时,她向来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在外面连口热饭都未必能吃上。
想到这里,青禾的心中满是心疼。
他得好好准备些滋补的吃食,让她把这段日子亏欠的营养都补回来。
这般构想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水面划出几道涟漪,就像他此刻雀跃又柔软的心绪,在水波中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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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开来。
明天……明天一定要早点去集市上,买些她爱吃的鲜鱼和嫩笋,再给她炖一锅清甜滋补的莲子羹润润嗓子。
她一个人在异地,肯定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清减了些。
她的房间许久没人住,被褥虽然前几日就趁着好太阳晒过,但还是得再用艾草熏一熏,去去潮气,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还有她上次回来念叨着想吃的桂花糕,也该抽空做一些了。
她一向喜欢甜食,尤其是他亲手做的……
青禾正沉浸在这些琐碎而温馨的思绪中,嘴角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
想得深了,男人修长的手指在水面上轻轻交叠,指尖相触,然后缓缓抬起。
如同捧着什么珍宝,祈祷般竖在自己下半张脸前,食指和拇指的指节轻轻抵着鼻尖和嘴唇。
有些羞臊又有些甜蜜地想遮掩住自己脸上那份无法抑制的欣喜与一丝丝因她今晚的亲近,而残留的酥麻悸动。
那双总是平和淡然的眼眸,此刻在蒸腾的雾气中,闪烁着少年般纯粹而明亮的喜悦光芒。
就在这时,浴室那扇由几块厚实木板拼接而成的折叠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被夜风吹动,又像是有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青禾心中一惊,条件反射般地坐直了些。
温热的水花四溅,在寂静的浴室中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他警惕地望向门口,压低声音问道:“谁?”
木门被进一步推开,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正是刚刚沐浴完毕的宥娜。
她没有穿浴袍,仅仅裹着一条薄软的棉质浴巾,将她玲珑的曲线勾勒得清楚明了。
迷雾蒸腾在青禾眼前,如梦似幻,衬得不请自来的宥娜宛若仙境中走出的神女。
青禾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随即又如同擂鼓般重重地疯狂跳动起来。
他仰视着她,喉咙发干,舌头也像打了结,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只是下意识地将身体又往水下沉了沉,试图掩盖某些脸红心跳的生理反应。
“宥娜……你……有、有什么事吗?”
男人询问的声音干涩发紧
宥娜没有说话,只是赤着莹白的双足,一步一步,平缓朝他走来。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着他,那双曜石般的眼眸在烛光的映照下,像是盛着万千碎星的浩瀚夜空,又似能将人魂魄都吸进去的无底漩涡。
青禾注视着她步步逼近,心脏狂跳。
心领神会她的意思。
面对宥娜,他注定要败下阵来。
心底涌起一阵无奈的叹息,却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像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压不住,拦不得。
“……进来吧。”
他终于轻声叹道,声音里带着认命的宠溺,又似藏着某种危险的预兆。
水汽升腾间,那声叹息转瞬即逝,却在密闭的空间内留下了缠绵的余韵。
宥娜的唇角缓缓勾起,那抹笑容如同暗夜中骤然绽放的昙花,带着摄人心魄的美。
16. 妹妹就是要被哥哥照顾的呀 论
次日。
第七环区的清晨总是来得步履匆匆。
天还未亮透,高耸的烟囱便已开始向上空吐纳。
排放的废气裹挟着工业区特有的金属腥气与焦苦煤味,在低空聚集成一片污浊沉重的云盖,将稀薄的星光与晨曦一并吞没。
工厂开工前拉响的汽笛声划破长空,早点摊的吆喝此起彼伏。
车轮碾过坑洼路面挤压出沉闷的颠簸声,混合着刺耳的急刹和喇叭鸣叫,劈开了混沌的晨雾。
然而,在这片为生计奔忙的喧嚣洪流之中,青囊馆二楼那间小小的卧室,却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依旧沉浸在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暖意里。
厚重的亚麻窗帘只拉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金灿灿的晨光便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在素色纯棉床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浮光跃金、粼粼荡漾。
宥娜是被一阵细微的痒意撩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朦胧,意识尚未完全回笼,便蓦地对上了一双温柔含笑的凤眸。
青禾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侧身支颐,安静地守着她。
墨色长发如瀑垂落,几缕青丝流水似的滑过他宽阔肩头,垂坠在精实的胸膛前,随着平稳的呼吸悠悠晃荡。
曦光为青禾清隽优越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将他平日里略显冷清疏离的眉眼柔化。
男人温润如玉、身姿秀颀似竹。
一夜春潮漫漫,草食系的禁欲感褪去,更衬得他清雅中透着股靡丽的艳。
他的目光专注而深情,像是要用视线作笔,将女孩恬静的睡颜一笔一划、深深镌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见她醒来,青禾唇角微扬,修长指尖轻柔拂过她脸颊,细心地将黏在女孩颊边的散乱发丝一一别至耳后。
一举一动皆饱含着极致的珍视与怜爱。
“醒了?”
青禾低声问,嗓音里还带着晨起时的微哑,入耳莫名蛊惑。
宥娜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职工宿舍简陋的单人床垫、永远冰凉的另半边枕头,才是她习惯的肌肉记忆。
而此刻,身边温热的体温、近在咫尺的俊颜、以及充盈着两人气息的私密空间,都让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青禾看着宥娜这般娇憨懵懂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浓。
“今天天气很好呢。”
窗外的旭日愈发金灿,空气中的细小尘埃欢快浮动。
而青禾的气息,清冽中混着淡淡的药香,带着专属于他体温的暖意,将女孩彻底笼罩。
宥娜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却被他低笑着拦住。
“躲什么?”男人扶住她后腰,将宥娜从被窝里轻轻捞出来,唇间溢出一声轻笑,“昨天……你可不是这样的。”
夜晚的记忆潮水般涌来。
两人在浴室尽情胡闹了一番,水汽氤氲,肌肤相贴,极致的感官盛宴几乎让人溺毙其中。
最后,还是青禾抱着怀中倦怠得几乎快要睡着的宥娜,重新换了热水,帮她擦洗干净,然后才将她用柔软的浴巾包裹好,抱回床上。
睡意朦胧里也要勾住他的指,口齿含糊地要他留下来陪她。
或许是因为极致的疲惫与彻底的放纵,宥娜一沾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而青禾,更是身心都得到了极大满足,拥着怀中温香软玉的人儿,安安稳稳,一夜好眠。
身无寸缕,紧紧相依。
肌肤相贴的每一寸都传递着灼人的温度,薄被下起伏的曲线勾勒出令人脸红的缠绵。
空气中还残留着二人体香交缠的旖旎气息,混合着床头柜上香薰炉散发出的沉稳檀香和清新柑橘气味,经过一夜的发酵,酿成令人眩晕的甜腻。
“一觉醒来,身边多了个美男,换谁都会恍惚一下的……”
宥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尾音娇软,还带着刚睡醒时黏糊糊的鼻音,像拉扯出长长细丝的麦芽糖。
粗略适应了一下屋外的自然光线,宥娜伸出手,纤细手指轻轻抚上青禾白皙俊朗的脸颊,指腹在他清瘦流畅的下颌处细细摩挲着。
仰起脸,迎上对方目光,笑着和他问好:“哥哥,早安。”
“早安,宥娜。”
漂亮的凤眼弯起一个柔情弧度,青禾捉住正在自己脸上作乱的小手,放到唇边,虔诚地吻了吻少女莹白的指尖。
压低的声线暗哑磁性,听起来格外性感:“睡得好吗?”
“嗯……”宥娜点了点头,像只找到温暖巢穴的懒散猫咪,将头埋进他坚实的怀里,满足地蹭了蹭。
鼻尖触碰到他肩窝处的肌肤,又闻到那股独特的清香:“哥哥抱着,睡得很好。”
青禾的心像被温泉填满,细小的气泡在胸腔内一波接一波地炸开,暖洋洋的,酥麻又充实。
双臂不由自主地收紧,下巴抵在宥娜柔软馨香的发顶,贪恋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将她的气息全部纳入肺腑。
他觉得,这一刻,自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再也别无所求,只愿时间能永远停驻。
两人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享受着这难得的晨间温存。
“饿不饿?我去给你做早饭。”青禾低头,在宥娜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嗯……”宥娜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却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反而像根柔软的藤蔓,缠得更紧了些,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他身上,“再抱一会儿嘛,就一会儿……”
瓮声瓮气的,撒娇意味十足。
青禾失笑,眼底的宠溺更深,几乎要溢出来。
他便由着她像只没骨头的考拉一样抱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柔顺的长发,感受着发丝从指间滑过的细腻触感。
又过了一会儿,宥娜终于清醒了一些。
她慢吞吞地抬起头,仰视着青禾,眼眸亮晶晶的。
伸出一根手指,俏皮地点在他的胸口:“好了,早晨的‘哥哥能量’已经充电完毕,现在,我可以开机了。”
青禾被她新奇的比喻可爱到,忍不住低头又亲了亲她软糯粉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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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然后才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柔声说道:“好,那我这就去给你热鲜虾粥和水晶蒸饺。你可以再赖一会儿床,慢慢来,不着急,等会儿收拾好了直接下来吃早餐就好。”
“好~”宥娜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蜜糖般的甜意。
青禾轻手轻脚地起身,尽量不让凉气惊扰到她。
利落穿好叠放在床尾矮凳上的干净衣衫,又体贴地帮宥娜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干净的内衣和舒适的纯棉家居服,细心地放在床边她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这才放心下楼去准备早餐。
宥娜蜷缩在床上又赖了一小会儿,感受着残留在被窝里,属于哥哥的温度和气味。
昨夜的激烈让她身体有些微微的酸软,更深层次的,是精神层面的激荡。
或许是太久没有将自己的精神力用在男欢女爱这种亲密互动上了,她还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生命本源的交融余韵。
默默调息,放空大脑。
那些因激情而躁动的性激素与紊乱的精神力,在她意志的统御下,如同被指尖按住的琴弦,余音渐消,震颤止息。
澎湃的存在感蛰伏回意识深处,一切回归正常情景下的沉静与平和。
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宥娜才慢悠悠起身。
穿好青禾为她准备的衣服,简单梳洗了一下,走出卧室便闻到了楼下厨房飘来的食物香气,让她本就有些饥饿的肚子叫得更欢了。
来到一楼小餐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鲜虾粥。
粥熬得又糯又稠,米粒开花,点缀着翠绿欲滴的葱花和几颗饱满鲜红的虾仁,散发着浓郁的鲜香。
旁边还有一小碟晶莹剔透、皮薄馅靓的水晶蒸饺,以及几样青禾亲手腌制的爽口小菜。
“快来吃吧,都是刚出锅的,小心烫。”青禾正端着一小碗刚拌好的、酸辣开胃的凉拌海蜇丝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宥娜下来,脸上立刻绽放出温柔小意。
宥娜在他对面坐下,看着满桌丰盛而精致的早餐,心中暖意翻涌。
这种被人放在心尖上精心呵护的感觉,让她无比贪恋,也让她更加明白,青禾对她而言,是多么不可或缺的存在。
难得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棂,慷慨泼洒在餐桌上,给本就色香味美的早餐多加了层诱人滤镜。
兄妹二人安静地享用着,除了偶尔几句对话,便只听得见瓷勺碰触碗沿的轻响和窗外隐约的鸟鸣。
一餐便在温馨和谐的氛围中结束。
“哥哥。”喝完粥的宥娜放下手中的白瓷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看向正细致地帮她收拾碗筷的青禾。
歪了歪头,眼神清亮,显得很乖巧:“我们今天去看看青姨吧?好久没去看她了,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
宥娜口中的“青姨”,便是青禾的母亲,青鸷。
青禾闻言,手上收拾的动作微微一顿,凤眸里闪过一丝暖意。
他点了点头,笑着赞同道:“好。我等会儿把店门锁了,咱们一起去。妈妈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18. “重组家庭”的由来
青鸷反手握住宥娜柔软的小手,微颤的声线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好!好得很!娜娜,这都多亏了你啊!自从几年前被你……净化之后,我的精神图景一直都非常稳定。那些以前总是困扰我的杂音和幻觉,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身体感觉比年轻时候还要轻松有劲呢!”
