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他魁梧能干》
1. 正版独发1
天色已晚,将军府前厅仍有喧哗声传来。
新房桌上的合卺酒也还未撤,酒杯满满当当的,似是未曾被人动过。
丫鬟小心看了眼从几个时辰前进房起,便不吵不闹安静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讪讪道:“将军许是今日成亲太高兴,与人喝醉了,这才一直没来完礼,郡主且再等等,婢子去前面催一催。”
“有劳你了。”
盖头下传来的女声温柔,听起来并没有迁怒于她这个下人,丫鬟暗自松了一口气,福了福身便匆匆出去了,同时心里忍不住对着自家将军有些埋怨。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幸好这是位好脾气的主儿,不然就冲着自家将军这连合卺酒也迟迟不来喝的冷淡态度,换作上京其他任何一位闺秀,怕不是要委屈到当场哭着闹着回娘家了。
那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定会被牵连受罚!
丫鬟的脚步匆忙,门被推开,又被从外关上,新房里独留一片烛火噼啪的宁静。
将军府似是规矩森严,除了刚刚负责守夜的丫鬟之外,并没有其他下人随意进来。
等了一会儿,见方才的丫鬟还没回来,李昭容轻轻揭开盖头一角,露出一张描了新娘子妆容的娇艳脸蛋,悄悄透了口气儿。
这成婚的繁缛礼节着实磨人。
今日天不亮的时候,她便被宫里的嬷嬷从床上薅起来,又是梳头又是点妆的,连早食都没能顾得上垫一口,就被匆匆塞进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地送到了这里。
到现在,早已是又累又饿。
原以为拜完堂行过合卺礼之后,她便能吃些东西然后躺下歇息了,结果身为今日主角的另一人却迟迟不来,摆明了对这门婚事有意见。
李昭容动了动坐得发麻的双腿,扫了屋内一眼,试图找点能吃的东西。
但可惜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屋子主人的吩咐抑或是喜好,入目之内,房间里并没有摆什么象征喜庆的瓜果,就连办喜事时常见的点心盘子她也没瞧见。
整间屋子的内室陈设极其简单。
除去一扇隔断用的怪石兰草屏风之外,剩下的,便是一张堆了几本兵书的案几,一只装了杂物衣裳的柜子,和一张摆了酒壶酒杯的八仙桌并几张凳子,以及自己身下朴素到毫无纹饰的拔步床。
要不是那盛了合卺酒的酒杯上尚还贴着大红的囍字剪纸,她都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一间婚房。
她轻轻揉了揉自己饿得火烧一样疼的肚子,决定还是再忍忍。
过了会儿,刚刚出门去催促的丫鬟似乎回来了,听见脚步声,李昭容连忙放下手。
盖头稳稳地落下来,将她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盖头挡着视线,耳朵便格外灵敏。
丫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尴尬,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她试探道:“将军还在前头和朝中大人们喝酒呢,郡主且再等等?”
这是没催着人反被赶回来了,李昭容了然,尽力压下腹中疼痛,勉强笑笑说:“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了。”
丫鬟受宠若惊地回道:“郡主言重了,都是婢子应该做的。”
丫鬟说完,便退到门边继续守着了,新房又恢复了一片宁静,似乎前厅的热闹与这里从来无关。
窗外的月光斜斜地照进屋子里,灯台里的红烛燃了一半,夜色渐深。
丫鬟已经困到倚在门框上睡着了,而李昭容还依旧保持着规矩的姿势,端坐在喜床上。
如此,就算是谁在此时忽然闯进来瞧见,也是绝对挑不出错儿的,非得称赞一句稳重端庄不可。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快要撑不住了。
头上的礼冠太重,身上的婚服太沉,饿过头的肚腹太疼。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边,试图将自己当作一具无知无觉的人偶,努力无视掉那些不适的感受。
而等着等着,等得久了,竟也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坐着睡了过去。
直到院子外响起一阵动静,似是有人正往新房这边的方向而来。
“邢兄真是好兄弟,竟然肯放下娇滴滴的新娘子,来陪我们这些个同僚喝个痛快,够义气哈哈哈!”
