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他替妹嫁我了gb》
1. 赐婚
庆临十年,腊月十五,上京风雪满城。
三更时分,百姓早已入眠,唯独东市繁华街上的百花楼里依旧灯火通明。
堂中香气四溢,琵琶绕梁,舞娘随着鼓点扭动腰肢,惹得王公贵族纷纷叫好。
楼上雅间,谢昭野一袭竹青色绣金长衫单手倚在案几前,眉目微醺,一旁兵部侍郎的公子陈宴平手中酒杯一盏接着一盏,面颊发红,醉意浓重。
方才娘子换了一批又一批,都被陈宴平赶了出去。
谢昭野又给他斟了一杯,劝道:“陈兄就不要想着绮梦阁里的霜倾姑娘了,这百花楼娘子这么多,那翠玉姑娘不也极美?”
绮梦阁是京州最出名的乐坊,头牌李霜倾弹完琴正眼瞧都不瞧陈宴平,推开沉甸甸的赏银便径直上楼,气得陈宴平摔了酒杯将谢昭野拽了出来。
“装什么清高!?”陈宴平吞下酒重复叫嚷。
“是是是……陈兄如此风流倜傥,才情横溢,那李霜倾怕是瞎了眼,”谢昭野立刻附和,又接着道,“依我看,不如让你家老爷子给你安排个官职,再去绮梦阁,不比现在威风?”
陈晏平一笑,满嘴酒味说:“官职?你忘了……上月那盐运使不就是被无间司灭了满门?我父亲都时常忧虑,不如学你父王在府里种花享清闲,没事施施粥攒功德,你还非去礼部做什么员外郎……”
十年前离宫事变,先帝驾崩后,庆临帝持遗诏继位,四皇子谢衡远依旧醉心于田垄间,后来封了裕王,也依旧在王府里莳花弄草。
王府安稳了近十年,但出了个纨绔世子谢昭野,日日流连风月,大抵是年过二十懂事了,竟在下半年去礼部讨了个闲职,到也比之前好太多。
而提到那盐运使,他接差才三个月,转头就被传言贪墨盐税,无间司首座林渡云便在他逃跑时削他的脑袋。
林渡云,朝廷爪牙,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狗。谢昭野一想到这人,内心便咬牙切齿起来,但他眼神一转,余光看着陈晏平无所谓道:“礼部么,就是晒晒太阳打发日子,免得我父王唠叨,不过你说的也是,谁敢当官啊……”
他语气一转,似有若无地轻叹,“也不知那林渡云下次要取谁的命。”
话音刚落,陈宴平果然上套了,他打了个酒嗝,四下看了看,随后招了招手,谢昭野会意倾身。
陈宴平附耳压低声音:“世子爷,我父亲可不让我告诉别人,不是今夜便是明夜,那林渡云要去取叶霆全家的头!”
叶霆,叶将军!?
谢昭野猛地站起身,脸色凝重,叶霆当年是林大将军麾下将领,面善心热,还给过他和林衔月糖吃。
“怎么了?”陈宴平眯着眼睛仰头,有些疑惑。
谢昭野松开眉头,提了提酒壶,示意道:“要没酒了。”
他将最后一些酒给陈晏平斟上,又假意问:“叶将军不是上月才击退南蛮,皇上叫他回来,不是为了封赏吗?”
“哈哈哈,幼稚!”陈宴平指着谢昭野大笑,脸色愈发红了,“那叶霆拥兵自重,你可知百姓叫他什么,战神!?这是能叫的?上头那位的脾气你不是不清楚,还有……”
陈宴平声音更小:“他在南蛮救了一名妇人,我父亲听人说,看起来像是先皇的贴身宫女。”
“宫女?那年不是都被杀了吗?”谢昭野讶异问。
“是啊!就是说呀!”
陈晏平附和,醉醺醺的眼睛望着谢昭野,可下一瞬,谢昭野突然一掌劈在陈晏平后颈,陈晏平闷声倒在了桌上。
谢昭野快步走到门口,将房门推开一条缝,楼下热闹的紧,他返回推了推陈宴平,见他没反应,果断从窗户跃了出去。
长街上空无一人,谢昭野裹上墨色斗篷,迎着细碎的风雪,紧朝将军府赶去。
而此刻,无间司首座林渡云已策马赶到,身后跟了一排排身穿黑衣的无间卫。
可府内朱门大开,院中早已尸横遍地,不远处的叶霆叶将军立身尸骸中,手中剑刃满是鲜血。
看来早在无间司到来之前,叶霆就亲手了结了府中上下。
林渡云策马越过石阶门槛,白雪映衬下,雌雄莫辨的脸庞微微扬起,双眼高傲淡漠地盯着叶霆。
“去数!”身后副座徐琰下马先声吩咐,接着扬声道:“叶霆,你可知罪!”
“不知,”叶霆淡然答,身形耸立,对视着林渡云:“我只知叶某心中有愧,是我害的府中老小落得如此下场,但也好歹保全了忠骨,免遭你无间司的极刑,林渡云,我也曾是林大将军麾下,就用流云剑了结我吧。”
“林大将军?”
徐琰再度上前,冷然斥道:“叶将军口中之人,恐怕连称谓都不配,林淮平全家早已被诛,他伙同谢贞刺杀先皇,罪证确凿,看来叶将军是忠心过了头了!还是不将我们首座放在眼里!”
话未说完,林渡云抬起左手,冷冷地做了个止住的手势,徐琰后退一步。
林渡云一跃下马,上前一步开口说:“林淮平乃前朝叛党,此人早已与我无关,是圣上仁德留我一命,叶霆,如今你拥兵自重,还亲手杀尽府中老小,罪该当诛。”
他音色不细不粗,却生冷到整个人就像是檐下悬冰,更加不会有人认为“他”是女子。
十年前在牢里,孪生兄长林渡云与林衔月偷换了衣裳,二人本就是一对双生龙凤,十岁并未变声,有时就连娘亲都分不清,谁也不知,如今苟活下来的,是林衔月。
“报首座,一百一十五口人,可未见妻女踪影。”下属清点完毕。
林衔月眉间微蹙,片刻后扬声道:“若我猜的没错,叶将军定是将妻女送往玉州,徐琰带其他人去追。”
“首座!”徐琰皱起眉头,他若走了,此处便只有林渡云和叶霆二人。
“你这是信不过我?”林衔月微微侧目,“叶霆我自会拿下,但妻女若跑了,我可保不了你。”
徐琰眉头一颤,立刻拱手道:“属下不敢。”
话落,林衔月便上前与叶霆交手,流云剑是林家祖传剑法,剑影如风,身法轻灵却蕴藏杀伐之气。
叶霆纵然骁勇善战,但在这招招不留情的剑势中,仅支撑了数个回合便被逼得步步后退。
剑光划过叶霆右手腕,咣一声,叶霆的剑摔落在地,再噗呲一声,流云剑刺入叶霆胸口。
徐琰见状,终于扭头离开。
风变大了,院中枯枝晃动,只剩林衔月和受伤的叶霆,雪也似乎变大了,纷纷往脸上砸。
方才那一剑还差一寸。
叶霆笑了一声,从腰间取下令牌,止住喉中上涌的血,勉强道:“……不愧是林大将军之子,那宫女我派人送至月河镇,这是雷霆令,见它如见我。”
林衔月语气变得不忍,“将军谬赞,晚辈无颜,叶夫人我会安然送至玉州,没能保下您,更是晚辈无能。”
半月前,叶霆击退南蛮收复村落,帮助难民修缮房屋,挖渠排水,当地百姓也开始称呼他为战神,甚至说什么“叶帅不死,国祚永昌”。
这股风七日之前便吹了回来,十年来庆临帝生性多疑,稍有风吹草动便杀人灭口,林衔月早已预料,她昨日连夜与叶霆商议对策。
北方暴雪,府内大部分家眷的尸体都来自于城外难民,多有仆人自知逃不过,为保家人自愿赴死。
只是叶霆,庆临帝还要见他项上人头。
“无妨……”叶霆低头凝视刺在胸前的剑,“能再一睹流云剑的风采,是我的荣幸,孩子,动手吧。”
林衔月犹豫了,可这瞬间,叶霆回握住剑柄,挺身向前。
“不!不要!”
这一声从身后炸响,是狂奔而来的谢昭野,可为时已晚,林衔月情急之下抽出剑,叶霆身形摇摇欲坠。
“叶将军!”谢昭野急奔过去扶住了叶霆,嘶哑着喊:“叶将军……”
叶霆见到来人是谢昭野,口齿不清的说了几句话,谢昭野凑近听去,可叶霆眼神凝固了。
谢昭野抬起头愤怒大喊:“林渡云!叶将军忠心耿耿,你为何要屠他满门!”
林衔月悄然吸了一口气,声色冷淡说:“包藏祸心,意欲谋反。”
“谋反?”谢昭野冷笑一声,拾起叶霆的剑,缓缓站起身。
他双眼发红:“林渡云,林大将军枉死,衔月枉死,你不想着查明真相反而做狗……”
他和林衔月算是青梅竹马,十年前甚至还定了亲事,谢昭野根本不信林肃远会谋反,但他得知林家兄妹只有林渡云活了下来,宫里还传来林府亲眷亲口承认的消息。
他偷偷溜进幽苑,见到了形若枯槁的林渡云,也问他是不是真的。
林渡云在阴影里,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后来,他被放出来,做了一条吃人的狗。
昔日玩伴便成了仇人。
“谢世子还请回吧,就当我今日未曾见过你,过去之事莫要再提。”林衔月侧过身,一身玄衣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谢昭野不屑冷笑:“好啊,好一个过去之事……”
他眼神忽然凶狠,“林渡云,我要看看你的心黑到什么地步!”
林衔月摇头叹息,剑刃刺来之时,她快速闪到谢昭野身后,朝他后颈狠劈一掌,谢昭野眼一翻白晕了过去,接着便被林衔月扛在肩头,身影一纵,二人离开了将军府。
片刻后,东市上一间客房的窗户被林衔月撞开,她脱了谢昭野带血的衣服将他扔了进去,急忙朝西赶去,追上了一部分属下。
快两个时辰后,谢昭野醒来,后脑胀痛难忍,愤恨却瞬间涌上心头,叶霆忠义双全,而且万一南蛮那妇人真是先皇侍女……恐怕一定知道些什么。
轰一声,谢昭野猛地一拳锤在床上,床板咯吱一声险些裂开,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客房,身上只剩一件薄衫中衣,看起来就像昨夜醉后留宿此处。
“世子?”
有人轻轻敲门。
他紧皱眉推开门,清淡的梅花香气扑进鼻间,定睛一看,门口站着的竟是李霜倾。
“世子殿下昨夜睡的如何?”她一袭飘然白衣,姿容清绝。
谢昭野一愣,知道这里是哪了,绮梦阁,没想到林渡云竟然把他扔这了……
可确实,声名浪荡的世子出现在这里并不会遭人怀疑,只是这林渡云会不会借机为难,谢昭野不敢确定。
他正想着,却听到外面有人怒喊:“谢昭野!别拦我!谢昭野!你他娘的竟然趁我喝醉了跑来找霜倾姑娘!咱俩还是不是兄弟!我跟你没完!”
谢昭野越过李霜倾跑到廊间栏杆前,楼下正站着怒气冲冲的陈宴平,楼上楼下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声。
而陈宴平见谢昭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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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后头真跟着霜倾姑娘,脸色瞬间青了,急声道:“你、你真是这种人!你为了一个人见她还打晕我?你给我等着!”
陈宴平甩袖愤恨离去。
谢昭野自然不能解释,无奈捋了把头发,一回头,李霜倾正言笑晏晏看着他,也没有反驳。
“霜倾姑娘,昨夜……”他后退一步保持距离试探问。
李霜倾淡淡一笑:“不知怎地,昨夜您醉倒在我房中,怎么也叫不醒。”
谢昭野配合敲了敲脑袋,歉意道:“想来是昨夜喝多了,那现在何时了?”
“快辰时了,世子殿下。”李霜倾答。
“辰时!?”谢昭野双目瞪大,今日还要早朝,误了时辰父王责怪不说,怕是最上头那位还要借此发难。
谢昭野暗骂一声,懒得理会楼内众人的戏谑注目,穿着薄薄一层中衣,几步从楼上跃下,出门抢了一匹马便一头扎进雪色里。
紫宸殿内,今日议题围绕着地方灾情,尤其是城外暴雪严寒,谢昭野站在角落,神情有些恍惚,昨夜将军府也满是尸骨……
忽然,龙椅上一句话将谢昭野思绪勾了回来。
“四弟啊,听说入冬以来你常在城外施粥?”
裕王谢衡远上前一步,行礼道:“回皇上,百姓苦寒交加,臣身为皇室子弟,不过是些力所能及之事。”
“甚好,甚好,四弟这举动深得民心啊!”庆临帝微微一笑,目光扫视众臣,语调一转,“你们这些人,也该学学四弟的仁心义举。”
谢昭野内心咯噔一声,不仅是他,其他百官也听到一丝冷意,裕王平日素来低调,施粥赈灾虽得民心,却也越发显眼,看来已经引起庆临帝的注意。
就在此刻,庆临帝忽然挥了挥手:“无间司首座林渡云,何在?”
这一问,殿内犹如水面炸起水花,这罗刹平日从不上朝,大多数人未曾见过,谁也不想沾染无间司的阴气。
“臣林渡云,觐见圣上。”殿外传来一声冷言。
水花哑然平息,众臣回头,目光齐刷刷落在一人身上,都吸了一口冷气。
这位传说中的罗刹身形清瘦修长,眉眼冷冽,不男不女形同鬼魅,身上还沾着血。
更吓人的是他左手提着的布袋,正似脑袋的圆形,嗒一声,下方一滴深红色的水珠落在地砖上。
“叶将军……是叶将军的头!”
不知谁先出了声,百官一阵骚动,门口的大臣吓白了脸纷纷让开。
唯独谢昭眼神愤恨,可在早朝他不敢造次,忍下来只讥讽道:“林大人这副模样是来觐见圣上,还是来讨人性命?未免过于张狂了。”
林衔月微微颔首,淡漠说:“无间司事务繁忙,未来得及顾及朝堂礼仪,还望圣上恕罪,听闻世子殿下近日颇爱绮梦阁的西域红酒,想来是此物惊扰殿下,倒是臣的不是了。”
百官一听绮梦阁,又交头接耳起来。
谢昭野脸色一僵,还想说什么,被一旁裕王谢衡远的眼神堵了回去。
世子纨绔朝野皆知,谁人不知他昨夜留宿绮梦阁,醉倒头牌的香榻上,今早又衣衫不整骑马一路疾行的闹剧。
“无妨,爱卿前来。”庆临帝倒是不愠不恼,冕冠珠帘里的目光透着几分玩味。
林衔月朝殿内走去,布袋下的血色水痕一路延至殿内,直至天子脚下才停住。
“罪臣叶霆已伏诛。”林衔月跪地,双手托起布袋。
“贺卿,你先看看。”庆临帝一挥手,身旁的太监端来一把紫檀木盘,小心翼翼接过布袋,手指微颤,又低着头小步行至左侧最前的首辅贺砚忠身边,另一太监颤抖着手将布包打开。
里头染血的头颅确是上月击退南蛮的叶将军,甚至临死前还是那副坚毅的神情。
贺砚忠探头细看了一眼,转身拱手道:“陛下,确是叶霆无误。这人虽骁勇,却拥兵自重,迟早祸乱天下,如今伏诛,实乃社稷之福。”
庆临帝点了点头,似是惋惜拍了拍龙椅:“只是可惜连累家眷,不知他妻女下落如何?”
林衔月沉稳答道:“妻女在逃跑途中,因护卫抵抗,马车受惊跌下悬崖,尸首确是叶夫人无误。”
“嗯……”庆临帝话未说完,端起一旁茶盏轻啜一口,一旁随侍太监突然附耳。
太监退后,庆临帝才接着道:“不错,林首座辛苦了,不知爱卿想要什么奖赏?”
林衔月微微垂首,语气依旧沉稳:“臣乃罪臣之后,承蒙圣上宽恕留其血脉,今为陛下效力已是有幸至极,不敢妄求赏赐。”
这番话一说出口,人群角落里的谢昭野嗤笑一声,心中充满了鄙夷,那时在学堂上,林渡云口中满是大义,现如今放下血仇甘愿屈膝。
真是可笑。
“林首座果然忠心耿耿,陛下定会感念。”首相贺砚忠听罢不禁和皇帝对视点头。
“好!首相所言甚是,”庆临帝朗声大笑,目光扫至众臣,“即如此,朕倒想起来一件旧事,你林家当年似乎是有一桩婚约?”
谢昭野眼神微动,当即嗅到了一丝不对,十年前那桩婚约指的是他和林衔月,眼下庆临帝为何提及此事……
果然,庆临帝目光扫过人群里缄默不言的裕王,意味深长。
“裕王府的郡主,就赐婚于林首座,如何?”