“我现在偶尔才跟着小队出去接一些风险比较低的巡逻或者护送任务,遇到的污染等级都很低,回来休息几天就完全没事了,一点负担都没有。真的,娜娜,阿姨这条命,可以说是你给捡回来的!”
宥娜微笑聆听,宽慰地轻轻拍了拍青鸷的手背:“青姨,您说这些就太见外了。您好好的,我和哥哥才能放心。不过,您以后接任务还是要多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勉强自己。”
虽然青鸷这么说,精神看起来也确实不错,但宥娜还是有些在意。
青姨的性格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有什么苦楚都自己扛着。
与之攀谈的同时,宥娜暗地里已经动用起无法被察觉的精神力。
那力量如同一缕轻柔的月光,又似一滴融入静湖的清露,无声无息地探入。
这次她操纵得更加隐蔽、更加温和,流水般轻柔拂过青鸷精神海的每一个角落,感知着那里的能量波动和细微变化。
那些逸散的精神力化作无数肉眼不可见的“感知触须”,结成一张细密而广阔的蛛网,一圈一圈仔细而全面地检查着青鸷精神图景的屏障强度、能量核心的稳定度,以及是否有新的污染源残留或滋生的迹象。
宥娜能清晰地看到,青鸷的精神海如今澄澈如雨后初晴的碧蓝天空,十分稳定。
那些曾经因为严重污染而遍布四处的狰狞裂痕,已经被她用特殊的力量精心修补,并且留下了持续温养的能量,使得其比一般同等级哨兵更加坚韧且富有弹性。
确认青鸷的精神海确实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健康稳固,宥娜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不动声色地将那一缕探入的精神力缓缓收回。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悄无声息,连身为C级哨兵的青鸷本人都没有丝毫察觉,只觉得和宥娜说话让她感到格外舒服放松。
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笑容爽利的青鸷,宥娜心潮微澜。
她还记得第一次在这间小院里见到青姨时的情景。
那时的青鸷,被高浓度污染深度侵蚀,精神早已濒临崩溃,时而狂躁不安,时而又陷入死寂般的呆滞,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中,眼神空洞得吓人。
而改变这一切的,不仅仅是她自己。
这条命运的丝线,从一开始,就将她、青禾、青鸷,以及那个看似冷漠疏离,却又在不经意间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男人——溯光,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们每个人的选择,都如同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悄然影响着彼此的人生轨迹,最终一齐汇入了这个复杂而残酷的世界所铺设的洪流之中。
溯光被动地成为远方某个断联的“表姐”家遗孤的监护人,这件事本身就带着几分荒诞的戏剧性色彩。
那个遗孤,便是青禾。
一个名字听起来如同春雨般温润细腻的男孩。
他的母亲青鸷,是一位颇具天赋、性格坚韧要强的C级哨兵。
他的父亲,却只是一个身患罕见病、常年缠绵病榻的普通人。
为了支付丈夫高昂的续命医疗费,青鸷常年铤而走险,在监管松散的地下“黑塔”接取高危任务,以命换钱。
命运的残酷往往在于,它总是在你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给你最沉痛的一击。
丈夫的病情在某一天急剧恶化,急需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进行一次成功率并不算高的关键手术。
为了抓住这一线渺茫的生机,青鸷不顾自身能力的限制,也顾不上小队同伴的再三劝阻,越级挑战了一头能够制造精神幻境的A级变异污染兽——“织梦者”。
结果可想而知。
任务虽然凭借着青鸷过人的意志和一些运气勉强完成,她也如愿拿到了那笔足以支付手术费用的救命钱,但青鸷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她不幸被那只高等级变异污染兽的精神污染深度侵蚀,精神图景大面积崩溃碎裂,即使勉强保住了性命,可自己也陷入了无法逆转的疯癫状态。
时而清醒,时而狂乱。
而她的丈夫,在得知妻子的遭遇后,本就脆弱不堪的生命也迅速走到了尽头。
手术失败的男人,带着无尽的遗憾和对妻儿的牵挂,撒手人寰。
小小的男孩,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慈爱的父亲,曾经温柔强大的母亲也变得不再认识他,甚至会因为精神错乱而伤害他。
七岁的青禾家破人亡。
依据《共和国未成年人权益保障条例》及相关附属法案,评估官经过一系列严格的评估程序,判定当时年仅七岁的青禾已不适合由失去独立行为能力和抚养能力的母亲青鸷继续抚养,需要为其寻找更合适的法定监护人。
他像个烫手的山芋,在那些寥寥无几的亲戚间皮球似的踢来踢去,每个人都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脱着这份沉重的责任。
最终,共和国未成年人权益保障协调局以一纸公文,将这份监护重任,落到了与青禾家堪称毫无往来、血缘也淡薄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远房舅舅”——溯光身上。
溯光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便宜外甥和突如其来的监护人身份,并无丝毫热情可言,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抵触情绪。
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享受着孑然一身的清净与自由,最是厌恶麻烦,更厌恶被无端的情感和繁复的责任所束缚。
然而,那时的溯光,正面临着另一种更为棘手的“麻烦”。
作为共和国当时最年轻、也最具潜力的Ⅳ级向导。白塔高层,或者说整个共和国的权力体系,一直有意无意地在为他这样尚未正式结合的顶级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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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色、匹配最契合的S级哨兵伴侣,以期达成所谓的“强强联合”,巩固塔内势力,培养出更强大的未来核心战力。
这让极度抗拒被安排、被束缚,追求个人意志绝对自由的溯光不胜其烦,甚至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那些无休止的相亲安排、繁琐的精神力匹配测试,以及各方势力明里暗里的“善意”拉拢,让溯光感觉自己像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青禾的出现,恰好成了他完美的挡箭牌。
在刚满共和国法定最低监护年龄——同时也是法定最低结婚年龄的十八岁当天,溯光就以惊人的效率完成了所有监护权交接手续。
他以“需要照顾遭遇家庭巨变的年幼外甥”为由,滴水不漏地拒绝了所有来自高层的“善意安排”,成功塑造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富有责任感”的形象,换来了宝贵的清净。
脱离白塔的那天,命运让溯光遇见了当时年仅五岁、奄奄一息的宥娜。
出于某种复杂难明的心态——怜悯?好奇?亦或是觉得多一个不多的随意?他将这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带回了家。
可惜这位年轻的监护人很快就发现,自己对育儿这种麻烦事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
于是在通过非官方渠道为宥娜伪造了一个“战争孤儿”的身份、确保她在法律上与自己和青禾都无任何关联,自己也不用承担任何强制性责任后,溯光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丢给了尚且年幼的青禾。
美其名曰:“这是给你找的妹妹,以后你们兄妹俩互相照应,正好提前体验养育孩子的感觉,培养家庭责任感。”
于是,早熟的青禾,一边照料着疯癫的母亲,一边拉扯着体弱多病的宥娜,同时还要努力满足这位漂亮却冷淡的监护人所有不算过分的要求,其中就包括——一家人安安分分地活着,抚养好妹妹,别让她轻易死掉,也别让她惹出什么天大的麻烦,给他添堵。
全新组成的一家三口,在第七环区这个被遗忘的角落艰难求生。
而溯光,则隐居在第四环区那座奢华的孤山上,只定期通过加密账户,提供一笔糊口的资金,尽着他那点微不足道的“物质责任”。
那段日子,青禾每月都得带着宥娜,乘坐那趟横穿半个共和国的轨道列车,去第四环区接受溯光的“监护人审查”,以应付协调局的定期家访。
每一次见面,溯光都会象征性地询问青禾的学习情况,宥娜的身体状况,以及青鸷的病情。
