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他魁梧能干》
1. 正版独发1
天色已晚,将军府前厅仍有喧哗声传来。
新房桌上的合卺酒也还未撤,酒杯满满当当的,似是未曾被人动过。
丫鬟小心看了眼从几个时辰前进房起,便不吵不闹安静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讪讪道:“将军许是今日成亲太高兴,与人喝醉了,这才一直没来完礼,郡主且再等等,婢子去前面催一催。”
“有劳你了。”
盖头下传来的女声温柔,听起来并没有迁怒于她这个下人,丫鬟暗自松了一口气,福了福身便匆匆出去了,同时心里忍不住对着自家将军有些埋怨。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幸好这是位好脾气的主儿,不然就冲着自家将军这连合卺酒也迟迟不来喝的冷淡态度,换作上京其他任何一位闺秀,怕不是要委屈到当场哭着闹着回娘家了。
那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定会被牵连受罚!
丫鬟的脚步匆忙,门被推开,又被从外关上,新房里独留一片烛火噼啪的宁静。
将军府似是规矩森严,除了刚刚负责守夜的丫鬟之外,并没有其他下人随意进来。
等了一会儿,见方才的丫鬟还没回来,李昭容轻轻揭开盖头一角,露出一张描了新娘子妆容的娇艳脸蛋,悄悄透了口气儿。
这成婚的繁缛礼节着实磨人。
今日天不亮的时候,她便被宫里的嬷嬷从床上薅起来,又是梳头又是点妆的,连早食都没能顾得上垫一口,就被匆匆塞进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地送到了这里。
到现在,早已是又累又饿。
原以为拜完堂行过合卺礼之后,她便能吃些东西然后躺下歇息了,结果身为今日主角的另一人却迟迟不来,摆明了对这门婚事有意见。
李昭容动了动坐得发麻的双腿,扫了屋内一眼,试图找点能吃的东西。
但可惜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屋子主人的吩咐抑或是喜好,入目之内,房间里并没有摆什么象征喜庆的瓜果,就连办喜事时常见的点心盘子她也没瞧见。
整间屋子的内室陈设极其简单。
除去一扇隔断用的怪石兰草屏风之外,剩下的,便是一张堆了几本兵书的案几,一只装了杂物衣裳的柜子,和一张摆了酒壶酒杯的八仙桌并几张凳子,以及自己身下朴素到毫无纹饰的拔步床。
要不是那盛了合卺酒的酒杯上尚还贴着大红的囍字剪纸,她都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一间婚房。
她轻轻揉了揉自己饿得火烧一样疼的肚子,决定还是再忍忍。
过了会儿,刚刚出门去催促的丫鬟似乎回来了,听见脚步声,李昭容连忙放下手。
盖头稳稳地落下来,将她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盖头挡着视线,耳朵便格外灵敏。
丫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尴尬,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她试探道:“将军还在前头和朝中大人们喝酒呢,郡主且再等等?”
这是没催着人反被赶回来了,李昭容了然,尽力压下腹中疼痛,勉强笑笑说:“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了。”
丫鬟受宠若惊地回道:“郡主言重了,都是婢子应该做的。”
丫鬟说完,便退到门边继续守着了,新房又恢复了一片宁静,似乎前厅的热闹与这里从来无关。
窗外的月光斜斜地照进屋子里,灯台里的红烛燃了一半,夜色渐深。
丫鬟已经困到倚在门框上睡着了,而李昭容还依旧保持着规矩的姿势,端坐在喜床上。
如此,就算是谁在此时忽然闯进来瞧见,也是绝对挑不出错儿的,非得称赞一句稳重端庄不可。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快要撑不住了。
头上的礼冠太重,身上的婚服太沉,饿过头的肚腹太疼。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边,试图将自己当作一具无知无觉的人偶,努力无视掉那些不适的感受。
而等着等着,等得久了,竟也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坐着睡了过去。
直到院子外响起一阵动静,似是有人正往新房这边的方向而来。
“邢兄真是好兄弟,竟然肯放下娇滴滴的新娘子,来陪我们这些个同僚喝个痛快,够义气哈哈哈!”
“去去去!你个还没成婚的光棍,赶紧滚到边上去,故意打搅人家小两口春宵一夜是不是?我说怪不得刚刚你使劲给承州灌酒呢,感情你小子憋着坏呢!快吃我一拳!我替承州好好教训教训你个龟儿子!”
“都别吵吵了!没个正经样子,小心明早御史又参你俩一个行事不矩!承州大喜的日子,你俩别在这儿瞎闹!”
几人笑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至新房内,正打着盹儿的李昭容闻声醒来,脑袋却还不太清醒,听得迷迷糊糊的。
这是参加喜宴的宾客陪着新郎官到后院来了?
所以,迟迟不愿露面的他,终于肯回来和她完成合卺礼了?
脚步声愈来愈近,一道淡漠的声音随之在门外不远处响起,似是带着些许讥嘲。
他道:“盲婚哑嫁,何喜之有。如若脾性不合,只会徒生怨憎,最后两看相厌,闹得家宅不宁,家族蒙羞,哀事罢了。”
???
这说的什么鬼话?
屋内,原本坐在喜床上昏昏欲睡的李昭容蓦地清醒,瞬间坐直了身体。
门外静默了一瞬,气氛似是有些尴尬。
方才说话的同僚讪讪一笑,打着哈哈,递了个台阶找补道:“承州这是喝醉了,说胡话呢,我观郡主举止落落大方,以后必定是位温柔贤淑的贤内助,怎么会闹得家宅不宁,承州多虑了哈哈哈。”
其余人随之附和。
那道淡漠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但愿她是。”
“……”
屋内,同样被动静惊醒的丫鬟听见门外的那些话,隐隐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李昭容自然也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
她用力攥紧掌心试图平静,可折腾了一整天的疲累,和被故意晾了一晚上的憋屈却怎么也压不住,此时齐齐涌上来堵在喉间,堵得她心口闷疼。
没等她多想,门被推开。
“将军。”
“那婢子先退下了。”
丫鬟的声音响起又远去,待门被合上,屋内便只剩下她和邢焱二人。
因心里憋着气儿,本该出声相迎的她没动作,挺直了脊背,一声不吭地坐在喜床上。
邢焱也站着没说话,似是在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静默的气氛在彼此之间缓缓流淌,仿佛是无形的较量,谁也不肯先退一步主动开口。
直到红烛烛芯爆开的噼啪声将她的理智拉回。
算了。
终究是成了亲,这么僵持着对她没好处,忍一忍罢。
盖头下的李昭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懂事些。
她轻声开口,主动递出了台阶,道:“郎君,夜深了,该喝合卺酒了。”
以及,该揭盖头了。
头上蒙着这东西一整天,她都要被闷得喘不过气来了。
谁料,邢焱闻言扫了眼桌上的酒杯,并没动作,只是沉声道:“你我心知肚明,这桩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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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以边州军的补给为挟,一道圣旨强行塞给邢家的。这里没有外人,郡主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们也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今后,在外人面前,我们二人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在内,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也莫要妄图借着将军夫人的名义替宫里行打探监听之举,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淡淡问:“你,可有异议?”
李昭容闻言,简直恨不得朝一刻之前的自己狠狠甩一巴掌!
让你嘴贱!还腆着脸主动示好!感情人家都把她当成老皇帝派来的细作了!
盖头下面,李昭容气到指尖发抖,却愈发挺直了脊背。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不卑不亢道:“郎君多虑了,既已成亲,本该夫妇一体,相敬如宾。”
没有想象中的大吵大闹。
未曾料到她竟这么轻易地应了,邢焱一时默然。
望着喜床上乖巧蒙着盖头的新娘子,他有些迟疑自己刚刚说的话是否太重,沉默了会,稍稍缓和了语气道:“郡主既已入我邢家门,只要安分守己,不违邢家的规矩,不学那些后宅妇人无端生事,我自会给你应有的尊荣和体面,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听到他这番疑似安慰的话,李昭容哑然,却也渐渐冷静下来。
如此,好话歹话都让他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或者说,她一个无权无势空有郡主名头的人,又哪里来的资格去挑剔些什么呢?
没有人会为她出头的。
也是她昏了头了,这些日子被天上掉落的郡主头衔砸晕了脑袋,忘乎所以了。殊不知别人冷眼看得门清,怕是都在心里笑她分不清谁才是那个高枝!谁才是那个握有话语权的人呢!
她居然刚刚还在人进门时故意不说话置气,真是井里的王八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
攥到发白的指尖轻轻松开,她垂下眼,掩住那些翻腾的情绪,低声回道:“那便多谢郎君了。”
二人一时无言。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有小厮着急敲门,似乎小声禀报了什么。
而后,邢焱似是看了她一眼,也随之离开了。
憋着一股气坐在喜床上的李昭容又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直到有丫鬟进来收拾行囊,方才被告知——
原来邢焱早已换了戎装,离开了将军府,这会儿估计都已经到了城门口,马上就要出发去南疆了!
也就是说,他又一句话没说,就把自己不、管、不、顾地晾在这里了!
方才还假惺惺地说什么会给她应有的体面,原来都是骗人的!
身为便宜后爹的老皇帝把她当作垃圾一样从冷宫踢到这里,稀里糊涂嫁的夫君也把她当作空气一般无视。
感情都是看她身后无人撑腰,所以就逮着她一人欺负?
她都已经能想象到明日一早起来,上京的人会在背地里怎么笑话自己了——
【就是那个昭容郡主,成婚当晚就成了弃妇,笑死人了!】
【啧啧啧,我猜估计是有什么隐疾在身上吧,要不然怎么这么遭人嫌呢?】
【要我说啊,这等子弃妇,就该一顶轿子送去尼姑庵里清修才是,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不行!决不能落到如此境地。
李昭容深吸一口气。
既无人帮她,她便自己帮自己!
她蓦地站起身,一把扯下头上碍事的红盖头。
迎着丫鬟惊吓又夹杂着惊艳的目光,她坚定地开口:“我要见大太太。”
2. 正版独发2
夜色沉沉,弯月不知何时悄悄隐入云间,满城静寂。
城门口,数列穿着黑亮盔甲的军队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低调地整装待发。
人群中间,已换了一身玄色戎装的邢焱正向手底下的人嘱咐事务,神情冷肃。
南疆边境生乱的军报递得紧急,皇帝派他连夜出征的口谕也来得匆忙,但上京尚有许多事情未完,他需得一样样交代清楚。
身后的城内街道隐隐有马蹄声传来,他头也不回。
或许是方才赴宴的同僚闻讯赶来送行,又或是他让府内下人收拾的行囊送到了?
他并未在意。
脑海中的那抹身着鲜艳嫁衣的身影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被果断压了下去。
此时此刻,在他心中,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上南疆重要。
直到小兵吞吞吐吐的禀报声响起——
“将军,有位自称是嫂、嫂夫人的女子来了。”
邢焱蓦地顿住,一转身,便看到了不远处马背上的女子身影,当即忍不住皱眉。
她怎么来了?
待人下马走近,他看清她因纵马奔驰而变得有些狼狈的妆容与凌乱的衣裳时,更是剑眉皱得死紧。
新婚之夜,孤身一人。
她竟然还穿着拜堂时的婚服便毫不矜持地追着夫君追到了城门口,举止如此轻浮,简直不知礼数!
邢家上下,何曾出现过这般胆大又肆意妄为的女子!
刚刚在新房里,他还觉得此女看起来为人乖巧懂事,答应得痛快,却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这才过去多久,转眼便把他警告的话忘在脑后,行事竟这般无所顾忌!
是他看走眼了。
注意到周围兵士们往这边偷偷打量的眼神,邢焱脸色更冷了。
但他不会当众下新妇的面子,毕竟若是新妇闹出了笑话,丢的也是他邢家的脸面。
于是,待人走到跟前,他尽量忍着怒意,压低了声音问:“你不在府里好好呆着,跑来这里做什么?边境军情紧急,我作为南疆边州军统领,理应前往,你莫要为了区区的儿女私情,在这时胡闹生事!”
抱着怀里沉甸甸的行囊艰难穿过人群走到男人身前的李昭容,闻言一怔,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得知邢焱已离开府邸后,她忍着一身的疲累和酸疼,强撑着精神,让丫鬟领着她去东院见邢焱的生母——大太太贺氏,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想要代替跑腿的小厮来送行囊的意愿。
贺氏听闻她的来意,虽面露讶色,但沉思了一会儿后,到底允了。
李昭容得了允许,只来得及匆匆摘下头上的礼冠,便拿着丫鬟收拾打包好的行军需要的东西骑上马,赶在大军出发前抵达了城门口。
结果,刚至男人身前站定,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这句隐隐带着质问和责备的话冲她而来。
此刻的她已经累到脑袋有些混沌麻木了,第一反应便是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话之后,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她还一句话没说呢!就得了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问,她招谁惹谁了?
搞得自己好像是什么不识大体的无知妇人一样,不分场合地哭着闹着要阻拦自家的夫君做正事。
她凭什么要平白无故受这种窝囊气啊?
上辈子她欠他的???
而且,他居然还理直气壮地质问她来这里做什么?
他怎么不问问他自己先对她做了什么呢?!
几刻钟之前,在新房里还装得跟个为人冷淡但正直的君子一般,信誓旦旦地承诺会给她体面。
结果,几刻钟之后,不过转眼间,他就把那些话通通忘在了脑后,把她的脸面狠狠地往脚底下踩!
如果她今晚真的一个人傻呆呆地枯守在新房里什么都不做,那明日一早,她惨遭夫君厌弃的的流言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毕竟就连明面上看起来规矩森严的皇宫都从来不是铁桶一个,更逞论奴仆同样众多却相对而言没那么严整的将军府了!
流言猛于虎的道理,她不相信一个饱读圣贤书的名门公子会不知道。
像今日这种事,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真正乖巧文静的女子,怕不是要被坑得成婚第二日就得去上吊了!
或者说,他是不知道,还是根本不在乎?
毕竟,他们二人说好听点是拜过天地的夫妻,说得难听点,不过是在此之前素昧蒙面的陌生人罢了!
想到这,李昭容微微哂然。
是了,陌生人。
即便是现在面对着面,她都没能在一片黑漆漆的夜色中瞧清他的面容。
连模样都尚且认不得的人,又怎能奢望他会处处为自己考虑周全呢?
届时,他倒是可以连合卺酒也不喝,就拍拍屁股轻松走人了,可她尚还要留在上京继续过日子呢!
退一步说,就算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在意背上一个弃妇的名头,也自问能顶得住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的压力,但纵观御史台那些老古董的过往行径,还不得逮着机会一人一口唾沫把她给淹死?
总归她的便宜后爹——老皇帝,只是需要一个人占着正妻的位置而已,至于那个人过得好与不好,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再加上,老皇帝本就看她不顺眼,一直视她为他与她亲身母亲之间的污点,到时候若是御史台的老古董们一起施压,他怕是非常乐意当场又来道圣旨,直接绑了她送去破庙了!