2. 进门
“陛下!”
谢昭野突然冲到最前,噗通跪下,焦急道:“臣妹才十六,性情顽劣,不善女工,怕是配不上无间司首座这样的大人!恳请——”
“闭嘴!”
裕王谢衡远连忙打断他,随后跪在他身侧,冷静道:“陛下,犬子无状!林首座德才兼备,能得此婿,乃是小女福分!”
“父王——”
“啪!”
“休得胡言!”谢衡远一掌落在谢昭野脸上,立马见了红。
谢昭野似乎被打懵了,双眼发红,死死盯着一旁林渡云那张冷淡的侧脸。
众臣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旁的礼部侍郎顾文谨斟酌良久,缓缓上前说道:“陛下,两家虽有婚约,但郡主乃皇室血脉,林首座……毕竟是罪臣之子,怕是有损皇室威仪。”
此话一出,紫宸殿氛围更加幽冷燥热,谁人不知这说法会触及到皇上逆鳞,当年皇后入主中宫时,因为出身,不知多少人掉了脑袋。
果然,庆临帝眉头皱了起来,眼神也变得锋利。
右侧兵部尚书冯兆钧立刻出列,毫不客气地接道:“顾大人说话颇有趣,陛下仁德如天,岂会被区区血统困住手脚?皇上此举必感化天下,名留青史!”
贺砚忠随即接过话:“陛下,今林首座忠心耿耿,郡主下嫁非是屈就,实乃陛下用贤之明。”
“嗯,不错。”庆临帝听罢笑起来,扫向群臣:“既是如此,叶将军一案刚结,朝中事务繁重,无间司当以低调为主,不宜招摇过市,婚事便从简,今晚将郡主送去即可,散了吧。”
“臣谢圣上隆恩!”林衔月俯身叩首。
冯兆钧斜睨了一眼低头的顾文谨,剩下的百官眼神互相交流,但谁也不敢再说出一二,谢衡远紧拽着眼红如血的谢昭野匆匆退下。
一直跪到百官散去,林衔月又被请去御书房,角落宫女正拨弄着香炉,檀香味浓重至极,压的人喘不过气。
一旁太监尖声宣旨:“着刑部将顾文谨拿下,暂押天牢听候勘问。”
庆临帝指尖轻扣了几声案几,目光垂下落在林衔月身上,“此人妄议皇室姻亲,不让他牢里醒醒神,怕是忘了朝堂规矩,林爱卿,你可知,我让郡主嫁你何意?”
林衔月拱手说:“郡主深受宠爱,下嫁于臣,裕王自会收敛锋芒,陛下圣心仁厚,也是体恤臣,臣感激不尽。"
“嗯……”庆临帝点着头,琢磨片刻,前倾身似笑非笑又问:“那你说说,裕王府最近如何?”
林衔月沉稳道:“臣以为,裕王向来安分守己,只醉心田垄,府中上下皆无异动,只是世子殿下……”
“他如何?”庆临帝眉毛微动。
林衔月道:“世子殿下顽劣不堪,性情乖张,只怕难当大任。”
庆临帝愣住,随后轻笑一声,“少年人淘气是常事,比之循规蹈矩,倒显得天真些。”
说着,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窗边那株艳丽的海棠花上,花瓣艳红似绸,金黄花蕊点缀其中,犹如玉珠镶嵌。
正是裕王亲手栽培送来的贺礼。
庆临帝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下来:“满宫兄弟里,如今也只剩四弟这么个亲人了,玉州尚有余孽,北境虎视眈眈,朕怕啊,怕那些人表面顺从,地里却藏着刀,你说,这怕不怕?”
他紧盯着林衔月,眼神如深潭般晦暗。
“怕,”林衔月沉声答,“臣会留意此事。”
庆临帝欣慰点头:“很好,今日也是你大喜之日,皇后知道此事甚是欣慰,给你准备了不少聘礼。”说着,他从桌上随手抛下一个白玉瓶,骨瓷般的光泽在空中划了一道弧。
林衔月从漆黑的衣襟上拾起玉瓶,但今日瓶口是开的,里面并无药物。
五年前,她走出幽苑还未适应天光,便自愿吞下毒蛊,若未服解药,七日内每到夜间便受噬心之痛,再过七日,便是神仙难救。
这也彻底扼住她的喉咙,也会因任务纰漏,断了某次的解药以作警示。
林衔月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抬头看去,庆临帝还是一副慈爱模样,他看着她道:“叶霆屠尽府中老小,妻女竟还差点跑了,朕颜面何存?”
“臣知罪!”林衔月立即叩首。
御书房静若黑夜,窗外似有簌簌落雪声,过了片刻,庆临帝起身,金色蟒纹的衣摆从林衔月头侧经过,带起了一阵风。
林衔月大声道:“臣感念圣上与皇后厚恩,必不负所托!”
另一边,谢昭野已经被谢衡远强行带回府,拖进祠堂,他被按在母亲牌位前。
“跪下!跪到明日!”谢衡远怒不可遏。
那年事变后,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两年后,湖边的风太凉,她一个踉跄落了水,再未上来。
谢昭野挣扎起身,双眼赤红仰头说:“儿臣不知错!父王甘愿受辱,可儿臣不会!父王不过施粥便遭打压,还将明璃作为赏赐随意送去,这就是在羞辱我们!羞辱您!”
啪!
谢衡远又一巴掌甩去:“闭嘴!你不是不知道忤逆圣旨的后果!今日顾侍郎失言,此刻就已经在大牢里了!”
“什么?!”谢昭野哑然一瞬,顾文谨虽在礼部严苛古板,但为人正直,不过堂上说了血脉就……
林渡云,都是那林渡云。
谢昭野感觉这一切都是林渡云的错,他猛地抬起头:“可是我只知道明璃有喜欢的人了!我不能让她嫁给那种小人!”
“兄长!”
祠堂门口传来一声哽咽,谢昭野回头看去,谢明璃身着素净衣裙,手中还拿着一把纤枝,她眼眶通红,显然得知了消息。
“没关系的,”谢明璃吸了吸鼻子,勉强露出一个笑,“我嫁,林大人小时待我很好,我……”
她说不出话,立刻转身跑走了。
“明璃……”谢昭野也快要哭了,瘫坐了下去。
谢衡远叹了口气,随即出了祠堂,向下人吩咐道:“明日之前,谁也不能将世子放出来!”
一下午,谢昭野从窗缝中看到一箱箱大红的聘礼从门口抬进来,他知道,今日傍晚,裕王府的郡主谢明璃,他最疼爱的妹妹,就要坐上小轿,被送去林渡云的床上了。
轰一声,谢昭野感觉五雷轰顶,右手猛地锤上窗户,门口看管的小厮立刻回头,苦着脸说:“世子爷,莫要再惹王爷生气了,这可是皇命,搞不好我们都要掉脑袋的。”
谢昭野忍住脾性敷衍道,“好好好,墨竹人呢?”
墨竹是他的书童,十二岁,自小便跟着。
小厮道:“王爷叫他帮忙去了,世子爷,算我求您,您可别再闹腾了。”
谢昭野白了他一眼缩了回去,等到近黄昏才见着墨竹匆匆跑来。
“青儿哥,您先先休息会,我帮您看着世子。”墨竹白净的脸上挂着笑。
门口小厮想了一会,嘱咐他千万不要放世子出来,墨竹连连点头。
可还未待小厮走远,墨竹便绕到侧面,推开了窗户。
“好墨竹。”谢昭野竖起大拇指,立马翻了出去,头也不回翻出了围墙。
林衔月回到无间司,身上的檀香味已被风雪洗去大半。
一踏进门,院内零星的议论声便停了,几位下属立马前来道喜,无间司平日阴冷,林渡云行事严厉冷酷,无间卫也都冷面,如此赔着笑脸,倒显得氛围诡异。
徐琰上前:“首座与郡主也算青梅竹马,一些流言蜚语,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今日事务都已打点妥当,您不妨……”他停了停,带了些意味深长的浅笑,“早些歇息吧。”
徐琰年方二十五,五年前前任首座被人暗杀时,他就是副座,林衔月接管无间司后,他还是没能做成首座之位。
二人关系并不融洽。
流言蜚语无非就是翻来覆去之言,大家都以为林家长子一辈子都在幽苑,要不是因为皇后,怎么可能出来,怎么一来又做了首座?
这次指婚,虽然谁都明白皇上打压裕王,这事落到林渡云头上,想必也是向皇后求来的。
林衔月看了徐琰一眼,淡声道:“副座辛苦。”随即往伏影堂走,人群便立刻散去,只是身后还跟了一人。
陆简,她是无间司“唯一”的女子,年方十七,同样纤瘦,但身量较矮,三年前,林衔月去江湖办事救了她,却没想死活要留在身边。
“何事?”林衔月回头问。
陆简拱手小声道:“首座,昨日烟泉镇烟火被窃案归到我们无间司了。”
林衔月不解道:“不过偷窃之事,县衙不管也轮不到我们。”
陆简立刻说:“有百姓在镇上见过几个眉骨高耸,鼻梁挺直之人,大概是北境砾漠人,怕是探子就上报了,还有……”
她左右看了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林衔月沉声说:“进来吧。”
伏影堂是首座处理公务的场所,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见无人,陆简上前一步,她从衣中拿出一个手帕徐徐展开,“您看看这个……我在花炮坊附近的雪地里找到的。”
林衔月神色一滞,手帕中竟是几朵红艳的花瓣,她才在御书房见过。
金丝海棠,只是解冻后更显红糜。
“首座,”陆简突然跪地,拱手焦急道,“我知您一直暗中照拂裕王府,这花瓣除了我无人知晓,您大可放心。”
无间司人员多为皇帝亲自挑选,只有陆简和其他几人是林衔月亲手栽培,裕王的金丝海棠可以说世间唯一,怎会落到烟泉镇去。
林衔月不禁想到,前日蓟辽总督寿辰,裕王派人送去了贺礼,其中便有金丝海棠。
“那烟火可有找到?”林衔月问。
陆简惭愧道:“前夜雪太大,在树林后便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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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是属下办事不利!”
林衔月接过手帕:“我去看看。”
风雪中,陆简追着林衔月出了无间司,二人骑上马便往北山口烟泉镇疾驰。
一个时辰后,陆简指着花炮坊后边一片痕迹纷乱的雪地:“就是这里了,只是我来时,已被多批人马踩乱,新痕旧痕混在一处,实在分不清。”
林衔月翻身下马,拨开表面的浮雪后,在其中分出了一道特殊的车辙,轮距宽,吃雪深,边缘还有凹凸的防滑纹路,多半是运货用的马车。
二人跟着跟着,跟到了白马驿,车辙在众多痕迹中再也分不清了。
林衔月直起身,面前这座灯火通明的驿站,正忙着迎接南来北往的商队。
若裕王的海棠运至蓟州往返,此驿也是必经之路。
此行暂且作罢,林衔月回到无间司已过戌时,下属来报:“首座,您府中的侍女绿瑶候了多时,说郡主已到府许久,莫要误了吉时。”
林衔月这才想起来正事。
如今的林府位于京郊西侧一处小宅,离无间司不远,百姓知道冷面罗刹住在这,纷纷搬了家,周边灯火黯淡,萧瑟不已。
二人并排走着,沙沙踩雪声里,林衔月低声问向绿瑶:“事情办的如何?”
绿瑶人如其名,一身浅绿素裙,外披一件滚白狐毛的浅色斗篷。
她轻声说:“霜倾姑娘已将叶将军妻女安全送出城了,只是没想到,皇上竟将郡主许配给大人……”
林衔月轻点头,与绿瑶拐过一个街角,她远远就瞧见门口挂上了贴着喜字的红灯笼。
“我也没想到,郡主……来时可还好?”林衔月问。
绿瑶说:“郡主傍晚便来了,只不过,就连丫鬟也没带来,轿子一放,便只有她一人,对了……”
绿瑶还想说什么,林衔月看向她,她又摇摇头。
郡主出轿时,身量很高,绿瑶本有些疑惑,但想来女子高大一些也并非少见,但她想起来另外一事。
“大人,今日傍晚,世子来找过霜倾姑娘。”
“他去做什么?”林衔月皱眉问。
绿瑶摇头:“不清楚,霜倾姑娘借口不在他便走了,只是看起来很着急,大人,世子他天天给你惹麻烦,你还总给他收拾残局。”
两人平时虽打不上多少照面,但是每见碰面,谢昭野不是故意使绊子就是话里话外的嘲讽,再加上他暗地里一直在调查过去的事,也不知道替他善后了多少次。
“罢了。”林衔月懒得管谢昭野了,谢明璃在府中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怎么渡过眼下才是重点。
入府后,她没换喜服,提了一篮食盒径直去了正房。
门轻轻推开,寒风穿堂而过,屏风后,一个红色人影静静坐在床前,案前红烛火光游动,嫁衣上的金凤栩栩如生。
十年前谢明璃才六岁,正是可爱年纪,谢昭野总逗她哭,林渡云哄,林衔月押着谢昭野买枣泥酥道歉。
林衔月关上门,将几份吃食放在桌案,隔着屏风尽量用轻声说:“未想无间司突发要案,耽搁了时辰,郡主殿下莫——”
她话语停顿,注意到对方红袖里蜷紧的手。
谢明璃正值桃李,可这人手背并不似少女肌肤细嫩白皙,反而指节突出,皮肤略显粗糙。
分明是双男人的手。
林衔月下意识摸到腰间暗器,但突然看到这人食指与中指指缝中夹着一颗痣,她想起十岁那年,谢昭野越墙而来,抖开一块金丝红绸。
“看!今日姨娘女儿嫁人,他们说戴上这盖头的就是新娘子,多好看。”谢昭野得意说道。
“你偷来的?”林衔月微微皱眉。
“哎呀,我可是皇孙!一块红布算什么!”谢昭野说着,将红绸盖在了林衔月头上,“等你及笄了,我就——”
林衔月一把将盖头拽了下来,急声说道:“谢昭野!谁要跟你成亲了!”
“别扔呀!戴上多好看。”谢昭野捡起来又要戴,林衔月拧住他的食指向后别。
“啊!疼疼疼!不成亲,不成亲,你别生气,我做新娘行了吧……”
谢昭野憨憨而笑,竟然将红盖头搭在了自己头上。
此刻,林衔月刚上前一步,一柄匕首突然从新娘袖中划出,红色嫁衣化作厉鬼,咔嚓,屏风上的牡丹裂做两半。
林衔月侧身伸手,左手握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右手撩开了对方的红盖头。
“新娘”抬起头,凤冠下是一张凌厉俊朗的脸——正是谢昭野,一身嫁衣红裙,凤冠珠坠,颇有意思。
“林渡云,你可让我好等!”他表情愤恨不已,又急又恼。
算起来,他在这里坐了快两个时辰。
林衔月溢出一声轻笑,指尖勾起他的下巴端详,“郡主模样好生俊俏,只不过,怎么和世子殿下长的一模一样?”
3. 快叫
“林渡云!”谢昭野扭开头,眼神含火,再度抬起匕首,“你这种家族耻辱,休想娶我妹妹!今日就让我了结了你!”
刃尖向林衔月脖颈刺去,林衔月后撤躲开,腕间霎时弹出一枚柳叶镖。
叮一声,匕首断裂,刀刃弹向刚放下吃食的桌案,桌案四分五裂,谢昭野一看,立马抬起右腿,朝她腿侧踢去。
林衔月提起膝盖,挡下这记鞭腿,两人同时弹开,一红一黑,各自立在碎裂的桌案两边。
地上,枣泥酥摔的满地都是。
“枣泥酥……”谢昭野低头,愣怔一瞬,想起这是明璃最爱吃的,抬起头说,“林大人还真是惺惺作态,让我剥了你这张虚伪的脸!”
“别闹了,你打不过我。”林衔月冷声道。
“别废话!”他皱起眉,“昨日叶将军的仇我替他报了!”
话音未落,他以手做刀,林衔月闪身躲开,他再上,林衔月再躲。
如此往复好几次,谢昭野连根头发丝都没碰到,反而气喘连连,大红喜服衬得他双颊更红,面如冠玉间透着薄汗。
“跟我打!”他指着林衔月破口大骂,“林渡云你个孬种!贪生怕死的窝囊废!”
这个名字和这些词连在一起,林衔月胸口发闷,一个箭步将他的手腕拧至背后,顺势踹了他一脚,将他踹进了床上鸳鸯锦被中,噗通一声,床架哐的一响。
“你再骂?”林衔月冷着脸,手肘压着他背后。
“我就骂!”谢昭野半撑起身扭头大喊,凤冠上的玉珠流苏在他额头叮当乱撞,“林家列祖列宗知道你林渡云为那昏君做狗,还妄想认贼作父,定盼着你下十八层地狱!世世代代不得好死!”
“啪!”