但他的语气总是淡淡的,眼神也透着高傲的审视和不耐烦,仿佛在处理一件不得不应付的例行公事。
对宥娜而言,初始时青禾母亲那个简陋却温暖的小家,再到后来那间弥漫着药香的青囊馆,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家”。
而青禾本人,则是她亦兄亦父、形影不离的竹马,是她在这个冰冷而危机四伏的世界上,极少数能够完全信任、毫无保留地交付后背的人。
19. 我们是自己选择的家人
但溯光也并非全然冷漠。
青禾永远记得,在母亲青鸷的精神状况日益恶化,即将崩溃沉沦之际,年仅七岁的他,是如何鼓起毕生勇气,在溯光面前长跪不起,磕头泣血,求他救救自己母亲的。
或许是看在这个能为他避开白塔诸多试探的“挡箭牌”确实好用,又或许是男孩那双倔强哀恳的眼神,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根早已冰封的弦。
总之,一向视“麻烦”为禁忌的溯光,应允了。
然而,当溯光真正接触到青鸷那已经千疮百孔、行将崩塌的精神图景时,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青鸷的病症拖延日久,又因她在任务中强行透支,超负荷的精神污染,已如附骨之疽,与她的本源意识、核心记忆死死纠缠,难以剥离。
溯光最强大、也最擅长的能力之一,便是和最高明的外科医生一样,精准剔除被玷污的记忆片段,从而根除污染。
这对于那些刚刚从战场上下来、受到短期精神冲击的哨兵来说,是常规且十分有效的治疗手段。
那些哨兵在出任务时,通常会随行配备专业的精神状态监测设备,还有辅助向导的一路疏导和即时干预。因此即使精神受损,损失的通常也只是近期部分充满血腥暴虐的战斗记忆,对他们的日常生活和人格影响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有益的。
但青鸷的情况完全不同。
她的污染就像在洁白的宣纸上泼洒了大量浓墨,广泛扩散,深入骨髓。
无法洗净,一戳就破。
要想彻底清除这些顽固的污染,需要抹去她人生中大部分重要的记忆片段,其中必然包括她与青禾已故父亲之间那些深刻而美好的回忆,那些支撑着她一路艰难走来的精神支柱。
青鸷在尚且能够保持片刻清醒的间隙,曾用尽全身力气,反复向年幼的青禾强调,她不愿意忘记自己的丈夫。
宁愿承受精神错乱的无边痛苦,也不要失去那些弥足珍贵的温暖记忆。
身为亲生儿子,青禾只能含着眼泪,尊重母亲这悲伤而决绝的意愿。
于是,溯光采取了一种折中、对他而言也相对“安全”的方式。
他并没有直接对青鸷进行那种会造成大面积记忆缺失的“清除式”治疗,而是利用自己精纯无比的精神力,定期提炼出一种能够有效安抚其狂躁情绪、抑制精神污染扩散速度的特制“精神舒缓剂”。
这种舒缓剂的制作过程对精神力的纯度和操控精度要求极高,其难度不亚于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大概也只有Ⅳ级及以上的顶级向导,才能勉强操作。
溯光让青禾在每月一次回到第四环区进行例行检查和汇报情况的时候,将装在特制容器中的精神舒缓剂带回去,按照严格的剂量和方法,给青鸷使用。
这对溯光来说,或许也是当时情况下最好的选择。
因为那场导致他名义上“负伤退役”的意外,实则是他精心设计并暗中推波助澜的有意为之。
或多或少有他自己放任,甚至主动配合的成分在里面。
溯光早就厌倦了白塔内部无休止的权力斗争和枷锁般沉重的责任与义务,更不想掺合那些国家层面、环区之间的勾心斗角和肮脏阴谋,他只想过清净自在、不受任何人打扰的生活。
那场设计精巧的“意外”恰好给了他一个合情合理摆烂躺平、远离权力中心、让那些觊觎他力量的人暂时放松警惕的机会。
共和国对于所有登记在册的向导和哨兵,都有着一套极其完善、或者可以说是严苛的监测和管理系统。
相关部门会定期通过各种手段评估他们的精神能力波动和身体素质状况。
一旦溯光完全恢复了他那令人忌惮的强悍精神力量,白塔方面极有可能以家国大义、人手紧缺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强制将他重新召回返聘,让他继续承担那些他避之不及的责任和束缚。
这是溯光绝对无法接受的。
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刻意维持着较低的精神活跃水平,对外宣称能力因重伤而受损严重,难以恢复到巅峰状态,实则是在巧妙地拖延和“耍赖”,让那些监视他的人败兴而归。
而定期为青鸷提炼精神舒缓剂,这种程度的精神力消耗,既能有效地帮助到青禾母子,又不至于让他的精神力波动超出“安全阈值”,从而引起白塔方面的怀疑和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无法根治青鸷的精神污染,但多亏了溯光持续提供的精神舒缓剂,青鸷的痛苦得到了极大的减轻,精神污染的侵蚀速度也减缓了下来,甚至一度出现了停滞的迹象。
这样显著的疗效让她能够拥有更多保持清醒、享受片刻安宁与温情的时间,也让年幼的青禾能够少受一些惊吓和伤害。
这份不求回报、于绝望中伸出的援手,这份看似冷漠实则蕴含着人性光辉的恩情,青禾一直深深铭记在心,从未敢忘。
直到后来,宥娜的向导能力意外觉醒,并且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完全无法用现有理论解释的速度迅速成长。
她的精神力,与世间所有已知的哨向体系都截然不同。
它不属于任何等级,仿佛是生命与秩序的本源。
它不“清除”污染,而是将其“吞噬”、“解析”,并最终“同化”。
在青禾的守护与溯光的指导下,宥娜小心谨慎地动用她那奇异的精神体,奇迹般地修复好了青鸷破碎不堪的精神图景,令其重获新生。
如今的青鸷,不仅恢复了健康,重新获得了作为一名C级哨兵的活跃能力,也因为经历过生死的考验和精神的长期折磨,更加懂得了珍惜眼前平静的生活和宝贵的亲情。
现在的她在接取任务时,变得更加慎重和警惕,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冲动和不顾一切,而是将自己和家人的安危放在了首位。
-
一家人温馨地聊了一上午。
第七环区今日难得放晴,金灿灿、暖融融,将屋内的气氛烘托得更加恬静温暖。
肉桂苹果茶的香气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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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着阳光的味道,让人昏昏欲睡。
宥娜蜷在沙发里,看着青禾与青鸷母子间自然的互动,眼帘渐沉,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客卧床上。
宥娜倦怠地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依稀听见厨房传来母子俩低低的笑谈声和锅碗瓢盆的轻响。
她掀开被子下床,趿着拖鞋去洗了把脸,冰凉的水让她彻底清醒。
走到厨房门口,只见不大的空间里,青鸷和青禾正配合默契地准备着晚餐。
一人切菜,一人掌勺,十分和谐。
“醒啦?”青鸷回头看到她,笑着说,“厨房小,你这不会做饭的就别进来添乱了,去歇着吧。”
宥娜乐得清闲,点点头退了出去,信步晃进了书房。
青禾家的书房不大,空气里混杂着旧书的墨香、驱虫芸香囊的清新和阳光晒过尘埃的味道。
宥娜随意翻看着,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本旧相册。
拂去微尘,翻开第一页,大多是青禾小时候的照片。
襁褓中哭得惊天动地的、刚学会走路时摇摇晃晃的、穿着幼稚园制服一脸严肃敬礼的……
照片上的小青禾,眉眼已看得出几分如今的清隽,但更多的是孩童的稚嫩与可爱。
软糯脸颊肉嘟嘟,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见底。
宥娜看得津津有味,唇角不自禁漾开笑涡。
她似乎能透过这些泛黄的照片,看到那个故作成熟却又带着孩子气的小小青禾,是如何一步步长大成人的。
又翻到一张两人的合照。
照片里的自己,还是小小的一团,像只怯生生的小猫,依偎在比她高不了多少的青禾身边。
而青禾则有些笨拙地搂着她,笑容腼腆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珍视。
那是他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吧……
指尖轻柔地抚过照片上那两个小小的身影,脸上的笑意愈发温柔。
正看得入神,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青禾端着一碟刚烤好的焦糖布丁探身进来,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
“饿了的话,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放下餐盘走近宥娜身边,注意到她手里的相册,青禾的目光扫过自己穿开裆裤傻笑的照片,白皙的脸颊“腾”地烧红了,快步上前想合上相册:“哎呀,别看了,小时候……多丢人!”