她曾听年迈的宫人们闲聊时说过,比起荒废到无人看守的冷宫,那些破旧的老庙里,却大多是藏着凶恶残暴的歹人在的。
幸运一点,她可能还只是被老皇帝派的人严格看管在庙里,整日对着菩萨吃斋抄经。
不幸一点……
想起从小耳闻的那些可怜女子的下场,李昭容心中一阵发凉,顿时从翻涌的愤怒中回过神。
她扫了眼周围环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黯淡夜色下,男人的面容虽然隐没在黑夜中,看不真切,但她却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是明明白白带着怒意与责备的。
旁边兵士们偷偷打量自己的视线,也意味各异。
李昭容定了定神,赶在男人态度变得彻底不耐之前,抢先递出怀里抱着的包袱,然后抬眸向他挤出一抹温良乖巧的笑。
“郎君忘了?方才在新房里还说要夫妇一体呢。郎君即将出征,作为妻子的理应前来送行。”
“而且郎君放心,我也请示过母亲了。”
女子清越的嗓音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在安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得温柔动听。
在场的兵士皆是习武之人,无论是耳力还是眼力,都比常人要好得多。
身为将领的邢焱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更胜一筹。
此时,他听见这番意料之外的话,微微怔愣,而后低头,有些探究地看向站在面前的女子。
在瞧清那双清滢眼眸中溢满的真诚时,他竟一时有些哑然。
这么多年以来,将军府众人,包括他的父母亲妹,都习惯了他总是匆匆回京、又匆匆离京的来回奔波的模样。
从最开始满含担忧的叮咛嘱咐,到后来轻描淡写的一句“知道了”,他早已习惯了每次接到命令后独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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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离开府邸出发行军的日子。
以至于年复一年,他竟忘了,原来有人要出门远行时,身为家人是可以“理应前来送行”的。
邢焱抿唇,望向她的眼神格外复杂。
也是在这时,他才终于开始正视起眼前这个占了他妻子名义、虽一身狼狈却眼中盛满光华的女子。
她本不必来这一趟的。
男人站在原地久久未言,久到李昭容脸上挤出的笑容都快僵掉时,方才沉默着伸手接过了行囊。
她心底略松,琢磨着再说点场面话多留一会儿,好坐实“昭容郡主为人明理大度,身穿嫁衣亲自含泪送别夫君出征”的美谈。
不料,邢焱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过包袱交由旁边的小兵之后,转头就对她下了逐客令,道:“行囊收到了,郡主请回吧。”
李昭容:?
见男人方才生气,如今又忽而重新变得这般冷淡的态度,她简直快要气笑了。
就算他们二人只是面子上的夫妻,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好歹对不顾脸面、放下身段、亲自送东西的妻子说句辛苦或是多谢吧?
开口就要赶她走是怎么回事?
但没等她多想,邢焱已经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等候的兵士们沉声道:“即刻随我出发,不容有误。”
“是!”兵士们握紧手里的长枪,肃声回答。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又渐渐湮没在暗沉沉的夜色中,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独留被甩了一脸灰尘的李昭容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有气无处撒。
李昭容:“……”
若不是形势所迫,以后她再主动把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她就跟他姓!
她抹了把脸上脏兮兮的痕迹,憋着一肚子窝囊气,骑马回了将军府。
夜已深,府上来赴宴的宾客早已散去,长辈们也都睡下了。
而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是强弩之末的李昭容,也终于能在回到新房后,卸下身上桎梏了她一整天的沉甸甸的婚服,洗漱洗漱,稍微歇一歇了。
天知道,这一天她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骨头架子都快要散了似的,头疼,腿疼,脚疼,浑身哪儿哪儿都疼!
与之相比,从早到晚饿了一整天没吃饭的肚子,都好像已经不算什么了。
此时的她,恨不得一头栽在柔软的床铺里,安安稳稳地好好睡上一觉,再也不要去管那些糟心事。
只是,还没等她躺下,便有丫鬟小心翼翼地敲门,送来了一叠黑色衣衫,说是之前将军穿的几件常服洗净晾干了,但方才太匆忙,竟忘记一同收拾带走了。
李昭容愣了愣,随即笑得十分温和:“忘记便忘记了,无碍的,你放下快去休息罢,待会儿我来收拾。”
丫鬟闻言如释重负,感激地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李昭容穿着里衣坐在床沿边,望向屋子中央的那方八仙桌。
那里曾经摆着的两杯合卺酒,到了最后也终究还是没人去喝,所以在她回来之前,丫鬟便很有眼色地将东西全都撤下了。
此时,桌上除了一套茶壶茶盏之外,便只放了一叠整整齐齐的黑色衣衫,最上层还搁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巾帕,看起来,似是邢焱平日里洗脸用的。
她眼神不善地打量着那块巾帕,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另一张眉目模糊但从上到下都写满了“可恶”二字的面容。
但也只是片刻。
片刻后,她慢吞吞地起身挪到桌边,一把扯起那堆衣物和帕子,恶狠狠地丢在地上,然后使劲踩了上去。
碾了又碾。
臭男人!
吃她的脚丫子去吧!
3. 正版独发3
次日。
到底是身在陌生的府邸,天还没亮的时候,李昭容便早早地醒了。
许是昨晚生了一肚子闷气,醒来后,她躺在床上想要闭眼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来唤了丫鬟梳洗,提前穿戴好衣裳准备着。
她没忘记,新妇第二日,需得向众长辈敬茶,敬完茶,这成婚的礼节,才算真正走完。
辰时刚过,大厨房送来早食。
精致的白瓷小碟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琳琅满目,就连御膳房也难得一见的腕粗的海参,在这里却只被做成了普普通通的佐粥小菜。
只这一点,便能窥见这将军府的底蕴与贵气。
李昭容也确实饿得有些架不住了,昨日兵荒马乱地累了一天,待到夜里,她精疲力竭地从城门口回到府里能歇息时,大厨房早就关了火了。
她作为一个新嫁娘,也不好刚来就破了规矩,只好找丫鬟要了些喜宴上多准备的糕点,随便吃了几块垫一垫,就漱口睡下了。
到了这会儿,可以说是腹内空空如也,已经到了可以敲锣打鼓的地步了。
将军府的厨娘手艺不错,李昭容连添了两碗软糯的小米粥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筷子,惹得过来收拾碗碟的小丫鬟好奇地偷偷瞧了她的肚子几眼。
李昭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淡定地打赏了些喜钱。
小丫鬟接了喜钱,欢欢喜喜地走了。
她心下微松,转头却也有些发愁。
喜钱是她一早在宫里托人准备的,一颗颗精致的银瓜子,没多重,就是图个好看吉利。
她知道,勋贵人家和宫里一样,向来都有打赏下人的习惯,而像自己这样刚入门的新媳妇,本就身份尴尬,如果出手再小里小气的,定是会被瞧不起的。
可她嫁妆里现银不多,大多是有宫中印记的死物,譬如花瓶器皿、屏风挂画之类的摆件,中看不中用。
所以能拿出些银子打点银瓜子作赏钱,对她来说,已是勉强。
再多,便没有了。
但她孤身一人新到了偌大府邸,处处都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
现在的她,倒还尚且能应付过去,但长此以往,若仍旧还是没有任何进项的话,怕不是要坐吃山空闹出笑话来了。
可惜,没给她太多发愁的时间,早食一过,便该去前厅敬茶了。
将军府占地很大,有东西两院之分。
昨日丫鬟领着她去东院找贺氏时,在路上她主动问了问,丫鬟便也简单和她提了两嘴。
东院为长房,是邢焱的父亲这一脉,膝下育有一子一女,皆为嫡出。
长子便是邢焱,也是整个邢家的孙辈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个;次女叫做邢莹,行五,年纪较小,她还未曾见过,但听丫鬟的语气,似乎并不是十分好相处。
而西院那边,则是次子那一脉,也就是邢焱的二叔一家。至于其余的庶支,分散而居,丫鬟没有多说。
除此之外,邢焱的祖父老侯爷,早年征战沙场,后来因伤退下来后,便开始醉心礼佛,常年外居于上京城外的平安寺中,平时基本不在家里。
总的说来,整座府邸可谓是人丁兴旺。
绕过曲折的长廊,又穿过花草繁盛的小花园,终于抵达了前厅。
甫一进门,李昭容便瞧见了厅内乌泱泱的一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坐着的,站着的,听见动静全都“唰”地一下朝她看过来。
被这么多人齐齐盯着,她顿时倍感压力,但面上却也只能装作镇定而淡然的模样。
她知道,自老皇帝赐婚那日起,上京关于她身世的流言便从未断过,有好有坏,有真有假。
许多人都不相信圣旨里写的,所谓她是某个皇叔遗孤的那套说辞,都在偷偷打听,试图知道她的真正来历,以此来权衡对她的态度。
所以,单是冲着那些背地里盯着她的眼睛,今日她便绝不能露了怯。
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她微笑上前。
老侯爷今日照常不在,李昭容便先给邢父与贺氏敬茶。
邢父看起来很和气,对她道:“承州做事太不通人情,竟昨晚就走了,也不晓得多留段时日,委屈你了。以后等他回来了,我再好好教训教训他。”
李昭容十分得体地回道:“都是为了朝廷公务,儿媳明白的。”
邢父闻言,神色更加满意了,点点头,告诉她以后如果在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
贺氏倒是态度看起来和昨晚初见面时一样冷淡。
只是,在喝完茶,照例给了她一对玉镯子后,忽然冷不丁地提起了昨晚她深夜出府的事。
众人听闻,脸上皆露出了惊讶,邢父似乎也还没来得及从下人口中知道这回事,原本和善的表情当即收起来,皱眉看向她,神色似有不虞。
贺氏淡淡道:“虽你一片赤诚,心念承州的安危,就算说出去也称得上是一番美谈,但新妇深夜出门终究于理不合。你自去抄写几份《女戒》,牢记下次再不可如此行事。”
“郡主,可有异议?”
最后这似曾耳熟的话令李昭容一怔,但随即,她便体会到了其中深意。
这是贺氏在为她昨晚有些出格的行为作出解释,也让这事在众人跟前过了明面,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即便是于理不合,那也是身为邢家大太太并郡主婆母的贺氏亲口允许的。
这般掩在冷淡神色之下的善意,她有些感动,也十分感激。
她朝上首深深一拜,恭敬回道:“母亲说的是,儿媳受教了。”
而邢父的脸色在贺氏说到“美谈”二字时,便缓和了许多,此时又见到她恭敬认罚的态度,便重新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到此,这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贺氏便指引她给其余的长辈们敬茶。
敬到一位衣着打扮格外阔气的妇人面前时,妇人直接从手腕上撸下来一只小拇指粗细的镶红宝金镯塞到她手里。
观其价值,大概在场之中仅次于贺氏给的那对玉镯。
这般重礼,李昭容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坐在上首的贺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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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二婶。”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二婶。”
只是这礼行到一半,她便被拉起来。
孙氏抓着她的手满脸堆笑道:“哎哟,哪有郡主给我行礼的道理,快折煞婶婶我了。瞧瞧,多俊俏的人啊,大嫂我可真羡慕你,得了这么个俊俏的儿媳。”
李昭容微微低头,作出一副害羞的新嫁娘模样。
孙氏十分热情,拉着她不松手,道:“我一见着郡主啊,就心里喜欢得紧。郡主可还有其他什么兄弟姐妹?我家那个混不吝的还没定下来呢,回头郡主也给介绍介绍?”
李昭容还未回答,站在贺氏身旁的一位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就率先开口道:“二婶怕是忘了,昨日我这嫂嫂可是宫里嬷嬷来送嫁的,那兄弟姐妹自然是几位公主和皇子殿下咯,二婶是想让四哥放弃科考去尚公主吗?”
邢莹脸上笑嘻嘻的,一副童言无忌的样子道:“哦,差点忘了,四哥是庶出,要想尚公主,还是得多努努力才能朝大哥看齐呢,二婶没事多督促督促呀,侄女我等着喝喜酒呢。”
气氛霎时冷下来,众人鸦雀无声。
邢父自始至终都笑呵呵的,似乎根本没察觉到其中的机锋,倒是贺氏皱了皱眉,警告地看了邢莹一眼。
邢莹撇撇嘴,扭过头不说话了。
孙氏的脸上有些尴尬,打着哈哈将话搪塞了过去。
李昭容心底有些猜测。
邢莹作为邢焱的妹妹,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毫不遮掩自己对孙氏的敌意,大房和二房怕是有些她尚不清楚的过节,看来自己以后得谨慎对待了。
和长辈们敬完茶,便到了平辈间的见礼。
邢家尚无重孙辈,李昭容便一视同仁地给弟弟妹妹们准备了十几套文房四宝,这也是她思前想后才琢磨出的礼物。
虽然寻常,却也最不容易出错。
李昭容让丫鬟把一早准备的礼物端上来。
邢莹本来还很期待,结果接过去看见是笔墨纸砚后,嘴角立马落了下来,脸上很不高兴,鄙视地打量了她一眼,然后随手把东西塞给了身旁的丫鬟拿着。
摆明了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倒是站在孙氏身旁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规规矩矩地行礼接过东西,而后腼腆地对她笑:“谢谢郡主嫂嫂,我很喜欢。”
尴尬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些,孙氏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我家老二,老四还在书院里,我先帮他收着,回头再让他亲自去拜谢郡主。”
李昭容礼貌应好。
敬过茶,送完礼,众人便散了,李昭容也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从前厅离开时,邢莹昂着下巴,目不斜视地路过她走了。
和昨晚一言不发便离开的邢焱一样,兄妹二人这般都将她当做空气似的如出一辙的态度,令李昭容气闷之余,也微微有些无奈。
但她倒是不会和一个年岁还轻的小姑娘计较什么。
倒是刚刚向她示好的二小姐邢雨拦住了她,对她福了福身:“郡主嫂嫂。”
4. 正版独发4
李昭容对这个很有礼貌的二妹妹印象不错。
此时见她气喘吁吁地小跑着拦住了自己,有些疑惑,问:“二妹妹有什么事吗?”
邢雨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瞧了她一眼又立马低下了头,小声道:“听闻,宫里有位蓝眼睛的画师,来历不凡,很得圣上看重,画技也很不一般,其余人都学不会的那种……”
这么一说,李昭容也有些印象,毕竟别说是在宫里,就算放眼整个大启,蓝眼睛的人也非常少见。
至少她没见过。
而且有段时间,她总能听见宫女们私底下偷偷议论那个画师的蓝眼睛,说远远瞧着怪漂亮又怪可怕的,像是后宫娘娘们头顶发簪上镶的琉璃珠子。
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个活人样儿。
邢雨小声道:“我知道郡主嫂嫂从小住在宫里,肯定见过不少那位画师的手迹,我就想着……想着郡主嫂嫂能不能帮我借,啊不,和我说说画师的画大概长什么样子可以么?我想照着绣个帕子……”
许是觉得自己的要求对着才见过一面的人来说太过冒昧,邢雨的声音越说越小,支支吾吾的,脸红得快要烧着。
李昭容有些迟疑。
说起来,她好像的确有几幅那位蓝眼睛画师的画,就在她的嫁妆箱笼里,和一堆花瓶摆件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一块,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当初,在她出嫁之前,老皇帝抠抠搜搜地不乐意多掏银子给她办嫁妆,但又怕面子上不好看,所以才拿了很多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塞进来撑场面。
毕竟,这画就算放在外面再如何受文人追捧,但对老皇帝来说,不过是下道口谕的事儿罢了,想让人画几幅便有几幅。
所以,着实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儿。
只是……
李昭容想起了刚刚在前厅里发生的事。
从邢莹话里带刺的态度就能知道,大房和二房必定不是十分和睦的,她还不太清楚婆母贺氏对此的态度,便也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去和二房的人相处才合适。
说实话,她如今身份尴尬,自顾不暇,并不是很想掺和到这些纠葛里面去。
见她迟迟没说话,邢雨脸上的期盼和忐忑渐渐转为失落,慢慢垂下头。
和方才在前厅里收到文房四宝时开心的模样相比,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就像是只蔫巴巴的皱茄子一样,让人看了忍不住心软。
算了。
总归就算两房之间有什么过节,应该也牵扯不到这些小姑娘身上,她想。
李昭容道:“我那里刚好有几幅那位画师的画,待会儿我让丫鬟送去给你吧。”
邢雨原本只是抱着试着问一问的想法,都做好了万一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惊喜,激动得立马连连道谢,说只借回去看几眼便会还回来的。
不过,李昭容有点好奇:“为什么会想要照着他的画绣帕子呢?”
她也看过自己嫁妆里的那几幅画。
说实话,也不知道那个蓝眼睛画师是用什么材质的颜料或是墨来画的,整幅画看起来灰不溜秋的,虽然画什么像什么,但反正她是欣赏不来。
所以,邢雨一个身在内宅的小姑娘居然喜欢那样风格有些离奇的画吗?
可听刚才话里的意思,邢雨好像自己也没见过那个画师的画,又怎么会突然想着要按照他的画去描花样,绣帕子呢?