清脆一声,林衔月自己也没料到,她伸手给了谢昭野一巴掌。
他右脸颊霎时落了红,房内寂静极了。
这是谢昭野今日挨的第三掌。
“你……你也打我!?”
他摸着脸颊愣住,瞪大眼睛盯着林衔月的掌心,可下一秒,他紧抿唇,将自己的脑袋埋进锦被里,后背起伏,像极了小时候的赌气模样。
林衔月轻咳了一下,松开他冷冷说:“你不是我对手,郡主在何处?若是有人知道今晚来的不是郡主——”
“哈哈哈哈……”谢昭野突然闷声笑了出来,声音越笑越大。
像是挨了一巴掌,得了什么疯症。
“怎么了?”林衔月皱眉靠近,却没想谢昭野突然翻身拽住她的手腕。
他坐起身仰头,做起娇媚模样,“看来林大人盼望这洞房花烛很久了,这么想成亲,那我来嫁给首座啊,吾妹可配不上无间司丰神俊朗的林大人,事已至此,林大人,咱们快办事吧!”
谢昭野说着,本着打不过也要恶心死对方的心态,低头疯狂解身上嫁衣的镶珠腰带,又伸手解林衔月的。
这副突如其来的勾栏模样让林衔月内心哭笑不得,只好抢过腰带,将谢昭野的双手绑在身后。
谢昭野一愣,扭回头继续恶心道:“没想到林大人口味如此独特,快快,你我速速成亲,莫要误了春宵!”
他和小时候一样,打不过就开始耍无赖,但这招没用。
“哦?”林衔月冷笑一声,表情一转,右手抚上谢昭野的膝盖,缓缓摸到胯骨,薄唇贴近他耳边,慢悠悠说:“世子殿下不愧是百花楼常客,慧眼如炬,你怎么知道,我恰好喜欢的是男人呢?”
“男人?”
“对,男人,世子莫非没见过花楼里的小倌?”
谢昭野霎时瞪大了眼,他当然见过,那魏国公府的小侯爷就喜男风,若不是为了拉近关系,怎会与他一同吃酒,他怀里那小郎君涂脂抹粉,乍看上去分不清性别,但一想到这人有自己那活,晚上要怎么搞,谢昭野冷汗直冒。
林渡云又怎么会?他小时候分明喜欢明璃!长辈们说了,若孩子们愿意,喜事成双再好不过,林渡云支支吾吾说什么明璃还小,谁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他挑眉镇定道:“自然是见过,有些可比女人还漂亮!怎么,林大人也常去?”
“那世子猜猜?”林衔月掌心放在谢昭野脸颊轻轻摩挲,“没想到世子殿下如此贴心……特地与郡主交换。”
气呵在谢昭野脸上,他的后背猛地生寒,皮肤上冒了一排排鸡皮疙瘩。
可话落,撕拉一声,林衔月从罗帐床喜庆的红色帷帐上撕下一条红绸,将他上半身捆了起来。
谢昭野心一颤,没来得及挣脱,双臂已经捆在身后了,他收回眼神,抬头不甘示弱:“林大人真是会玩,看来小郎君玩了不少啊?”
林衔月扫了谢昭野一眼,转身捡了根桌腿,又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面前,一脚踩在他腿侧的床沿上。
“无间司事务繁忙,只有世子殿下特意送上门,”林衔月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上下凝视,“只是没想到世子这模样倒是比郡主还漂亮……”
说着,手中的桌腿沿着胸膛往他脖颈向上挑,挑起他锋利的下颌。
红色喜服衬得他的皮肤越发白皙,眉眼间却不见半点柔和,凤冠歪斜,流苏和几缕发丝贴在脸侧,半遮住他原本棱角分明的轮廓,倒别有一番风味。
“林渡云……”谢昭野体会到一种被眼神侵犯的感受,可他不愿服输,绷着脖子咬牙盯回来,“别光说不练假把式!”
林衔月轻笑一声,不想他如此嘴硬,接着说:“是吗?世子穿女装竟如此好看,只是不知……这嫁衣下又是什么模样?”
桌腿下移,左右挑着他镶金边的衣襟,胸口的肌肤随即露出了许多,挑开后又慢慢往下移。
谢昭野疯狂吞咽口水,满身鸡皮疙瘩的同时还出了不少汗,浑身又冷又热,烛火下,眼睁睁看着那桌腿往自己身中间探去。
林衔月伸出手,将掌心盖在了他微微颤抖的大腿上,起身仰头幽幽喊:“世子……”
“等等!”
谢昭野那根弦被崩断了,他受不了,双脚仓皇蹬床,鸳鸯锦被被他蹬破了一个洞,他靠在床尾,看着笑容诡异的“林渡云”头皮发麻。
难道说他幽禁五年,再加上无间司本就变态,莫非他内心扭曲,染上了断袖之癖?
还有……他这张雌雄莫辨的脸……
林渡云手越摸越上,谢昭野缩成一团焦急大喊:“等一下,等一下!”
噗通一声,他以电闪雷鸣之势双膝跪在了床上,低头喘着气说:“我错了。”
屋内安静极了,红烛噼啪烧了一声响。
“……”
林衔月潇洒坐回对面的椅子上。
谢昭野仰头叹了口气,无奈喊道:“你不是真喜欢男人吧……”
林衔月扔开桌腿,“世子殿下要是怕的话,就告诉我郡主在哪,此事还有谁知道?”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一提到郡主,谢昭野又硬了起来,甚至还挺起了背。
林衔月似是了解点点头,站起身说:“那世子不愿说的话,我就去将你替嫁刺杀之事告诉皇上。”
她背过身作势迈出一步。
“林渡云!”谢昭野顿时急了,扭着身子想要挣开捆绑,“林渡云你个王八蛋!你要是敢去我就……”
林衔月回头收回脚,挑眉问道:“如何?”
谢昭野张着嘴愣住,接着瞪来一眼,抿了抿嘴,勉勉强强说:“你、你把我解开我就告诉你。”
林衔月不做声,歪头看着他,他又补充道:“你知道我打不过你,也玩不过你,你绑的我手臂都痛了!痛死了!”
他上半身拧来拧去,身上的喜服歪七扭八,像个嫁来受气的新娘子。
林衔月不禁觉得好笑,这人长大怎么依旧是这幅难缠的德性,也罢。
“闭嘴,别喊了。”她伸手解开捆他的红布,又松开他箍在身后的手,“明日借着回门,将你和郡主换过来,我保证不会动一——”
“你想得美!”
话还未说完,谢昭野拔下头顶金钗。
可与此同时,头顶传来轻轻的瓦片窸窣声,林衔月耳间一动,猛地握住他紧握金簪的手,借力一转往床上扑去,瞬间,两人互相拥着滚到了床的深处,凤冠发丝缠作乱麻。
再抬头时,谢昭野躺在林衔月身下,右手连带金簪被按在头顶,他刚想挣扎,面前,林渡云那张雌雄莫辨的脸让他心乱跳了一下,但随即便被方才的断袖之事惹的寒毛直立。
他羞恼喊道:“你——唔!”
林衔月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眼眸警惕朝上,声音极低说:“闭嘴,屋上有人。”
谢昭野寒意更甚,他定神一听,夜已深,万籁俱寂,那一声过后再无声响,但只感觉头顶似有万钧。
林衔月眼神转回,松开捂住谢昭野嘴唇的手,小声命令:“叫。”
“叫?叫什么?”谢昭野哑声回,懵懂的像是垂髫儿童。
“啪!”
林衔月将他左脸扇侧过去,警告道:“装什么?快叫,不想裕王府受牵连就快叫!”
这是谢昭野今天挨的第四掌,他捂着左脸瞪大眼,想发作却又不敢,看着林衔月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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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随即颤颤巍巍捏住喉咙,犹豫一瞬,试探性细着嗓子学起妇人。
“林、林大人,您……您轻些?”
他先学了几句,见林衔月点头,接着喊:“奴家,奴家怕疼?嗯!您饶了奴家吧……今天真的不行了!”
“……”
林衔月目光从梁上转回,眉心微蹙,她见过杀人放血,却还没怎么见床笫之欢,特别是从谢昭野嘴里如此浪荡的喊出来。
她耳根发烫,表情开始不自然。
谢昭野见状,眉毛立刻扬起来。
他扯出得意的坏笑,“林渡云……你竟然受不了这个,我就说你不喜欢男人……别走啊!”
他一把将林衔月拉回来,双脚勾上她的腰,空着的那只手搂住她的脖子,贴在她耳边更大声喊:“大人!林大人太厉害了,奴家真是受不了了,要不行了林大人!”
谢昭野在身下叫得越来越浪,林衔月紧咬牙,实在受不了,她闭上眼,狠狠掐了一把他腰间紧肉。
“啊!疼疼疼疼!”
谢昭野这一叫唤,瞬间破了功。
林衔月得逞地悄声问:“世子殿下这么会,看来平时百花楼去了不少啊?”
嘲讽间,手未松劲,反而越掐越重。
谢昭野疼的翻起白眼,但还没忘夹着嗓子,“我就是去吃饭……谈事……啊!林大人!你放手!放开!真的疼……救命!”
林衔月拧着他的肉转了一个转。
“呜呜呜……”谢昭野疼哭了,叫不动,两行清泪从眼角落下。
直到屋顶瓦片再次出现窸窣声,林衔月确认探子走远后,准备起身,头皮却一阵痛。
方才二人头发与凤冠互相交缠,她一动,将头顶玉冠扯了下来,瞬间墨发散下,落到谢昭野脸上。
“林渡云你……”谢昭野拨开眼前的发丝,却看到面前这张脸时顿住了,胸口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心倏地开始抽痛。
长发散落的“林渡云”像是削去了一层锐气,上扬的眉眼莫名变得柔和,那双清淡的薄唇似乎染上了樱桃色。
谢昭野脑海中闪过一个一直存在的念头,林家兄妹是双生龙凤,若衔月还活着,是不是也是这副面容?
“……衔月。”他不自禁喃喃。
林衔月也一怔,十年来,再也没有人这么唤过她的名字。
四目相对,林衔月松开了谢昭野紧捏金簪的右手。
可只听谢昭野轻笑一声,抬起手腕向林衔月左肩下刺去。
噗嗤一声,快而狠,金钗刺进血肉,林衔月身影动都未动,皱眉低头一看,那柄金钗刺在左胸前,坠下的金珠正在发丝间轻轻晃动。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林衔月抬头冷冷问。
“你当我真是三岁小儿?”谢昭野微微仰头,神情得意,“我难道不知新婚之夜无间司首座被人刺杀,郡主能逃得了关系?”
“那所以呢?”
“这金钗已被我淬了西域最狠的毒药红莲引,若没有解药,七日后你将全身溃烂而亡!”
“嗯……红莲引,”林衔月上挑眉,赞赏点了点头,“好毒,世子确是不傻。”
她坐起身,随意握住金钗拔了出来,带出的血暗红而又浓稠。
这世间的毒再毒也毒不过她身体里的缠心蛊了,这份红莲引,也只能算作一点调味料。
谢昭野见状自信盘起腿,抱起双臂,仰头道:“既是如此,从今日起,你不许再打明璃的主意,也不能再杀害那些忠臣!”
“还有吗?”林衔月饶有趣味问。
“当然有,”谢昭野似乎爽到了,“牢里的顾侍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给我放出来。”
话刚说完,“嗖”一声,锐利的破空声霎时响起,一只利箭破窗而入。
林衔月和谢昭野几乎同时扭头,也都发现那箭明显朝着林衔月。
在谢昭野眼里,这箭矢速度太快根本躲避不及,他心头一紧,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猛地扑了过去,下意识将林衔月推倒,然而箭头直逼他的后腰。
“蠢货。”
林衔月冷冷吐出二字,瞬间抬起膝,猛地踹上谢昭野胸口将他踹飞,刹那间,铁箭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叮一声,牢牢钉在床内侧的墙上。
“……林渡云!你他娘的,我救你你还踹我!?”谢昭野后仰在床,捂住胸口干哑痛叫。
“别废话!快起来!”林衔月急促说道,拽着谢昭野翻身下床。
与此同时,破空声刷刷响起,更多的铁箭从从窗外射入,密集如雨。
4. 遇袭
电光火石间,林衔月余光扫过一旁,之前断开的桌板斜倒在地,谢昭野似乎也在打它的注意。
“别动。”她低声呵斥,一手将他按回。
下一刻,箭雨来临之际,林衔月毫不犹豫地翻身一跃,利落地抄起那块桌板横挡在谢昭野身前。
谢昭野看她行云流水一套动作,连忙伸手帮忙。
他这一靠近,像是将这无间司首座拢在怀里,视线下意识落在披散的长发与背影上。
他又想起了当年。
小时谢昭野总是使坏,没事就抢林衔月发上的簪子,五六岁还好,等到林衔月也去学了林家剑法,谢昭野再想使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嘭嘭嘭!”箭矢撞击在木板上不断发出闷响,力道震的手臂有些发麻。
林渡云的眼睛似乎都没眨一下。
“看什么?”林衔月侧目冷冷问,睫毛纤细又长。
谢昭野讪讪挪开眼神。
箭雨刚停,林衔月趁着间隙准备行动,谢昭野撑起身子也想跟上,却又被她一脚踹了回去。
“躲好!”林衔月纵身破开窗户跃了出去。
“你!”谢昭野又想骂娘,但回头一看,床上地上密密麻麻扎满了箭矢,要不是刚才林渡云眼疾手快将他拉下来又护在前,自己可能已经变成刺猬了。
不知这新婚夜,是谁人和他想的一致,谢昭野立马跑到窗户边借着几个射开的洞口偷看。
院外,林衔月躲过迎面飞来的几支冷箭稳稳落地,绿瑶从旁边厢房里跑了出来,把怀里的流云剑抛向林衔月。
同时,拉弦弹弓声再次响起。
林衔月接过瞬间,剑光划破夜色,手中旋转出一道道银光弧线,纷至沓来的箭雨化成碎片,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像一场漫天的铁屑小雨。
叮一声,最后一枚箭头落地,林衔月轻轻嘱咐绿瑶:“去看着郡主,不要让他出来。”
绿瑶跑进房中,林衔月随即朝着对面屋顶冷声喝问:“来者何人?”
夜色下,对面屋顶站着一排黑色人影。
黑衣领头之人见这箭雨竟没能伤林首座一分一毫,犹豫一瞬,咬牙挥手道:“先撤!”
林衔月眼神一凛,脚下一踏,眨眼间落在对面屋檐上,可领头的没跑,反而为了掩护其他人撤退,拔剑和林衔月交起了手。
剑刃相交,林衔月并未直取对方的性命,低声问道:“为何行刺?”
黑衣人冷笑一声:“林首座应当心知肚明,不为民除害,何谈忠义二字。”
“那你可知,此行必死。”林衔月反问。
“庆临帝昏庸无能,只知猜忌,佞臣当道,百姓苦不堪言,我一条命,死得其所!”黑衣人语气决然。
说话间,东边火把攒动,无间司显然已听到动静正赶来此处。
黑衣领头人也看到了,目光一变,立马反手将剑横在脖颈前。
林衔月眼疾手快,迅速出手夺下对方的剑,又未等他反应,伸手将面罩扯了下来。
一张略显熟悉的脸暴露在月色下,正是叶将军昔日的亲随部下,杜毅,弓法精湛,百步穿杨。
“果然是你。”林衔月低声道。
杜毅见自己已经没有寰转的余地,冷声道:“废话少说,杀了我吧。”
“这么想死?不想想你刚出生的孩儿?”
林衔月未等他多说,将右手的流云剑换至左手,对着自己的右臂猛地一划,顿时鲜血直流。
她扔回面罩,低声道:“快走,叶将军妻女我已送出城,你赶到平庄应该能追上她们。”
杜毅眼神一惊,眼中闪过犹豫,生怕是什么圈套。
“叶将军的玉符,你不认吗?”林衔月拿出那块温润如水的玉符雷霆令,微光下玉面篆刻的叶字迹依稀可见。
“怎么在你这!?”杜毅伸手抢却落了空,上下打量林衔月,街上马蹄声越来越近,再不可犹豫了,他一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林衔月快速跃回房中,趁着无间司尚未赶来,急忙脱下身上的衣服。
不消片刻,陆简跟着无间司副座徐琰赶到林府,刚入小院,眼前便是满地狼藉。
正房窗户被利箭穿透,门板上也布满孔洞,一张喜字窗花还挂在箭尾,随冷风微微摇晃。
而首座林渡云就站在正房门口,墨发松散垂落,只穿着一件系得凌乱的黑色中衣,右手提剑,左手捂在上臂,指缝溢出了鲜血。
这时,绿瑶上前给她披了一件墨色大氅。
“去看着郡主吧。”林衔月微微侧目,绿瑶点了点头回到正房。
“首座!”陆简快步冲上前,“您无碍吧!”