宥娜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身子灵巧地一侧。
不仅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还故意将相册藏到背后,摆明了就是要逗他。
顺势欺身而上,趁青禾来不及反应,反手将他一下子按在了旧书柜上。
“咚”的一声闷响,青禾的后背结结实实地贴上了冰凉坚硬的木质书柜。
宥娜一手撑着书柜边缘,将他完全禁锢在自己和书柜之间,柔软的胸口有意无意地挤压着男人因紧张而僵硬的胸肌。
另一只手则高高举起相册,顽劣地只让他看得见,碰不着。
20. 甜甜的养兄与鬼鬼的养父
明明身形娇小,还比对方矮上一截,此刻的宥娜却像一头锁定猎物的兽,浑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实质的侵略感,将二人之间的空气挤压得密不透风。
青禾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呼吸都乱了章法。
他狼狈地偏过头,视线无措地落在斑驳的墙壁上,滚烫的热意从脖颈一路烧到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哥哥……”
宥娜仰起头,视线化作藤蔓,缠上被自己压制的男人。
墙上的光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将两人的影子揉成一团。
吐息间的字音被宥娜刻意咬得又软又黏,尾音拖得很长,像淬了微醺的酒意,淌进青禾耳蜗,麻痹着他的神经:“哪里丢人了?明明……这么可爱。”
随后不由分说地捧起青禾滚烫的脸颊,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这样近的距离里,宥娜能清晰地看见对方颤动的眸光中自己的倒影。
“小时候可爱,长大了漂亮。”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男人颧骨上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轻笑出声,“什么时候,都这么讨人喜欢。”
话音未落,宥娜已踮起脚尖。
微凉的唇瓣精准覆上他颤抖的唇,像一片雪花轻盈落在灼热的炭火上。
这个吻不同于昨夜的挑逗,带着快要融化的温柔。
宥娜在青禾柔软的薄唇上细细厮磨,像一只贪恋花蜜的蝶,不疾不徐地品尝着独属于他的甘甜。
当舌尖强势地撬开他松懈的齿关时,青禾感到一阵过电般的快感顺着脊椎炸开。
所有的抗拒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化作喉间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
宥娜满意地感受着他逐渐热烈的回应,悄悄滑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啊……布丁味的……”换气的间隙,女孩轻舔唇角,眼底盛满恶作剧得逞的欢愉,“好甜啊,哥哥……”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青禾最后的理智。
他猛地收紧双臂,将少女纤细的腰肢牢牢锁在怀中。
低下头,青涩却无比热情地加深了这个吻。
贪婪地汲取着她口中的香甜,用生涩的动作纠缠、回应,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交付出去。
-
晚饭很快准备就绪。
蒸腾的热气升腾摇曳,模糊了头顶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诱人香气。
鲜嫩爽滑的鱼片汤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炖得软烂脱骨的肘子色泽红亮、肉香扑鼻。
还有清脆爽口的时蔬和滋味醇厚的菌菇汤作配,丰盛又可口。
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旁,气氛融洽。
用餐时,宥娜动作自然地为青鸷夹了一筷子鲜嫩鱼肉,言谈间带着晚辈对长辈的真切关心。
“青姨,您现在还接边境的任务吗?我听说无人区那边最近不太平。”
青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偶尔接一些,但都避开中高风险区。边境……唉,确实比以前严重多了。听说出现了新型的聚合体污染源,侵蚀性极强,很难清除。许多哨兵回来后精神污染都非常严重,就连白塔那边的人手都有些吃紧了。”
“新型聚合体?”
宥娜执筷的手指几不可查地一顿,将这个关键词默记于心。
她不禁想起之前在钢心塔工作时,从那些哨兵身上感知到的陌生污染能量。
“是啊,”青鸷眉宇间染上忧色,“我还听说,最近出现了一批精神波动异常的哨兵。他们的精神污染度检测结果并不高,但行为和情绪却极度不稳定。白塔正在全力研究,但似乎没什么头绪。”
“异常么……”宥娜轻声重复,心中思绪飞转。
她在钢心塔时,眼界还是太狭窄了。
过于执着寻找关键线索,导致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些实力突出的哨兵身上,反而忽略了精神壁垒不那么坚固的普通哨兵。
他们,才是最容易被污染物侵蚀的群体。
看来,她掌握的样本量还是太少了。
青禾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能察觉到宥娜话语下的暗流,也隐约明白这些信息对她的重要性。
他不干涉她的调查,只适时补充一些自己从其他药材商那里听来的,关于哨兵身体状况或药剂需求变化的零星信息。
饭后,宥娜和青禾包揽了收拾的活计,坚持不让青鸷动手。
“妈,您早点休息,我们过两天再来看您。”
忙完一切的青禾给了母亲一个拥抱,温声说道。
“娜娜,你们就住这儿吧,楼上房间都给你们备着呢。”
青鸷拉着宥娜的手,真心实意地挽留。
“谢谢青姨,不过不用啦,”宥娜笑着解释,“换洗衣物都在青囊馆,而且哥哥明天要早起备药,住那边更方便。”
青鸷见状,便不再强求,只反复叮嘱他们路上小心。
告别青鸷,两人手牵着手,并肩走入老旧居民区静谧的夜色里。
工业废气的味道被江风吹散,昏黄的路灯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地上,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然之感。
青鸷站在阳台上,目送那两个身影彻底融入黑暗,才转身回屋。
她拿出通讯器,点开一个许久未曾亮起的对话框,发送了两条消息。
消息内容是一张照片,正是刚才宥娜和青禾在厨房里一起洗碗的温馨画面。
青禾低头专注地冲洗着碗碟,宥娜则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擦碗布,微微仰头,唇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不知在同他说些什么。
非常动人的日常剪影。
下面配文道:「溯光,娜娜回来了,在阿禾这儿。你看这两个孩子,多好。有空就回来看看吧,我们大家一起聚一聚。娜娜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挂念你的。」
消息发送成功后,青鸷看着屏幕,良久,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眼底滑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不明白原本相处融洽的溯光和宥娜为何会突然生出隔阂,形同陌路。
但她真心希望自己珍视的这两个孩子,能够早日解开心结,重归于好。
-
遥远的第四环区,某处私人庄园。
与第七环区的烟火气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沉浸在一种近乎森然的死寂之中。
一栋被葱郁植物环绕、外观低调却内里奢华的独立宅邸,静默地隐藏在繁华都市的角落,独踞山巅,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卧室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密不透风,只在边缘漏进一缕清冷月光,在深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而惨淡的光带。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床上,一个裹着宽松黑色丝绸睡袍的男人艰难撑起身子。
领口随着主人的动作敞开,露出大片冷白胸膛。
那里因剧烈的咳嗽而泛起病态的潮红,随着每一次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男人苍白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病态,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冷汗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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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条流畅的下颌滑落,无声浸湿了枕巾。
他死死捂住嘴,咳得身体蜷成一团,似要将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呕出来。
男人颤抖着手,从床头柜上摸索到药瓶和水杯,指尖毫无力气,倒药的动作都显得无比艰涩。
几粒药片和着水被他囫囵吞下,随即虚脱般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发被冷汗濡湿,狼狈地贴在青筋暴烈的额角。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剧烈的痉挛才渐渐平息,呼吸也随之和缓下来。
溯光靠坐在床头,柔顺的白色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清寒的月华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那双狭长的眼眸半阖着,空洞而疲惫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处,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精力的鏖战。
缓缓抬起手指,冰凉失温的指腹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却始终无法驱散附加在他身上,如影随形的钝痛。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通讯器屏幕幽幽地闪了一下。
溯光原本已疲惫地合上眼皮,不打算理会任何外界的纷扰。但一种莫名的心悸,让他鬼使神差地再度睁开。
屏幕亮起,映出一双罕见的粉紫色眼眸。
那是一种近乎妖异的色彩,像是由晚霞与星辉糅合而成,在黑暗中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光芒,为这张苍白病态的面容平添几分诡谲艳色。
是青鸷发来的消息。
随手点开照片的瞬间,溯光的呼吸陡然凝滞。
瞳孔骤缩,细如针尖。
惨淡面容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白色。
握着通讯器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了白,甚至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溯光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久久停驻。
他盯着那两个身影,特别是宥娜的侧影,眼神复杂难辨。
有淡淡的欣慰、揪心的失落,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
宥娜回来了,但她选择的是第七环,是青禾的身边,而不是他这里。
指腹轻轻描摹着屏幕上那道虚幻的侧影,想要透过这冰冷的屏幕,触摸到那真实的温度。
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送去第七环区,那些核心区外早已绝迹的珍稀水果,那些承载他满心爱意的用心礼物……她收到了吗?她喜欢吗?她……知道是他送的吗?
溯光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过去的那些龃龉,宥娜对他早已心存芥蒂,甚至……厌恶。
自然也清醒地知道,宥娜不会主动来找他,要回也只会回第七环。
所以他一直密切关注着第七环的动向,也经常往第七环送东西,只希望宥娜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吃好喝好住好,有一个温暖的归宿。
可现在,这张照片,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精准地捅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咳……咳咳咳……”
新一轮更猛烈的咳嗽骤然袭来,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再也压抑不住,一丝刺目的猩红从溯光发白的唇角溢出。
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用手背随意地擦去。
那双病态而美丽的眼眸,像两颗浸在冰水里的水晶,死死地、贪婪地、又带着刻骨恨意地凝视着屏幕上那对依偎的身影。
似要将那刺眼的画面,连同记忆中所有虚假的温存,一并焚烧殆尽。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将那张毫无血色的精致面容照得如同鬼魅,唯有唇边残留的那抹殷红,像是黑夜中绽放的毒花,妖异而凄绝。
21. 她的消失
第十环边境,污染战争缓冲带。
焦土连天,大地皲裂,无数道狰狞的裂谷犹如神明的焦黑掌纹,一路延伸至视野的尽头。
这里的一切都被烈火焚烧了千万遍,寸草不生,唯有几具破损变形的金属残骸散落其间,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悬浮颗粒,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从干燥的喉头到脆弱的肺泡,全都附着着硫磺与腐臭交织的辛辣灼烧感。
一场高强度的遭遇战刚刚结束,但战场并未归于平静。
残余的狂暴能量波动仍在肆虐,如同盛夏午后扭曲摇晃的滚滚热浪,侵蚀并扰动着空间结构,令人心悸。
雷温单膝跪地,剧烈喘息着。
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重重滴在焦土上,瞬间蒸发成一缕白烟。
他的高速作战服已多处破损,露出下方焦黑与暗红交错的灼伤。
作战服内置的生命体征监测系统发出的警报声更是不绝于耳。
更糟糕的是精神层面。
他的空间感知能力被撕扯成一团乱麻,视野边缘不断闪烁着令人眩晕的破碎几何图形,耳畔萦绕着来自深渊的尖锐嘶鸣。
雷温勉力压制着体内暴走的精神力,可每一次抵抗都像是徒手攥住高压电缆,神经末梢炸开的剧痛让他的意识几近涣散。
不远处,陆岳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身号称坚不可摧的地脉能量护盾已化作满地碎片。
虽然没有明显外伤,但他脸色惨白如纸,额角青筋虬龙般暴起。
引以为傲的地脉共鸣能力,此刻也化作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残破不堪的精神图景。
大地每一次微小的震颤,都像是在用沉重的攻城锤,狠狠敲击着陆岳敏感脆弱的脑神经,令其痛不欲生,几欲昏厥。
掩体后方,林子寂虚弱地蜷成一团,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因为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那远超常人的感官能力,此刻却成了最残酷的刑具。
战场上残留的各种混乱声波、能量粒子碰撞的尖啸、以及那些高浓度污染物质在消散过程中产生的精神噪音,电钻一样疯狂冲击着他的耳膜。
林子寂死死捂住耳朵,冷汗将额前黑发黏成绺绺细丝,面色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憔悴。
这是他们近年来遭遇的最惨烈的一战。
对手是罕见的高浓度、高活性、甚至已经初步产生集体意识的污染聚合体。
虽然最终凭借着三人精妙的配合和不惜代价的爆发,成功将其清除,但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前所未有的——三人同时遭受了足以致命的精神重创。
“撤……撤回塔里……”雷温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他甚至不敢尝试哪怕短距离的空间跳跃,生怕紊乱的精神力在传送过程中引发空间坍缩。
陆岳沉默点头,拄着布满裂纹的能量巨剑,勉强撑起了沉重的身体。
林子寂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糊,视网膜上残留着各种光怪陆离的虚影,只能勉强分辨出同伴那同样狼狈不堪的轮廓。
他们需要宥娜。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磷火,照亮三人濒临涣散的意识,支撑他们拖着这副残破的身躯,挣扎着向运输艇挪动。
只有宥娜,只有她那深海般包容万物的精神力,才能修复他们支离破碎的精神图景。
塔里那些只会按部就班、照本宣科的Ⅱ型、Ⅲ型向导?