而邢雨听见她问话,忽然红了耳朵,扭头看了眼周围,见四周没人注意到这边后,方才在她的注视下吞吞吐吐地道出了实情。
李昭容方才知晓,原来喜欢画的呀,不是邢雨,而是邢雨的未婚夫婿。
这帕子,也是小姑娘专门要做给她的小情郎的。
邢雨红着脸,羞涩地扭扭捏捏道:“他下个月就要到上京来赴考了,娘说,等他中了进士,就许他来上门提亲。我就想着,平常姑娘家都是绣花花草草的,我要是绣个不一般的送给他,才叫特别呢。”
比起她和邢焱的盲婚哑嫁,这青梅竹马的感情听起来可令人羡慕多了,李昭容忍俊不禁:“如此,那二妹妹也不用着急还那几幅画,等帕子绣好了再还也不迟。”
邢雨高兴地应了,又连连道谢。
瞧着小姑娘又激动又欢欣的表情,李昭容也笑了,于是一回到院子里,便吩咐丫鬟从她带过来的嫁妆箱笼里把画找出来,送去了西院。
只是没料到,画刚送出去没多久,不过一个中午的工夫,便又被送了回来。
而且是孙氏亲自领着邢雨送回来的。
邢雨低着头不敢看她,似是哭红了眼睛。
孙氏的脸上满是歉意,愧疚地对她道:“都怪做婶婶的我没教好孩子,居然私下找你要那么贵重的东西,还不小心给弄坏了,糟蹋成了这副样子。唉,侄媳妇,这事闹的,真是对不住啊!”
李昭容凝眉瞧着桌上摊着的湿漉漉到已经看不清原本墨迹的几幅画,心底倒没怎么生气。
毕竟这画说是她的嫁妆,但说到底只是老皇帝用来搪塞她的东西罢了。
不过她也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平白惹人怀疑,便只问:“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孙氏便把邢雨在凉亭里看画看得太入迷结果一不小心把画掉在湖里的事说了出来。
李昭容转头看向缩在孙氏身后低着头的邢雨。
将军府有片湖她是知道的,中午吃饭和丫鬟们闲聊打听时,还听她们提起过,那里的水虽然不深,但也曾经淹死过几个人。
方才她光顾着看画没注意,现下才发现邢雨的下半边衣裳也是湿漉漉的。
她猜,很有可能,这画还是邢雨自己跳下湖捞上来的。
这事儿闹的。
李昭容有些头疼,没料到只是借个画,竟还会出了这样的事,她朝孙氏道:“二婶,二妹妹也不是故意的,这事就过去了,不过——”
她转向垂着脑袋的邢雨,认真道:“二妹妹下次在湖边还是小心些,别再犯险了,画没了便没了,死物而已,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若真是因为她借出的画,而让府上的二小姐出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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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事,别说她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府上其他人怕都要视她为罪人了。
幸好没出什么大事儿。
孙氏轻轻搡了搡邢雨的胳膊:“你这孩子听见没?还不快和你郡主嫂嫂道歉。”
只是邢雨攥着衣角依旧没说话,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孙氏面露无奈,示意身后的丫鬟将一摞盒子捧上来放到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硬塞过来。
李昭容见状没反应过来,待瞧清银票上的面额顿时一惊,连忙推拒道:“二婶这是做什么?”
孙氏道:“你婶婶我虽然是个俗人,不懂那些个高雅的东西,但最基本的礼数还是有的。我打听过了,那位画师的画在外头是一幅难求,可值千金。”
孙氏眼神示意,丫鬟立即将那堆盒子打开。
只见儿臂粗的人参,脸盘大的灵芝,如雪般的燕窝一个个不要钱似的堆在盒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
孙氏道:“你婶婶我没本事去再寻几幅来,只好拿些俗物来赔礼,还望侄媳妇你不要见怪才是。”
这下李昭容着实有些哭笑不得了。
如果说这些在大户人家里也很难瞧见的珍品也算俗物的话,那大抵人人都巴不得家里的俗物越多越好吧。
说实话,她在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心情还是挺复杂的。
二房随手一送,便是送了这么多贵重的礼物。
虽说在一些注重风雅的勋贵人家看来,可能会觉得有些过于财大气粗且俗气了,可对于没什么傍身银子的她而言,着实是心底有些羡慕在的。
什么时候,如果她也能出手这么豪阔就好了。
看来,是时候把琢磨怎么开源的事提上日程了。
毕竟,只要手里握着银子,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至少都有个自己挣出来的退路,她想。
看着那堆东西,李昭容心底叹气。
不过,再怎么羡慕,这些东西,她是必不能接下来的。
她看向孙氏,把那张银票又塞了回去,孙氏不肯接,李昭容摇摇头,道:“二婶还是把东西都带回去吧,那位画师的画虽然在外面难得,但在宫里却是寻常,也没有珍贵到要用一千两银票和这么些珍品来换的地步,二婶折煞我了。”
孙氏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她确实态度坚决,便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好收回银票,让丫鬟把盒子又盖了回去。
孙氏叹了口气,道:“侄媳妇你大度不计较,我做长辈的却不能腆着脸占你的便宜。这事容婶婶我想想,定不能让你这么吃亏。”
随后便领着丫鬟浩浩荡荡地回去了。
临走前,邢雨落后一步,扭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嗫喏着似是想说什么。
只是没等说出口,院外远远传来孙氏催促的声音,邢雨便立马闭上嘴,扭头跑开了。
李昭容觉得有些奇怪,但又猜会不会是小姑娘面嫩不好意思说道歉的话,便也没放在心上。
而转眼间,便到了三朝回门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贺氏便把她叫到了晚松院里。
5. 正版独发5
刚踏入房门,就瞧见正中央的八仙桌上大喇喇地放着一个精美的红漆食盒,上纹双凤衔珠花样,栩栩如生。
而旁边凳子上,坐着一身嫩黄衣裙的邢莹,闻声正臭着脸朝这边望过来。
那食盒精致中又带有几分莫名的眼熟,李昭容好奇多打量了几眼,邢莹察觉到,立马挂上了嫌弃的眼神,轻哼:“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邢莹。”
贺氏难得极为严肃地喊了邢莹的名字,皱眉道:“于私,她是你的嫂嫂,于公,她是殿下,你是臣女。无论哪种,你方才的态度都是以下犯上。”
“她算哪门子半路出家的殿下……”邢莹嘟囔道。
见她不知悔改,贺氏的语气更严厉了:“我以前便是这么教你刻薄待人的吗?昨日你在前厅当众对着你二婶出言不逊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事不过三,下次若再让我看见你不敬尊长,就自去祠堂跪着反省!”
一听见要去跪祠堂,邢莹忍不住抖了下。
她最怕呆在黑漆漆的地方了,只好瘪着嘴委委屈屈地回道:“哦,知道了。”
说完,悄悄瞪了李昭容一眼:都是你的错!
难得围观一次熊孩子被训的现场,李昭容极力压住弯起的嘴角,回以无辜的表情——
我可一句话都没说,是你娘要罚你的。
瞧见她的反应,邢莹气得脸色更黑了。
贺氏掩唇咳了咳,哑声道:“承州不在,今日本该是我陪着你进宫谢恩,但我实在精力不济,到时候若是让病气冲撞了贵人,只会凭添麻烦。”
李昭容闻言一怔,转过头来。
这才发现,贺氏的脸色比起前两日要憔悴得多,眼底带着遮不住的疲惫之色。
自己刚刚光顾着和邢莹斗气了,居然都没注意到。
她心底隐隐有些愧疚,忙摇头:“母亲多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宫里我一人回去就可以了。”
左右不过是磕个头走个过场,身为主角之一的邢焱都已经不在上京了,想来应该无人会在意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没必要兴师动众的。
不料贺氏却否定了,道:“断没有让你一人归家的道理,要是传出去,将军府怕是要被人指着鼻子骂故意委屈新妇了。”
李昭容下意识想说不会的,至今为止府上的人大都对她态度友善。
待她礼貌的邢雨,送她礼物的孙氏,便是刚刚才嘲讽她的邢莹,也不过是小姑娘嘴皮上说说罢了,哪里来的什么委屈。
她不需要夫君,也不需要劳烦长辈陪同,一个人就可以回去的。
只是话未出口,却在贺氏洞悉的目光下哑然。
贺氏叹道:“只是我原本想拜托你二婶陪你一道,但她虽是你长辈,却到底身无诰命,无召不方便贸然陪同,若是进了宫,人生路不熟的,怕是还得你照顾她,所以——”
贺氏看向坐在一旁的邢莹,李昭容也随之看了过去。
邢莹还是臭着一张脸,瞥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瓮声道:“娘昨日让我给荥阳公主递了帖子,公主允了,等会儿我跟你坐同一辆马车进宫去。”
李昭容有些惊讶。
贺氏解释道:“莹儿以前曾经做过荥阳公主的伴读,两人关系不错,所以公主偶尔会召她进宫玩耍。莹儿算是对宫里比较熟,也不用你照顾,有她陪着,虽然于理不太合适,但到底比你一人独身回去来得好。”
李昭容心里一暖,温声道:“多谢母亲。”
难得遇见这么为她处处考虑周全的长辈,她很感激。
向贺氏告退后,李昭容回了自己的院子简单整理了下仪容,换了身郡主规制的捻金青罗翟衣礼服,便出门了。
将军府门口,邢莹正坐在马车里等她,见她来了,撇了撇嘴,不高兴道:“也不晓得你是怎么哄娘喜欢的,之前敬茶的时候帮你说话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为了你罚我跪祠堂。对外人比对自家女儿好,你肯定很得意吧!”
这酸溜溜的语气,一听就知道还在为刚刚晚松院里的事生气。
马车内只有她们二人,李昭容见她一副十分抗拒自己的样子,想了想,难得真心实意道:“我既然已经嫁过来成了你嫂嫂,我们便是一家人。母亲念着我是你大哥的妻子,所以费心护我。”
“以后如果你被欺负了,我也会像母亲一样,帮你撑腰的。”李昭容认真道。
没料到自己故意阴阳怪气的嘲讽竟然换来了这样掏心窝子的话,邢莹愣住了。
“至于跪祠堂的事……”
李昭容道:“一些不好听的话,家里人面前说说无妨,母亲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在外面也总是口无遮拦的,容易得罪人。”
她其实也能看出来这个小姑子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嘴巴坏了些。
但有时候,不分场合的嘴巴坏也许会惹来不必要的祸端,她明白贺氏严厉外表下的良苦用心。
一听见“祠堂”两个字,邢莹不自觉抖了下,待听完她的话后,似是被戳中了痛处,涨红了脸大声嚷了回来:“谁要你假惺惺给我撑腰!”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邢莹哼了哼,昂起下巴高傲道:“你骗得了母亲,骗不了我。我之前都问过荥阳了,她说在宫里从来都没见过你,也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邢莹越说越理直气壮:“她都和我说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寄养在宫里的王爷的女儿!早上你还盯着我食盒瞧呢,一看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鬼知道你爹娘是哪个穷乡僻壤的泥腿子!”
“你根本就配不上我大哥,更不配做我的嫂嫂!”
听见那句满含轻蔑的“泥腿子”,李昭容表情淡了下来。
也是看在贺氏的面子上,她才肯多劝这么两句,否则换了其他人,才不想浪费自己的口舌。
但现在看来,是她多管闲事了。
果然只要一碰上这对兄妹,她就有气受。
想起刚刚邢莹说的话,李昭容微微自嘲。
她确实不是什么皇亲,而且无论哪位公主,也都不是她这种住在冷宫里的人有资格能见到的,更别提让公主知道她的名字。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邢莹说的没错。
于是她也懒得再解释许多,只是颔首:“你说的对。”
可听见她承认,邢莹仿佛更生气了,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宁愿对着黑漆漆的车厢壁,也不愿再同她说话了。
车内气氛压抑,一路无言。
厚重的车轮轧过光滑的青石板,骨碌碌驶离将军府,朝皇宫方向而去。
在路过热闹繁华的上京主街时,邢莹却突然叫停了马车,独自下去了,没一会儿又回来了,让车夫继续赶路。
奇奇怪怪的。
不过尽管小姑娘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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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到尾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只是出去透了个气,但李昭容还是眼尖地发现,邢莹的袖子明明刚才出去前还空荡荡的,此时却变得鼓鼓囊囊的。
像是藏了什么又长又粗的东西。
邢莹似是一直在注意着这边,察觉到她的视线,立马侧过身,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别和我说话!少多管闲事!
不看便不看。
三番五次被一个小姑娘甩脸子,便是泥人也有三份脾气,她于是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心底忍不住腹诽——
哥哥像个没半点人情味儿的冰桩子。
妹妹好似一点就炸的爆竹筒子。
这兄妹俩,一个个的,都是什么臭脾气!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着,大约过了一刻钟,终于在皇宫门口停下。
车夫将车牵到了一边,她们二人则下车接受禁卫简单的检查。
邢莹一贯在家张牙舞爪的,这会儿到了禁卫跟前,竟也没收敛几分。
见禁卫仿佛要把食盒翻个底朝天的架势,她没好气道:“回回都来这一套,你们有完没完?这回的点心是在端平长公主名下的藕花斋买的,连食盒也是伙计提供的。如果有问题,你们去把藕花斋查封了吧,别来折腾本小姐我!”