“去去去!你个还没成婚的光棍,赶紧滚到边上去,故意打搅人家小两口春宵一夜是不是?我说怪不得刚刚你使劲给承州灌酒呢,感情你小子憋着坏呢!快吃我一拳!我替承州好好教训教训你个龟儿子!”
“都别吵吵了!没个正经样子,小心明早御史又参你俩一个行事不矩!承州大喜的日子,你俩别在这儿瞎闹!”
几人笑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至新房内,正打着盹儿的李昭容闻声醒来,脑袋却还不太清醒,听得迷迷糊糊的。
这是参加喜宴的宾客陪着新郎官到后院来了?
所以,迟迟不愿露面的他,终于肯回来和她完成合卺礼了?
脚步声愈来愈近,一道淡漠的声音随之在门外不远处响起,似是带着些许讥嘲。
他道:“盲婚哑嫁,何喜之有。如若脾性不合,只会徒生怨憎,最后两看相厌,闹得家宅不宁,家族蒙羞,哀事罢了。”
???
这说的什么鬼话?
屋内,原本坐在喜床上昏昏欲睡的李昭容蓦地清醒,瞬间坐直了身体。
门外静默了一瞬,气氛似是有些尴尬。
方才说话的同僚讪讪一笑,打着哈哈,递了个台阶找补道:“承州这是喝醉了,说胡话呢,我观郡主举止落落大方,以后必定是位温柔贤淑的贤内助,怎么会闹得家宅不宁,承州多虑了哈哈哈。”
其余人随之附和。
那道淡漠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但愿她是。”
“……”
屋内,同样被动静惊醒的丫鬟听见门外的那些话,隐隐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李昭容自然也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
她用力攥紧掌心试图平静,可折腾了一整天的疲累,和被故意晾了一晚上的憋屈却怎么也压不住,此时齐齐涌上来堵在喉间,堵得她心口闷疼。
没等她多想,门被推开。
“将军。”
“那婢子先退下了。”
丫鬟的声音响起又远去,待门被合上,屋内便只剩下她和邢焱二人。
因心里憋着气儿,本该出声相迎的她没动作,挺直了脊背,一声不吭地坐在喜床上。
邢焱也站着没说话,似是在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静默的气氛在彼此之间缓缓流淌,仿佛是无形的较量,谁也不肯先退一步主动开口。
直到红烛烛芯爆开的噼啪声将她的理智拉回。
算了。
终究是成了亲,这么僵持着对她没好处,忍一忍罢。
盖头下的李昭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懂事些。
她轻声开口,主动递出了台阶,道:“郎君,夜深了,该喝合卺酒了。”
以及,该揭盖头了。
头上蒙着这东西一整天,她都要被闷得喘不过气来了。
谁料,邢焱闻言扫了眼桌上的酒杯,并没动作,只是沉声道:“你我心知肚明,这桩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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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以边州军的补给为挟,一道圣旨强行塞给邢家的。这里没有外人,郡主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们也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今后,在外人面前,我们二人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在内,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也莫要妄图借着将军夫人的名义替宫里行打探监听之举,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淡淡问:“你,可有异议?”
李昭容闻言,简直恨不得朝一刻之前的自己狠狠甩一巴掌!
让你嘴贱!还腆着脸主动示好!感情人家都把她当成老皇帝派来的细作了!
盖头下面,李昭容气到指尖发抖,却愈发挺直了脊背。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不卑不亢道:“郎君多虑了,既已成亲,本该夫妇一体,相敬如宾。”
没有想象中的大吵大闹。
未曾料到她竟这么轻易地应了,邢焱一时默然。
望着喜床上乖巧蒙着盖头的新娘子,他有些迟疑自己刚刚说的话是否太重,沉默了会,稍稍缓和了语气道:“郡主既已入我邢家门,只要安分守己,不违邢家的规矩,不学那些后宅妇人无端生事,我自会给你应有的尊荣和体面,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听到他这番疑似安慰的话,李昭容哑然,却也渐渐冷静下来。
如此,好话歹话都让他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或者说,她一个无权无势空有郡主名头的人,又哪里来的资格去挑剔些什么呢?
没有人会为她出头的。
也是她昏了头了,这些日子被天上掉落的郡主头衔砸晕了脑袋,忘乎所以了。殊不知别人冷眼看得门清,怕是都在心里笑她分不清谁才是那个高枝!谁才是那个握有话语权的人呢!