他们的安抚就像隔靴搔痒,甚至可能因为不够精细、不够强大,反而加剧他们的痛苦和混乱。
灰暗的云层间,运输艇艰难地破开一道苍白而无力的轨迹。
返程的航线上,气氛死寂得令人窒息。
三位在外界声名赫赫的高级别哨兵,此刻都狼狈地闭着眼,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与持续侵蚀意志的剧痛做着无声抗争。
他们破碎的潜意识里只剩下一个执念:快点、再快点,回到钢心塔,找到宥娜。
她一定像往常那样,安静地坐在前台整理文件。
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暗示,她就会在无人的角落,为他们撑起一片精神屏障。
这个想象支撑着他们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直到运输艇又一次剧烈颠簸,他们终于穿过了第五环外围那片不稳定的电离层区域,抵达了钢心塔所在的空域。
赶在三人彻底失去意识、精神防线全面崩溃的前一刻,运输艇重重地降落在钢心塔顶层的专用停机坪上。
舱门泄压“嗤”的一声响起,强烈的消毒水与金属锈蚀味本该刺激到哨兵们敏锐的嗅觉,此刻却好似隔着一层厚棉絮,什么也闻不见。
他们的感官系统或许已徘徊在瘫痪边缘。
雷温跌跌撞撞地第一个冲出舱门,完全无视了那些前来接应的后勤人员的询问,径直扑向通往塔楼内部的专用电梯。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一楼大厅,那个永远安宁整洁,总是守候着一道娇小身影的前台。
电梯下降的短短十几秒,对雷温而言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焦躁地用拳头一下又一下捶打着冰冷的金属轿厢壁,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走得更快一些,让他能早一秒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叮——”
清脆的提示音响起,合金门缓缓滑开,冷白的光线倾泻而出。
雷温像头负伤的野兽,脚步沉重而凌乱地奔向那个他闭着眼睛都能准确抵达的坐标。
“宥……”
嘶哑的呼唤卡在喉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陌生的稚嫩面孔。
她穿着和宥娜同款的灰色制服,胸前佩戴的铭牌上,清晰地刻着「实习生,Ⅱ型向导」。
宥娜的位置,空着。
那本应该被她的气息所填满的空间,此刻却空空荡荡。
雷温猛地刹住脚步,地面和靴底摩擦出刺耳的锐响。
那双鹰隼一样犀利的眼眸,已被血丝染红,满目惊慌。
他的视线疯狂扫荡着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不见宥娜的身影。
那股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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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的淡淡馨香、予他慰藉的温和精神力痕迹,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岳和林子寂也紧随其后冲了过来,同样注意到了那个刺眼的空缺。
陆岳那张平日里雕塑般坚毅冷峻的面容,此刻如镜面崩裂,平静不再。
林子寂则一下子睁大了那双因剧痛而一直紧闭的眼睛,猩红的眼瞳里充斥着一片茫然失措的荒芜。
“宥娜呢?!”
雷温猛地探身,一把攥住实习生的衣领,几乎将她整个人提离座椅,厉声质问道:“那个一直在这里的Ⅰ型向导,她去哪了?!说!”
“我、我不知道……”实习生快吓哭了,身体像风中的树叶,哆哆嗦嗦地抖着,“我……我也是前几天才被调过来做兼职的……听、听说……听说之前的那个文员,好像是……是离职了……”
离职?
这个词像一把冰锥,狠狠刺进三位哨兵的心脏,在血肉里残忍地搅动。
怎么可能?宥娜怎么会突然离职?她从未向他们提起过任何相关的意向!
她明明知道他们有多么需要她!她明明知道,他们离不开她!
一股近乎窒息的恐慌如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吞噬了他们本就濒临崩溃的精神屏障。
失去了宥娜这盏明亮灯塔的指引,他们的五感开始失控,世界仿佛陷入了一场可怕的风暴,天旋地转、一片黑暗。
“离职?”陆岳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压抑着暴怒。
他向前一步,魁梧的身躯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整个前台笼罩,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那个可怜的实习生被他的威压逼得几乎丢掉了全部力气,双腿发软,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才没滑下去。
“什么时候的事?谁批准的?”
实习生脸色惨白,嘴唇颤抖:“我、我真的不知道!是人事部安排的……他们让我做两份活,既要负责安抚哨兵,又要在前台办公……”
女孩说出口的话带着浓浓的哭腔,既恐惧又委屈。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被压榨啊!
雷温的手指再度收紧,手臂的肌肉块垒绷紧到极限。
他死死盯着实习生,仿佛要从她眼中挖出更多信息,但最终,还是愤懑地松开了手。
“砰!”
女孩失去支撑,重新跌回椅子,惊魂未定的样子就像刚从猛兽爪下逃生成功。
而雷温已经化作一道残影。
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化作离弦之箭朝着人事部主管的办公室冲去。
男人的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劲风,沿途遇到的职员纷纷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暴戾和失控气息吓得惊慌避让。
这位平日里虽然锐利冷酷,但还算保持着基本克制的A+级哨兵,此刻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危险至极。
站在原地的陆岳和林子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放大的瞳孔中,看到了同样的不可置信。
他们没有立刻跟上雷温,而是一同调出了自己手腕上的随身多功能战术终端,试图连接钢心塔内部的数据库,查找关于宥娜的一切信息。
22. 一切都是狗屁
林子寂悬停在战术终端屏幕前的手,因为精神力的紊乱而轻微痉挛。
颤抖的指尖再次轻触虚拟键盘,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在他眼中都出现了重影
他牙关紧咬,舌尖用力顶住上颚,强迫自己将濒临涣散的精神重新聚焦,试图穿透那层笼罩在视线上的朦胧雾气。
凭借着对钢心塔系统骨架的了解和精湛的黑客技术,林子寂手指翻飞,巧妙地越过一层又一层严密的权限壁垒,强行侵入钢心塔的核心人事数据库,输入「宥娜」这个名字进行搜索。
然而,屏幕上最终弹出的结果,却如同倾盆的冰水,兜头浇下,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微弱希望浇灭,只留下刺骨的寒意。
「NotFound」,这几个冰冷无情的字母,像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进了他的心脏。
“怎么回事?!”林子寂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声音也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变调,“她的基础档案……被清除了?!”
陆岳的眉心拧成一个死结,那张素来沉稳的面容上附着着一层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深知事情的严重性,作为一名S级哨兵,他拥有比林子寂更深层的权限接口。
陆岳迅速调出自己的战术终端,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试图进行更深层次的数据挖掘和恢复操作。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屏幕上依然是一片令人绝望的空白。
不仅仅是基础的人事档案,连带她的门禁打卡、工作日志、薪资发放记录,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那些非公共空间的监控系统——私人办公室、休息室、甚至只是偶然与人单独交流的楼梯间,所有曾经捕捉到她模糊身影的片段,此刻都只剩下冰冷的雪花屏或彻底的黑暗。
她存在的每一丝视觉痕迹,都被抹除得一干二净,不留半点残影。
“不止是数据……”陆岳的喉咙发出干涩的摩擦声,沙哑如风化的岩石,“我尝试追踪她残留在塔内的一些微弱精神链接……彻底断了!她的向导素,也完全消失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对于哨兵和向导来说,精神链接与向导素,是比任何冰冷的电子数据都更真实、更直接、更触及灵魂的存在证明,是他们生命交织的无形纽带。
数据的清除或许只是冷酷的行政操作,但精神链接的全盘断裂和向导素的完全消散,往往意味着某种针对存在本身的残酷割裂。
她不是简单的离职,她是被连根拔起,被彻底销毁。
就在这时,雷温怒气冲冲地从人事部主管的办公室折返而回。
他的步伐沉重而急促,每一步都像是要将地板踏碎。
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发白的骨节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肤。
那双素来锐利的鹰眸里,此刻充斥着被愚弄、被背叛的狂怒。
“刘主管那个脑满肠肥的蠢货!”他低声怒吼道,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发着抖,“居然说什么‘成本优化’?‘岗位精简’?为了狗屁可笑的成本收益率,他们就……就随随便便解雇了一个向导!这群傻X,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个荒谬的真相,如同最残酷、最恶毒的玩笑,化作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毫不留情地狠狠甩在了他们三人的脸上。
钢心塔,这座他们曾经赌上性命为之浴血奋战的堡垒,这座他们因为宥娜的存在而选择继续停留的二流灰塔,此刻却成了他们意料之外的叛徒。
因为管理层的短视、愚蠢和无知,亲手赶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氧气,亲手摧毁了他们战斗下去的精神基石!
这简直是最大的讽刺,最深重的背叛!