端平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姐姐,素有威望。
一旁的李昭容也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食盒外面的纹样看起来很眼熟,如果是长公主的铺子,那就不奇怪了,定是她以前在宫里看见过相似的吧。
果然,听见长公主的名号,禁卫的动作放轻了许多,确认食盒里面并无携带任何兵器后,便还了回来。
领头的禁卫抱拳道:“职责所在。”
邢莹哼了一声,抢过食盒就走。
只是路过大门的时候,那稍显不同寻常的袖子还是引起了其中一个禁卫的注意。
邢莹也察觉到那禁卫疑惑的视线了,于是,还没等人开口,她便抢先向这边靠近几步,而后拉起李昭容的手就往宫内快步走去。
边走边娇声抱怨道:“都怪这些侍卫,磨磨唧唧的,嫂嫂你走快些,待会儿要是去晚了,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就完蛋了。”
被紧紧拉着手的李昭容感觉到邢莹掌心的汗,立马意会,随即又觉得好笑。
果然还是个年纪轻的小姑娘呢。
于是配合道:“嗯,那我们快些走,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然后也加快了脚步。
左一个皇后娘娘怪罪,右一个皇后娘娘久等,原本想要开口拦人的禁卫登时闭上嘴,默默退到了一边。
待走出一段距离,已然看不见宫门口时,邢莹方才扔开她的手,嫌弃地扬了扬下巴:“刚才只是演戏,我可没承认你是我嫂嫂,我大哥那么英明神武,你还不够资格。”
说完也不看她是什么反应,径直挎着食盒去找荥阳公主了。
再次被甩了个脸子,李昭容无言,摇摇头收回视线,拦下一名路过的宫女,央其为自己指个路。
说来也是好笑,不比住在宫外却经常出入宫廷的邢莹,这从宫门通往后宫诸殿的路,对从小长在冷宫里的她而言,也只堪堪走过三次而已。
一次,是她六岁那年,被亲生母亲领着走进来的。
一次,是她十八岁这年,被一顶轿子抬着走出去的。
而这次,便是第三次。
6. 正版独发6
凤梧宫的朱漆大门庄重威严,周围禁卫持枪而立,戒备森严。
李昭容向宫人禀明了来意,不一会儿,便有个头戴老银扁簪的中年嬷嬷出现,锐利的眼睛上下扫了她一眼。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时微微皱眉,硬邦邦开口道:“郡主随老奴来吧。”
这些在主子面前得力的嬷嬷们一向眼比天高,李昭容都习惯了。
她颔首,拾步跟上。
凤梧宫主殿建在高高的台阶之上,雕栏玉砌。便是白日里,殿门两旁的鎏金莲瓣九联灯台里也燃了数百支蜡烛,照得四周通明。
有些奢靡,也有些刺眼。
她没有多看,目不斜视地低头跟着嬷嬷进去。
只是刚踏入殿内,她便感觉有道炽热的视线紧紧地盯在自己身上,其中的压迫感令人十分不适。
她皱了皱眉,忍着没抬头,规规矩矩地朝上首拜了下去,不卑不亢道:“昭容特来叩谢娘娘圣恩,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清越的女声在空旷的大殿内落下,却过了许久也无人回应。
半晌,才有一道戏谑的声音在侧首边悠悠响起。
“母后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一个妹妹,儿臣怎么从来没见过?莫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低着头跪在殿中央的李昭容心一紧。
能堂而皇之出现在皇后宫中的男子,其身份不言而喻。
她莫名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坐在上首的马皇后道:“太子胡说什么,这是你七皇叔的女儿,陛下新封的昭容郡主,邢将军新娶的夫人。”
太子李渊意味深长道:“原来是那位早年远游结果不慎病亡的……七皇叔的女儿啊。”
他刻意在“七皇叔”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李昭容垂眸一声不吭,全然当做没听懂他话中明晃晃的揶揄之意。
两人说完,马皇后这才想起来似的,对她道:“起来罢,别跪着了。”
“谢皇后娘娘。”李昭容站起身,微微侧身背对着太子那边。
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从她踏入殿内的那刻起,一直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像只暗地里肆意窥探的阴冷毒蛇。
从小长在宫里的她见过许多暗地里的污秽龌龊,太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了。
令人恶心。
黏在她身上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什么可以随意剥了皮拆吃入腹的猎物一样。
比起邢焱的漠视和冷淡,李昭容更厌恶这种故意越界的露骨态度,完全不知收敛。
如果此刻是在宫外,她定会让下人捉了这般胆大的贼子送去官府。
但可惜的是,此刻她身在凤梧宫,而面前的两位——
一位是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后宫之主。
一位是一人之下的正统太子,未来之主。
无论哪位,皆是大启数一数二地位超凡之人,并不是她这种空有虚名的郡主可以冒犯或是撼动的。
现下的自己,在他们眼里,怕是和一只猫儿狗儿没什么分别。
左右不过是这一会儿的工夫,忍一忍,风平浪静。她攥紧了掌心,在心底轻声默念。
好在马皇后似乎也不太喜欢叙家常,也似乎真的不知道她的身世来历,而是把她当作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远房皇亲,只问了些她在将军府过得如何之类的场面话。
李昭容绞尽脑汁挑了些能说的,一一谨慎回答。
而太子,则除了最开始说的那两句稍显暧昧的话之外,中途竟再未开过口,只笑眯眯地坐在侧首边的位置上,旁听马皇后和她说话,一副很随和的样子。
但她知道那是假象。
马皇后在听见她一板一眼地说了一日三餐、说了丫鬟趣事、说了将军府很大之类的口水话之后,面露不耐,随便找了个理由开口将她打发了。
显然是将她当作了一夜乍富却没什么见识的蠢货。
李昭容心底微松,福了福身准备离去:“那昭容就先告退了。”
只是脚步还未抬,一旁紧接着便传来太子含笑的声音:“那儿臣也不打扰母后休息了,孤送送皇妹。”
李昭容:“……”
几乎是瞬间,她就感觉到坐在上首的马皇后向她投来了严厉的审视目光。
显然,一个普普通通的远房皇亲并不能得到地位尊贵的皇后的过多注意,可自家儿子不同寻常的殷勤却能顷刻间引起一位母亲的警觉。
特别是在这位母亲手握至高权柄的情况下,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还未放下的心霎时间重新高高提起,李昭容头皮一紧,忍不住在心底把太子臭骂了几十遍,低声快速道:“殿下请留步,臣女一个人可以回去的,不劳烦殿下了。”
“臣女告退。”
她匆匆行礼,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凤梧宫大门方向逃离,把太子的挽留声扔在脑后,一昧地低头将步子踩得飞快。
凤梧宫的主殿内,马皇后若有所思地看向二人前后离去的方向,许久,微微皱眉道:“你说,太子对她,是不是有些过于关注了?”
一旁头戴老银扁簪的嬷嬷垂首,谨慎道:“据老奴所知,这丫头之前一直就被扔在偏僻荒凉的冷宫里,无人教养,刚刚给娘娘您行的礼也处处都是瑕疵。”
“太子殿下何等人物,不知见过多少国色天香,其眼光之高,又怎会对这等庸脂俗粉的货色提起兴趣呢?老奴斗胆猜测,殿下估计只是想拉近和将军府之间的关系,毕竟邢将军执掌南疆边州军,对殿下以后……颇有益处。”
马皇后依旧皱眉,似乎不太满意。
见状,嬷嬷话音一转,又赶紧道:“不过,娘娘您的担忧也并不无道理,您方才坐得远没瞧见,可老奴刚刚领着她进来时,看得真真的,这丫头啊,她长得就一副红颜祸水的狐媚子模样!就和……”
嬷嬷顿了顿,绞尽脑汁地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儿,突然灵机一动,斩钉截铁道:“就和熙春宫的那个狐媚子一样!看起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果不其然,一听见“熙春宫”三个字,马皇后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冷笑一声:“本宫果然感觉没错,天底下的狐狸精都一个德行,见了男人就恨不得往自己身上勾。”
“刚刚听她回话,还觉得宫里面怎么会有如此愚钝老实的一个人,却原来都是装的!”
瞧见马皇后眼中闪过的一丝狠意,嬷嬷惊了惊,心中叫苦,有些后悔不该顺着主子的意思把话说得太重。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被发现,最先被问罪的肯定是她这个皇后身边人。
于是,她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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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心,那丫头现下已经嫁了人,嫁的又是将军府,应该不会像熙春宫那位一样,搅得后宫不得安宁。”
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马皇后闻言,稍稍冷静下来。
待回过神时,按了按额头,叹道:“都怪熙春宫那个贱人,一扯上她,本宫就忍不住。”
嬷嬷又是一番安慰。
马皇后沉吟道:“不过,这事也提醒本宫了,渊儿不日即将及冠,到时候也该给他择选一位品貌皆优的太子妃,让他收收心了,别老一天到晚和那些宫女们厮混。”
“有了太子妃珠玉在侧,想必渊儿再不会被这般冷宫出来的下贱货色勾去了注意。”
“不愧是娘娘,思虑周全。”嬷嬷垂首恭维道。
马皇后满意地颔首。
*
而李昭容这边,直到离开凤梧宫很有段距离了,才惊觉自己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巡逻的禁卫警觉地看了她一眼,她停下脚步,抚了抚胸口匀气。
待略微平复呼吸后,扫视周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光顾着甩脱太子,竟不知何时跑到了熙春宫附近——
她知道这里。
这是贵妃寝宫。
她小时候曾经摸黑躲开巡逻的禁军,偷偷跑过来几次,但每次都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因为那时的她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她望着高耸的宫墙和紧闭的宫门,目光复杂。
就在李昭容驻足的工夫,大门忽而从里被人推开一条小缝,从里探出个脑袋。
是个小宫女,十一二岁的模样。
小宫女似乎颇在主子面前得宠,双丫髻上绑着镶了精致珍珠的丝绸发带,腕间戴了上好的白玉镯子,打扮光鲜。
见了生人也不怕,反倒昂着下巴端起一副主人家的姿态,凶巴巴地质问她。
“你谁啊?鬼鬼祟祟地站在这里做什么?!”
李昭容有些错愕。
看见面前小宫女那副机灵泼皮的神态,一瞬间,她仿佛隔着久远的岁月看到了小时候入宫前的自己。
像,像极了。
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迎着小宫女不算友善的眼神,鬼使神差的,她有那么一瞬间想抛开那些顾虑,不管不顾地冲进熙春宫内,问问她。
问问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是还没等开口,小宫女便被人从里拽了回去。
隔着门传来低声训斥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
嬷嬷道:“内务府新送来了贡品,可新鲜的蜜瓜,娘娘喊你去吃呢,你不赶紧过去,偷偷跑大门这儿来做什么?”
小宫女的声音笑嘻嘻的,像是在撒娇:“哎呀,赵嬷嬷,我就是出来透个气,整天呆在熙春宫里闷都闷死了,你别告诉娘娘,我现在就回去。”
“对了,门口来了个奇奇怪怪的人,看起来不像是妃嫔,嬷嬷你看着点,可别让坏人进来咱们宫了哦。”
“你这小妮子,光天化日之下,门口禁卫都守着呢,哪来的坏人,你就是口没遮拦的,小心得罪人!”
赵嬷嬷皱眉走出来,恰好和门外的李昭容对上了视线,当即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怎么来了?!”
7. 正版独发7
赵嬷嬷说完,忽而脸色微变,似是终于记起今日是新嫁娘三朝回门的日子,尴尬地笑笑,扔下一句“老奴去禀报娘娘”,便急匆匆转身回去了。
李昭容没说话,也没离开,站在原地望着那道半掩的宫门出神。
没一会儿,赵嬷嬷的身影又出现在宫门口,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怕她闹事,小声道:“娘娘今日身体不适,不太方便见您,郡主还是请回吧。”
李昭容默然,平静道:“我没想见她,刚刚不小心走错了路而已,这就走了。”
赵嬷嬷胡乱点了点头,也没说信不信,继续转述道:“娘娘说,和皇后娘娘那边谢过恩就可以了,不用多此一举地来拜见她,宫里人多眼杂,圣上如果知道你们还有联系的话,会生气的。”
对着方才的小宫女便是唤她吃蜜瓜,对着她便是身体不适。
李昭容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表情。
好在原本她也只是无意间才路过了这里,不然若是换了从前还依旧抱有希冀的她,怕是只能丢脸又狼狈地躲回冷宫里抹眼泪了。
多可笑啊。
赵嬷嬷似是也知道这个借口有些过于拙劣了,脸上挂满了尴尬。
宫门前的长道间,气氛沉凝。
李昭容突然问:“刚刚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是谁?”
方才是她一时恍神看岔了,那个小姑娘穿的衣裳颜色虽然和宫女很相近,但还是有所不同,身上的料子明显不是普通宫人的规制。
还有那只一看便知成色极好的玉镯子。
没有哪个需要干活的宫女会戴那种一不小心就会磕碎的玉镯子。
她以前为了攒点铜板,偶尔帮一些宫女洗衣服时,从来连自己的衣裳都是紧着打了补丁的旧衣穿,舍不得把新衣裳弄脏一点,更别提戴着首饰干活了。
当然,那时候的她也没什么首饰就是了。
没料到她并没有露出难过或是生气的表情,反而一脸冷静地问起旁人,赵嬷嬷一愣,但随即脸上却变得更尴尬了。
“那丫头……是前段日子新进的宫女,本来是浣衣局的,有回来送衣服时被圣上和娘娘瞧见了,怜她身世可怜,才十岁就被爹娘卖进了宫,就、就干脆留在熙春宫做……”
赵嬷嬷小心看了她一眼,支支吾吾将剩下几个字吐出来:“做……义女。”
说完似是怕她生气,又赶忙补充了句:“不过正式的仪典还没办,现下还算不上正经的主子,娘娘就暂且养在身边了。”
李昭容久久未能回过神。
饶是心底有些猜测,可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感觉难以置信。
她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
这算什么?
把别人家的孩子精心护在膝下,对自己的孩子狠心不管不问,试问天底下有这样的娘亲吗?
如果十岁被卖进宫就叫做可怜的话,那六岁被扔在叫天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冷宫里差点饿死的她算什么?
算她命不好吗?
心底一阵揪紧,李昭容咬紧后牙,忍住脱口而出的质问,转身就走。
只是刚走几步,突然想起一事,又折返回去,冷声问:“我藏在偏殿柴火房砖头下的银子,还有装了贴身物品的包袱,是她派人拿走的吧?”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
其实在很早之前,她就已经为自己想好了退路,但可惜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突如其来的赐婚打断了计划。
待嫁的那段日子里,她的周围又全是宫人看守,根本无法脱身,待到她后来终于找到机会想取走银子和包袱偷偷一起带出宫时,那里却早已空空如也。
能把东西悄无声息地拿走却没有声张的人,不做他想。
赵嬷嬷“啊”了一声,望望四周,着急将她拉到了一边,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郡主可别再提这回事了!娘娘因为这个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帮忙给郡主打听巡卫班次的小殿下都被娘娘狠狠罚了禁闭!”
“私自出逃可是天大的罪过!一旦被禁卫抓住报到圣上那里,就算不会连累到娘娘,但帮忙的小殿下肯定会被圣上问责的啊!小殿下可是一直念着您的,郡主就算不在乎自己,也得想想小殿下呀。”
说到最后,语气已然忍不住带上了丝丝责备。
提及弟弟李淮,李昭容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温柔,但随即便压了下去,坚定道:“我知道,嬷嬷我不想为难你,但那些是我的东西,我必须要带走。”
除了过去十几年里她一点一点努力积攒下的散碎银子外,那包袱里面更有她六岁以前从宫外带进来的东西。
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玩意儿,只是几样普通老百姓会买给自家小孩子的玩具罢了,不值几个铜板。
但那是她仅存的关于小时候的念想了,她不想弄丢。
她并不欠任何人的,所以任何人也不要想拿走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李昭容执拗地看向面露为难的赵嬷嬷,脚下一动不动。
“唉!”赵嬷嬷跺了跺脚,又转身回了熙春宫殿内,“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这回等的时间长了些,长到巡逻的禁卫都快要怀疑地上前赶人时,赵嬷嬷终于出来了,手里还攥着一个皱巴巴的靛青色荷包。
观其样式,似是宫女们常用的那种。
赵嬷嬷打量了下周围,快步走近,将荷包悄悄塞到她手里,小声而又快速道:“娘娘说,那些旧物不过是些无用的垃圾,她已经让人处理了,这荷包里面的东西,就当是补偿,郡主不要再为这种小事纠缠了。”
无用的垃圾。
她垂眸看着被塞进掌心的荷包,眼里没什么温度。
所谓补偿,大抵是银票吧,可真大方。她出神地想。
就和她当初打赏将军府的小丫鬟一样,抓了把银瓜子塞进小荷包里递过去,小丫鬟高兴地接过就走了。
那她现在是不是也应该一样,感恩戴德地接下来,然后高高兴兴地离开?
李昭容轻嗤,反手把荷包强硬地塞了回去。
她不要这种施舍。
但赵嬷嬷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先一步压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作,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娘娘还说了,收下这荷包,以后这事就千万不要再提了,郡主既然如今已经出宫嫁了人,也算是得尝所愿,以后……”
赵嬷嬷咬咬牙,嘴唇动了动,低声快速道:“以后若无事,娘娘希望郡主就不要再回皇宫了!更不要出现在熙春宫附近,平白给她招惹麻烦!”
李昭容呼吸一窒,猛然抬眼。
似是作为旁观者的赵嬷嬷也觉得这话有些过于绝情了,全程不敢看她的眼睛,匆匆说完后便转身走了。
像是重复了无数次小时候的噩梦,熙春宫的宫门再次在眼前“砰”的一声紧紧合上。
将自己拒之门外。
不知是不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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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隔着一道厚重的宫门,她似乎恍惚听见了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小宫女活泼的笑闹声。
格外刺耳。
……
李昭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熙春宫,又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皇宫门口的。
她好像想了许多,又好像没想什么,整个人像个被掏空灵魂的木偶,对外界的感应都迟了一拍。
直到日头渐高,一早约定的时辰已过,而本该回来的邢莹却还不见身影时,坐在马车里的她才慢慢回过神来,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李昭容定了定神,强打起精神,从马车内探出身子,低声问车夫:“二小姐一直没回来吗?”