她居然刚刚还在人进门时故意不说话置气,真是井里的王八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
攥到发白的指尖轻轻松开,她垂下眼,掩住那些翻腾的情绪,低声回道:“那便多谢郎君了。”
二人一时无言。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有小厮着急敲门,似乎小声禀报了什么。
而后,邢焱似是看了她一眼,也随之离开了。
憋着一股气坐在喜床上的李昭容又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直到有丫鬟进来收拾行囊,方才被告知——
原来邢焱早已换了戎装,离开了将军府,这会儿估计都已经到了城门口,马上就要出发去南疆了!
也就是说,他又一句话没说,就把自己不、管、不、顾地晾在这里了!
方才还假惺惺地说什么会给她应有的体面,原来都是骗人的!
身为便宜后爹的老皇帝把她当作垃圾一样从冷宫踢到这里,稀里糊涂嫁的夫君也把她当作空气一般无视。
感情都是看她身后无人撑腰,所以就逮着她一人欺负?
她都已经能想象到明日一早起来,上京的人会在背地里怎么笑话自己了——
【就是那个昭容郡主,成婚当晚就成了弃妇,笑死人了!】
【啧啧啧,我猜估计是有什么隐疾在身上吧,要不然怎么这么遭人嫌呢?】
【要我说啊,这等子弃妇,就该一顶轿子送去尼姑庵里清修才是,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不行!决不能落到如此境地。
李昭容深吸一口气。
既无人帮她,她便自己帮自己!
她蓦地站起身,一把扯下头上碍事的红盖头。
迎着丫鬟惊吓又夹杂着惊艳的目光,她坚定地开口:“我要见大太太。”
2. 正版独发2
夜色沉沉,弯月不知何时悄悄隐入云间,满城静寂。
城门口,数列穿着黑亮盔甲的军队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低调地整装待发。
人群中间,已换了一身玄色戎装的邢焱正向手底下的人嘱咐事务,神情冷肃。
南疆边境生乱的军报递得紧急,皇帝派他连夜出征的口谕也来得匆忙,但上京尚有许多事情未完,他需得一样样交代清楚。
身后的城内街道隐隐有马蹄声传来,他头也不回。
或许是方才赴宴的同僚闻讯赶来送行,又或是他让府内下人收拾的行囊送到了?
他并未在意。
脑海中的那抹身着鲜艳嫁衣的身影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被果断压了下去。
此时此刻,在他心中,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上南疆重要。
直到小兵吞吞吐吐的禀报声响起——
“将军,有位自称是嫂、嫂夫人的女子来了。”
邢焱蓦地顿住,一转身,便看到了不远处马背上的女子身影,当即忍不住皱眉。
她怎么来了?
待人下马走近,他看清她因纵马奔驰而变得有些狼狈的妆容与凌乱的衣裳时,更是剑眉皱得死紧。
新婚之夜,孤身一人。
她竟然还穿着拜堂时的婚服便毫不矜持地追着夫君追到了城门口,举止如此轻浮,简直不知礼数!
邢家上下,何曾出现过这般胆大又肆意妄为的女子!
刚刚在新房里,他还觉得此女看起来为人乖巧懂事,答应得痛快,却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这才过去多久,转眼便把他警告的话忘在脑后,行事竟这般无所顾忌!
是他看走眼了。
注意到周围兵士们往这边偷偷打量的眼神,邢焱脸色更冷了。
但他不会当众下新妇的面子,毕竟若是新妇闹出了笑话,丢的也是他邢家的脸面。
于是,待人走到跟前,他尽量忍着怒意,压低了声音问:“你不在府里好好呆着,跑来这里做什么?边境军情紧急,我作为南疆边州军统领,理应前往,你莫要为了区区的儿女私情,在这时胡闹生事!”