愤怒、失望、恐慌、无助……种种负面情绪叠加在一起,像失控的核反应,在三位哨兵的胸腔内疯狂聚变、翻涌,形成一股毁灭性的熔岩漩涡,灼烧着他们的五脏六腑。
而在这些激烈的情绪更深处,是一种无所适从的原始恐惧。
他们被抛弃了。
就像是宇宙中原本沿着既定轨道安稳运行的行星,突然之间,那提供引力、给予他们方向和稳定的核心恒星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于是,他们开始不受控制地孤独飘向那冰冷、黑暗、没有尽头的虚空。
宥娜对他们而言,从来都不只是一个能提供精神净化的普通向导。
她已经成为了他们狂风暴雨般的哨兵人生中的关键锚点;是他们脆弱的精神图景在即将崩裂破碎时最有效的粘合剂;是这片被无尽污染蚕食、荒芜绝望的世界里,仅存一隅的温暖庇护所。
她是他们混乱世界里唯一的秩序,是他们精神大厦的唯一支柱。
现在,这个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存在,被这座塔,被那些目光短浅的管理者,亲手毁掉了。
“我们……找不到她了。”
林子寂的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又似是从喉咙深处逸出的绝望叹息。
他那向来能在千米之外精准锁定敌人踪迹的敏锐感官,此刻却像蒙上了几层无法穿透的厚重铅雾,视野只剩下混沌与虚无。
这位在最复杂的战场环境中仍能保持绝对冷静的高级哨兵,第一次在冰冷的现实中,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迷失”。
那是一种比任何肉''体伤痛都更深刻的、灵魂层面上的空白与失据。
今日的钢心塔依旧喧嚣不止。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各种电子提示音尖锐地交织在一起,脚步声杂乱无章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嘈杂、混乱、麻木。
但在这三位塔内最耀眼的精锐哨兵眼中,这座曾经象征着荣耀、力量与归属的钢铁建筑,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充满敌意与叛离的戈壁荒漠。
周遭的一切都如此陌生,如此令人作呕。
他们最重要的信仰、最核心的慰藉、最珍贵的归宿,都在这里,在这座背叛了他们的钢铁牢笼里,被无情地剥夺。
而且,他们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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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明,这份遗失,很有可能意味着永无归期。
他们的未来,一片茫茫。
-
塔监督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空气仿佛被抽干,每一寸空间都凝结着无形的压迫,令人窒息。
塔监督,一个年过半百、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精明而略带刻薄的男人,此刻正脸色阴沉地坐在他那张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宽大办公桌后,目露寒光地注视着站在面前的三人——陆岳、雷温、林子寂。
他们是钢心塔的骄傲,是塔内重要的顶梁柱,更是他最得意的下属。
三位哨兵刚刚从一场九死一生的惨烈战斗中归来,精神状态本就极不稳定,此刻更是笼罩着一层压抑的愤怒和失望,如同地下翻涌的岩浆,随时可能冲破地壳,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所以,你们三位今天不经通报,强行闯入这里,就是为了质问我,为什么解雇了一个……区区前台文员?”
塔监督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明显的不悦。
他刚刚才接到人事部刘主管那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报告,现在又不得不面对着塔内最强战力的集体“逼宫”,这让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也无法容忍的严重挑衅。
“她不是普通的文员!”
雷温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桌面上摆放的精致摆件都被震得跳动起来。
他眼中的怒火几乎凝成了实质,炽热得仿佛要将眼前这个被权力和盲目蒙蔽的上位者,烧成灰烬:“你们这群只知道盯着那些冰冷数据的蠢货!你们知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你们毁了我们的一切!”
“注意你的言辞,雷温哨兵!”
塔监督厉声呵斥道,试图用官阶来压制对方的怒火。
他挺直了腰板,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她是低阶的Ⅰ型向导,负责钢心塔的前台接待和部分文书工作。根据人事部门提交的综合评估报告,她的岗位价值和对塔的实际贡献度,远低于塔内其他员工的平均水平……”
“贡献度?!”雷温发出讥讽的冷笑,苍白的脸色因为愤怒而渗出毛细血管破裂的潮红,“你们那套可笑的KPI绩效评估体系能评估出什么?能评估出她在我们精神图景快要破碎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将我们从崩溃边缘拉回来吗?能评估出她让我们在每一次执行完那些高强度任务后,不至于彻底疯掉,变成那些只知道杀戮的怪物吗?!”
雷温不甘地怒吼着,却因为与宥娜之间那个不能言说的约定,无法将她秘密为他们进行高级精神净化和修复的事实公之于众。
这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了他们的咽喉,让他们在质问管理层时显得底气不足,言语也变得有些混乱。
他们无法向这些只相信数据和报告的官僚们义正辞严地解释宥娜的真正价值和不可替代性。
可那明明是超越了任何数字和表格的存在!
23.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要打去训练室打
塔监督的眉峰紧锁,形成一道刻板的沟壑。
他目光冷峻地审视着眼前这三位堪称钢心塔定海神针般存在的王牌哨兵,只见他们此刻的情绪已然失控,困兽般歇斯底里。
那近乎癫狂的模样,让塔监督心底的疑虑和戒备层层加深,严重怀疑他们的精神状态是否已滑向不可逆转的崩溃深渊。
“一个Ⅰ型向导,怎会有他们说得那般重要?简直荒谬至极,完全违背常理!”
塔监督在心中暗自思忖,眼神中满是质疑与不屑。
在他看来,这三位哨兵的反应就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闹剧。
“塔内配备了最顶尖的向导团队,从专业的Ⅱ型、Ⅲ型,到白塔总部定期派遣过来的高级顾问向导,他们足以提供任何层级的精神支援!”塔监督提高了音量,官僚式的腔调声如洪钟,在室内回荡,“更不用说我们拥有最先进的医疗修复舱、精神稳定诱导设备!这些资源,足以应对你们在执行任何高危任务后产生的精神损伤和能量耗竭!”
他顿了顿,话语里掺入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与不耐:“为了一个……恕我直言,区区一个Ⅰ型向导,你们的反应如此激烈,甚至不惜公然顶撞上级,这本身就不符合一位高级哨兵应有的理智和自律。”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在三人身上来回切割,试图剖开他们因激愤而扭曲的面孔,直达致其不稳的核心症结。
“我看你们是不是因为连续高强度作战,精神回路过载,产生了严重的认知偏差?”塔监督的语气中充满了责备与不满,仿佛在训斥一群不懂事的孩子,“既如此,我建议你们立刻放下所有任务,接受一次全面的深度休整和强制性精神状态评估。这是为了你们好,也是为了塔的稳定与荣誉。”
“我们不需要那些冰冷的机器和程序化的安抚!”
陆岳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响起,生生打断了塔监督的官方辞令。
他眼底是足以溺毙一切的失望与疲惫,以及一种被误解的悲怆,那份沉重让他魁梧的身躯都有些摇摇欲坠:“我们只需要宥娜。只有她,别的,都是废话。”
塔监督的脸色彻底黑沉下来。
这三个“冥顽不灵”的下属,耗尽了他作为管理者的所有耐心。
他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发出更大的声响,语气也变得冰冷而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赤裸裸的威胁:“宥娜已经根据钢心塔的正式规定和程序,解除了劳动合同,并且离开了钢心塔。这是最终的决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更没有回旋的可能!”
他的眼神如寒冬里的冰霜,冷酷绝情:“如果你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或者认为自己无法在没有那个Ⅰ型向导的情况下继续为钢心塔效力,那么,你们可以选择提交调离申请,我会立刻批准!”
对峙彻底失败了。
这不仅仅是言语的交锋,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价值体系的对撞。
管理层,这些高居庙堂的决策者,他们无法理解,甚至不屑去理解,一个在他们眼中“低价值”、“可有可无”,甚至连名字都不配被记住的底层向导,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只盯着报告上的数字和任务的成功率,却对那份维系着主要战力精神稳定、最柔软也最坚韧的情感依赖,视而不见。
这场悲剧,从一开始便注定没有胜算。
不该奢求一个利益至上的经济团体,去体谅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们不是悲悯的慈善家,冷酷的达尔文主义、残酷的狼性竞争,才是他们信奉并赖以在权力的阶梯上攀爬的铁律。
当双方站在南辕北辙的对立立场上,任何沟通都注定是徒劳。
能做出改变的,只有自己。
三人带着满腔的失望与决绝,沉默地离开了塔监督的办公室。
塔监督作为塔内高管代表,那番冷漠无情、公事公办的论调,彻底冻结了他们对这座曾经引以为傲的塔楼,最后一点信任与归属感。
回到他们常用的专用训练室,压抑到极点的气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
“都怪我们!是我们害了她!”雷温像一头焦躁不安的困兽,在训练室里烦躁地踱步,布满血丝的眼睛似要喷出火焰,“如果我们早一点……早一点告诉她,让她去登记与我们的匹配度……或者,或者直接向塔里摊牌,告诉他们宥娜对我们的重要性……”
他话锋一转,又将矛头指向陆岳,语气中充满了尖锐的指责:“或者你!陆岳!你不是向来最稳重、最理智的吗?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管理层,她对我们有多重要?为什么!”
“提醒?我怎么提醒?!”陆岳也罕见地提高了音量,平日里坚毅沉稳的面容此刻也因为愤怒和疲惫而显得有些扭曲。
他一把扯开领口的扣子,露出涨红的脖颈,厉声反驳道:“告诉他们,三个高级哨兵,离不开一个登记为Ⅰ型、连精神力外放都做不到的普通文员的精神安抚?你觉得他们是会相信我们说的话,还是会把我们当成精神失常的疯子关起来,然后把宥娜当成什么蛊惑人心的异类怪物,抓进实验室进行惨无人道的研究?!动动你那被怒火烧坏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陆岳将手指埋进短发,用力揪扯头皮,烦闷地低吼着:“而且,我们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替她保守这个秘密!这是我们对她的承诺!你忘了吗?!”
“秘密!秘密!”雷温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情绪,一拳狠狠砸在旁边坚硬的合金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墙壁上顿时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坑。
“现在她人都被那些蠢货赶走了!这个秘密还有什么用?!啊?!”