林衔月后退半步,面色微愠道:“无妨,只是那伙贼人狡猾,竟然趁着我和郡主正……”
话未说尽,但众人心知肚明,今夜正是林渡云与郡主的洞房花烛之夜,二人应该巫山云雨、郎情妾意,来袭人选在这时动手,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陆简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话外之音,看着林衔月清冷的面容和凌乱的衣服,再联想到适才的情境,耳根顿时烧的通红,低下头不敢多看。
副座徐琰走上前,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沉声问:“首座,是何人来袭?”
林衔月淡然答道:“夜行衣掩面,无从分辨,事过突然,我为护郡主不小心伤了右臂。”
话落,她回头看向房内,众人随她的眼神看去,破开的窗户里烛火暗淡,摆设尽是喜庆的红色,但屏风桌案都碎了,墙上地上也满是箭矢。
侍女绿瑶正小心翼翼陪着一名裹着喜被的人,那凤冠还歪歪斜斜挂在她凌乱的头顶,显然正是郡主,肩膀不时耸动,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
徐琰收回目光道:“首座放心,此事我定会查清楚,免得委屈了郡主,只是不知,那伙人逃向何方?”
“往西去了,绿瑶,照看好郡主。”林衔月一脸不悦。
徐琰立刻说:“新婚之夜,首座还是陪着郡主为好,四部留下,防止再有意外,其他人随我走!”
“是!”
一行人飞速离开,林府重回表面寂静,院内只剩陆简。
“回去歇息吧。”林衔月对陆简说,“放心,外面有四部盯着,无碍。”
“是……首座。”陆简抿了抿唇,临走前却忍不住看了一眼屋内“郡主”背影才离去。
院中再无外人,林衔月回到房间,绿瑶拍着胸脯终于舒了一口气,她问:“大人,嫁来的人怎么是世子啊?郡主呢?”
方才一进来,就看到红色喜服的新娘子扒在窗边偷看,再一走近,这人五官看起来确实俊美非常,不是小家碧玉,可是……
绿瑶愣是没想起来是谁,直到谢昭野一开口,绿瑶才反应过来嫁进来的是个男人,这要是被知道了,可是欺君之罪,急忙找被子给他裹上。
谢昭野见林衔月进屋,立马从椅上站起来,裹着被子小步跑到窗户孔洞中朝外望,见没有外人,也舒了一口气。
这才懒散回道:“怎么不能是我?”
他扔掉身上的喜被,随手扯下头上的凤冠扔在一旁,神情一变,对着林衔月冷声问:“方才是谁?”
“世子这是害怕了?”林衔月无所谓道。
“怕?”谢昭野微微冷笑,“我只是在想,幸好是我来了,不然明璃若受了一分一毫的伤,我要你以死谢罪。”
他说着,步步紧逼,目光缓缓在林衔月身上游移,压低声音说:“还有,方才我们并没做什么,何来情况紧急之说,凭林大人的身手,今夜刺客不可能伤你,更不可能逃得掉,那么,来的到底是谁?”
话毕,谢昭野一把拽起林衔月滴血的右手腕,大氅从肩头滑落,二人双目对视。
林衔月比谢昭野矮半个头,去除冬衣,身形更显瘦弱,方才在室外的夜色下并不明显,谢昭野眼神一动,往下打量林衔月的身形。
绿瑶见状立刻将掉落的大氅披回林衔月肩头,她小声解围道:“世子,先让我给大人包扎吧。”
但谢昭野捏的紧,林衔月手背血管都凸了起来。
“你问的是哪次?”
“哪次?”谢昭野一愣,“难道来的人不是一伙的?”
林衔月抬眼说:“先前来的,是皇帝的人。”
“他派人来做什么?”谢昭野不解。
林衔月道:“这婚事并非我求来的,皇帝疑心裕王,也并不完全信任我。”
谢昭野眼神一凛,又问:“那之后呢?”
“杜毅。”林衔月答。
“杜毅?”谢昭野眼眸一转,手劲一松,“叶将军的副将,你没杀他?”
林衔月抽回手转了转手腕,叹了口气说:“世子都给我下毒了,我怎么还敢乱杀人?”
绿瑶闻言一惊,脱口而出:“世子殿下您给大人下毒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谢昭野,气得声音都发颤,“您怎么能这样?”
“你说什么?”谢昭野愣住。
“我说您怎么能给我家大人下毒!”绿瑶音量又提高了一截。
谢昭野头一回被下人指责,狐疑看着绿瑶,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一琢磨,一时不知怎么反驳,随即头一扬,硬邦邦道:“那又如何?你家大人死有余辜,我没取她性命已是心慈手软,还不知道放走杜毅是不是想一网打尽,林渡云,你若有什么别的计划,就等着死吧!”
“世子——”
绿瑶还想再说,林衔月抬手止住,“好了。”
她声音发虚,绿瑶回头一看,林衔月捂着胸口,面色惨白,绿瑶急忙扶住她,忍不住说:“怎么这次又没给啊!”
“什么东西没给?”谢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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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好奇,察觉到林衔月的异样凑近问,“你怎么了?”
绿瑶呛道:“还不是你下毒了!”
谢昭野皱起眉头,“你这个下人怎么回事!再说了,我这毒七日之后才毒发!你家大人就是装的!”
林衔月深呼了口气,止住喧闹:“我没什么事,把世子请到偏房歇息吧,再叫人来收拾。”
她转头看向谢昭野,提醒道:“这府外都是无间司的人,若再发生些什么,我也做不了主。”
谢昭野冷哼一声,两三下脱去身上的喜服:“算你识相,玩了一天,本世子也累了!”
他一脚踢开倒塌的圆凳,昂首挺胸,大摇大摆朝着满是孔洞的房门走去,步伐潇洒极了,却在刚准备迈出去的瞬间,脚顿在空中。
谢昭野有些后悔,外面要是还有眼线怎么办,他要是被认出来,岂不是前功尽弃?可方才的氛围都到这了,再退回去是不是……
僵持片刻,他嘴角抽了抽,扭头看了一眼屋内的林衔月和绿瑶,二人就这么严肃地看着他,竟然没有一点提醒自己的意思。
他撇撇嘴,最终灰溜溜地走回去,弯腰捡起地上的喜被,一把盖在头顶,又装模作样地左右一拢,捂得密不透风,这才用下颌朝绿瑶点了点,没好气地道:“你,带路。”
绿瑶皱眉叹了口气,扶着粽子一般的谢昭野出了房门,往偏房走去。
安置好谢昭野,绿瑶连忙熬了草药,林衔月喝完终于好些了,草药是这些年暗中找郎中配的偏方,噬心蛊大多人从未听说过,一直未找到解药,也仅是开了些阵痛延缓的方子。
绿瑶闷闷不乐,但依旧十分小心的帮林衔月松开裹布,又去打了热水清洗伤口。
这十年,还是多亏了绿瑶,才能瞒住女子身份。
那时绿瑶还是宫女,恰好被罚打扫幽苑。
被扔进来时,太监嫌林衔月太臭,便让十二岁的绿瑶带她去洗澡,林衔月拼命揪住自己的衣服,却还是被绿瑶扯了下来。
“怎么……你……”绿瑶看到林衔月下身,再看她通红惊惧的双眼,立马明白了一切。
绿瑶合住林衔月的衣服,带她去了没人的房里洗。
“别怕,”绿瑶轻轻拿帕子擦拭林衔月身上的污垢,音色柔和极了,“等会我跟李公公说,让我以后照顾你,林大将军人很好,上次我打翻了皇子的茶盏,还是他帮我解的围。”
绿瑶这一照顾便是五年,又跟来做了贴身侍女,二十二了也没有嫁人。
这世上,大约只有她才知道林衔月的女子身份了,也是因为她,才刚好能瞒过女子月事。
绿瑶用药粉点着簪伤,心疼道,“他都不知道你本来就中了毒蛊……”
林衔月双唇发白,低头看去,伤口不深,但周围血肉有些黑红。
“没事,这毒对我来说无伤大雅,但我想他不会真的要我性命,只是……这红莲引他又是从何得来的……”
绿瑶摇了摇头,她是想不出来的,但她突然说:“大人,你要不要告诉他其实你……”
“不用了,”林衔月立即说,“过去之事就让他过去吧,再知道了,只会徒增烦恼,况且我……”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这上面沾了不知道多少血,兄长就连死了,还要替她背负一切。
她拍上绿瑶肩膀,勉强笑起来说,“好了,别担心我,明天还有事要忙。”
这夜她睡得发冷,喝了药,心口依旧隐隐作痛,这才是第一天,日后只会越来越痛。
绿瑶看她发抖,轻轻搂着她,两人看起来就像是互相依偎的姐妹。
一夜安然,一早无间司四部人马悄然离开了林府。
林衔月换上一身月白色长衫,衣袂翩然,她带着绿瑶进来准备给谢昭野梳妆,敲了几声门却没听见动静,推开门绕进里屋,谢昭野还睡着。
他不闹腾的时候,显得难得清俊,五官棱角分明,眉目舒展。
只是此刻他瘫在床上,被子也没盖,大红色的里衣凌乱,线条分明的锁骨和肩膀露了出来,长胳膊长腿,似乎这床还不够他睡的。
绿瑶轻轻叫了几声他也没醒,只嘟囔了几句,扭了扭身子,闭着眼睛手在自己身上挠痒痒似地乱摸,腰线也露了出来。
林衔月低头打量,她从没如此亲近看过谢昭野,甚至觉得有些陌生,明明那时他还是一个跟在身后吵闹的小少爷,不知不觉竟长成了一个宽肩细腰的男人。
“世子,该起床了。”绿瑶加大了些音量。
“哎呀,别烦我……”
谢昭野闭着眼不耐烦嚷嚷,手忽然探向裤腰里,挠了两下,接着,绸缎下有什么凸显了出来,十分显眼。
“啊!?”绿瑶立刻背过身,脸红了一片。
林衔月也脸一热,抬起脚往他肩膀一踹,皱着眉喊道:“给我滚起来!”
5. 赐礼
“谁!?”谢昭野身形一抖,顿时从半梦中惊醒,直挺挺坐起身。
“谁踹小爷!?”他对着空气恼怒大喊。
“世子……您、您该起了……”绿瑶攥着衣袖结结巴巴,微微转身,“世子,我服侍您洗——”
头刚转回来,绿瑶像是被烫了一下又扭了回去。
谢昭野一抬头,绿瑶的耳朵和侧脸红的都快出血了,转头又见林衔月也侧着身望着窗外,氛围好像有些不对。
“你们怎么了?”谢昭野皱着眉头问。
“把衣服穿好。”林衔月看着窗外冷冷回了一句。
谢昭野闻言低头打量自己——
这不是好的很吗,衣服都在身上,就是乱了点而已,只是裤子里……嗯……起来了……
他眉毛一扬,这咋了?
谢昭野觉得没什么,在裕王府根本不用顾及这么多,下人们也都习以为常,但他被这两人避嫌的模样激的条件反射,有些燥热的嘲讽道:“你这个贴身侍女怎么回事,这不是很正常吗?你们林大人早晨不这样?”
“啊?公子……”
绿瑶求救似的看向林衔月,这也把谢昭野的目光带了过去,这瞬间,一件衣服扔到了他头顶上。
“哪那么多废话,快把衣服换上。”林衔月说。
谢昭野将脸上的衣服拎起来一看,竟然是件粉色的女裙,他皱起眉眯着眼睛冷冷问:“林首座这是想干什么?”
林衔月抱起臂也冷冷回:“自然是回门了,将你和郡主换回来。”
“回门?”谢昭野一听,将衣服一扔靠在床头,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挑起自己一缕头发玩了起来,“你想的到美,我就不,况且是我嫁来的,怎么林大人昨夜还说喜欢男人,今日便不负责了吗?”
林衔月回想到他昨夜自乱阵脚,嗤笑一声。
绿瑶无奈劝道:“世子,公子这也是为你好。”
“好个屁,哎呀,我饿了,”谢昭野顾左右尔言他,问向绿瑶,“绿瑶姐姐,不知你们林府早上吃些什么?”
他眨着眼睛装作天真。
绿瑶无奈看向林衔月,林衔月垂下眼眸,整理袖口,“世子殿下若执意留在这里,确定不会后悔?”
谢昭野头一扬:“自然不后悔。”
林衔月不做声,行至一旁的桌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热气被她轻轻吹散,这才说:“那再等等,过会人就来了。”
绿瑶疑惑道:“等会谁要来?”
“谁?”谢昭野也疑惑。
正当这时,正门外传来一声尖嗓:“内官监李公公奉圣上口谕,特来赐礼!"
“李公公?他怎么来了!?”谢昭野这回急了,立马从床上跃下来。
“这么快,绿瑶,去迎吧。”林衔月放下茶盏。
绿瑶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谢昭野,摇了摇头,急忙出门而去。
“他来干什么啊!”谢昭野抓起方才那件女裙,一连好几层,不知道先穿哪件,着急间,他见林衔月仍气定神闲,忍不住低声喊:“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林衔月看到他吃瘪,心里不由得暗爽,眸光一动,唇角勾起又快速放下。接着,她慢条斯理接过女裙,却不教怎么穿,反而上前一步贴近谢昭野,指尖下一瞬勾起他的下巴。
“世子这么着急,刚才是谁说嫁过来要我负责的?”林衔月玩味说着,声音压得又低,拇指拂过谢昭野锐利的下颌线,这才对上眼神,幽幽说:“夫人?”
夫人二字窜进谢昭野耳间,后脊顿时发冷,他面色一变:“你你你瞎叫什么!”
说罢,他猛地推开林衔月踉跄退到床边,带着微红的脸色指着林衔月叫嚷:“我要是被发现,你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林衔月轻嗤一声收回手,懒懒瞥他一眼:“躺好,别出声。”
稍作调整后,屏风恰好挡在内室床前,谢昭野盖好锦被,外头便传来通传声:“司礼监李公公到——"
众多脚步声踏进院内,绿瑶引着李公公小步入内,身后跟着两队小太监,抬着朱漆描金的礼箱。
李公公五十有六,是皇帝的随堂太监,他站定展开圣旨说道:“奉圣上口谕,赐无间司首座林渡云南海明珠一斛、蜀锦十匹、御制龙涎香两匣、金丝血燕一盏……"
见只有林衔月一人跪接,李公公朝着屏风后头眉头微蹙:“郡主夫人这是?新婚次日便这般怠慢,怕是不合规矩。"
绿瑶跪地抢先道:“公公!昨夜……昨夜林大人着实生猛了些……夫人她……实在是下不来床了。”
屏风后,谢昭野猛地睁大双眼。
绿瑶面露难色,心疼之意溢于言表,接着又说:“再加上昨夜刺客偷袭,夫人受惊,一夜都没睡好。"
李公公眼眸一转,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林衔月。
昨日听闻消息,林渡云硬生生将郡主晾了两个时辰才回府,这下马威给的倒是足,探子去时二人正不胜热闹,郡主听起来嗓子都哑了,可未曾想刚走便有刺客来袭,方才进院时,也瞧见正房满是窟窿眼的遭殃模样。
李公公细声道:“林首座果然龙精虎猛,昨夜歹人来袭,郡主夫人可还安好?"
可屏风后,郡主依旧没有回话。
林衔月恭敬道:“夫人受了惊,有些发热,在府中修养几天便好了。”
李公公听闻回头,打量了屋外的林府小院,回过头说道:“你这林府的确太过寒酸,圣上知道昨夜之事,为顾郡主安危,也考虑郡主地位,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旧宅便拨还于你,这可是皇后娘娘特意求来的恩典。”
林衔月眼神一亮,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宅邸,本就是林家旧居,庆临二年,此宅被赏予左都御史,五年后,他因罪获诛,宅邸便一直闲置,院中的枯枝再无人修剪。
不管如何回来的,林衔月深吸一口气,抑住内心激动,缓缓俯身叩首:“臣,谢主隆恩。”
可谁知李公公不依不饶,踮起脚,眯着眼望向屏风之后:“御赐之物,郡主夫人不来接旨,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听啊。"
“咳咳……"屏风后传来几声轻咳,林衔月快步绕到屏风后,将谢昭野从床上扶起。
“怎么办?”谢昭野用口型问。
“夫人辛苦。”林衔月很自如的朝谢昭野说,“外面风大,夫人就在屏风后接旨吧。”
谢昭野听到这个称谓嘴角抽了两下,装作柔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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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衔月扶下了床,二人并排跪地。
屏风后看不真切,只看到穿着红色里衣的人影跪伏在地。
“郡主夫人……要不请太医来瞧瞧?"李公公关怀道。
“多谢李——”谢昭野刚捏着嗓子回话,林衔月揪住谢昭野的大腿,眉眼皱起,眉眼示意他闭嘴。
果然,李公公察觉不对,意欲绕上前,狐疑问:“郡主这声儿,怎的如此粗粝,跟个太监似的?”