抱着怀里沉甸甸的行囊艰难穿过人群走到男人身前的李昭容,闻言一怔,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得知邢焱已离开府邸后,她忍着一身的疲累和酸疼,强撑着精神,让丫鬟领着她去东院见邢焱的生母——大太太贺氏,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想要代替跑腿的小厮来送行囊的意愿。
贺氏听闻她的来意,虽面露讶色,但沉思了一会儿后,到底允了。
李昭容得了允许,只来得及匆匆摘下头上的礼冠,便拿着丫鬟收拾打包好的行军需要的东西骑上马,赶在大军出发前抵达了城门口。
结果,刚至男人身前站定,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这句隐隐带着质问和责备的话冲她而来。
此刻的她已经累到脑袋有些混沌麻木了,第一反应便是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话之后,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她还一句话没说呢!就得了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问,她招谁惹谁了?
搞得自己好像是什么不识大体的无知妇人一样,不分场合地哭着闹着要阻拦自家的夫君做正事。
她凭什么要平白无故受这种窝囊气啊?
上辈子她欠他的???
而且,他居然还理直气壮地质问她来这里做什么?
他怎么不问问他自己先对她做了什么呢?!
几刻钟之前,在新房里还装得跟个为人冷淡但正直的君子一般,信誓旦旦地承诺会给她体面。
结果,几刻钟之后,不过转眼间,他就把那些话通通忘在了脑后,把她的脸面狠狠地往脚底下踩!
如果她今晚真的一个人傻呆呆地枯守在新房里什么都不做,那明日一早,她惨遭夫君厌弃的的流言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毕竟就连明面上看起来规矩森严的皇宫都从来不是铁桶一个,更逞论奴仆同样众多却相对而言没那么严整的将军府了!
流言猛于虎的道理,她不相信一个饱读圣贤书的名门公子会不知道。
像今日这种事,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真正乖巧文静的女子,怕不是要被坑得成婚第二日就得去上吊了!
或者说,他是不知道,还是根本不在乎?
毕竟,他们二人说好听点是拜过天地的夫妻,说得难听点,不过是在此之前素昧蒙面的陌生人罢了!
想到这,李昭容微微哂然。
是了,陌生人。
即便是现在面对着面,她都没能在一片黑漆漆的夜色中瞧清他的面容。
连模样都尚且认不得的人,又怎能奢望他会处处为自己考虑周全呢?
届时,他倒是可以连合卺酒也不喝,就拍拍屁股轻松走人了,可她尚还要留在上京继续过日子呢!
退一步说,就算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在意背上一个弃妇的名头,也自问能顶得住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的压力,但纵观御史台那些老古董的过往行径,还不得逮着机会一人一口唾沫把她给淹死?
总归她的便宜后爹——老皇帝,只是需要一个人占着正妻的位置而已,至于那个人过得好与不好,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再加上,老皇帝本就看她不顺眼,一直视她为他与她亲身母亲之间的污点,到时候若是御史台的老古董们一起施压,他怕是非常乐意当场又来道圣旨,直接绑了她送去破庙了!
她曾听年迈的宫人们闲聊时说过,比起荒废到无人看守的冷宫,那些破旧的老庙里,却大多是藏着凶恶残暴的歹人在的。
幸运一点,她可能还只是被老皇帝派的人严格看管在庙里,整日对着菩萨吃斋抄经。
不幸一点……
想起从小耳闻的那些可怜女子的下场,李昭容心中一阵发凉,顿时从翻涌的愤怒中回过神。
她扫了眼周围环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黯淡夜色下,男人的面容虽然隐没在黑夜中,看不真切,但她却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是明明白白带着怒意与责备的。
旁边兵士们偷偷打量自己的视线,也意味各异。
李昭容定了定神,赶在男人态度变得彻底不耐之前,抢先递出怀里抱着的包袱,然后抬眸向他挤出一抹温良乖巧的笑。
“郎君忘了?方才在新房里还说要夫妇一体呢。郎君即将出征,作为妻子的理应前来送行。”
“而且郎君放心,我也请示过母亲了。”
女子清越的嗓音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在安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得温柔动听。
在场的兵士皆是习武之人,无论是耳力还是眼力,都比常人要好得多。
身为将领的邢焱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更胜一筹。
此时,他听见这番意料之外的话,微微怔愣,而后低头,有些探究地看向站在面前的女子。
在瞧清那双清滢眼眸中溢满的真诚时,他竟一时有些哑然。
这么多年以来,将军府众人,包括他的父母亲妹,都习惯了他总是匆匆回京、又匆匆离京的来回奔波的模样。
从最开始满含担忧的叮咛嘱咐,到后来轻描淡写的一句“知道了”,他早已习惯了每次接到命令后独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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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离开府邸出发行军的日子。
以至于年复一年,他竟忘了,原来有人要出门远行时,身为家人是可以“理应前来送行”的。
邢焱抿唇,望向她的眼神格外复杂。
也是在这时,他才终于开始正视起眼前这个占了他妻子名义、虽一身狼狈却眼中盛满光华的女子。
她本不必来这一趟的。
男人站在原地久久未言,久到李昭容脸上挤出的笑容都快僵掉时,方才沉默着伸手接过了行囊。
她心底略松,琢磨着再说点场面话多留一会儿,好坐实“昭容郡主为人明理大度,身穿嫁衣亲自含泪送别夫君出征”的美谈。
不料,邢焱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过包袱交由旁边的小兵之后,转头就对她下了逐客令,道:“行囊收到了,郡主请回吧。”
李昭容:?