“回郡主,没呢,小人一直守在这里,只见到您回来了。”车夫如实回答。
李昭容蹙眉。
这不对。
邢莹虽然性格骄纵,嘴巴也坏,但从早上在晚松院的时候能看出来,总归还是听贺氏的话的。
在她们二人出发前,贺氏曾特意叮嘱过邢莹,这回不比以往一人进宫的时候,让邢莹莫要又像之前那样,光顾着和荥阳公主玩耍却忘了回家的时辰,平白让她这个做嫂子的空等。
当时邢莹虽然很不高兴,但还是乖乖答应了。
李昭容相信邢莹是不会在一些事情上去赌气故意违逆贺氏的,那就只能说明……
她掀帘看向巍峨的皇宫方向,想起邢莹那张不饶人的嘴,突然有些不太好的猜测。
在车夫疑惑的视线下,李昭容果断提裙下了马车,吩咐道:“你在这儿候着,我去寻二小姐回来,如果过了一个时辰我还没回来的话,你立刻回府去禀报母亲。”
望着自家郡主头也不回的背影,车夫挠了挠头,抬头看了看天色,默默在心底数起了时辰。
……
偌大的皇宫,宫殿诸多。
一连向好几个宫女打听,李昭容才打听到了荥阳公主和邢莹的去向。
待她央宫人领着她匆匆赶到御花园时,刚好瞧见几个小姑娘扭打在花丛间,旁边地上散落着许多摔破的瓷片和踩烂的鲜花,入眼一片狼藉。
宫女们满脸焦急地围在四周,却好似都在顾忌着什么,迟迟不敢上前。
李昭容蹙眉仔细一瞧,其中一道身影十分眼熟,果然是迟迟未归的邢莹!
只是邢莹那身今早出门前还光鲜整洁的嫩黄衣裙上面,此刻已然沾满了脏兮兮的泥土,原本白净的小脸现下也变得跟个花猫一样。
另外两个,一个看身上的衣裙规制,应该是荥阳公主,而另一个……
她急匆匆的脚步顿在原地,目露惊愕地望过去,竟然是不久之前在熙春宫门前遇到的那个双丫髻上绑了珍珠发带的小丫头!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御花园里,三人扭打在一起,场面极其混乱。
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以一敌二,似乎力有不逮,眼看要被其余两人压着打,急了,伸手就去抓地上的碎瓷片,往离她最近的人的脸上划去!
那碎瓷片何其锋利!
可周围的宫女们却都好似傻了一般愣在原地。
李昭容陡然回神,立刻上前阻止,扔开她攥着碎瓷片的手,却还是猝不及防被划了一道口子。
火辣辣的疼瞬间爬满整个手背。
有鲜血流下来,滴滴答答落在草地上。
画面似乎静止了一瞬,在场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住了。
8. 正版独发8
邢莹最先反应过来,气得眼睛都红了,猛地冲上去把罪魁祸首用力推开,暴躁如雷地骂道:“你个臭丫头翻了天了!竟然还敢动手!”
小丫头被推得向后踉跄几步,闻言去看自己手里沾了血迹的碎瓷片,立马扔到一边,没好气地反驳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看向方才上前阻止自己的李昭容,突然一愣,视线在几人之间来回打转,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
“哦,我知道了!你们几个都是一伙的!”
她憎恶地瞪了李昭容一眼,大声道:“先是你!跟个贼一样偷偷摸摸跑到我住的地方打探消息!然后——”
她指向其余二人,大声指责道:“再是你们!知道我要给贵妃娘娘献花之后,故意把好看的牡丹花盆放在显眼的位置,引诱我去采,然后就突然现身冤枉我,说我偷东西!要治我的罪!”
小丫头越说越觉得自己猜测得对,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你们三个人都是串通好的!你们就是嫉妒我得贵妃娘娘和圣上的喜欢,所以特意来给我下圈套,好让我被贵妃娘娘责罚!”
“呸!一群大坏蛋!真下作!”
骂咧咧说了一通,小丫头立即转身就跑。
刚刚险些被伤到脸的荥阳公主此时渐渐从惊魂未定中恢复过来,见人要逃,立马沉下脸,朝周围的宫女们娇喝道:“你们都是死的吗?!”
“这等竟敢以下犯上之人,还不给本宫抓起来!”
见自家主子呵斥,宫女们方才醒过神,连忙去拦。
小丫头见状,拼命挣扎,手脚乱蹬,试图挣脱抓住她的宫女,大声喊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是贵妃娘娘的义女!义女!你们知道义女是什么意思吗?!”
“贵妃娘娘最疼爱我这个女儿了!要是让贵妃娘娘知道你们胆敢欺负她唯一的女儿,你们这些狗奴才,一个个的都别想跑!”
宫女们闻言,脸上果然闪过一丝顾忌,手下松了些。
小丫头得意一笑,趁机挣脱逃走。
邢莹跳脚,怒骂道:“谁欺负你了!不对,谁是狗奴才?!你个臭丫头!还敢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先来招惹的我们!”
荥阳公主见一群人都拦不住一个小丫头,简直快要气死,指着那个松开手的宫女训斥道:“谁让你松手的?!你家主子都要被人踩到头顶上作威作福了,你还愣得跟个木头一样!”
被训斥的宫女低着头,讷讷不敢言。
正当场面混乱成一团时,远处突然一道慵懒的轻柔女声传来,像是一剂安抚人心的良药,让剑拔弩张的局势平静了些许。
“这都是在闹些什么?”
听见声音,宫人们一惊,看向来人,连忙齐齐跪下:“拜见贵妃娘娘。”
行礼的同时,暗地里皆悄悄松了口气。
神仙打架可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够掺和的,还是让能做主的人来主持大局比较好。
不过,也不知道熙春宫的这位主儿什么时候来的,她们竟然都没发现。
其余人闻声,也“唰”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而李昭容,早已在那道记忆里极其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时,就僵在了原地。
浑身的血液和力气都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
她死死地盯住那道款款走近的雍容身影,一动不动。
见自己的靠山来了,小丫头立马眼前一亮,小跑过去拽着来人的袖子撒娇,哭唧唧道:“您终于来了!”
小丫头“唰”地伸手指向她们,气鼓鼓地告状道:“就是她们!我不过是想在花园里摘几朵牡丹,好让娘娘您可以一边吃着蜜瓜一边赏花,她们偏要故意拦我!还污蔑我是小偷!”
“嗯?是这样吗?”容贵妃道。
许是地位超然,常年养尊处优,容贵妃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乌发如缎,发髻松松地挽在脑后,鬓边虚别几支掐丝镶翠的八宝飞凤簪。
唇红如砂,眼尾微挑。
虽然身穿一袭略显浅淡的白青色宫装,整个人却艳丽到宛若浓妆的凡间圣女,举手投足间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容贵妃看过来,淡淡道:“不知我的义女玉珠如何惹到了公主殿下,竟让殿下如此咄咄逼人。”
玉珠……
李昭容用力压住不停颤抖的受伤的右手,垂下眼眸。
寓意真好的名字,如玉如珠吗?
听见这番颠倒黑白的话,邢莹立马嚷嚷道:“你胡说!明明是我们一早就来了,本来好端端地在亭子里赏花,不过是稍稍离开了一会儿的工夫,就看见你鬼鬼祟祟地在偷我们放在亭子里的牡丹!”
“我们让你不要动亭子里的牡丹,去摘外面园子里的花,你不听也就算了,还故意朝我们做鬼脸,把盆里的牡丹全摘了!你个死丫头……”
话音戛然而止。
在容贵妃轻浅却隐含威势的目光下,邢莹瞬间哆嗦了下,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见自己的人被欺负,荥阳公主连忙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抬头怒视:“贵妃娘娘是想以势压人吗?邢二小姐说的又没错!这丫头不仅毁了我让人精心布置的地方,还竟敢试图拿着碎瓷片划伤我的脸!”
她一指不远处地上那块犹带血迹的碎瓷片,沉声道:“那便是证据!在场之人皆可作证!”
容贵妃却看也不看手指的方向,不急不缓地扫了在场众人一眼。
宫人们皆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容贵妃勾了勾唇角,收回视线,上下打量了荥阳公主一眼,含笑道:“所以,公主殿下伤着哪儿了?需不需要本宫去喊太医来瞧一瞧?若是这丫头真伤到了公主,哪怕一根汗毛,本宫定严惩不饶,只是……”
她拉长了语调,慢慢道:“本宫看了许久,也没找见公主伤在何处了,难道,是伤在看不见的地方了?”
荥阳公主一噎,反驳道:“那是本公主福大命大!”
像是想到了什么,荥阳公主快步走到李昭容身边,指着她被划伤的手背,转头怒斥道:“要不是邢将军的夫人反应快,及时救了我,本公主的脸还不知道要被伤成什么样呢!”
众人闻言,皆把视线移了过去。
因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处理,只见李昭容的手背上赫然横着一条深深的伤口,此刻仍在往外不停地冒着血珠,瞧着十分可怖。
说完,荥阳公主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不妥,赶忙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帮她把伤口暂时包扎住,扭头朝旁边的宫女娇斥:“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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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久了都不知道把太医找来?没看见郡主伤到手了吗?!”
宫女犹豫地看了眼容贵妃的方向。
荥阳公主怒了:“眼睛往哪儿看呢?到底谁是你主子?还不快去!”
宫女唯唯诺诺地应了,赶忙往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从头到尾没出声的李昭容感觉到对面那道视线轻飘飘地划过自己的手,又轻飘飘地移开。
而后,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般无视了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既然殿下凤体无碍,那玉珠给殿下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至于那些踩烂的牡丹,不过是几朵不值钱的花,改日本宫让人多送几盆给殿下便是。”
“玉珠,去给殿下道歉。”
玉珠哼了哼,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敷衍道:“对不起!”
没想到自己搬出了将军府的名头都没用,见人要走,荥阳公主气急,立马出声阻止:“不能就这么算了!”
容贵妃笑道:“嗯?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还是说,殿下是对本宫的决断不满意,想请皇后娘娘来主持公道呢?不过——”
“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皇后娘娘似乎前段时间才罚了公主殿下禁闭,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殿下不仅没听她的话乖乖呆在长庆宫内自省,反而私自跑出来……”
容贵妃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凤梧宫的方向。
剩下的话并未说完,但荥阳公主已然瞬间白了脸,显然是被拿捏到了痛处,攥紧拳头站在原地不吭声了。
玉珠见状,偷偷朝几人做了个得意的鬼脸,气得邢莹愤恨地跺了跺脚,却无可奈何。
容贵妃含笑道:“那本宫便不打扰殿下赏花的雅兴了。”
玉珠满脸都写着胜利的高兴,从地上捡起了唯剩不多的完好的几支牡丹,拉着容贵妃的手转身回宫:“娘娘,咱们回去继续吃蜜瓜,不理她们了。”
就在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李昭容突然出声。
只一句话,便让熙春宫众人停下了脚步。
“没记错的话,贵妃娘娘还未正式举行收养义女的仪典,也就是说,此时这位……玉珠姑娘,还是熙春宫的宫女吧?”
容贵妃离开的脚步顿住。
李昭容缓缓开口,清越的嗓音不卑不亢道:“身为宫女,先是违反宫令,私自偷盗公主命人精心布置的牡丹,再是以下犯上,对着公主大声辱骂,最后丝毫不知悔改也就罢了,居然还试图用凶器向皇室行刺杀之事。”
“如此屡犯禁令的大胆宫女,竟然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凤体无碍’,就搪塞过去了。”
李昭容顿了顿,继续道:“这位玉珠姑娘,是想以宫女之身向百姓们证明——”
“大启的律例根本不值一提!”
“大启的皇室,也是可以随意任人侮辱践踏的吗?!”
本来还满脸不在乎的玉珠听到最后,紧紧拉住容贵妃的手,脸上已然出现了慌张之色,矢口否认:“我不是!我没有!”
李昭容却没理她,轻笑一声,抬眸直视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掩在衣袖下的指尖用力将掌心掐出一片深深的红痕,眉眼间却满是冷静。
她一字一句道:“还是说,这不是这小丫头的意思,而是——”
“贵妃娘娘,您的意思呢?”
9. 正版独发9
掷地有声的话重重落下,御花园内寂静无声。
众人心底一惊,皆为这大胆的话屏住了呼吸。
宫女们更是将脑袋深深埋进脖子里,恨不得当场变成聋子。
任谁也没料到,这邢将军新娶的夫人如此直勇,竟然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圣上极为宠爱的贵妃。
没看见就连皇后娘娘膝下嫡出的荥阳公主对着贵妃都要退让三分吗?
荥阳公主也吃了一惊,刚刚见这位夫人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还以为她是因为没见过大场面所以被吓着了呢。
没想到啊,竟然一开口就字字直击要害,厉害呀!
再把刚刚那番话在心底快速过了几圈,荥阳公主眼睛越来越亮,渐渐挺直了腰板,也跟着道:“对!郡主说的没错!而且,现下她只是个宫女,就胆敢仗势接连犯下如此大错,视我朝律法和皇室尊严为无物,那待来日,她是不是还得踩在我父皇头上才满意呢?”
“到那时,贵妃娘娘还要像今日一般为她息事宁人吗?”
“如果是这样,那本宫是不是可以认为,在贵妃娘娘心中,这丫头比我父皇乃至整个大启皇室的荣辱还重要呢?”
荥阳公主和李昭容并排站在一起,昂头朗声发问,合起来的气势让旁边的邢莹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望着两人的眼睛不停地锃锃发亮。
面对一先一后这般尖锐的质问,容贵妃表现得竟也十分平静,只是语气比起刚刚却凉薄了许多。
淡淡凉凉的视线轻轻扫过面无表情的李昭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转向了荥阳公主,问:“那殿下,是想如何呢?”
没料到主动权居然这么容易又回到了自己手上,荥阳公主一愣,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李昭容。
此时此刻在她的心里,李昭容早已不再是闺蜜口中嫌弃的来历可疑的破落户,而是隐隐成了一位可以依赖的长辈。
其余人包括邢莹也下意识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她们都在等着看这位到底会如何应对。
右手被割裂的皮肉已经疼到颤抖,李昭容只有死死地掐住掌心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从容无比。
她定定地看了一眼依旧无视自己的容贵妃,平静开口道:“不是公主殿下想如何,而是我启国皇宫的宫规如何,便该依律照做,否则皇室的威严何在?圣上的威严,又何在?”
她转向肃着脸不停点头赞同她话的荥阳公主,放柔了语气,轻声问:“殿下以为呢?”
荥阳公主眨眨眼,立马意会,朗声道:“按我大启律例,盗人钱财者,没收钱财,杖责二十;以下犯上者,杖责一百,罚役三十日;而胆敢试图行刺皇室者——”
她看向脸色渐渐苍白的玉珠,沉下脸,用在场之人皆能听见的声音,肃声道:“赐以腰斩,五族尽诛!”
玉珠瞪大了眼睛,膝盖一软,猛然瘫倒在地,小脸煞白。
“不过……”
荥阳公主瞧见玉珠那副再无一丝嚣张气焰的模样,心底暗爽,话音一转,抬了抬下巴道:“本宫大度,念在你年纪尚幼就入了宫,无人尽心教导你这些规矩和礼仪的份上,小惩大诫,你就自去内侍省那里领二十个板子,再去浣衣局劳役半年方能回到熙春宫,然后……”
旁边的邢莹立马插嘴道:“然后在浣衣局期间还要每日在佛祖面前抄写一份道德经,以示冒犯殿下还有弄伤我嫂嫂的悔过之心!”
荥阳公主闻言愣了愣,心底唏嘘。
不愧是她的好闺蜜,竟能想出抄书这种惩罚人的法子,可太狠了!
要是换作她,宁愿去挨板子也不要对着一堆枯燥无聊的书,而且还是看都看不懂的经书。
不过荥阳公主当然不会拆自家人的台,面上严肃点头道:“对,经书需得日日送来给本宫过目,期间不得有一日懈怠!否则别怪本宫不客气!”
邢莹似乎胆子又回来了,也紧跟着威胁道:“也别怪我将军府不客气!我大哥要是知道你趁他为大启出征的时候欺负我嫂嫂的话,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李昭容微微诧异地看了邢莹一眼。
倒是没想到,这个自初次见面起就看自己不太顺眼的小姑子竟然这时会为自己站出来撑腰。
邢莹察觉到她的视线,赶忙将头扭到了一边,将目光对准瘫在地上的玉珠,掷地有声地补充道:“我将军府也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
见局势已然一面倒,玉珠突然醒神,赶忙扭头拽着身旁人的裙角求助道:“娘娘——”
她不想去挨二十个板子,不想去抄什么听都没听过的经书,更不想再重新回到浣衣局去每天对着一堆又脏又臭的衣服!