绿瑶见状急忙沏了杯茶,讨好打岔道:“李公公辛苦,昨夜郡主用嗓过度,况且衣服也没来得急穿好……”
“哦?”李公公低眉看了一眼,没接林府的碧螺春,退了一步,隔着屏风又问,“郡主真当无事?”
谢昭野心里咯噔一响,暗暗叫苦,这太监怎么这么多事?他刚清了清嗓准备开口,却忽然听到近在咫尺传来一句柔弱的女声。
“多谢李公公挂怀……”
谢昭野一愣,险些没跪稳,扭头看去,他身边只有林渡云啊?分明还是那张如覆寒霜的冷厉模样。
这声是哪来的?
那双薄唇依旧在轻启:“昨夜实在是……折腾得厉害,未曾好好歇息,还请李公公见谅。”
这一字一句的细柔女声,听起来就虚弱得紧。
这声的加持下,无间司首座凌厉的侧脸看起来似乎清秀极了。
谢昭野感觉呼吸困难,林衔月微微转头,半阖的眼神轻轻扫来,仿佛凝出了寒气,无端生出威压来。
这一瞪,谢昭野背后一凉,是那个夜叉没错……可是……
那边李公公神情一松,点点头:“郡主果真辛苦了,这旨意既已传到,奴才便不多打扰了,好生歇着吧。”
林衔月暗自清了清嗓,换回原来清冷偏粗的声线,“多谢李公公体恤,夫人,先歇息吧。”
绿瑶送李公公一行人走远,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谢昭野跪坐在地上,咽了口口水,嘴唇动了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
林衔月早已站起身,低头整理袖腕,目光不屑地扫了谢昭野一眼:“不过是口技而已,这有何稀奇的?玉春酒楼谢世子不也是常客?”
口技?谢昭野眉头一跳,倒是在玉春酒楼里见过,一人一扇,能模仿妇孺老叟、百兽鸣啼,叫人瞠目结舌。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低声嘀咕:“那你早说啊,差点被发现了,这李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林衔月适时说:“我告诉过你,你在这很危险,将郡主换回来,我会护她周全。”
谢昭野眼神犹豫,林衔月以为他会就此罢休不再胡闹,却没想到他头一扬,到桌案边翻开茶盏,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既然林首座能耐这么大,我想你也能保我周全,方才都说了,我呀,要在府中修养几日。”
林衔月低头笑了一声,“是吗?那如果裕王来的话,又该如何?”
“咳咳咳咳!”谢昭野瞬间被入喉的茶水呛到满面通红,“你说我父王?你告诉他了?”
他刚疑惑,门外传来绿瑶的脚步声,“大人!裕王来了!”
“林渡云,你跟我耍心眼!”谢昭野杯子一摔,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6. 来访
林衔月神色淡淡:“昨夜遇刺这么大动静,王爷必然担忧郡主安危,怎会不来。”
谢昭野哑口无言,紧了紧眉头,压低声音说:“侧门在哪?”
“侧门?”
林衔月似是思考一般眼眸转了一圈,拱手故作歉意,“对不住了,世子殿下,我林府太小,没有侧门,再说了,裕王是您父王,何至于如此紧张?”
那边,绿瑶已经打开了大门。
谢昭野脸上一惊:“真来了!”
他似乎是没空回怼林衔月了,神情比李公公来了还焦急,在房中左翻右找,竟是一个适合藏身之处都没有。
“别藏了,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林衔月钳住谢昭野的手腕就往门外拽。
“别!别啊!林渡云!他知道我在这就完了!”谢昭野后仰身挣扎叫嚷。
世子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裕王。
二人拉拉扯扯绊进院里,今日天晴,阳光将石板照的清亮,一旁松树上还挂着前日的雪。
府门口,裕王谢衡远一身靛青色长袍,正在绿瑶指引下入府,他年过四十,眉眼端正,风采正直,鬓边略有些许白发。
身后几名侍从中有一名十几岁的童仆看上去很紧张,穿着青灰素衣,双手揪在身前,四处打量。
林衔月猜测这应该是谢昭野的书童,墨竹,而另一位穿着细布长袍的年长仆从,应当是王府的赵管事。
吱呀,大门一关,还在挣扎的谢昭野慌乱中瞥了一眼对面,哎哟苦叫一声连忙往林衔月身后藏,企图遮掩自己的身形。
他只穿了一身大红中衣,冻得瑟瑟发抖,还有他这宽大的体型,哪里又藏的住。
谢衡远看见一抹红色,步伐稍快走来,神情担忧但拱手沉稳道:“贤婿,听闻昨夜贼人遇刺,不知可还安好?明璃她……可有受伤?”
他的目光不断往林衔月身后绕。
林衔月上前一步,欠身说道:“多谢王爷挂念,郡主应当无事,只是……”
她眼神瞥向后:“未想世子这么爱玩,竟替郡主嫁来了。”
谢昭野内心哎哟一声,眼看败露是板上钉钉,可他还是没有勇气面对。
“昭野?贤婿这是何意?”谢衡远愣住,回头问墨竹,“你不是说他一早就去礼部了吗?"
“王爷不必责怪下人,”林衔月微微一笑,“世子殿下就在这里。”她身形向左一让,冻得发抖的谢昭野正佝偻着背,双手捂着脸。
可就算捂着脸,这肩宽身形怎可能是裕王府年仅十六的郡主谢明璃。
谢衡远紧皱眉头上前一步,将谢昭野捂面的手夺了下来。
这瞬间,府中的人面面相觑,裕王府下人也低声交谈起来,唯独刚才那个紧张的书童,像是暴露一般深深低着头。
“你!你?”谢衡远一时惊的说不出话,左看右看似乎还在想找谢明璃的身影。
“父王……哈哈哈,许久不见啊……”
谢昭野扭捏喊了一声傻笑起来,苦闷的脸色发红,像个犯错的傻子。
谢衡远平日里沉稳的面容罕见染上愤怒,他忍不住骂道:“好你个逆子,竟敢欺瞒本王!?你不记得答应你娘什么了?不要惹是生非!”
他扫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林衔月,左右一看,眼神落在松树下的一柄扫帚上。
谢衡远箭步取来,一手握住谢昭野的手腕,另一手挥起扫把:“林首座,我现在就好好教训这逆子!”
林衔月知道,平日里端方持重的裕王这是在惩罚给她看,先发制人教训世子,但这也不妨是场好戏。
“等等!”谢昭野眼疾手快抓过谢衡远手中的扫帚,使着眼色急忙小声说:“父王,父王!这还有外人呢!能不能给孩儿留些面子,算孩儿求你啊!”
他脸上腆着笑,眼神不住得往林衔月那边瞥,“……就算您要打,回府再打不行吗!”
“你还知道脸面?!”谢衡远加大手劲将扫帚抢了回来,“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圣上指婚,岂容你这番儿戏?”
“唰”一声,扫帚柄挥了下来,谢昭野东躲西窜,绕着谢衡远转了一圈。
谢衡远挥了几次空,气急道:“还敢躲!?我叫你胡闹!璃儿呢?被你送到哪去了!”
“哎呀!父王!”谢昭野突然站定,挺起腰板说,“我这是为明璃着想,她有喜欢的人,她不能嫁给林渡云!”
“你!”谢衡远一愣,再次看了一眼平静看戏的林衔月,抓起扫帚,“我叫你胡言乱语!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一个弧线,扫帚柄狠狠敲在谢昭野屁股上。
“哎呀!”谢昭野捂着屁股跳了起来,好不狼狈。
噗嗤一声,绿瑶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人哪有一点风流世子的模样,完全像个落水野狗。
林衔月内心笑了一声,上前一步说:“王爷,此事无碍,世子也是怜惜郡主,臣倒是理解,不过家事还是请王爷将世子带回去再好好解决吧。”
林衔月这番话说完,绿瑶连忙接过谢衡远手中的扫帚,谢昭野嘶嘶捂着屁股剜了林衔月一眼,像是埋怨她怎么现在才发话。
谢衡远叹了一口气,眉间的怒意淡了不少:“多谢林首座体谅,昭野!明璃昨日就不在府中,她被你送往何处了!”
谢昭野一听,先是站好理了理衣服,摇头晃脑想了片刻才道:“想来已经到两百里之外了吧,等我派人送去消息,再回来……”
他掰着手指头:“哎呀,恐怕也得两三日了。”
“你!”谢衡远气的说不出话。
林衔月缓步上前,“王爷莫气坏了身子,昨夜遇刺,郡主修养几天不见人也暂无大碍,今日世子可装扮成郡主与我一同回门,恰好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宅邸又送还与我,到时您可挑些仆人将郡主一并送来。”
“不行!”谢昭野立刻大喊,“林渡云,你可别忘了昨夜发生了什么!”
可任由他提醒,林衔月眉眼动都没动一下。
“休再胡闹!”谢衡远沉声喝道,“墨竹,赵管事,将世子送进房中更衣!”
他转而对绿瑶微微颔首:“麻烦这位姑娘了。”
“王爷言重了,”绿瑶欠身回礼,“二位请随奴婢来。”
林衔月见局势已定,对谢衡远拱手道:“前些日子皇上赏了些云岭赤璋,王爷若不嫌弃,不如移步一叙?”
谢昭野本不情愿的脚步顿住,无间司和裕王并无往来,刚才林衔月竟然不理会他的威胁。
“世子爷,您请吧,”赵管事苦口婆心劝道,“王爷这次看来是动了真怒,屋外冷,冻坏了身子也不好。”
“是啊,公子,”墨竹半推半劝地将谢昭野往房里带,语气带了几分无奈的嗔怪,“您昨日也没说您要来替嫁啊,翻墙就跑。”
过了一盏茶,绿瑶给谢昭野梳着头,他看着身上的宽袖粉裙按耐不住了。
他越想越不对,林渡云和父王到底有什么好聊的?
谢昭野脑子一转,一把拨开绿瑶的手,猛地站起身,“我要方便!”
正厅北侧的茶室略显寒酸,但布置雅致,厚重的茶香随着棕红的液体氤氲起伏,弥散在寂静的室内。
林衔月与谢衡远相对而坐,神情默然,只有茶水倒入杯中的清冽响声。
谢衡远轻抿一口,微微点了点头,赞赏道:“云岭赤璋,果然好茶,圣上如此厚待你,可见信任非浅。”
林衔月闻言手一滞,未给自己斟茶,稳稳放下茶壶后起身后退一步,突然面朝谢衡远双膝跪下,伏地深深作了一揖。
谢衡远一愣,急忙站起身几步上前,却扶不起来林衔月,他轻叹了一口气:“林首座这是何意?”
林衔月略微直起身,仍垂着头诚恳说:“王爷大可放心,郡主千金之体,林某绝没有任何冒犯之意。”
谢衡远微微挑眉,刻意问道:“林贤婿莫非看不上郡主?”
林衔月沉默了片刻:“王爷误会了……”
她接着道:“自小王爷便待我如叔侄,林某如今身份微贱,又满手血腥,并非郡主良配,叶将军是我父亲麾下将士,如今也命丧我手……”
谢衡远静静凝望她的身影,弯下腰将林衔月扶起来,目光中是父辈的慈爱。
“林兄教出来的孩子,我当然知你的本性,”他叹道,“很多事情非你之错,活着,已然不易,就算不是你,也会由别人来做这些事。”
林衔月抬起头,对上谢衡远慈爱怜惜的目光,眼中罕见莹润,“王爷放心,待林某查明当年真相,自会找机会解除婚约,以赎罪孽。”
“当年真相……”谢衡远目光幽幽恍若回到当年,面色忧虑,“林侄儿这番说辞,叫本王更是放心,只是这事,你要如何查起?当年事关二哥,他暗中毒害父皇却偷看诏书发现并非太子,于是趁春猎之机,与林兄……谋反。”
语及此处,他一声低叹,当年春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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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衡远并未随行,待他赶至,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他二人皆是忠正之士,心系家国,我虽不信二哥与林兄会谋反,可宫中人尽数死于现场,不少猜疑之人,却多半未能善终……三哥登基,清理旧部之手段,如何叫人不心寒?”
“王爷,”林衔月听罢从衣中取出雷霆令,“叶将军妻女我已送出城,以此换取了一个人的消息。”
“一个人?”谢衡远眉间顿时,“莫非是……”
谣传叶霆在南蛮救过一个酷似先皇宫女的妇人,谢衡远本以为是无稽之谈,此刻听到,心猛地提起。
林衔月接着道:“十年前有名宫女唤作锦心,春猎时称病未去,而后便不见踪影。”
说话间,房内寂静无比,窗外,似乎是松树落雪,扑簌响了一声。
谢衡远将雷霆令递回:“这件东西林侄儿还是当收好,需要本王如何做,需要人手还是?”
林衔月思索道:“王爷近日已被陛下留意,此时不宜牵涉过深,待我找到宫女便向您通报。”
此事尚未定论,万一失败,林衔月并不想累及他人,自己独善其身还能少些罪孽。
但她话锋一转:“不过,小侄确有一事相问。”
谢衡远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衔月轻抬眼,语气严肃了一些:“前几日蓟辽总督寿辰,裕王派人送去了贺礼,其中便有金丝海棠,不知您可还有印象?”
“贺礼?”谢衡远眉头微蹙,“蓟辽总督乃我旧友,莫不是有什么不妥?”
林衔月从衣中拿出那件手帕,摊开后,遗落的海棠花瓣已经风干成了深褐色。
“烟泉镇烟火失窃,现场却出现了王爷府中独有的海棠花瓣,”林衔月语调平静,但透着寒意,“此事虽小,但牵连北境,况且烟花数目不小,所装填的火药可挪作他用,恐后患无穷,不知那日府上谁负责此事?”
谢衡远脸色一沉,犹豫道:“那日是由昭野安排的,莫非……”
“胡说八道!”
谢衡远话音未落,窗外便响起谢昭野的声音,一阵急促的脚步后,门被大力推开,冷风随着他一起大摇大摆冲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淡粉的宽袖长裙,墨发披散,他个字高,但失去参照物的话,这身到显得他有些娇俏。
“父王您可不能听他的!”谢昭野站定,指着林衔月怒气冲冲,“方才我都听到了,他事事都说无奈,事事都说身不由己,可多少忠义遭无间司戕害,人也是他说杀便杀,至于这海棠,也说不定是他妄图栽赃!借此来控制我们王府!”
“还有那宫女,是真是假还未可知!说不定就是那位拿来清除异己的诱饵!”
谢衡远眉头紧锁,还未开口,绿瑶、墨竹和赵管事听见动静匆忙赶来,墨竹见状情急喊道:“世子您怎么在这啊,不是去小解吗?找了您半天了!”
林衔月默然不动,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淡声说道:“那世子要如何才能信我?”
“要我信你?”谢昭野目光一转,伸手抢走桌面的雷霆令,“除非我跟你一起查!你要是不同意的话……”
他故意停顿,盯着林衔月的左肩,“你可别忘了昨夜的事!”
昨夜他下了毒。
“胡闹!”谢衡远目光微怒,厉声喝道:“墨竹把他拉出去!带回府中闭门思过!直到过年不得再出!”
“父王?!”谢昭野脸色一白,“年关将至,我礼部还许多要紧之事要忙!”
林衔月突然道:“我记得世子近日在礼部,正负责年节庆典的筹备工作,烟花当是准备了不少。”
谢昭野一听,气得眼角直跳,冷笑道:“你这是无端猜测,仅凭几片花瓣就想定罪,你无间司就是这样查案的?”
林衔月微微勾起唇角,斜眼看他:“我并未说此事一定与你有关,世子为何如此着急?”
谢衡远像是被提醒,站起身说:“若烟火真与你无关,也难免遭人算计,稍后我便命人拟辞呈,这礼部的闲职不做也罢!”
“不行!”
谢昭野脸色倏变,先是无措了一瞬,随即眼珠一转,突然冲向林衔月,右腿一迈,竟跨坐在她膝上。
“林渡云!是你说喜欢男人我才嫁来的,昨夜要了我,怎么今日穿上衣服便想将我赶走不成?”
“什么!?”谢衡远听罢身形一晃,后退一步扶住椅背,不可置信问:“昭野……你……你说什么!?”
7. 归家
墨竹看到主子气黑了脸,而且开玩笑的对象可是无间司首座啊,那杀人不就跟切菜一样吗?
他一脸绝望连忙扑上去:“世子爷,这可不兴胡说啊!您不是还天天去青楼吗?”
“那怎么了!”
谢昭野侧身推走墨竹,撩了一把披散的头发,手直接摸向林衔月的脸颊。
外人看来这动作就和调情一样,绿瑶看到这画面,脚趾都拧到一起。
林衔月眉毛都未眨一下,双手依旧轻搭在扶手上,抬眼看去,谢昭野肩膀很宽,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
“下去。”她冷冷说。
“我不!”谢昭野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她,宽袖和裙摆几乎遮掩住椅上的人。
他泫然欲泣:“没办法啊,谁叫林首座实在是英俊非凡呢,昨夜威猛的模样我还记忆犹新,父王,我爱上林首座了,我心里只有林首座了!我就在他身边哪都不去!”