见男人方才生气,如今又忽而重新变得这般冷淡的态度,她简直快要气笑了。
就算他们二人只是面子上的夫妻,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好歹对不顾脸面、放下身段、亲自送东西的妻子说句辛苦或是多谢吧?
开口就要赶她走是怎么回事?
但没等她多想,邢焱已经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等候的兵士们沉声道:“即刻随我出发,不容有误。”
“是!”兵士们握紧手里的长枪,肃声回答。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又渐渐湮没在暗沉沉的夜色中,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独留被甩了一脸灰尘的李昭容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有气无处撒。
李昭容:“……”
若不是形势所迫,以后她再主动把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她就跟他姓!
她抹了把脸上脏兮兮的痕迹,憋着一肚子窝囊气,骑马回了将军府。
夜已深,府上来赴宴的宾客早已散去,长辈们也都睡下了。
而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是强弩之末的李昭容,也终于能在回到新房后,卸下身上桎梏了她一整天的沉甸甸的婚服,洗漱洗漱,稍微歇一歇了。
天知道,这一天她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骨头架子都快要散了似的,头疼,腿疼,脚疼,浑身哪儿哪儿都疼!
与之相比,从早到晚饿了一整天没吃饭的肚子,都好像已经不算什么了。
此时的她,恨不得一头栽在柔软的床铺里,安安稳稳地好好睡上一觉,再也不要去管那些糟心事。
只是,还没等她躺下,便有丫鬟小心翼翼地敲门,送来了一叠黑色衣衫,说是之前将军穿的几件常服洗净晾干了,但方才太匆忙,竟忘记一同收拾带走了。
李昭容愣了愣,随即笑得十分温和:“忘记便忘记了,无碍的,你放下快去休息罢,待会儿我来收拾。”
丫鬟闻言如释重负,感激地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李昭容穿着里衣坐在床沿边,望向屋子中央的那方八仙桌。
那里曾经摆着的两杯合卺酒,到了最后也终究还是没人去喝,所以在她回来之前,丫鬟便很有眼色地将东西全都撤下了。
此时,桌上除了一套茶壶茶盏之外,便只放了一叠整整齐齐的黑色衣衫,最上层还搁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巾帕,看起来,似是邢焱平日里洗脸用的。
她眼神不善地打量着那块巾帕,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另一张眉目模糊但从上到下都写满了“可恶”二字的面容。
但也只是片刻。
片刻后,她慢吞吞地起身挪到桌边,一把扯起那堆衣物和帕子,恶狠狠地丢在地上,然后使劲踩了上去。
碾了又碾。
臭男人!
吃她的脚丫子去吧!