“够了!都别吵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子寂突然横亘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暴喝一声,试图阻止这场即将失控的内斗。
他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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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因为情绪的强烈波动而变得极度混乱,嘈杂的争吵在他耳中被放大了千百倍。
颅内肆虐的剧痛,就像用烧红的铁杵在脑髓里搅动,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林子寂双手死死捂住疼痛欲裂的脑袋,痛苦地嘶吼着:“现在互相指责又有什么用?能把宥娜找回来吗?!我们现在最应该想的,是怎么才能找到她!”
但去哪里找?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抹去了所有在钢心塔存在过的痕迹。
共和国这么大,人口数以亿计,一个有心隐藏自己、能力深不可测的向导,想要找到她,简直和大海捞针一样希望渺茫。
巨大的失落感和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化作沉重的阴云笼罩着他们。
没有了宥娜那温柔而强大的精神安抚,他们连日高强度战斗所积累的精神创伤,以及此刻因为失去她而产生的巨大负面情绪,开始疯狂反噬。
烦躁、易怒、感官失调、精神力紊乱……各种哨兵失控的前兆,在他们身上一一显现。
“也许……也许她根本就不想被我们找到。”
陆岳突然用一种近乎呢喃、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满是无法言喻的苦涩与自嘲。
这句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丢进了一颗冰块,瞬间点燃了雷温心中压抑的最后一根引线。
他猛地转过头,像匹受伤的孤狼,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陆岳,尾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变调:“你说什么?!陆岳!你有种再说一遍!你觉得她会故意离开我们?故意躲着我们?”
“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
陆岳试图解释,但他的声音在雷温的怒火面前显得尤为苍白无力。
“放屁!”
最后一丝理智荡然无存,雷温狂躁地怒骂着,身上爆发出强大的空间能量波动。
那股波动如同汹涌的海浪,带着狂风般的速度,不顾一切猛扑向陆岳。
陆岳下意识地抬臂格挡,同时调动起残存的地脉能量,在身前凝聚出一面薄薄的能量护盾。
两股强大的力量轰然碰撞在一起,爆发出刺眼的强光和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时间,训练室内陷入末日般的混沌。
雷温的速度快如闪电,拳脚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每一击都直取要害、招招致命,快得几乎拖出残影;陆岳则沉稳如山,凭借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强大的防御能力,在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下尽力稳守阵脚,偶尔抓住机会的反击也锐不可当。
一记崩拳轰出,拳锋未至,狂暴的气浪已席卷整个训练室,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这一拳抽空,高频爆鸣震耳欲聋。
坚硬的合金墙壁在两人交战的余波中扭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缝隙中迸溅出刺目火花。
训练室内的各种训练器材和设备,也在二人失控的能量乱流中悬浮翻飞,最终通通被碾为齑粉。
24. 集体请辞,各奔东西
林子寂试图上前拉开打红了眼的两人,却被他们失控暴走的精神力余波狠狠震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捂着剧痛欲裂的头颅,眼前阵阵发黑,混乱的听觉和视觉几乎让他丧失了辨别方向的能力,更遑论阻止这场已经完全失控的内斗。
这场惨烈的搏斗,与其说是他们之间矛盾的爆发,不如说是积压已久的焦虑、恐惧、悔恨、占有欲,以及对彼此之间那份因宥娜而生的复杂忮忌,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失去了宥娜这个能够让他们暂时放下一切戒备与矛盾、维系表面和谐的精神核心,那些潜藏在平静之下的汹涌暗流,终于冲破束缚,毫无保留地浮出水面。
打斗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直到两人都因为精神力和体力的严重透支而筋疲力尽。
身上各自都挂了不少彩,脸上和嘴角都带着血迹,模样狼狈不堪。
最终,他们气喘吁吁地分开,就像两条濒死的鱼,瘫倒在满目疮痍的冰冷地面上。
训练室内一片狼藉,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刺鼻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开来,压抑得令人窒息。
最终,还是陆岳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浓浓的疲惫:“……打完了?解气了?”
雷温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没有说话。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依旧燃烧着未消的怒火与不甘。
林子寂扶着伤痕累累的墙壁,艰难地站稳了身体,面如金纸,声音虚弱:“现在……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谈谈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了吗?”
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筋疲力尽之后,那份失去宥娜的空洞和无助感,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和沉重。
他们终于意识到,互相攻击、互相指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他们离那个最想找回的人越来越远。
他们需要离开这里。
这个愚蠢、短视、官僚、亲手毁掉了他们精神支柱的钢心塔,已经不值得他们再付出一丝一毫的忠诚与守护。
然后,他们要去找到宥娜。
无论她在天涯海角,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们都必须找到她。
没有了她,他们的人生,将永远是一片无法填补的空白与黑暗。
第二天一早,三份措辞简洁但态度决绝的辞职报告,同时递交到了塔监督的办公桌上。
雷温、陆岳、林子寂——钢心塔仅有的三位A级以上哨兵,这座二流灰塔赖以维持声誉和承接高难度任务的核心支柱,集体请辞。
塔监督看着那三份报告,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试图挽留,许诺更高的薪酬、更好的资源、甚至更换向导团队负责人,但一切都太晚了。
三人的态度坚如磐石,没有丝毫动摇。
他们甚至没有要求任何额外的补偿,只想尽快办完手续,离开这个让他们彻底失望的地方。
“为什么?”塔监督终于按捺不住,沙哑的声音中夹杂着不解与挫败,“就因为那个宥娜?”
他还是无法理解,一个Ⅰ型向导的离开,怎么会引发如此剧烈的连锁反应。
陆岳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还带着一丝怜悯:“你永远不会明白,你究竟失去了什么。”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雷温和林子寂也随之离去,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钢心塔最强战力集体离职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迅速在塔内引爆。
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与钢心塔有合作的客户和机构也很快收到了风声,纷纷开始重新评估合作关系,一些高风险、高收益的任务委托被迅速撤回。
刘主管脸色煞白地站在塔监督的办公室里,像一尊抽干血液的雕塑,前所未有的重压几乎将他压垮。
当初那个让他沾沾自喜的“精简成本、提高效率”的英明决策,如今看来,却是亲手拔除钢心塔根基的愚蠢之举。
裁掉一个他眼中无用的I型向导,却逼走了三位无可替代的Ace和Supreme级顶尖战力,这笔账,是他和整个钢心塔都无法承受的。
钢心塔的声誉一落千丈。
失去了这些曾经的光辉战力,它从一个在第五环区独占鳌头的二流灰塔,迅速沦为连中级任务都难以保证完成率的三流机构。
资源流失,人才恐慌性出走,运营陷入恶性循环。
塔楼外墙上,那曾象征着坚不可摧的“钢心”二字,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无比讽刺。
这座塔的心脏,已经被它自己的管理者,亲手挖掉了。
塔的黄昏,来得如此迅速,又如此必然。
而离开钢心塔的三位哨兵,则踏上了各自不同的道路。
雷温凭借其狂野而强大的战斗力,很快被另一家以激进和高风险任务闻名的灰塔招揽。
那里的节奏更快,战斗更频繁,或许能让他暂时忘记失去宥娜的痛苦,或者说,麻痹自己。
陆岳接受了来自第三环白塔的邀请。
凭借卓越的防御和感知能力,他在国家层面的战略体系中,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白塔拥有共和国最顶尖的资源和向导,但陆岳知道,没有人能替代宥娜。
他去白塔,也是为了利用那里的信息网络,更方便地寻找她的踪迹。
林子寂则选择成为了一名混迹黑塔的自由哨兵,游走于各个环区之间,接受各种委托。
他敏锐的感官和隐匿能力,让他在情报收集和追踪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林子寂没有加入任何组织,因为他所有的精力,都将投入到寻找那个消失的向导身上。
哨兵们散落各处,前路未卜。
但无论身在何方,无论选择了怎样的道路,一个共同的目标将他们无形地联系在一起。
一定要找到宥娜。
她的消失,是他们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疤,也是驱动他们不断前行的执念。
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将动用一切力量,追寻那些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线索,只为了找到那个曾支撑他们整个世界、名为宥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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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者”。
而此刻的宥娜,正在第七环区的青囊馆里,帮青禾整理风干的药草。
阳光透过洁净的窗户,在她平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药草干燥后特有的微苦香气。
她对第五环那座正迅速走向衰败的塔楼,以及那些因为她的离去而陷入混乱与追寻的哨兵们,似乎一无所知,又似乎……了然于心。
宥娜轻轻放下手中那束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金银花,拿起一块干净的细棉布,将最后一丝药渣也除去。
随后转过身,款步走到正在忙碌的青禾身边。
青禾正将各种药剂瓶、绷带、听诊器等物件有条不紊地归置妥当,包袱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做好了出行的准备。
“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宥娜的声音清澈如山间溪流,悠远悦耳。
青禾抬起头,清秀的脸庞上洋溢着温和笑意。
“差不多了,药剂和补给都已备齐,很快就能出发。”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个稍小的腰包递给宥娜,“这是你的,里面装了些应急的营养剂和简单的外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宥娜接过布包,乖巧地系在腰间,然后熟练地帮他将剩下的绷带、消毒棉片和几支高浓缩营养剂分门别类地装好。
二人收拾完毕,各自背上一个沉甸甸的药箱和装满物资的包袱,一同走出青囊馆。
从第七环相对整洁的商业区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贫民窟,需要搭乘一趟吱嘎作响的老旧地面轨道车。
不过短短几站的距离,周遭的景象却退化严重。
天空的颜色仿佛被地面肆虐的尘土无情地染上了一层厚重的灰翳。
原本还算宽阔整洁的街道,逐渐变得狭窄泥泞。
林立的水泥小楼也被摇摇欲坠的铁皮棚屋和低矮破旧的青瓦房所取代。
混浊的空气中,交织着潮湿、霉变、腐朽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排泄物气息,让人闻之欲呕。
下了车,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泥土路。
贫民窟就像这座城市弃疗的烂疮,过于直白地暴露着最残酷的现实。
巷道狭窄如肠,淤积的污水反射着油彩般的光。
破旧的衣物像一面面褪色的万国旗,晾晒在交错缠绕的电线间。
孩子们赤着脚,在垃圾堆旁追逐嬉戏,大人们的脸上则刻满了生活的艰辛与倦怠。
忽然,巷口的光线被两个身影切断。
贫民窟的孩子最先发现他们。
一双双赤脚拍打着污水横流的地面,他们像一群欢快的小麻雀,好奇地围拢过来。
“青禾先生!”