他如此说话,房内的人都起了鸡皮疙瘩,绿瑶也惊呆了,没想到世子竟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昭野,还不给我下来!”谢衡远快要吐血了。
可他们没听见谢昭野附耳的警告声,他咬牙切齿小声对林衔月说:“……林渡云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忘了我给你下毒了吗?快点把我留下啊!”
“世子用的什么香?气味倒是不错。”林衔月竟在他耳边打趣。
“你!?”谢昭野扶住林衔月肩膀坐起身,见她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气的胸膛起伏,未想这主油盐不进,竟比自己还难搞定。
“林首座,”谢衡远强忍怒气,“此子顽劣至此,是本王管教无方,我定将他带回府中严加管教,赵管事,墨竹,把世子请下来绑回府!”
赵管事和墨竹没办法,生怕惹恼了“林渡云”,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拉谢昭野。
可家里的世子爷跟块狗皮膏药似的,死死黏在对方身上。
“世子爷!您行行好吧!不要为难我们下人了!”
谢昭野死活抱住林衔月,任凭身后怎么规劝拉扯也不松手。
他内心焦灼不已,看来今天真的要被关回府了,可礼部确实还有很多事情未处理完,还有……
情急之下,谢昭野豁出去了,又低头在林衔月耳边说了一句:“林渡云……你难道不想知道衔月在哪吗?哎呀!”
几乎是条件反射,林衔月瞬间站起身,坐在她双膝上的谢昭野滑了下去,又摔了个屁股开花。
“世子世子……”赵管事和墨竹立马去扶。
几人面面相觑,林衔月低头看着哀声连连的谢昭野,突然拱手:“王爷,此事……说来惭愧,既然郡主一时回不来,不如就让世子在我府中暂住,平日伪装郡主,也避过他人耳目。”
说话间,林衔月眼神一眨不眨看着裕王,似乎在传递什么信息。
谢昭野死活不愿意回府,再加上他对烟火失窃的应激程度,他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他竟然提到“衔月”下落……
那日林衔月从牢里与兄长被迫分别,进宫罚入幽苑一晃眼就是五年,再出来,乱葬岗上冻骨埋了一层又一层,哪里能看到兄长的身影,她在岗上挖了五日,也哭了五日。
“林侄儿,这……”谢衡远脸色复杂至极。
林衔月再次说:“王爷放心,今日便带世子前往林家旧宅,世子在此期间若有任何不妥,我自会担责,护卫和下人,您可选些信得过的送来。”
谢衡远沉吟片刻,思虑一番后终是点头:“既然如此,那本王先告辞,昭野!莫要再胡闹!”
谢昭野一听,立马爬起来,坐在林衔月方才坐的位置上,装模作样的理了理粉色的裙摆,他向墨竹招手,墨竹回头看了看裕王,小心跑到他身边。
“绿瑶,随我送送王爷。”林衔月斜睨一眼正和墨竹窃窃私语的谢昭野,转身踏出门去。
府门外,上午阳光正好,白雪刺得眼痛。
林衔月目送马车准备启程,恭敬对谢衡远说:“方才所说之事,我定会查清楚。”
谢衡远轻叹一口气,眉宇间染上一丝疲惫:“自淑娘走后,昭野便像是换了个人,以往也就是任性贪玩,未想竟然现在这般荒唐,是我未尽好父亲之责,让侄儿见笑了。”
林衔月宽慰道:“王爷不必客气,小时您对我照顾有加,您府中的清露团我也吃了不少。”
谢衡远面色不可察的停滞一瞬。
林衔月又思索道:“王爷也不必过于忧虑,世子只是伪装纨绔,如此也能上皇上放下疑心,若烟火之事真与他有关,我定会想办法护他周全,王爷近日还是低调为主。”
“本王知道了,有劳侄儿。”谢衡远凝视林衔月,上了马车渐渐远去。
绿瑶关上门,转身问:“大人,世子他方才坐您身上时,跟您说什么了吗?”
林衔月眉头微微皱起,“他问我,想不想知道衔月的下落。”
“什么?”绿瑶吃了一惊,“莫非他是知道您……”
“应当不是,”林衔月摇了摇头,“他要是知道的话,也不会处处和我作对,至于真假,再探便是。”
这时,墨竹从方才茶室小跑了出来,见到林衔月突然站在原地低下头不敢多看,想来是害怕无间司。
绿瑶招手说:“你是世子的书童吧,这边来。”
墨竹顺着声音走来,行了个礼便小心翼翼躬着身离开。
茶室里,谢昭野正怡然端着茶杯,指尖轻转,随即低头吹开了热气。
见人回来了,他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眉眼间尽是懒散和轻佻,一身粉裙他穿着也不显滑稽和女气,冬日暖阳映在他侧脸,透着一股不正经的俊美,丝毫不见先前的撒泼耍赖。
林衔月行至他对面坐下,将一旁的热水添进茶壶,“世子方才提及舍妹,不知是知情,还是试探?”
“唉……”谢昭野叹气摇头,将满水的茶杯稳稳放在林衔月面前,“看来林首座不怎么会品茶,你这茶平庸至极,不好喝,明日我让墨竹再送一些好的来。”
他避开了这个话题。
林衔月并未追问只看着他,谢昭野一手托腮:“怎么,是要谢谢我吗?”
他摆摆手:“林首座别客气,不过是些茶叶罢了。好了,既然要搬家,我也去准备准备。”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扭着身子对绿瑶说:“绿瑶姐姐,我这头发还没梳完呢!”
午后,日头高照,房顶上落雪融化,屋檐下清脆的水滴声叮当交错,朝窗外看去,像是下着一场晴空小雨。
林衔月这间小宅物件不多,自己的家当只有几身衣服和书册便再无其他。
谢昭野还是接受不了女子的打扮,未施粉黛,也没用什么簪饰,随便挽了个低矮的发髻,蹲在一旁查看林衔月的家当。
“怎么你就这点东西?”谢昭野嘀咕。
或许是近乡情怯,林衔月思绪全在回家上,没听清谢昭野问什么。
“问你呢。”谢昭野检阅完毕。
绿瑶将自己包袱放在一处,见状说:“大人五年都在幽苑,出来便给皇上办事,哪像世子你这么有时间。”
谢昭野一听,本想说什么又哑了火,上下扫了一眼林衔月纤瘦的身形,正要问什么,门外响起敲门声。
绿瑶正色道:“应该是陆司卫来了,大人?”
“嗯?”林衔月收回思绪,将手里的白纱帷帽扔给谢昭野,言简意赅道:“戴上。”
谢昭野摆弄这顶帷帽,有些不爽道:“说来人是你信的过的,怎么还要戴面纱啊?难道本世子的脸不好看吗?”
林衔月瞥了他一眼:“外面眼杂,也不好看。”
谢昭野眯起眼睛,“你胡说。”他不情愿将帷帽戴在头顶。
府门重新打开,陆简立在两辆马车前。
“首座。”她行礼,见林衔月点了点头,手一挥,身后进来几名杂役,将小宅里不多的物件送上车,装满行李的马车先行一步。
林衔月回头,伸手做邀请状:“夫人,出发吧。”
陆简闻声看去,却看到徐徐踏步的“郡主”有些惊讶,她未曾见过郡主,没料到身量如此高,还如此壮阔。
“卑职陆简,见过夫人。”陆简垂首躬身,心中有些疑惑却并未表达。
谢昭野走出门的姿态是控制了的,在绿瑶陪同下,小步慢行,腰肢轻扭。
林衔月不禁感叹他会的倒挺多。
绿瑶向陆简打了声招呼,掀开车帘将谢昭野送上马车,林衔月也跟了进去,再没有看这间小宅一眼。
哒哒马蹄中车轮驶离,两旁的街道逐渐喧闹起来,小贩叫卖,孩童玩耍,不似地方寒苦,京城无论何时都是热闹的,只是今日的笑声,明天可能就会被其他人代替。
左拐,再右拐,一路直行。
路线没错,林衔月撩开车帘,刺骨的冷风吹上面庞很是凉爽,回家的路她梦里做了无数遍。
“风大,大人小心着凉。”绿瑶牵起林衔月的手拍了拍,眼眶有些湿润。
吁一声,到了。
林衔月恍惚下了马车,午后的阳光颇为温暖,门口的石阶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她和林渡云从小就坐在这等父亲凯旋,角落上刻的无数个正字早就不见了踪影。
朱红大门一旁,左都御使的“郑府”牌匾摔在地上,工部派来的杂役,正将一扇新的牌匾挂好。
杂役让开,林衔月看到二字——
林府。
谢昭野和绿瑶下了车,陆简适时说:“那卑职先行告退,首座,烟火失窃有了些线索,副座说还有一些事需您定夺。”
余光里,谢昭野右手下意识攥了一下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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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衔月点点头,“好,稍后我便去。”
林府曾是一座宽阔的三进院,虽经工部修缮,但只处理了明面上的问题,门窗墙瓦勉强整齐,庭中树枝东倒西歪,假山苔痕斑驳,哪里还有当年的精致与风光。
府中一百多口人,如今物是人非。
“大人,这几天我会收拾齐整,您放心好了。”绿瑶轻声安慰。
“你知道什么?”谢昭野忽然插话,抬手指向庭院的角落,“你看那假山,原本可不是这模样,这柱子,我记得以前是红色的,涂的油亮亮的……灯笼都挂了好几个,这还种满了花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东张西望,最终跑到南边最大的槐树下,像个小孩子一般高兴,“这里还有个秋千!等会我就让人做个一模一样的!”
林衔月一怔,小时候谢昭野总爱来府上抢她的秋千坐,没想到其他的也记得这么清楚。
“咚咚。”府门外的铜环被扣响。
绿瑶正准备去,谢昭野身形一动,提着裙子大跨几步抢先跑去开门:“终于来了,怎么这么慢!”
墨竹带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身后跟着裕王府的五名下人,还有不少行李。
“世……呃,郡主好!”下人们急忙改口,看着世子穿着一身裙子,表情有些忍俊不禁,显然知晓了早上的事。
林衔月松了口气。
“嗯,不错!”谢昭野神情满意,小声说,“来,都进来,快点。”
“世子爷这身……”下人们放下东西好奇道。
“如何?”谢昭野抬起宽袖,扭腰做了一个以袖遮脸的动作,似乎和他们关系很好。
“好看!”墨竹抢先说,“公子这身……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哎哟!”
墨竹被敲了一脑袋,谢昭野叉起腰道:“说什么呢,本世子可是纯爷们!”
绿瑶忍不住笑了一声,下人们这时才注意到林衔月存在,急急忙忙行了礼后,老老实实站好不再说笑。
“别管他。"谢昭野白了林衔月一眼,随即便开始指挥下人打点院内,像个影子一般窜来窜去,到处指点,一时分不清这里曾经住的是谁。
“大人,您先去忙吧,这里有我。”绿瑶转头,那边,谢昭野正抠着脑袋,回忆水池里之前有几条鱼。
“世子我会看好的。”绿瑶道。
林衔月点点头,临走之前想起什么,脱口而出:“六条,但被世子抓死一条,只剩五条了。”
绿瑶愣了片刻,笑起来说:“知道了,大人快去忙吧,我转告世子。”
太阳一落,京城便萧瑟起来,灯火下,凝结的冰面变成一条条闪光的河。
林衔月处理完事务又到了晚上,今日牢里那人施了酷刑却一句话不说,只好命人看着,先行回了府。
一到长街,远远就看见府门口点了灯,一旁百姓对着牌匾指指点点。
马蹄踏雪渐近,百姓一看来人,受了惊吓一般小跑走远。
下马牵绳,门扉里像是有人候着立刻打开,一名下人上前,毕恭毕敬接过缰绳:“大人辛苦。”
林衔月有些不习惯,自己府中怎么配置如此齐全。
她轻声道谢后走进院里,府内处处亮着暖灯,院中的陈设与十年前竟然隐约重叠起来,树影花香,流水潺潺,槐树下竟真的有一个秋千。
微风拂过,秋千前后摇摆,像是谁正在玩耍,靠近看,这秋千和当年一模一样。
“大人这么早就回来了!”绿瑶迎来,脸上挂着笑容,“没想到世子这么厉害,您府上原来真好看,这秋千很结实,世子晃了一下午呢。”
林衔月目光停留片刻问道:“世子呢?”
“他……”绿瑶敛起笑容,“他好像在您原来的房间,说他要住那。”
林衔月心中莫名一紧,提步向西厢房走去。
门没关,屋内高高低低点满了灯,谢昭野竟给这也添了不少物件,烛台、花瓶、屏风,似乎每一件都和当年极为相似。
谢昭野坐在桌前,桌案上放着一个木盒,林衔月走近越过他的肩头,木盒里竟然躺着一只自己过去的簪子,不仅如此,还有手帕,木雕,甚至还有那顶偷来的盖头。
“你……”林衔月不禁出声,“怎么存了这么多东西。”
谢昭野愣了一下,微微侧目,轻轻叹笑了一声说:“我不像你,把自己家人都忘了。”
他将木盒里的东西一件件认真摆出来。
最后,他站起身捧出一件又脏又旧的衣服,上面沾满了深褐色的痕迹,只有衣袖处能看出是鹅黄色,他捧着它,将它铺到林衔月当年睡过的床上。
谢昭野伸手,轻抚这件旧衣服。
“我带你回家了,衔月。”他喃喃说。
林衔月认出来,这件衣服就是她当年穿的那件,换在了兄长林渡云的身上。
8. 回忆
景和十六年,三月五日。
在最西边的陇山上,谢昭野那匹最珍爱的骏马摔下了山坡,初春的寒风裹着血腥味从背后吹来。
悬崖下传来马的痛苦嘶鸣声,他从土里撑起身,未做犹豫,手脚并用向血腥的来源处奔去。
荒山野岭,横尸遍地,好像只有他十岁的身影是活的。
坡上有一个大坑,乱葬岗就在设在此处,他们说这里还有怎么都吃不饱的野狼。
还没到最中心处,就已经遍地都是被啃食不清的尸体,谢昭野只能凭借衣服的材质来辨认。
大将军府生活朴素,并未有自己专门的纹样,只用些舒适的丝绸布料。
她那日穿的是那件明亮的鹅黄色衣裙。
谢昭野锦缎的衣摆上满是血污,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像是刨了地,靴子已经沁在污黑的血泥里分不清颜色。
他才十岁,再此之前,他从没见过一个死人。
周边翻遍了都没有,只剩那个散发着强烈腥臭味的大坑了。
他停住脚,气喘吁吁看了坑底一眼,便撑着膝盖吐了,眼泪也吐了出来。
似乎狂跳的心也要吐出来了,他抬起胳膊,用上臂擦了擦眼睛,犹豫了很久,试探性往坑下走,却不小心踩到一具柔软的尸体脚下一滑,面前是一双睁着的眼睛。
他喊着娘惊恐爬回坑外,坐在地上又哭又吐,又不敢用手擦脸,像个无助的哭坟人。
可没一会,他又站起来,越过那个可怕的尸体,一边吐边在尸海里一脚深一脚浅的前行。
终于在另一头,看见几具尸体下露出的一点鹅黄色。
谢昭野长大嘴,像个哑巴喊也喊不出来,似乎也不会呼吸了,直到快窒息时,他猛锤自己的胸口,终于在咳嗽中喘上了一口气。
他迈了一步,又摔倒了,似乎天地都在旋转,中心是那点仅存的鹅黄色。
他爬起来,用尽力气推开上面几具成人的身躯,鹅黄色露了出来,是那件衣服,身材,脸型,和她一样,可情况似乎不太好。
脸上血肉模糊,像是都被野狼吃掉了。
要不是眼睛瞎了,要不就是天黑了,谢昭野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摸到了细细的手腕上的金钿环。
是他送的生辰礼。
她经常练剑,掌心里也有轻薄的茧。
“小殿下!您怎么来这啊!天马上就黑了,狼要来了!”
赵河光那时还是谢昭野的随从,他终于追了上来。
可他哪也看过这般夸张的尸海,他忍不住也吐了,止住干呕,连忙下了坑,成年人腿长,走过来虽踉跄,但也比谢昭野翻山越海爬的快。
“赵河光……我看不清了,你帮我看看,是她吗?”谢昭野抓着赵何光惶恐问,人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
赵河光搂着谢昭野,探身掀开衣服细看了几眼,却也看不下去那张可怖的脸。
“你说话呀!你说话呀……”谢昭野哭着问。
“殿下……是……”赵河光不忍说。
“不可能……不可能的!”谢昭野稚嫩的嗓音在尸坑里哭喊,在这乱葬岗上嘶哑哭喊,就像那匹摔下山崖的马。
回声不断传回来,就好像有人在跟他说,
不可能。
西厢房的烛火闪了一下,谢昭野没再说下去,眼眶聚集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一颗。
林衔月终于开口,声色像是从狭小的缝隙里挤出来的,艰涩又震颤,她抓住一丝希望努力问道:“你们……确定是她吗?周围还有其他人吗?”