3. 正版独发3
次日。
到底是身在陌生的府邸,天还没亮的时候,李昭容便早早地醒了。
许是昨晚生了一肚子闷气,醒来后,她躺在床上想要闭眼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来唤了丫鬟梳洗,提前穿戴好衣裳准备着。
她没忘记,新妇第二日,需得向众长辈敬茶,敬完茶,这成婚的礼节,才算真正走完。
辰时刚过,大厨房送来早食。
精致的白瓷小碟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琳琅满目,就连御膳房也难得一见的腕粗的海参,在这里却只被做成了普普通通的佐粥小菜。
只这一点,便能窥见这将军府的底蕴与贵气。
李昭容也确实饿得有些架不住了,昨日兵荒马乱地累了一天,待到夜里,她精疲力竭地从城门口回到府里能歇息时,大厨房早就关了火了。
她作为一个新嫁娘,也不好刚来就破了规矩,只好找丫鬟要了些喜宴上多准备的糕点,随便吃了几块垫一垫,就漱口睡下了。
到了这会儿,可以说是腹内空空如也,已经到了可以敲锣打鼓的地步了。
将军府的厨娘手艺不错,李昭容连添了两碗软糯的小米粥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筷子,惹得过来收拾碗碟的小丫鬟好奇地偷偷瞧了她的肚子几眼。
李昭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淡定地打赏了些喜钱。
小丫鬟接了喜钱,欢欢喜喜地走了。
她心下微松,转头却也有些发愁。
喜钱是她一早在宫里托人准备的,一颗颗精致的银瓜子,没多重,就是图个好看吉利。
她知道,勋贵人家和宫里一样,向来都有打赏下人的习惯,而像自己这样刚入门的新媳妇,本就身份尴尬,如果出手再小里小气的,定是会被瞧不起的。
可她嫁妆里现银不多,大多是有宫中印记的死物,譬如花瓶器皿、屏风挂画之类的摆件,中看不中用。
所以能拿出些银子打点银瓜子作赏钱,对她来说,已是勉强。
再多,便没有了。
但她孤身一人新到了偌大府邸,处处都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
现在的她,倒还尚且能应付过去,但长此以往,若仍旧还是没有任何进项的话,怕不是要坐吃山空闹出笑话来了。
可惜,没给她太多发愁的时间,早食一过,便该去前厅敬茶了。
将军府占地很大,有东西两院之分。
昨日丫鬟领着她去东院找贺氏时,在路上她主动问了问,丫鬟便也简单和她提了两嘴。
东院为长房,是邢焱的父亲这一脉,膝下育有一子一女,皆为嫡出。
长子便是邢焱,也是整个邢家的孙辈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个;次女叫做邢莹,行五,年纪较小,她还未曾见过,但听丫鬟的语气,似乎并不是十分好相处。
而西院那边,则是次子那一脉,也就是邢焱的二叔一家。至于其余的庶支,分散而居,丫鬟没有多说。
除此之外,邢焱的祖父老侯爷,早年征战沙场,后来因伤退下来后,便开始醉心礼佛,常年外居于上京城外的平安寺中,平时基本不在家里。
总的说来,整座府邸可谓是人丁兴旺。
绕过曲折的长廊,又穿过花草繁盛的小花园,终于抵达了前厅。
甫一进门,李昭容便瞧见了厅内乌泱泱的一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坐着的,站着的,听见动静全都“唰”地一下朝她看过来。
被这么多人齐齐盯着,她顿时倍感压力,但面上却也只能装作镇定而淡然的模样。
她知道,自老皇帝赐婚那日起,上京关于她身世的流言便从未断过,有好有坏,有真有假。
许多人都不相信圣旨里写的,所谓她是某个皇叔遗孤的那套说辞,都在偷偷打听,试图知道她的真正来历,以此来权衡对她的态度。
所以,单是冲着那些背地里盯着她的眼睛,今日她便绝不能露了怯。
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她微笑上前。
老侯爷今日照常不在,李昭容便先给邢父与贺氏敬茶。
邢父看起来很和气,对她道:“承州做事太不通人情,竟昨晚就走了,也不晓得多留段时日,委屈你了。以后等他回来了,我再好好教训教训他。”
李昭容十分得体地回道:“都是为了朝廷公务,儿媳明白的。”
邢父闻言,神色更加满意了,点点头,告诉她以后如果在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
贺氏倒是态度看起来和昨晚初见面时一样冷淡。
只是,在喝完茶,照例给了她一对玉镯子后,忽然冷不丁地提起了昨晚她深夜出府的事。
众人听闻,脸上皆露出了惊讶,邢父似乎也还没来得及从下人口中知道这回事,原本和善的表情当即收起来,皱眉看向她,神色似有不虞。
贺氏淡淡道:“虽你一片赤诚,心念承州的安危,就算说出去也称得上是一番美谈,但新妇深夜出门终究于理不合。你自去抄写几份《女戒》,牢记下次再不可如此行事。”
“郡主,可有异议?”