这声呼喊如同石子投入死水,整个巷子骤然活了过来。
女人们从铁皮窗探出头,男人们放下修补的渔网,所有目光都汇聚在那袭白大褂上。
居民们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凝固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青禾医师!”“是青禾来啦!”
欢呼声此起彼伏,人们热情地聚集,眼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与深深的依赖。
枯萎的面容重新绽放生机,仿佛久旱逢甘霖。
25. 悬壶济世,除暴安良
青禾几乎每月都会抽出一天时间来贫民区义诊,为那些看不起病、买不起药的人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宥娜安静地跟在青禾身旁,和他一起支桌子、摆器械、配药方,熟稔地担当起助手的角色。
候诊的人们自发排起长队。
年迈的老者颤颤巍巍地伸出枯槁的手,紧紧握住青禾,感激涕零;年轻的母亲抱着发烧的孩子,泪泪水涟涟地望着全神贯注为其诊治的青禾,无声祈祷。
宥娜则面色平静地递上配好的药方,偶尔也会轻声细语地安慰几句。
她清丽的身影穿梭其中,宛如一朵在污泥中绽放的白花,纯净又悲悯。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声和激烈的争吵。
宥娜本能地感知到一丝异样,活跃的精神力犹如地表下的暗流,悄然向骚动之处延伸。
她解下沾满药末的围裙,压低声音对青禾说:“哥哥,我去看看情况,很快就回来。”
“小心点,注意安全。”
男人脸上掠过一丝担忧,不放心地叮嘱道。
宥娜点点头,身形轻巧地隐入人群,循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当她赶到时,骚动已经渐渐平息。
几个人围在一扇紧闭的破旧木门前,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因为没热闹可看,正准备散去。
宥娜走上前,礼貌地向其中一位大婶询问:“阿姨,请问刚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婶认出她是跟在青禾医生身边的漂亮小姑娘,顿时放下了戒心,叹了口气解释道:“唉,还不是老何家的那个小女儿。刚才光着个身子从外面跑回来,浑身是泥,一边哭一边喊救命。她奶正在门口晒玉米,一看那样子,嫌丢面儿,一巴掌就把孩子扇回屋里,关上门就开始打骂。那孩子哭得……啧啧,撕心裂肺的,她奶不安慰,反而骂她丢人现眼,现在还把人给关起来了。”
另一位见缝插针补充:“具体是咋回事谁也不清楚,可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没病没疯的,怎么会光着身子在外面乱跑呢?肯定是出事了……”
宥娜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屋子深处传来的断断续续、压抑着的啜泣声。
她向几位大婶道了谢,正准备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个堆满杂物的墙角,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那影子鬼祟而迅捷,带着某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感。
宥娜若有所思地停顿了片刻,没有声张,也没有深究,而是若无其事地回到了青禾身边,继续协助义诊。
-
第七环区的深夜犹如一滩凝固的墨迹,唯有那轮病月亮悬挂在被污染稀释得有些混浊的天幕上,像一枚腐蚀过的残缺银币,边缘模糊而黯淡。
清辉艰难穿透雾霾,在贫民区投下斑驳银屑,为那些由废铁皮、沥青瓦和塑料布拼凑的屋顶,镀上一层濒死鱼类般的鳞光。
而在这片死寂的屋顶之上,立着一道纤细人影。
宥娜像一抹游荡的幽魂,无声无息地伫立在屋脊尖端。
夜风撕扯着她的发丝和裙摆,布料在风中猎猎作响。
月光从她身后倾泻而下,将她削瘦的轮廓镀上一层冷银,剪影锋锐如刀削。
她的眼中没有了白日的温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夜行捕食者般的冷锐。
漆黑瞳孔微微收缩,视线直直刺向下方某条幽暗的巷子。
那里,阴影正在蠕动。
鬼祟的身影紧贴墙根,借由阴影的掩护,尾随起一个刚从夜市收摊回家的年轻姑娘。
危险的气息在狭窄的巷道中弥漫,就在男人准备扑上去的千钧一发之际,宥娜心念一动。
数道无形的精神触须,比暗影无声,比闪电迅疾,从虚空中猛地刺出!
巷子里的男人只觉得后脑勺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眼前一黑,双腿一软,连句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噗通”一声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地。
走在前面的姑娘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不敢贸然行动,生怕一惊动对方,会引来更直接的危险。
听到身后传来的异响,她惊魂未定地回头,发现那个一直紧随其后的男人竟然摔倒了,当即爆发出求生本能,挑着扁担,头也不回地死命狂奔,一溜烟消失在巷子尽头。
这一切,都尽收宥娜眼底。
“……真的很讨厌查看你们这些臭虫的记忆。”
女孩声音冰冷,带着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一只根部粗壮有力,梢头纤细柔韧,通体呈现出奇异肉红色的巨大触手,从宥娜的身后探出。
它如黏滞的水流,温柔卷住她腰身,以一种与它外表极不相称的优雅,轻柔地将女孩从屋顶抱回男人所在的地面。
触手湿凉滑腻,在接触宥娜时,带着一种奇特的、撒娇般的颤动。
宥娜一边奖赏似的轻抚那条乖顺的巨大触须,一边居高临下地俯视那个瘫软在地、眼神涣散、无意识抽搐着的男人。
她嫌恶地挑起指尖,几不可见的精神丝线直直刺入对方精神识海深处,粗暴地搜刮起他的记忆。
不到半秒,宥娜瞳孔骤然紧缩。
那些黏腻肮脏的记忆画面顺着精神丝线反涌而来——破碎的衣物、淤青的肌肤、绝望的哭喊……
宥娜飞快切断连接,却仍感到一阵恶寒顺着脊背窜上后颈。
就像吞下了一只令人作呕的腐虫,腥臭的余味黏在神经末梢上,怎么甩都甩不掉,极其反胃。
“好恶心。”咒骂从齿缝里挤出,女孩眼底泛起森森寒意,“你们这群贱种,还真是从没让我失手过。白天的女孩、上周的女人,还有……”
“什么‘误会’、‘反转’、‘迫不得已’、‘另有隐情’?到头来,全都是罪有应得……”
宥娜悬在大腿外侧的手指轻微挑动,无形的精神丝线在她指间舞动、缠绕,每一根都精准地牵引着男人的记忆碎片和意识流。
她就像一位冷酷的提线木偶师,进行着细致入微的颠覆性重构。
“这么喜欢犯罪?”女孩点漆似的眼瞳中,忽地亮起一抹诡异的猩红之光,宛如地狱深渊中燃起的业火,“那就……一辈子都活在你自己诞下的罪恶之中吧。”
男人猛然惊厥,却不是清醒,而是陷入了更深层的混乱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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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操控,他眼球暴凸,身体剧烈痉挛,四肢不自然地抽搐,嘴里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
“啊啊啊!不!不……只是碰一下而已,又没弄死,你们这群疯婆娘,为什么来找我?!”
混沌的意识被拉扯进一个由他自身罪恶编织而成的恐怖幻境里。
无数残缺的躯体正从黑暗中爬出。
那个被他掐着脖子拖进芦苇荡的少女,脖颈呈诡异角度扭曲着,破碎的喉管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上周被他敲晕侵犯的妇女以头抢地爬行,碎裂的头骨不断渗出脑浆……
更多面目全非的受害者从血泊中升起,腐烂的手指撕扯着他的四肢。
怀胎三月的孕妇披头散发,及腰的发丝像一条条蠕动的蛇,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凸出眼眶、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她的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菜刀,刀刃上还残留着暗红血迹。
女人阴恻恻地朝他邪笑着:“……来啊,你怎么不继续了?”
不远处,一个断头鬼摇摇晃晃走来,她的头颅被一根细细的筋肉勉强连着,在脖子上晃荡。
每走一步,脑袋就会重重地撞击在肩膀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她握着一把巨大的斧头,斧刃闪烁着寒光,尖利的声音从她喉咙里艰难挤出:“你逃不掉的……”
还有一个长舌鬼,舌头像一条染红的白练,从撕裂的嘴里延伸出来,拖在地上,舌面上沾满了黏液和血迹。
她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几乎要脱出眼眶,七窍不断淌着黑血。
干枯的双手犹如鹰爪,死死抓着一根带刺的铁链,用力一甩,铁链上的尖刺猛然扎进男人肉里,鲜血直流。
她一边挥舞铁链,一边发出尖啸:“去死去死去死!”
那些扭曲的身影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血水顺着女人们破碎的衣物滴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汇聚成猩红的溪流。
她们异口同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是生锈的刀片刮擦着玻璃,又像无数只蛆虫啃噬着他的头骨。
男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想逃,可无论如何挣扎,那些索命的厉鬼总能轻易地追上他,用最残忍的手段蹂躏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意识被无尽的恐惧和痛苦所吞噬,在一次又一次的濒死体验中循环往复。
仿佛堕入了无间地狱,折磨永无止境,而他永远无法逃离这片由自己的罪恶铸就而成的惩罚漩涡。
“不!救命!求求……”
男人的惨叫突然变调,喉结在皮下不停滚动,却发不出完整音节。
他痛苦地捂着脑袋,疯狂在地上翻滚、踢蹬、撕心裂肺地嚎叫着。
那惨叫声穿透了寂静的夜色,在狭窄的巷弄中回荡。
骚动如传染病般迅速蔓延开来。
昏暗的贫民区,灯火一盏盏亮起,窗户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缝隙,好奇与不安的目光向声音的源头投射而来。
窃窃私语汇聚成嗡嗡的背景音,而造成这场深夜混乱的宥娜,早已被她那温顺而强大的精神体带离,鬼魅般消失在夜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