玉珠心底满是不服气,也满是不解。
她不明白,不过就是踩烂了一些花,划伤了人而已,她又不是故意的!
谁让她们为了几朵破花就得理不饶人来着!
以前在村里,她就算是摘了别人地里的果子,或是拽掉了村长家女儿的头发,也没见他们要这么罚她啊!
不是只要道个歉,最多被骂两句,饿一顿就好了么?
怎么会这样!
玉珠使劲攥紧手里抓到的华贵的裙角布料,眼泪涟涟地昂头看向如今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哭道:“娘娘,玉珠不是故意的,玉珠只是想给您摘点好看的花配蜜瓜吃……”
见容贵妃面色淡淡并未说话,她慌了神,结结巴巴道:“娘娘,您说过会把我当做掌心捧的玉石珍珠一样宝贝,所以才和圣上一起给我取了玉珠这个名字。”
“您还说,从此以后玉珠就是您唯一的宝贝女儿,您会一直保护玉珠的呀!您忘了吗?”
容贵妃闻言,浅浅勾了勾唇角,指尖涂了丹寇的柔夷轻轻放在她的头顶上,轻叹:“当然没忘,毕竟……本宫只你这一个女儿,自然要如珠如玉地护着。”
容贵妃的声音轻柔似羽,可离得近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昭容闻言,心口猛然一堵,滞涩得厉害,数不尽的被压抑的气闷和委屈似乎都在此刻齐齐都涌了上来。
她僵硬地移开视线,不想去看那副母女情深的可笑画面。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玉珠一喜,瞬间破涕为笑,偏头蔑视地看了她们几人一眼。
而后朝容贵妃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软着声音撒娇道:“那玉珠不想去浣衣局可以吗?”
她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抱怨道:“那里又脏又臭的,玉珠可不想去那种地方,玉珠还想留着这双手给您剥瓜子剪花纸呢。”
听见这满是孩子气的话,容贵妃也笑了。
荥阳公主等人则狠狠皱眉。
难道都到了这种地步了,贵妃竟然还要保下这个惹了这么多祸事的丫头吗?
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容贵妃下一刻便收回了在玉珠头顶轻抚的柔夷,语气未变道:“可是,你本来就是浣衣局的宫女,不是么?”
众人一愣。
李昭容闻言也看了过去。
只见容贵妃还是那副浅浅含笑的姿态,低眸看向地上目露震惊的玉珠,轻声道:“你以前便在浣衣局,想必对那里已是十分熟悉,怎么现在就不能回去了呢?”
玉珠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拼命摇头:“不、不……”
容贵妃轻叹一口气,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公主殿下已经把道理都讲给你听了,若本宫执意保你,会惹出大乱子的,难道你希望看到那样吗?”
玉珠愣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迎着上首那双隐含失望之色的眼眸时,下意识地摇头否认。
“那便是了。”容贵妃笑了笑,语重心长道,“好孩子,知错能改,相信玉珠不会让亲自为你取这个名字的本宫,和圣上失望的,对吗?”
说完,便不再管瘫坐在地上仿佛失了魂一般的小姑娘,抬眸看向被这一幕震住的荥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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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问:“如此,殿下可满意了?”
荥阳公主恍若初醒,从震惊中略微镇定下来,咳了咳,矜持地吐出一个字:“可。”
容贵妃勾了勾唇角,平静无波的视线浅浅划过几人,语气又变回了最初来时的漫不经心。
“天有些热,本宫精力不济,也乏了,便不打扰殿下的雅兴了。”
李昭容还未从方才那幕回过神,见人要走,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嘴唇微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或者说,也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开这个口。
她有些迷茫,落在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上的目光微微困惑。
旁边,荥阳公主已经开始熟练地吩咐宫女们收拾残局。
几个力气大的宫女把瘫在地上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的玉珠架起来,往内侍省的方向拖去,剩余的宫女则拿着扫帚打扫花园里的碎瓷和残花。
望着之前还一副张牙舞爪要作威作福的小丫头此时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为何,李昭容心里竟然莫名生出了一股兔死狐悲的难过。
大概是因为同是被轻易放弃的人吧,她想。
……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李昭容和邢莹已经在宫里耽误了不少工夫。
李昭容也没忘记,自己进宫找邢莹之前对车夫嘱托的话,而既然现下事情已了,人也找到了,便也该回府了。
免得车夫误会她们俩真的在宫里出了事儿,回去报信惊扰到了休养中的贺氏。
荥阳公主对她们十分不舍,拉着二人的袖子气闷了好一会儿,但也知道自己不能任性地把人留在宫里。
于是,让姗姗来迟的太医给自己的救脸恩人——李昭容受伤的手好好涂药包扎一番后,她又让宫女从自己的私库里拿来许多补品。
荥阳公主道:“嫂嫂,私下里,我也想和阿莹一样这么唤你可以吗?”
瞧见和小姑子一般大的公主眼神亮晶晶地望着自己,李昭容忍俊不禁地颔首应允。
荥阳公主高兴了,但随即又露出抱歉的表情,诚恳地说了句对不起:“嫂嫂,对不起,其实之前阿莹跟我打听消息的时候,我撒谎了。我常年一个人住在长庆宫里,那些宫女们又不肯和我多说话,所以其实我对宫里的很多事一点都不了解,更别提认识所有人了。”
“之前,我跟阿莹说我对皇宫了如指掌,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嫂嫂的话,都是骗人的,其实我就是不想让阿莹觉得我堂堂一个公主这么没用而已……”
说到这,荥阳公主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她继续道:“以后,嫂嫂你和阿莹如果有空的话,一定要经常来找我玩呀!母后不准我出自己的宫殿,我一个人闷都快要闷死了。”
荥阳公主故意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李昭容噗嗤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答应了。
荥阳公主又转头看向旁边鼓着腮帮子明显在生气的邢莹。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邢莹就扬了扬下巴,傲娇道:“别想!你都骗到我头上了,居然还想让我给你带糖葫芦?你知道我每次为了避开那些守卫的眼睛,有多不容易么!”
“你居然还骗我!哼!”
荥阳公主咳了咳,脸红道:“这不是怕你嘲笑我嘛。”
都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她可不想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被比下去。
邢莹板着脸不为所动,非常冷酷无情道:“我不管,反正糖葫芦是没戏了!”
荥阳公主软着嗓子磨了会儿也不见人答应,也怒了,直接扑到她身上去,抱着她的肩膀摇晃:“我可是公主!你竟敢不听我的!我要罚你!罚你下次给我买两串回来!我要吃苹果的糖葫芦!”
“你开什么玩笑?!苹果那么大我怎么塞进袖子里?!那些禁卫是眼睛不好,不是瞎了唔唔唔……你别摇了……”
瞧着两人闹作一团的欢快模样,李昭容也跟着笑了。
长庆宫内,春光正好。
10. 正版独发10
自那日从宫中回来后,李昭容就发现自己总是能在各种地方,以及各种时候发现自家小姑子偷偷瞄她的视线。
前厅吃饭时,晚松院陪贺氏说话时,就连去如厕的时候,偶尔余光里也能瞥见邢莹鬼鬼祟祟的身影。
极为可疑。
可每次等她回望过去的时候,邢莹又会立刻“唰”地转过头去,装作没事人一样,怎么问也不吱声,问得多了就瞪她一眼跑开了,李昭容便也不再管了,直到这日。
这日一大早,吃过早食后,看天气尚好,李昭容便喊着临风院里的几个丫鬟一起,把自己的嫁妆箱笼都搬到了院子里。
之前总是被这事那事缠身,又光顾着熟悉府里了,导致她都嫁过来快小半个月了,那几十台嫁妆还一直乱七八糟地堆在库房里没来得及收拾。
也就是上回邢雨来借画时,李昭容才让丫鬟去翻找了一通。
正逢今日得闲,再加上贺氏前几日又从人牙子那里新给她挑了几个丫鬟,人手也够,她便趁着机会想着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归置归置,有用的就拿出来用,没用的就分门别类地入册收进库房里去。
夏桃捧着嫁妆单子,一样样禀报道:“郡主,像是黄杨木梳、篦子、胭脂和抿子之类的,婢子各放到了一份到梳妆匣里,其余的暂时收到了内室柜子里备用。几套朝衣靴袜,还有一床妆花被褥并鹅毛枕头也一起放进柜子里了。”
“银背壶、银执壶、银匙、银杯盘之类的话,给拿到咱们院子的小厨房用了。”
“瓷器、屏风之类的摆件有点多,婢子挑了几件雅致的给您摆在厢房里了,剩余的还有好些,都在这些箱子里面。
……
其他还有六十余匹杭绸锦缎,婢子摸着料子挺娇贵的,要是一直放库房里怕是得糟蹋了,郡主您看看是扯了去做衣裳还是?”
夏桃指了指堆放在院子里的十几口箱子,目露询问。
李昭容一看,也挺头疼。
这老皇帝真是做得出来,总共不过九十六抬的嫁妆,实际上三分之一都是虚抬,一箱里只摆了一件东西充数,剩下的箱子虽说装得还算满当,但大都是些没用的玩意儿。
田地铺子之类的,更是一概没有。
而这些漂亮精致的玩意儿,因打了宫中印记,卖也不能卖,摆出来吧,又没那么多的位置给它摆。
李昭容心中腹诽,还不如刚刚那些什么枕头梳子之类的了,至少平日里还能派上用场。
至于夏桃说的那些看起来昂贵的锦缎……
她俯下身摸了摸,轻嗤一声。
怕都是内务府往年给各宫妃嫔们做四季衣裳时剩下的料子罢了,颜色不是过于老气,就是太过鲜嫩了,根本不适合她。
可若是放着不用,确实也像夏桃说的那样,糟蹋了。
李昭容望着面前的十几口箱子,心底有些可惜。
要是这些没用的东西全都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那该有多好?
正在她琢磨着要如何安置这些东西时,这段时日一直行迹鬼祟的邢莹却突然踩着步子“噔噔噔”闯进了院子里,还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只是仔细一瞧,那生气的表情之下,还隐约夹杂着几丝莫名的委屈。
“你为什么送邢雨那么贵的东西?!她可是二房的人!”
望着面前宛若一头炸毛狮子的小姑娘,李昭容先是一愣,随即又感到好笑,解释道:“如果你是说那几幅画的话,那是借,不是送。”
邢莹不高兴道:“我都听说了,那画都被毁了,借出去的东西没了,和送有什么区别!而且,她找你借,你就那么大方地给出去了,轮到我,就拿些和别人一样的东西打发糊弄我!我才是你亲小姑子!”
说到最后,语气越来越委屈,嘴巴翘得都快挂上了油壶,明显十分在意她的“偏心”。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李昭容微微无语,“而且,你不是不喜欢那些文人的东西吗?”
不然之前收到笔墨纸砚时,邢莹也不会露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了。
见面前人还是鼓着腮帮子,一副不给个合理的理由就不罢休的模样,她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其实原本我怕麻烦,也不想借的,但二妹妹想参照画描个花样子,我想着不过是件小事儿,算不得什么,能随手帮便帮了。”
“不然……你在我这儿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也拿走?”她试探道。
反正她正愁这些东西没个好法子处理呢。
邢莹闻言撇撇嘴:“我才不稀罕,别人主动送的和自己要的能一样吗,不过……”
她露出一副“我知道八卦”的表情,继续道:“如果她是借去描花样子的话,那八成是想绣帕子,不然就是做衣服送人吧?可惜咯,现在都用不到咯。”
李昭容一愣:“怎么了?”
邢莹望望四周,忽然凑近,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就昨天下午,我在前厅亲耳听到的,有人来递信,说是她那个未来婆婆突然得了急症没了,她未婚夫要守孝三年呢。”
她有些幸灾乐祸:“所以别说是娶她了,连下个月的会试十成九都不会参加了,二婶是绝对不会允许她白白浪费三年拖成老姑娘去等的,这门亲事啊,怕是吹咯!”
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李昭容吃了一惊。
回忆起之前在自己面前羞涩地说要给心上人绣独一无二的帕子时那副期待表情的邢雨,再想到如今这对有情人因突如其来的变故即将分离的情状,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得劲儿。
难道世上女子的姻缘大都这般,和自己一样总有各种不如意吗?
小姑娘莫名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吐露完一番憋在心底的八卦以后,邢莹似是气顺了许多,这才有闲情打量起了院子里放得满满当当的十几口箱子,随即无语道:“这么多瓷器瓶子,你和长公主的爱好怎么这么像,都这么无聊!”
长公主?
李昭容想了想,问:“端平长公主吗?”
她还记得,之前去皇宫的那次,邢莹带的就是端平长公主名下铺子的糕点。
邢莹下意识想鄙视地嘲讽一句“不然呢,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但看见李昭容温和看她的清莹眼眸,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悻悻道:“对啊,长公主最喜欢收集一些花里胡哨的瓷瓶了,就连名下的那些铺子里也全摆满了这些玩意儿,整整一面墙呢!好多人有时候去铺子里其实都是为了看瓶子,顺便买东西而已。”
说到这,邢莹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有些无语:“那些人还说什么既然是长公主的心爱之物,肯定有不同凡响的地方,多看几眼多摸几下,没准还能多沾点贵气财气。”
她嘲笑道:“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想的,一堆破瓶子而已,插个花顶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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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贵气财气,和街上那些算命的一样离谱!”
邢莹毫不遮掩自己的嘲讽,可李昭容闻言却心里有了点不一样的想法,若有所思。
邢莹只在临风院里呆了一会儿便走了,似乎真的只是来抱怨一通李昭容对待两位小姑子的“偏心”。
李昭容瞧着好笑,便让夏桃从自己的梳妆匣里挑出几样首饰,强调了是自己的“心爱之物”,还从来没有送给过其他任何人。
小姑娘闻言这才矜持地接过去,心满意足地走了。
走之前,还扭扭捏捏地小声对她道:“我娘都和我说了,那日在宫里,如果不是你眼疾手快拦住的话,荥阳恐怕真的会被那个臭丫头划破脸,到时候不仅我没脸见荥阳了,皇后娘娘没准还会问责咱们家,毕竟当时荥阳是为了我才偷偷跑出来的。”
“以前是我说话不好听,你要是气不过的话……就、就骂回来吧!”邢莹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李昭容闻言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段时间邢莹奇奇怪怪的表现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从小骄傲惯了,拉不下脸给人道歉,才一直扭扭捏捏地跟在她身后犹豫吧。
终究还是个脸皮薄的年轻小姑娘呢。
见她没说话,邢莹脸红了红,抬了抬下巴凶道:“我可给过你骂我的机会了哈,是你自己不要的哈!以后可不许再翻旧账了!”
说完也不看她,脚底一抹,溜了,弄得李昭容哭笑不得。
待人走后,她望着地上这些各式各样的瓷瓶摆件,再想起刚刚邢莹的那番话,突然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她也可以仿照端平长公主的做法,制造点噱头,开家铺子?
……
李昭容和几个丫鬟整理了一整天,总算把几十台嫁妆全给归置好了,可谓是累得够呛。
连傍晚坐在房里对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膳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心里一直琢磨着白日里清点出来的册子条目。
现下她身上的现银统共不过三百银有余,这还是包括了日常开销和给下人们的打赏在内的。
除此之外,临风院每月还有二十两的月例,是贺氏按院子和人数统一从公中拨下来的,像邢莹的明月轩是十两,而临风院原本也是十两,但自她和邢焱成婚之后贺氏就给涨到了二十两。
可即使如此,这些银子就算省着些计较着些用,怕是也撑不过三四个月,更别说还要从中抽一部分出来开铺子挣钱了。
白日里她也让丫鬟打听过了,上京城里,就算是再疙瘩角的铺子,每月的租金怕是也要不少的银子。
以她现在捉襟见肘的状况来看,撑死了只能付得起半年的租金,这其中还要考虑很长一段时间万一回不了本的风险。
想来想去,实在头疼,一顿晚膳吃得没滋没味儿的。
只是这厢还没等她想出个办法,那厢夏桃就匆匆来报,说府外有位漂亮的年轻姑娘气势汹汹地敲了后门,说是要找邢焱。
夏桃脸上有些尴尬:“那姑娘说,既然咱们将军答应了要养她一辈子,就不能出尔反尔,这个月的银子赶紧给她送过去,否则……”
“否则,别怪她出去告诉别人咱们将军始乱终弃!”