强烈的眩晕感笼罩着她,看什么都有种不真实感。
如果……如果这真的是兄长身上的衣服,那他们检查过后是女孩的话,那兄长说不定……
“林大人比我想象中的冷静多了,”谢昭野嗤笑了一声,中指抹开脸庞上那条泪痕,“你若不信,大可以再去挖挖看?”
“那他葬在何处?”林衔月追问,她必须亲眼见到这具尸体。
谢昭野仰头又笑了几声,双眼红透了,他道:“你配吗?"
“谢昭野!”林衔月按耐不住,揪起他的衣襟朝他吼道。
二人再一次针锋相对起来。
“林渡云!”谢昭野紧握林衔月的手腕,逼近她问,“那你不妨先告诉我,那日为何只有你活下来了了?”
他用力甩开她的手,笑得苦涩。
林衔月恍惚松开他的衣襟,陷入了那段许久未提的记忆里。
那年的春日比以往寒冷,三月三,雪没在下了,可寒风刮个不停。
巳时已过,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映得地面一片明亮,侍女给林衔月穿好衣服,林渡云早已在房门口等候多时,他穿着一身青衫,笑起来像青玉一般温润。
“兄长怎么现在才叫我?”林衔月说。
林渡云笑道:“今日娘一早便回了娘家,你前些日说想吃坊里的烧鸡,还有你爱吃的清露团,我已经命人买回来了。”
两人年仅十岁,还未变声,说起话来几乎一模一样,虽出生前后只差须臾,可林渡云作为兄长却十分体贴温和,爹教的流云剑,趁娘不在,也指点的有模有样。
娘是京城里最美的女子,或许正是如此,才生了一对人人羡煞的双生龙凤。
娘生性清雅,不喜欢过于油腻之物,可也不喜欢林衔月骑马打架,说女子女工之余,应当饱读诗书最佳,将来嫁入高门,也能辅佐贤良。
下了学,林衔月不想绣那牡丹花,林渡云便和她偷偷换衣,有时就连娘都分不清谁是谁,林衔月大摇大摆的走过下人,林渡云却坐在案前穿针引线。
那日,烧鸡和清露团下肚,林衔月便在院中练剑,一旁秋千上还是没来坐人。
“不来也罢。”林衔月收剑入鞘。
林渡云调侃道:“衔月这是想人了?皇子妃身体抱恙,小殿下连春猎都没去。”
林衔月眼神一变,羞恼道:“谁想人了,兄长别胡说,看剑!”她拔剑冲兄长劈去。
林渡云拾起一旁木剑,与她嬉闹对阵,边接招边说:“待爹春猎回来,我便与他说这流云剑法,衔月倒是使的比我还好!”
两人张扬肆意的较量了一场。
一直到下午,娘亲才匆匆回府,嘱咐几句后便进了房间休息,晚膳时也没有出来。
饭还未吃,天空下起了淅沥沥的雨,噩耗便随之闯进府中。
府门被撞开,一人身穿铠甲骑着兵马踹飞了府中护卫,他大喊:“林淮平平伙同谢成霁谋反,刺杀明德帝当场被诛!新皇陛下继位,林氏全府上下,一并缉拿候审!”
“大人!”
一声凄厉喊叫,许久未出门的娘亲手中拿着什么匆匆跑出,冲到院前,跪在马下。
白光闪过,天空中炸响了一声惊雷。
雨迅速打湿了她的衣裳。
郑绾书声声泣血:“林淮平所犯罪证,妾身早已悄然搜集齐整,今日不得已才敢呈上!妾身只望陛下念在妾身一片忠心,妄求孩儿平安!”
林衔月将官兵闯入府之后的事说与谢昭野听,声色平淡,人像个雕塑,彷佛讲的是别人的事。
有时候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谢昭野站起身问:“难道你真的信你父亲造反,万一那来往信件都是伪造的呢?!”
林衔月抬头,面庞展露出迷茫,她轻声道:“她是我娘……”
“那她早就不是你娘了!”谢昭野情急气道,“庆临帝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任何人!”
谢昭野一拳锤向房中的立柱,整栋房似乎晃了一下,他转过身问:“那你说,为何你们之中,只活了你?”
林衔月在回忆中仓皇笑了一声,音色里透着苍凉的嘲弄:“传旨说,二人之中,只能选一个,她便选了……”
“林渡云!”
谢昭野一拳袭来,林衔月反应不及,硬生生挨了一下,身子无力地摔倒在地。
“若我是你,就算二人里只能活一个,”谢昭野指着她,声音里满是控诉,“我宁愿自己去死也要明璃活着!”
他说的没错。
娘选了兄长,但兄长将机会让给了她。
林衔月的胸口像被撕裂一般剧痛,喉间一阵腥甜,竟侧头吐出一口鲜血。
防备不及,毒性攻心。
“你?”谢昭野一愣,刚伸出手又立马放下,他后退一步,“别装模作样了,林首座可真会演戏,身为长子,你不孝,身为兄长,你不义!身为人,你不配!”
字字诛心。
林衔月又吐了一口血。
“大人,大人!怎么今日这么严重!”
绿瑶听见动静跑来,可林衔月身子骨像是被抽了般怎么也扶不起起来,她急得转向谢昭野,“世子,您帮我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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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到床上去吧……求您了。”
谢昭野愣住,还是强硬道:“他活该!他不配待在这间房里!”
“绿瑶……”林衔月抹去唇角血渍,勉强撑起身,声音微弱,“我没事……我自己能行。”
她在绿瑶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面色比昨日更加苍白。
谢昭野侧过眼:“慢走不送!”
绿瑶扶着林衔月离开了,房间里只剩谢昭野,他看着地板上那摊血,盯了许久,最后掏出手帕,蹲下身将血迹一一擦了去。
夜深人静,他将一旁薄被仔细盖在旧衣上,吹灭了所有蜡烛,而后静静离开了房间,找了间客房睡下了。
林衔月休息在林渡云的房间,浑身发冷的刺痛中,她脑海中全部都是兄长最后说的话。
他说:“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
林衔月很想问问他,他是不是也还活着。
一早,无间司传来消息,庆临帝召见林衔月进宫禀事。
御书房,首辅贺砚忠、各部尚书和几位皇子同在议事,林衔月最后汇报完近况,众人以为议事即将结束。
礼部尚书张煜之想到什么,斟酌道:“陛下,礼部侍郎顾文谨因故被羁押,临近年节,礼部诸多事务无人负责,臣以为……”
“张尚书有话不妨直说。”庆临帝挥手道。
张煜之看了一眼一旁静默的二皇子谢宣宇,“詹事府司丞高允和品行端正,本就熟稔皇子教育与宫内礼仪,堪为礼部侍郎的合适人选。”
这人林衔月略之一二,虽有才学却多为敷衍了事,与张煜之更是表侄关系,其意图不言而喻。
这时,大皇子谢宣成突然出言:“儿臣认为不妥,父皇可能不知,詹事府司丞高允和实则懒散,儿臣举荐鸿胪寺少卿周廷川,他曾在翰林院编修过重要典籍,对历代礼制烂熟于心。”
周廷川实则是大皇子谢宣成的党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谁都想提拔自己的亲信。
这时,林衔月竟上前一步:“大殿下也有所不知,周廷川当年利用职权中饱私囊,这才离开翰林院。”
庆临帝见林衔月插话,眉头微挑,眉眼中闪过讶异,他前倾身笑着试探问道:“那依林爱卿之见,该由何人担此重任?”
林衔月拱手道:“臣以为,还是礼部侍郎顾文谨最为适合,他虽因言失慎受罚,但其对礼制典章的精通无人可比。”
话音刚落,三皇子谢宣霖也上前一步,“儿臣以为林首座所言不虚,顾文谨虽为人守旧拘泥,但正因严守礼法,才堪当重任。”
三皇子谢宣霖最小,上月刚过了十八生辰。
庆临帝凝思片刻,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林爱卿是不记得他出言阻挠你的婚事?”
林衔月神色不变,恭敬道:“臣记得,正因如此,世人多言无间司行事不公,臣愿已此事昭显陛下宽宏大量,且年节庆典是由皇后娘娘筹划,此事关系皇后母仪天下之名,臣不敢让皇后失望。”
庆临帝沉思片刻,倏然一笑,“那既如此,便依林爱卿所言。”
他斜眼看向低头的两位皇子,道:“顾文谨官复原职,散了!”
此次举荐,其实就是两党暗中较量,庆临帝最见不得自己还没死就有人盯上自己的龙椅,但也杜绝不了皇子们暗中拉拢亲信,相比之下,顾文谨是为数不多的前朝元老,立场独立,性情刚烈,对繁文缛节贯彻到底,谁也无法收买。
午后,林衔月将无间司犯人送至刑部处理,再踏出衙门,竟看见谢昭野身着一身浅紫直裰站在衙门外。
谢昭野见她出来,立刻像见到鬼一样背过身去,嘴上暗骂倒霉。
但过了一会,他转过身,见林衔月支走身边的下属,于是懒散走近,可走到了面前,又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日天阴,冷风刮进衣袍,谢昭野打了个喷嚏。
林衔月半阖着眼,开口打破僵局:“世子——”
“我是假借探望郡主坐马车溜出来的,保证没人发现,你可不能借此说我!”他后退一步急速说。
林衔月侧过头抑住勾起的唇角,淡然问:“世子在此等候,是为了顾侍郎官复原职的事?”
谢昭野脸红了一瞬,嘴硬道:“我是来接顾侍郎的!才不是来谢你的!不过……”
“昨夜……”他低下头,抠了抠脑袋,极其敷衍地说了一句,“对不住就是了……”
9. 祭拜
谢昭野死要面子的模样令人发笑,林衔月故意不回话,他侧过去的眼神一下一下瞥回来。
最终谢昭野不耐烦了,伸手点了一下林衔月的肩,有些恼怒说:“不就是打了你一下吗!是你自己身子骨弱,要不你……你打回来!”
这么好的事?
林衔月假装伸手,谢昭野猛地紧闭眼,五官皱在一起。
“打人不打脸啊!”他说。
林衔月无声的笑了笑,见四下无人,拇指和无名指扣起,对着谢昭野的额头弹了一下。
小时候他们打赌输了,林衔月总是哈满了气,再去弹谢昭野一个脑瓜崩。
“哎呀!”谢昭野吃痛捂住额头,埋怨道:“怎么你也用这招,手劲还——”
他一睁眼,看到以为的“林渡云”似乎在笑,还是发自内心的笑,这一瞬间,谢昭野微微愣怔,心意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
林衔月也反应过来自己竟下意识做了小时候的举动,对视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世子?”
身后传来一声喑哑。
谢昭野眼神一颤,眼神急忙越过林衔月,上前躬身行礼道:“顾侍郎可还安好?”
林衔月回头,顾文谨正被两名狱卒架着扶出来,似乎看到世子和无间司首座同时出现,表情有些惊异。
她站在原地,也行礼道:“顾侍郎。”
顾文谨年近六十,仅两日未见,身形已消瘦一圈,一身素衣染尽了灰尘,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唯独那双眼睛和鹰一样清亮明锐。
顾文谨没有应两人的话,他被放出来时,就知道是林渡云向皇上开的口,但谢世子和林渡云站在一处,顾文谨便心里有数了,大抵是谢昭野向林渡云求的情。
“顾侍郎身体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适?”谢昭野再度上前。
“不劳烦世子殿下。”顾文谨推开左右狱卒,理了理衣服,语气不善道,“谢世子看来已经和无间司一条线了,顾某算是欠林首座一个人情,但道不同不相为谋,顾某告辞!”
“顾侍郎,并不是……哎呀,顾侍郎!”谢昭野想解释,可顾文谨再度推开他的搀扶,自己走了。
“别追了。”林衔月说,“他并不想见你。”
“他怎么这么轴啊!”谢昭野叹了口气。
“倒是你不该来的,”林衔月沉稳道,“皇上其实并未打算重罚顾文谨,本也是想关进牢里让他吃点教训,只是今日皇子们恰好争夺礼部侍郎的位子,我提议顾文谨,不过顺水推舟,合了皇上的心意罢了,也多亏了三皇子适时出言。”
谢昭野揉了揉脑袋,沉思片刻想:“三皇子无党无权,母妃并不受宠,顾文谨是三皇子小时候的先生,想来也不愿看他受苦,你还记得我们的老师吗,不过说了句话而已。”
卢廷章请求重新调查谋逆一案,第二天,便以大不敬判了死罪。
“自然记得。”林衔月垂眸,语气听不出波澜。她转眼看向谢昭野,目光冷然却不失关切,“世子也是,此事与你终究毫无关系,郡主尚小,你父王年事已高,不要再任性了,自己回去吧,我还有要事要办。”
说罢,她向前迈出一步,神色自若地错开谢昭野,准备离去。
“等等,”谢昭野抓住她的胳膊,“算起来我还比你大几月,用不着你教我,林渡云,你不想知道我把衔月葬在哪里了吗?”
澹烟湖。
林衔月脑海中出现这个地方,但她顺着谢昭野问:“何处?”
谢昭野却不说,赌气似的又问:“但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去找过她?”
林衔月眼神垂向地面,回想着道:“但时间太久,尸骨埋深,我也分不清哪一具是她……只好每年那日,都去岗上祭拜。”
谢昭野从她平静的声音里听出了些许压抑的痛楚,手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松开了她的胳膊:“既然你说了,那我便信你,衔月她……我葬在了澹烟湖,今日,去看看她吧。”
果然,林衔月猜得没错,他们四人从小就爱去澹烟湖玩耍,骑马练剑,钓鱼捉虫,但随着时间推移,那里湖水不知为何干了,便逐渐荒芜,再也无人踏足。
二人分道前行,免得遭人疑心,等到时,空中云雾蔓延,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
谢昭野提着一盒清露团,而林衔月则提了一盒绿豆糕和一壶酒,两人面颊被冻的微红。
拴好马,林衔月跟着谢昭野,沿着一条大雪覆盖的小路上了山。
皑皑白雪中,两个身影停了下来,落雪的速度也变缓了。
那是一坐很小的坟墓,碑上没有名字,但周围一圈的杂草处理的很干净,向南望去,视野很是不错,想来开春定是郁郁葱葱。
谢昭野仔细拂去碑上刚落的新雪,接着将清露团小心取出,放在碑前。
林衔月等他做完,也小心端出绿豆糕。
谢昭野见了,笑了一声摇摇头:“衔月最爱吃什么你竟不知?亏她还天天跟我夸兄长如何如何好。”
林衔月沉默不语,视线落在碑上却没有聚焦,她内心只祈祷这里面葬的不是兄长,若如此,她还有一丝希望。
谢昭野站直身,将林衔月带来的那壶酒倾洒而下,寒风中,酒香和雪气交织,清冷又生涩。
“别生气,我现在才带他来看你,今日来的急,下次我给带别的。”他似乎是自言自语。
林衔月在旁静静地听,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听到祭拜自己的话,就像她确实死了,只剩灵魂在这具身体上。
小时候林衔月总是压谢昭野一头,现在的他还是那么的讨人嫌,可他竟然独自跑到乱葬岗上,亲手找回了那具尸体,且不论到底是谁的,若是林衔月那时见了脸和身体被啃食的模样,怕是更加承受不住,更别提将尸体带回来安葬。
谢昭野对她,为何如此上心……
“要过年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谢昭野最后说。
交代,林衔月心头一动,忍不住细细琢磨这句话,从烟泉镇发现海棠花瓣之后,总感觉谢昭野暗地里正在筹备什么计划,之前抓的北境探子曾去过烟泉镇,可嘴里喂了噬魂散,一晚上都吐不出任何线索,一早也咽了气。
离开澹烟湖,二人骑上马,一前一后走着,马蹄声在雪地里显得沉闷不已。
林衔月催马靠近,开口问道:“年节庆典,不知世子殿下筹备的如何?”
谢昭野目视远方,他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自然是有条不紊了,此次庆典,定时十年来的大场面。”
林衔月又问:“那烟火又如何了?”
谢昭野扭头看来,眼神丝毫不躲闪,得意道:“湘楚烟火远近闻名,这次我可是命火工坊定了一批最为豪华的,听说可以照亮全城,到时你就知道了。”
林衔月垂下眼,思索片刻道:“那既然如此,我记得礼部的库房就在不远处,不如殿下带我去看看。”
谢昭野略微一愣,侧头看她:“你去库房做什么?”
“我无间司想去哪便去哪,从不说事由。”林衔月扬起下颌,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审视,仿佛想要看穿他的眼睛。
之前被偷那批烟火,林衔月已经派陆简查过,京城所有贩卖烟火炮竹的场所,所出具文书都一一对应,并未发现走私之物。
谢昭野依旧波澜不惊,上下扫视林衔月,语气轻松道:“看来林大人还是对我不放心,你想看,那便带你去看,不过——”
他猛地挥动缰绳,马蹄重重踏入雪地,带起一片雪沫,他回头扬起少年笑意:“有本事你先追上我再说!”
说着他速度骤然加快,衣袍猎猎作响。
林衔月在扬起的雪粒中眯了眯眼,架一声,策马紧跟上,风雪扑面,两人一前一后在郊外的雪地里驰骋,若是天地只有这一片空间,想来也不必再为他人分忧。
库房由礼部和工部看管,但看守的侍卫只见到了一个。
那人见有人下马,揉了揉眼睛,风雪中仔细一瞧,立马迎上来。
“谢世子?”他确定来人,语气恭敬,“怎今日有空来库房,是准备将烟火运至金池苑吗?”
“暂且不必,”谢昭野随意挥了挥手,“今日无间司首座特来视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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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其他人呢?”
“无间司!?”那人瞥见林衔月,吓得后退几步,连忙跪地说:“不知大人大驾光临,小人失礼!此处地偏人少,平日守卫疏松,仓促之中未能做好准备,请大人恕罪!”
“无妨,我随意看看。”林衔月跨进门去,守卫战战兢兢跪做一排。
谢昭野在后笑了一声跟了上去,揶揄道:“林首座好大的威风啊。”
二人走进仓库,一箱箱的烟火码放齐整,上面裹着厚厚的油布,林衔月巡视一圈,挑了一个伸手准备掀开。
“哎?”谢昭野立刻阻拦,语气轻佻,“这批烟火每件只有一个,若受潮损坏了,林首座怕是担当不起。”
林衔月接过话:“但若里面有什么问题,世子怕也是担当不起。”
她拨开谢昭野的手,扯开油布,浓烈的火药味窜了上来,她提出一组烟火,用腰间匕首挑开封口,仔细倒了出来,一管中火药当量少,颗粒偏粗,手感干燥,与正常烟火并无二致,配比正常。
谢昭野抱臂站在一旁,挑眉道:“你看,这这火药配比得当,颜色纯正,并无异常,我没骗你吧,只是林首座似乎不信任别人。”
林衔月不动声色,将烟火收起,又扫了箱内一眼,这才问:“何时运往金池苑?”
谢昭野答道:“估计要再过一周了,等除夕那日,待皇上皇后在大明寺祭祀完,便在金池苑与民同享。”
林衔月点头,语气不疾不徐:“加强守备,务必严密看管。”
谢昭野笑了一声,拱起手,装模作样道:“是,谨遵林首座指点。”
从库房出来,二人便分道扬镳,林衔月没去无间司,而是绕过几条偏僻的小巷,来到一间不起眼的民房前。
她拨开身上的浮雪,敲了三下门,没一会,门打开,她便钻了进去。
室内灯火微明,一袭白衣飘飘,正是绮梦阁的李霜倾。
“阁主,您怎么来了?”她表情很是惊喜,微微俯身行礼。
“不必与我客气。”林衔月示意她起身,问道,“宫女之事可有什么消息?“
李霜倾递上手中的信函,眉目间惊喜之色淡了下去,她歉意道:“我们在月河镇并未找到宫女的下落,想来已被提前转移了,我们也派人问过,大部分人都说那妇人并非什么先皇宫女。”
林衔月眉头微皱:“果然如此,无妨,叶将军的部下杜毅应当已经将妻女送到玉州了,这两日应该会来找我,或许他知道的比我们更多。”
“大人,”李霜倾神色忧虑,“杜毅之前想刺杀您,这一次若他……”
林衔月轻笑一声,接着眸色深沉下来,“杜毅此人忠于叶霆,为人耿直,若真的想报仇,只能来找我,宫女之事再等等,但我我还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大人请吩咐,”李霜倾后退一步目光坚定,“若非您将我从教坊司解救,我或许那日便死了,有朝一日,我也要让其他人血债血偿。”
三年前,李霜倾的父亲本是清廉公正的地方官员,因扣了一船无人认领的官银,却率先被内阁首辅贺砚忠以监守自盗定罪,上奏无用,李父斩首,女子没入教坊司。
坊间有谣传,那船官银最后进了贺砚忠通州的私宅。
“放心,就算我的事情未办成,我也一定会帮你报仇的。”林衔月趁着李霜倾刚刚红眼,连忙转移话题,“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裕王府的郡主,谢世子的妹妹。”
李霜倾一愣,疑惑地问:“郡主不是嫁给您了吗?”
林衔月简要将谢昭野替妹代嫁之事向她解释清楚,最后说道:“那日谢昭野前来绮梦阁,分明是想将郡主藏匿在你这,但他后来所谓的让郡主回府,想来也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是,阁主。”李霜倾应道。
林衔月回来时,谢昭野那间房的烛火已经灭了,绿瑶道:“世子很早便歇息了。”
临近午夜,雪停了,林衔月放下绿瑶熬好的药,独自带着一把铁锨去了澹烟湖。
而她前脚走,谢昭野一见隔壁灯灭,后脚就偷偷摸进了她的房间。
10. 挖坟
冻土难挖,林衔月挖了半个时辰,先前为表不敬上的三炷香早烧到了底。
多亏了今日下了雪,月光反射下,视野清晰明亮,像是破晓前静谧的靛蓝时分。
林衔月拨开眼前的发丝,入土的这樽棺椁很小,恰好能容纳一个十岁的孩子。
但看用料,竟然是王亲贵族才能用的楠木,她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用得上如此好的木料。
“对不住了……”林衔月嘴里不断重复抱歉。
不管里面是谁,都惊扰了对方十年的平静。
凝神片刻,止住心头的慌乱和刺痛,伸手握住了冰冷的棺盖,掌心一拍,沉闷的嘎吱一声,封存十年的尸骨重见天日。
林衔月不害怕死人,但在这一瞬间,她后退了一步,生怕看到了兄长。
月光下,尸首脸上盖了一块手帕,身上是一件金丝线绣的云锻裙,身体两旁摆满了陪葬品,都是女孩小时用的东西,甚至准备到了成年。
林衔月稳住心神,从怀里拿出夜明珠,轻轻掀开手帕,可她明知道结果是什么。
十年光阴,尸首早已变成一具森森白骨,五官只剩深深的空洞,更别提谢昭野说那日尸体就已残缺。
或许是血缘的存在,林衔月下意识觉得这具尸骨不可是兄长,但她无声哭了出来,夜明珠也从手里滑脱,落在了尸体交握的手上。
眼泪在寒风中落下,很快就凝结成晶花,脸上两道刺骨的泪痕,仿佛两道伤痕刮在了心里。
明明她早已接受了现实,接受最疼爱自己的兄长离去的事实。
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刻,她吸了吸鼻,睁开眼去捡回那颗夜明珠,却借着光,看到这具尸骨大拇指骨上有一道裂痕。
她恍惚回想,自己府上同岁的丫鬟玉儿,因为包庇林衔月溜出门,被娘亲砸断了手。
林衔月亲手给玉儿包扎的,几天都不能动。
可兄长从没有受过这种伤……
林衔月破涕而笑,下一瞬眼泪却涌出更多。
事发那天,府上除了娘亲和兄妹二人,全都死在了当场。
“对不起……”林衔月哽咽,抚了抚云儿空洞的面容,重新将她的衣服整理好。
很快,坟墓重新变成了一个小土堆,林衔月烧了纸钱,离开这里时,除了眼角残存的泪痕,和来时别无二致。
城内林府,谢昭野穿着淡粉色的女裙在林衔月的房间里踱着步,眉头紧皱,走起来身上白色绸纱随风晃动。
这里未免也太过简单了。
干净到有些单调的床铺,朴素的衣柜,没有多余杂物的桌子。除了摆放整齐的几本书和常用的笔墨,几乎没有能体现林渡云个人气息的东西。
等等,谢昭野好像闻到了淡淡的药味,他侧头,桌上那只青瓷碗底,还余有林衔月走之前喝过的药,散发着一丝苦涩的药香。
谢昭野拿起碗凑近闻了闻,眉头顿时皱得更紧。
他不确定有哪几种药,于是伸出食指蘸了一点碗底残留的药液,试探性放到嘴边尝了一下。
乌头、延胡索、细辛……
谢昭野只能尝出这几种,可这些药大多都是镇痛抑制毒性的药材。
既不是普通的滋补药,也不对症他下的红莲引,难不成林渡云在此之前,早就中了某种毒?
谢昭野敲着下巴,沉思了许久,又在房中细细查看,衣柜里除了几件衣服,还有几卷素色的纱布。
这是干嘛的?
谢昭野叹了口气,抬脚踢了一下床柱,丧气般往床上一躺,冰冷的床板并不舒适,但他闭上眼,幻想林渡云一个人在房中做什么。
小时候他喜欢看书抚琴来着,不知在无间司这几年,是否还有这样的习惯?
想着想着,谢昭野竟感觉到一阵困倦,然而却在某一瞬,窗外刮来一阵风,带了似有若无的檀香味。
他倏地坐起身,视线落在墙角里一个平平无奇的一个柜子上。
起身走近,拉看柜门一看,柜子里什么都没有,正当他准备关上时,才发现这柜子深度很浅,他伸手敲了敲,咚咚,空心的。
谢昭野来了兴趣,却一时找不到机关。
如果暴力拆开的话,林渡云肯定会发现,谢昭野再次陷入思索,脑海里突然闪出一段记忆。
那是小时候林衔月带来的一个小盒子,谢昭野费劲千辛万苦都打不开,林衔月却一点,木盒左上角凸起一个木钉,拔出来后,这个盒子便打开了。
谢昭野想到此处,点亮了一盏烛火,试探往柜子上下左右摸去,果不其然,在左上角有一个微微的凸起,他按下去随即弹出来。
“咔哒”一声,柜子中的隔板应声而落,露出一个暗格。
可里面……
谢昭野立马后退一步,这里面竟然立着两个牌位,正中间的那块赫然写着:林淮平。
“对不住!林叔叔……惊扰您了……”他飞快低头道歉,心里乱作一团,立马想要合上,可就在此时,他才发现,左边的牌位上写着的……
竟然是林渡云三个字?
谢昭野彻底懵了,不对啊!他给自己立牌位做什么?
他又没死?
还未来得及细想,他似乎是感应到松弦声,接着一声嗖,耳边穿来破空之声,随即“叮”地一响,什么东西钉在了房内的立柱上。
谢昭野侧头一看,怎么又是箭!
他立马吹灭手中的烛火,窜到靠窗的墙角里,心中暗骂倒霉。
怎么又有人来偷袭……可这人挑错了时间啊!林渡云又不在房中,要杀也杀错人了啊!
谢昭野感叹自己宏图大业还没完成就可能要先行死在这,可屏息片刻后却什么也没发生,窗外夜色幽寂,清冷的月色如同寒霜。
他定了定神,见再无动静,小心翼翼走近立柱,只见一支细长的箭深深钉入木头,箭头上夹着一卷纸。
难道是密信?
谢昭野犹豫片刻,他太想知道林渡云究竟藏了些什么,做贼心虚让他左看右看,随后小心取了下来。
拨开纸卷,上面只写了五个字,城外土地庙见。
而这箭,和前日晚在林林渡云那间小宅里来暗杀的刺客用的,一模一样。
林渡云说那时来人是杜毅,杜毅是叶将军的人,莫非……
谢昭野心思一动,莫非是宫女有了什么消息!?
他猜测着,心跳不由得加快,急忙跑到窗户前,窗外只有呼啸的寒风,哪有什么人影。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柜子里的牌位,将隔板重新扣好。
绿瑶之前说林渡云大抵是今夜有事要处理,不知道何时回来。
谢昭野一咬牙,回房抓起一顶墨色的斗篷,轻车熟路翻出了墙,直奔城外。
城外的土地庙荒废许久,若不是屋顶破损,墙角积雪,大抵也可以供流民生火取暖。
杜毅前脚才进庙中,后脚就有一人落了下来,他脚步一顿,眉头微皱。方才他方才才在屋顶射出那封信箭,这人竟几乎同一时间跟了上来,身手虽轻,但脚法略显生涩,显然不是林渡云。
他藏好气息躲在暗处,面罩下呼吸的气凝在了眼睛上。
那人轻盈落在地面,月光下的影子看上去十分细长。
“出来!”
这人拔出剑,竟然是女声,她高声道,“今日竟还敢行刺林首座?你当我无间司是摆设吗?”
是陆简,但她声音显然青涩不已。
但杜毅并不识得,只听出来这人是无间司的人,他并不想正面起冲突,也不想杀女人,可脚下刚一动,一道剑光向他劈来。
杜毅连忙抽剑相抵,噌一声,两人弹开,落在了月光里对峙。
陆简上下凝视他:“上次未行刺成功,这次又起了歹心?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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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杜毅冷言道,“我不想伤你。”
“休想离开!”陆简踏前一步,剑光再至,“是输是赢,尚且不定!”
话落,她便挥剑刺来,与杜毅缠打在一起,方才来之前,她已经向无间司发了信号,其他人应当在赶来的路上。
杜毅没料到无间司这女子功夫竟是了得,看来只得下死手才能脱身。
他抓住一个空隙,剑尖一转,可还未刺到陆简,剑身却被一记飞镖击中。
镪一声,剑身被震回。
杜毅收回剑后撤半步,同时,一个人影落了下来,也穿着无间司的玄衣。
这人比这小丫头武功高了不少,杜毅凝思,心中已有预感,看来今日要交代于此了。
陆简收起剑,气喘吁吁拱手道:“方骁执事,此人便是行刺首座之人,今日还想图谋不轨。”
她看向方骁身后,除了他随身的下属,再无他人,疑惑道:“怎么只来了您?”
方骁是徐琰的得力手下,武功上乘,正在奉命寻找刺客的下落,可生性自负狡黠,常常独吞功劳。
他视线越过陆简,看到遮面的杜毅。
方骁高傲地嗤笑一声:“我一人也可将他捉拿。”
他拔出腰间佩剑,对杜毅道:“你若肯交出同伙,我还能让你留口气。”
杜毅冷哼:“休想!”
话音未落,剑尖从地面掠起一阵雪花,雪雾顿时遮挡住两人的视线,同时剑风裹着飞雪向前卷去。
可方骁身法极快,几乎同一时间拔剑,从雪雾中刺了出来,与之跟来的还有那名下属。
数招过后,杜毅终究敌不过方骁,剑气擦过胸前,倒在了雪地上。
方骁走近,挑飞了杜毅的面罩,面色略显讶异:“我当是谁,原来是叶霆的走狗,同伙不交代就罢了,想来你那帮人都是余孽。”
就在此时,马蹄声飞速踏来,雪地被踏出回响。
马未停稳,谢昭野就翻身下马,见杜毅身上染血,顾不得在场阵仗,径直跪下察看杜毅伤势:“杜校尉,你可还好!?”
杜毅抬眼望去,眼中满是惊诧,这兜帽下的人,竟然是裕王府的世子,他推开谢昭野,勉力站起身:“快走!此处不可久留,我来断后!”
方骁眯起眼,见谢昭野兜帽下一身华服,讥讽道:“说曹操,曹操便到,同伙来了,今日就一同请去无间司做客吧。”
谢昭野一把掀开兜帽,目光凌厉:“我是世子谢昭野,谁敢动他!”
“世子?”陆简先惊声喊了出来,立刻捂住嘴,也明白今夜未知会首座私自监守,闹出了大问题。
方骁眉目一凝,笑着揣摩道:“看来杜校尉竟和世子有关,这下好了,无间司若查出世子与叶霆旧部勾结,徐副座定会重赏我。”
陆简立刻转身跪地,“方执事!世子应当与此事无关!”
“无关有关我自当分辨!只是你?”方骁眯着眼睛看陆简,“你也有问题!”
剑光一闪,陆简手腕吃痛,手中的剑飞了出去。
陆简心中正不知如何处理眼前,方骁背后却出现熟悉的身影,她骤然大喊一声:“首座!”
方骁眉头一皱,猛地回身。
一道身影自天而降,落雪无声。
林衔月飞身落地,寒月下,神情冷峻,眼中不带半分情绪,流云剑未出鞘,却自带压迫。
她扫视几人赞赏道:“看来方执事今日发现了不少线索,果然能力非凡。”
谢昭野紧皱起眉,但他笃定这不可能是如此浅显的陷阱。
方骁立刻跪地,面露兴奋,眉眼间难掩邀功喜色:“属下幸不辱命,擒住叛臣余孽杜毅,世子是其同党,陆简意欲包庇,证据确凿,此番——”
“是么?”林衔月仰起头,手握在流云剑柄上,睥睨的眼神比寒冰还具有冷意,“跟我邀功,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