李昭容:?
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什么玩意儿?
始乱终弃?
11. 正版独发11
夏桃说完,整间屋子诡异地沉默了会儿。
李昭容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诸如“可怜女子上门怒斥负心汉”、“新婚不久外室得意登堂入室”、“悲苦正妻含泪空守新房”之类的戏码,可随即又觉得不对。
邢焱应该不会做这种瞒着正妻偷偷在外面置养外室的事。
倒不是相信他的人品,总共相处不过一刻钟的人,谈什么信任?
而是她相信身为邢家主母的贺氏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否则岂不是有辱门楣?
毕竟就连之前邢莹说了些不敬的话,就险些被罚去跪祠堂,可见贺氏对家风要求甚严。
可话又说回来,那姑娘言之凿凿的“邢焱答应养她一辈子”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空穴来风吧。
夏桃劝道:“没准儿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呢。”
李昭容想了想,觉得也是,还是去当面问清楚比较好。
只是主仆二人刚准备出院子,晚松院那边就有丫鬟过来禀报,说是贺氏有事让她过去一趟。
李昭容无法,朝夏桃道:“你领着那姑娘去前厅暂时坐一会儿吧,我先去母亲那里,待会儿就过去,让那姑娘稍等。”
夏桃点头,领命离开。
过来报信的丫鬟李昭容认得,是贺氏身边经常服侍的晚雁,在去晚松院的路上,遂随口问道:“母亲可有说是什么事?”
晚雁摇头,面上犹豫了会儿,随即低声道:“太太这些日子身子不太好,心情也差,夜里总是一个人看着账本发呆。”
李昭容蹙眉,还想追问,可晚雁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多说了。
待到了晚松院,晚雁福了福身退下了,她独自一人推门进去,正巧看见贺氏坐在桌前看账。
见她来了,贺氏放下笔,示意她坐。
李昭容瞧见桌上那叠堆得厚厚的账本,再看贺氏脸上遮掩不住的疲惫神色,忍不住劝道:“母亲,账本总是看不完的,夜里点灯看太伤眼了,母亲小心身子才是。”
贺氏按了按额角,叹道:“阖府上下数百人口,每日银钱调度若不时时盯着,出了差错,影响的不止是一个院子的事……这也是我让人唤你来的原因。”
李昭容目露不解,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贺氏从那堆账本中斟酌挑了几册递过来,正色道:“你既已嫁过来,也该早日熟悉这些,承州作为长子嫡孙,肩上重担颇多,你身为他的正妻自然也是一样。”
“现下尚且还有我在上面顶着,但等以后……”贺氏顿了顿,继续道,“等以后承州袭爵了,你便是邢府唯一的侯夫人,府内从上到下大小事务都需要你过目,繁多冗杂,所以趁现在多学学,多看看,免得到时手脚慌乱出了差错。”
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提到爵位上去了?
李昭容暗自吃了一惊,委婉道:“还有您和父亲呢。”
按照朝廷一贯的礼制,父传子,子再传孙,所以也该是邢父先继承老侯爷的爵位才是。
再不然,还有其他的叔伯健在,怎么也轮不着身为晚辈的邢焱吧?
“他们……”贺氏闻言忍不住冷笑一声,见她目光诧异,收敛了表情,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道,“总归你先学着是没错的,而且,近来我身体不太舒坦,也想多歇息歇息,你就权当帮我分担一下。”
话说到这份上,李昭容自然应好,心底忍不住有些感慨。
别家婆婆都是恨不得把府中权柄牢牢地攥在手里才好,轮到她却是如此不一样。
自己入将军府也有些日子了,虽然嫁的夫君只见过一面,态度还冷淡一般,可婆婆却是处处真心待她的。
都说嫁对夫君是女子的第二回新生,可她却觉得嫁对婆婆也不差。
仅仅是冲着贺氏,她也想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
见她乖巧答应,贺氏脸色缓和许多,转头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拿出一封信递过来。
她扫了眼,信封上面笔迹遒劲潦草,明显是男子的手笔,便露出疑问的表情。
贺氏解释道:“原本账本的事我是想明天白日里再说的,但晚饭的时候,下人送来了承州的信,其中就有指明给你的,我想着你俩新婚当晚就匆匆分开,定是有许多体己话还没来得及说,便让人唤你过来了。”
李昭容闻言,心底更是止不住的惊讶和好奇。
邢焱那人看着冷冷淡淡的,居然还会给自己写家书?
会写些什么?
难道是他过了这么些天,思来想去,终究觉得那天晚上对她的态度太差,把不辞辛苦送行囊的妻子孤零零扔下还不说谢谢的行为实在太过分,心里有愧,所以写信来示好来了?
想到这种可能,她面上矜持地把信接过来假装不在意地拿在手里,心底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拆开看看里面的内容了。
贺氏似是也看出来了,难得笑了,摇摇头对她道:“我也乏了,你先回去吧,把这几本账本也带回去看着,若有不懂,明日来的时候再问我。”
李昭容乖巧应声:“那儿媳不打扰母亲休息,先回去了。”
贺氏颔首。
临走前,看见贺氏一个人坐在桌前孤零零的疲惫身影,再想起来这儿的路上晚雁和自己透露的话,她又忍不住劝道:“无论是什么烦心的事,母亲都要保重身体才是,天大的事都比不过自个儿的身体重要。”
“不然母亲若是倒下了,别说是儿媳我没了主心骨,连府里也会真正乱成一团呢。”她认真道。
贺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似是欣慰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摆手:“回罢。”
李昭容行礼告退。
待出了晚松院,还没走几步,李昭容便碰见脚步匆忙的晚雁。
晚雁瞧见她,匆匆行了个礼,便快步回了晚松院敲开主厢房的门。
门被打开,又被紧紧关上。
没一会儿,便听见贺氏所在的屋子里传来茶杯摔碎的动静。
李昭容心底疑虑,不知道是什么事会让贺氏发这么大的火?
但她也知道,身为晚辈的自己不好对长辈的事过多插嘴,而且从刚刚来看,贺氏显然也没有多提的意思。
不然明日来请安时再多劝劝吧,她想。
从晚松院离开后,李昭容迫不及待地拆开手里的信,想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她还从来没收到过家书,属实有种特别的新鲜感,就好像无论何时何地,外面总有一个虽不在身边但会惦记着自己的家人一样。
说实话,有那么点窝心。
长廊两边的灯笼光影绰绰,素白指尖撕开信封,入目之内却只有寥寥几句。
想来是在行军途中匆忙写下的。
她抖了抖信纸,边走边低头仔细看。只是,这一看,却越看越不对劲。
“……”
从容的脚步停下,李昭容死死盯住手里那张薄薄的纸,脸色不善。
恰巧这时夏桃从前厅方向快步走来,见着她脸色一喜,飞快道:“郡主,您可算来了,那姑娘可难缠着呢!”
李昭容一愣,这才想起来还有桩棘手的事等着她处理呢,遂问:“怎么了?”
夏桃苦着脸道:“那姑娘一上来就说茶凉了,让婢子去倒杯新的,等婢子倒了新的端过去,又说茶烫了,质问婢子是不是看不起她故意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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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她,嚷嚷着要找将军做主把婢子发卖了去!”
好大的脾气!好大的威风!
她下意识皱眉,心底隐隐生出不喜,可随即想起什么,拿起手里的信又仔细看了一遍。
【城西永井巷有一秦姓女子,需多加照拂,不可慢待,如有相求,书房木匣内钱财可随意取用,勿吝给予。
此去日久,望吾妇在家中谨言,谨行。】
不行,再看一遍还是好气……
李昭容忍不住黑了脸,捏紧手里的信纸,气得牙痒痒。
这说是写给她的家书,但通篇几乎都是在用居高临下又理所当然的语气吩咐她去好好照顾另一个女子!
留给她的只有最后区区四个字的冷漠无情的警告——
谨言谨行。
什么人呐!亏她刚才还以为是写信来跟自己示好的!
简直是自作多情!丢死个人了!
“郡主?郡主?”夏桃提醒道,“那咱们现在还过去吗?还是说,去禀报大太太比较好?”
这么一说,李昭容渐渐冷静下来,沉吟片刻,却是摇了摇头:“母亲最近身子不好,不方便打搅她,这事最好也别让她知道。”
观信中内容,前厅那姑娘很有可能就是邢焱提到的秦姓女子。
可无论那女子和邢焱是什么关系,单凭一句“始乱终弃”,便知绝不是善茬,还是不要拿去烦贺氏为好。
思及此,她决定速战速决。
待主仆二人赶到前厅,便见到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蓝衫姑娘站在厅中央,闻声立马警惕地朝这边看过来,质问道:“你们是谁?”
边说边朝她们后面张望,口气很不好地说:“邢大哥呢?我要见邢大哥!”
身后的夏桃闻言投以诡异的目光,李昭容习惯性挂在唇边的笑容也顿了顿。
邢大哥。
这叫得也太亲密了些,说里面没点猫腻谁信啊?
她忍不住腹诽,信写都写了,就不能写得再仔细一点吗?
好歹说清楚身份啊,不然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才合适。
来者是客,来者是客。
她在心底轻声默念,唇边重新挂上笑,温声道:“是秦姑娘吗?他现下不在府中,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和我说。”
秦雁闻言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脱口而出:“这是我和邢大哥之间的事,和你说得着吗?你谁啊?”
李昭容唇边的笑容再次僵住。
一旁的夏桃看不过眼,立马出声呛了回去:“这是我们将军夫人,圣上亲封的昭容郡主!”
秦雁闻言愣了愣,这才正眼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来。
女子穿着一袭胭脂罗裙,乌黑墨发虚虚地挽在脑后,似是来得着急,发髻上的流苏金钗微微轻晃,腕间滑落露出的羊脂玉镯子更是衬得人肌白如雪,富丽无双。
而此时,女子那双清滢的桃花眼正看向自己,目露询问。
秦雁晃了晃神,忍不住有些嫉妒。
见对面人许久不言,反而不甚礼貌地用一种挑剔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李昭容极力压住心底隐隐往上窜的火气,耐着性子道:“他曾交代我要照顾你,秦姑娘如果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说出来。”
“邢大哥还特意说要照顾我?”秦雁闻言立马回过神,眼前一亮,露出微微得意的表情,炫耀似的看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他就算成亲了也不敢忘了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李昭容恨不得当场立马翻脸走人。
该死的臭男人!
若不是看在贺氏的面子上,她才懒得花心思费工夫来处理他的这些破事儿!
12. 正版独发12
于是,李昭容也微微冷了语气,道:“秦姑娘有事直说便好,若无事,天色已晚还是赶紧回去吧,还有——”
“刚刚我听丫鬟说姑娘上门时一直嚷嚷着什么‘始乱终弃’,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殊不知祸从口出。”
她淡声道:“无论邢焱他答应了你什么,怕是听见这种污蔑的话都不会高兴,而且将军府也绝不会纵容有人在外故意行抹黑声誉之举。”
她可不想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传到贺氏的耳朵里去。
谁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雁依旧油盐不进,翻了个白眼,不屑道:“邢大哥才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跟我生气呢。”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摁了指印的契约在她面前“唰”地展开,指着落款处的签名道:“瞧见没?白纸黑字的,我可没说谎,邢大哥亲自写的,就是答应了会照顾我一辈子!”
秦雁手上的纸张略微泛黄,能看出有些年头了,但其上的字迹依旧清晰。
观其笔锋,好像确实和自己手中家书上的字迹很像。
李昭容略微怔神。
就那个新婚夜冷淡地警告自己要恪守规矩的邢焱,竟然会写下这种字据?答应照顾一个女子直到其身不在?
她有些难以置信,同时又隐约有一丝丝的寒心。
倒不是因为嫉妒,而是不解,一个人怎能如此区别对待?
无论是什么理由,事实都摆在眼前。
对她这个新婚妻子就是冷言冷语,对秦雁就是事事周全,远在他乡还特意写信嘱托她,生怕秦雁在他不在时受了委屈。
那他怎么不想着她初入邢府,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是贺氏照拂,暗地里也会咽下许多委屈呢?
李昭容看着面前明显是精心梳妆打扮过,连裙子都提前熏了香的秦雁,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人家姑娘哪里是来上门要银子的?
分明是打着要银子的借口来见面的!
所谓“始乱终弃”,恐怕也不过是人家姑娘一句嗔怒的笑言而已。
亏得邢焱在信中一副坦荡荡的样子,他知道人家姑娘的心思吗?
秦雁见她不说话,轻蔑一笑,如待珍宝一般小心收起字据,昂了昂下巴:“以前只要邢大哥在上京,每月都会亲自去看我的,他还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给我撑腰。”
听着这些刺耳的话,李昭容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沉默片刻后问:“秦姑娘是需要多少银子?”
不管是郎无情妾有意,还是郎有情妾有意,她都不想去猜了。
既然这姑娘敲门时说了是来要银子的,她就姑且当是。
反正,邢焱信里也说了,如果秦雁有事相求,他书房木匣子内的钱财可随意取用。
那她直接照做就是,任谁也挑不出她的错儿来。
秦雁顿了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发髻间的金钗和腕间玉镯时稍稍停留了下,转了转眼珠,随即开口:“五十两。”
李昭容一怔。
上京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恐怕也才这个数,而他们临风院每个月也不过能从公中得到拨银二十两罢了。
没料到邢焱待秦雁竟如此大方。
她心底微哂,随即毫不犹豫转头朝夏桃道:“去我房里取五十两银子给秦姑娘,然后——”
她看向愣住的秦雁,开口:“以后每月月初我会派人准时送五十两去永井巷,如此,秦姑娘可还满意?”
秦雁回过神,语气酸溜溜道:“你倒是大方。”
李昭容轻轻扯了扯嘴角。
大方的可不是她,左右邢焱想怎么照顾其他人,她也管不了,索性随他去吧。
反正等会儿她再从邢焱书房的木匣子里把自己垫付的银子拿回来便是,以后秦雁每月的生活费也是从那木匣子里出。
毕竟邢焱说了,让她“勿吝给予”。
那既然是他的银子,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吧,花光了也和她无关,到时候别找她要就成。
李昭容无所谓地笑笑,待夏桃拿银子回来之后,便痛快地给了出去。
秦雁拿了银子,倒也没再多留,干脆利落地走了。
终于把一桩麻烦解决,李昭容轻舒一口气,转身就去书房找邢焱信里说的木匣子。
毕竟那可是白花花的五十两银子!
她要是不立马把自己垫付的那部分拿回来,怕是今晚都要睡不着觉了。
书房在临风院离主厢房不远的地方,自邢焱走后就一直空置着,每日只有丫鬟进去打扫灰尘,所以还算干净。
折腾到现在,天色已晚,李昭容便让夏桃先回去休息了,自己一人提灯进去。
吱呀一声。
比起当初初见时略显简陋的新房,邢焱的书房倒是布置得有模有样的,除了应有的长条书桌和椅子外,旁边还摆了张小憩用的软榻。
而窗格两边的墙上,一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兵器,另一面则靠墙放了高高的书架,书架上也堆得满满的。
李昭容好奇看了眼。
除了经史兵书之外,她竟还在边边角角处发现了几本地方异志杂谈,和邢焱一贯的形象简直大相径庭。
不过她没忘了来这儿的目的,只略微翻了翻就把书放下了,左右扫了书架一眼。
很快,便在某个格子找到了邢焱信中所说的木匣子,灰扑扑的,但看起来也沉甸甸的。
她眼前一亮,期待地伸手打开,可随即便愣在原地。
入目之内,巴掌大的木匣子里,正静静地躺着几块棱角分明的碎银,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微微闪着亮色的光泽,似是在无声嘲笑着自己方才在前厅时的大方。
李昭容:……
她难以置信,将匣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又把匣子翻来覆去地敲敲打打,试图找到譬如暗格之类的地方。
但,没有,这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盒子。
除去刚刚的几两碎银之外,再无其他。
李昭容不信邪,在书房里又仔细找了一通,却再也没找见第二个木匣子,于是又把那封信拿出来逐字看了一遍,极为认真,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僵了僵,视线重新落在了那句“随意取用,勿吝给予”上,终于木然了。
呵呵。
所以,这臭男人自个儿的口袋都穷得叮当响了,跟她充什么假大方呢?
浑身的荷包翻个底朝天加起来还没夏桃的银子多,他是怎么好意思说让她随、意、取、用的?
不对,她刚刚给秦雁的那五十两银子不会拿不回来了吧?!
她还痛快答应了以后每月都让下人送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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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过去。
一个月五十两,两个月一百两,这一月又一月的下去,岂不是个吞钱的无底洞?!
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当这个冤大头!
李昭容越想越气,翻来覆去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一早,就把临风院里以前总跟着邢焱跑腿做事的捧剑喊了过来,隐晦地提了提。
捧剑老实道:“将军的确每月都会给永井巷那边送银子,有时是我去,有时是将军自己去,已经有八九年了吧。”
似是见她面色不对,怕她误会,又赶紧道:“不过也不单是秦姑娘一个,永井巷里还住着其他人,大多是些从前线退下来的伤残兵士,还有战死兵士们的家眷,将军看他们生活不易,所以照拂一二。”
李昭容闻言愣住,倒没想过这里面竟还有这样的内情。
捧剑道:“至于秦姑娘,大概是因为她父亲以前是跟在老侯爷身边的副将,后来伤病去世了,留秦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将军看在老侯爷的份上才多照顾了些吧。”
是这样吗?
李昭容垂目沉思。
可看昨晚秦雁的表现,还有邢焱信上的话,她直觉里面可能还有些连捧剑也不清楚的内情。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还不如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于是,她说起那个空荡荡只有几两碎银的木匣子,捧剑诧异道:“不会吧,将军每月的俸禄都是放到里面的,以前将军让我去办事时也是直接从那里面拿银子的。”
李昭容抓住了关键字眼:“俸禄?”
捧剑点头:“每月月初户部那边都会派人送来将军的月俸,除了银子,还有米面,杂用什么的,挺多的呢,朝廷其他大人们家里都是夫人管银子的,将军临走前应该也都告诉您了吧。”
李昭容:“……”
迎着捧剑真诚的目光,她尴尬地笑笑。
可恶!别说是俸禄了,她现在不仅一个子儿都没见着,还倒贴进去几十两!
哦,不对,那木匣子里还是有几个子儿的,三五两吧。
一想起这茬儿,她就气得肝疼。
待捧剑退下后,她想了想,朝夏桃吩咐道:“你让底下人去打听下,永井巷那里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还有,跟门房那边问问,这月可有户部的人上门来过。”
若真是像捧剑说的那般,是为了照顾伤残兵士们和家眷,那五十两给便给了,她也不追究了,但是,以后的账还是要算清楚的。
总不能他做好人得了名声,背地里却让她当冤大头吧?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夏桃应声,过了不久回来了,回道:“去打听的小厮说,永井巷那边确实和捧剑说的一样,那个秦雁在那些人里好像也挺能说得上话的。”
行吧,李昭容问:“那门房那边呢?”
夏桃如实说道:“门房那边说,以前户部确实每月都会派人过来,但最近没来过了,说是好像就是从上月将军走的时候就没见到过户部的人来了。”
李昭容闻言不高兴了,更有些烦躁,忍不住心底把邢焱骂了几十遍。
想了想,决定还是写信问清楚比较好,当然,措辞得委婉,她可还没想和人闹僵。
只是提笔的工夫,院子外突然远远传来一道熟悉的笑声。
“侄媳妇儿,瞧瞧婶婶我带什么来了!”
13. 正版独发13
李昭容一愣,忙放下笔起身相迎,让夏桃倒茶,同时心里有些不解。
她和孙氏除了上回邢雨借画的那事之外,并没有什么交集,这一大早过来找自己做什么?
难道是觉得她上次拒绝收下那些道歉的礼物,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又另外准备了什么送过来?
只是,风风火火而来的孙氏甫一进门,便指着她身后柜顶上那些之前整理了却还未想好去处的杭绸锦缎,抚掌笑道:“前两日我碰巧瞧见你院里的丫头在街上打听铺子的租金,我就估摸着啊,侄媳妇你肯定心里是有主意了。”
“果不其然,咱俩想一块儿去了!”
李昭容有些惊讶孙氏的消息竟这么灵通,看着她一进门便从带来的盒子里一连掏出七八条精致的绣帕摆在在桌上,目露不解:“二婶这是?”
孙氏十分爽快地讲明了来意。
原来孙氏是江南的商贾人家出身,从小耳睹目染的缘故,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这回上门来就是想拉着她一起合伙在上京开家绣坊。
孙氏将桌上那些绣帕塞到她手里,示意她瞧:“不是婶婶我吹,要论绣工啊,十个上京的绣娘也比不上江南的一个,再加上我娘家本也是做布料生意的,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了,包管能挣得盆满钵满!”
听着孙氏自豪的语气,李昭容好奇上手摸了摸。
的确,带来的这些绢帕不仅料子柔软,上面各式的花鸟虫鱼刺绣瞧着也十分精湛,有个别针脚处甚至比起宫中尚衣局的也不差。
听起来,这门生意确实不错,可是……
她将心底的疑惑问出来:“二婶自己就能做这门生意,不缺银子也不缺人手,为何还要找我?说实话,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也帮不上二婶什么忙。”
毕竟,隔行如隔山,她原本的想法是,租间不大不小的铺子,用自己那些闲置的嫁妆布置得雅气些,再请个说书先生和经验老道的厨娘。
索性她从小到大听老宫女们讲过的故事不计其数,也吃过许多弟弟李淮偷偷带给她的御膳房糕点,支撑起一间小铺子应该不难。
至于绣坊,真的从未想过。
再者说,人家光靠自己就能稳赚不赔的生意,她去横插一脚,那不是赤裸裸地占人便宜么?
孙氏闻言叹了口气:“这不是上回我家雨姐儿弄坏了你的画,而且还听说是侄媳妇你的嫁妆,婶婶我一直心里觉得亏欠得慌,就想着从哪里能弥补回去。”
还真让自己猜中了。
李昭容觉得这不太行,正要开口婉拒,孙氏却仿佛猜中了她的心思一般,忙拉住她的手:“侄媳妇你先别拒绝,先听我说。”
孙氏让丫鬟都出去带上门,随后转过头来,竟已是眼眶泛红。
李昭容吃了一惊,孙氏却摆摆手,抹了抹眼角继续道:“其实也不光是这个原因,说出来不怕侄媳妇你笑话,外人眼里都觉得我这个邢家二太太当得威风又阔气,但只有我自己才晓得这日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二叔他素来清风霁月惯了,从不管家里事,也不晓得柴米油盐金贵,我每次和他提做点小买卖给家里添点进项吧,他就和我生气给我脸子瞧,说到底,其实就是看不起我娘家出身。”
李昭容不太了解二房的事,听见这些连连皱眉。
之前敬茶的时候,邢家二叔因身有公务不在上京,所以至今一直未曾见过面,原来竟是这样的人么?
用着妻子的嫁妆却还看不上妻子的出身,实在有些令人不齿。
孙氏大吐苦水:“这么多年,屋里头大大小小的开支,小到四季衣裳,大到人情往来,我不晓得都贴了多少嫁妆进去。”
“那回我提着一堆人参燕窝上门,其实也就是面子光而已,实际上在来之前,我都差点儿愁坏了脑袋,把库房的底儿都翻空了,才找出那么些。”
“而这回,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求了娘家那边帮我一把,才把这生意的摊子支起来。”
李昭容心里有些猜测,遂问:“二婶的意思是?”
孙氏看向她:“我想着若是侄媳妇你有意的话,开绣坊需要的本金大概是一千两,你只需出三百两就行,其余的都不用操心,挣了银子咱俩五五分账。”
没等她摇头说这不合适,孙氏握住她的手,语气恳求:“唯一婶婶想求你的是,能不能把这绣坊挂在你名下?”
李昭容愣了愣。
孙氏解释道:“一来,上京的人大多认人,比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东家,皇室郡主的名头更响亮,也更能招揽生意。”
她若有所思:“譬如端平长公主?”
“没错,二来呢,”孙氏叹了口气,语气苦涩,“二来也省得你二叔又拿这事天天作筏子和我吵架,闹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似是见她面露犹豫,孙氏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神情更加恳切:“上回那画的事儿,我就晓得侄媳妇你是个心肠好的,婶婶这也是没法了,才咬着牙厚脸皮求到你跟前了。”
“我家俞哥儿眼瞅着快到成亲的年龄了,聘礼却还没攒齐,还有我家雨姐儿,嫁妆若是备得不够,也免不了被婆家瞧不起,这家里头数来数去,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李昭容默了默。
说实话,听到现在,她确实有些心动了,但思考再三,还是道:“二婶你容我再想想。”
毕竟不是件小事儿,还是得慎重考虑才行,而且,她心里也有个顾忌没好意思在孙氏面前直说。
孙氏听见她说会考虑,连忙点头说好,叮嘱她仔细考虑之后,不管答不答应,都派人去西院吱一声。
事情聊完,李昭容起身送人离开。
往门外走的工夫,她突然想起之前邢莹提到的邢雨婚事变故一事,犹豫了下,问:“二妹妹她最近还好吗?”
孙氏愣了愣:“看来你也知道了。”
她轻轻点头,孙氏叹道:“那丫头可倔着呢,一听刘家出了事,立马说要等,死活不同意我再给她找门亲事。”
李昭容也是一愣,没想到邢雨看着柔柔弱弱的,竟这么倔强。
孙氏话里满是恨铁不成钢:“我苦口婆心地跟她讲道理说,没有哪家姑娘是等到十九二十才出嫁的,等刘家大郎三年孝期结束之后,人家风华正茂,她却等成了老姑娘成了笑话,误了自己,何必呢。”
“可她不听啊,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的,怎么劝都没用,我是拿她没法子了,随她去吧,只能现在多给她准备点嫁妆傍身了。”
孙氏叹了口气,语气透着无奈和疲惫,摇摇头走了。
目送着人离开的背影,一旁的夏桃唏嘘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李昭容心情也有些复杂:“谁说不是呢。”
她同情邢雨的遭遇,但也理解孙氏的担忧。
毕竟一别就是三年,人心易变,谁也无法预料这期间会发生什么,只能希望那个刘家大郎和如今坚守的邢雨一样,是个信诺之人了。
……
午饭过后,李昭容小睡了会,起来后,把上午准备写给邢焱的信写了,让夏桃送去驿站,又把昨晚贺氏交给她的几册账本没看完的部分仔细读了读,圈出了一些不明白的地方,然后便拿着去晚松院了。
去的时候,正巧碰见晚雁在劝贺氏喝药,见她来了,像是见到救星一般,苦着脸道:“郡主,您快来劝劝太太吧,这大夫开的养身安神的方子,太太嫌苦,就是不肯喝。”
贺氏皱眉:“你说这些干什么,除非哪天这府里安生下来不要我管了,不然喝再多的药都无用。”
看晚雁一脸着急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李昭容望望那碗乌漆嘛黑的药汤,心中纳罕。
原来平时看起来运筹帷幄的当家主母,也有怕苦喝药的时候。
她想了想,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宫里的老方子,安神养身,补气健体的,关键是一点都不苦,待会儿我写下来您试试?”
冷宫附近有不少人以前都是在妃嫔身边服侍的,她也是帮一个年纪大了不想出宫的好心老嬷嬷经常打水烧火,才被赠了这方子。
听说,这方子还是上一任老皇帝当时为了哄他怕喝苦药的宠妃,特意找太医专门改良的。
她当时听完就一直记在心里了,如今也算是借花献佛。
还未等贺氏开口,晚雁抢先去旁边桌上拿了纸笔递过来,感激地回道:“那就麻烦郡主了,宫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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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肯定更好,今晚婢子就让人煎起来,太太这些日子都没睡过几个好觉。”
李昭容接过纸笔,边写,边认真劝道:“母亲,大夫的话还是得听一听的,殊不知良药苦口啊。”
贺氏看她们一唱一和的,目露无奈:“行罢。”
晚雁拿了方子之后,便赶紧去抓药了。
李昭容这边,则把之前的账本掏了出来,向贺氏请教那些自己圈出来没看懂的地方,贺氏自是倾囊相授。
待账本看完,贺氏又斟酌地挑了些其他将军府上的调度册子让她回去仔细琢磨,她一一点头答应,转念想起孙氏上门找自己合作生意的事,犹豫了下,还是如实说了,想征求下贺氏的意见。
她没忘记自己刚来府里第二日敬茶时,邢莹表现出来的对二房的敌意。
万一这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龃龉,无意中犯了什么忌讳,生了嫌隙就不好了。
贺氏闻言,有些诧异,好笑道:“就因为这个?”
李昭容不好意思地点头。
贺氏看她认真的模样,沉吟片刻,道:“莹儿恐怕是听了一些下人捕风捉影的话,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说的话你也不要当真。”
捕风捉影的话?
李昭容心中一动,突然有个猜测,难道是因为爵位?
老侯爷一直对世子的人选悬而不定,府里人心浮动,她也曾偶然听见下人们私底下闲聊时说,二老爷同为嫡子,官位比大老爷高,政绩也比大老爷优秀,也不一定就没有继承爵位的可能。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那两房之间的关系确实有点微妙,可回忆起上回贺氏主动提起爵位时的态度,似乎又不像,她有些想不明白了。
贺氏似是看出她的想法,摇头:“那些都不干你们这些晚辈的事,你若是想和你二婶一起做生意,做便是了,无需想太多,你二婶她——”
说到这,贺氏叹了口气:“她也不容易,膝下只有雨姐儿一个孩子,眼看着要嫁人了,却又出了那档子事。”
“不是还有俞哥儿么?”李昭容问。
从之前孙氏每次提起老四邢俞时的态度来看,似乎关系挺和睦的,而且今日孙氏也提了要给邢俞攒聘礼的事。
不料贺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反问:“你能待妾生子如同亲子,且心中毫无芥蒂吗?”
李昭容闻言,稍稍代入了一下自己,登时便忍不住皱眉,心里不舒服起来。
一边是婚事受挫整日以泪洗面的亲女,一边是书院念书前途光明的妾生子,旁边还有个瞧不上自己出身的离心的软饭丈夫,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呀!
没等她回答,便听见贺氏淡淡道:“世上从来亲疏有别,你二婶她也不过是打落牙齿肚里吞罢了。二房的事我管不了,但你也不用担心,承州他不会有纳妾的二心,贺家从来没有三心二意的子孙。”
李昭容一怔,待听清贺氏语气中的认真后,心底一阵暖流,弯了弯唇。
两人聊完,见贺氏露出疲惫的神色,她识趣儿地告退,径自回了临风院里,开始盘算起孙氏的提议来。
开间绣坊的本金总计需要一千两,虽然孙氏说她可以只出三百两就可以占一半的股,但她想来想去,终究觉得不妥。
人家厚道是人家的事,自己却断没有觍着脸皮去占便宜的道理。
只不过头疼的是,除去前日给秦雁的五十两,自己还剩下约莫两百七十多两,而一千两的一半是五百两,这不够的两百三十两该去哪儿凑呢?
实在不成,再把嫁妆里的那些东西翻翻,拿点不扎眼的去黑市上卖了去?
嗯……好像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李昭容有些头疼,连吃晚饭时也没什么心情,夏桃见她没胃口,目露担忧,她便把自己的顾虑和想法说了出来。
没料到的是,夏桃听完之后,一脸惊讶地问她:“郡主您怎么会没银子呢?东街那间铺子不就是您的吗?光是每个月租出去,就能收回来不少钱呢,怎么会没银子呢?”
李昭容闻言,比夏桃还要惊讶,懵道:“什么铺子?”
她自问都穷得叮当响了,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间赚钱的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