最后这似曾耳熟的话令李昭容一怔,但随即,她便体会到了其中深意。
这是贺氏在为她昨晚有些出格的行为作出解释,也让这事在众人跟前过了明面,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即便是于理不合,那也是身为邢家大太太并郡主婆母的贺氏亲口允许的。
这般掩在冷淡神色之下的善意,她有些感动,也十分感激。
她朝上首深深一拜,恭敬回道:“母亲说的是,儿媳受教了。”
而邢父的脸色在贺氏说到“美谈”二字时,便缓和了许多,此时又见到她恭敬认罚的态度,便重新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到此,这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贺氏便指引她给其余的长辈们敬茶。
敬到一位衣着打扮格外阔气的妇人面前时,妇人直接从手腕上撸下来一只小拇指粗细的镶红宝金镯塞到她手里。
观其价值,大概在场之中仅次于贺氏给的那对玉镯。
这般重礼,李昭容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坐在上首的贺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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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二婶。”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二婶。”
只是这礼行到一半,她便被拉起来。
孙氏抓着她的手满脸堆笑道:“哎哟,哪有郡主给我行礼的道理,快折煞婶婶我了。瞧瞧,多俊俏的人啊,大嫂我可真羡慕你,得了这么个俊俏的儿媳。”
李昭容微微低头,作出一副害羞的新嫁娘模样。
孙氏十分热情,拉着她不松手,道:“我一见着郡主啊,就心里喜欢得紧。郡主可还有其他什么兄弟姐妹?我家那个混不吝的还没定下来呢,回头郡主也给介绍介绍?”
李昭容还未回答,站在贺氏身旁的一位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就率先开口道:“二婶怕是忘了,昨日我这嫂嫂可是宫里嬷嬷来送嫁的,那兄弟姐妹自然是几位公主和皇子殿下咯,二婶是想让四哥放弃科考去尚公主吗?”
邢莹脸上笑嘻嘻的,一副童言无忌的样子道:“哦,差点忘了,四哥是庶出,要想尚公主,还是得多努努力才能朝大哥看齐呢,二婶没事多督促督促呀,侄女我等着喝喜酒呢。”
气氛霎时冷下来,众人鸦雀无声。
邢父自始至终都笑呵呵的,似乎根本没察觉到其中的机锋,倒是贺氏皱了皱眉,警告地看了邢莹一眼。
邢莹撇撇嘴,扭过头不说话了。
孙氏的脸上有些尴尬,打着哈哈将话搪塞了过去。
李昭容心底有些猜测。
邢莹作为邢焱的妹妹,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毫不遮掩自己对孙氏的敌意,大房和二房怕是有些她尚不清楚的过节,看来自己以后得谨慎对待了。
和长辈们敬完茶,便到了平辈间的见礼。
邢家尚无重孙辈,李昭容便一视同仁地给弟弟妹妹们准备了十几套文房四宝,这也是她思前想后才琢磨出的礼物。
虽然寻常,却也最不容易出错。
李昭容让丫鬟把一早准备的礼物端上来。
邢莹本来还很期待,结果接过去看见是笔墨纸砚后,嘴角立马落了下来,脸上很不高兴,鄙视地打量了她一眼,然后随手把东西塞给了身旁的丫鬟拿着。
摆明了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倒是站在孙氏身旁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规规矩矩地行礼接过东西,而后腼腆地对她笑:“谢谢郡主嫂嫂,我很喜欢。”
尴尬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些,孙氏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我家老二,老四还在书院里,我先帮他收着,回头再让他亲自去拜谢郡主。”
李昭容礼貌应好。
敬过茶,送完礼,众人便散了,李昭容也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从前厅离开时,邢莹昂着下巴,目不斜视地路过她走了。
和昨晚一言不发便离开的邢焱一样,兄妹二人这般都将她当做空气似的如出一辙的态度,令李昭容气闷之余,也微微有些无奈。
但她倒是不会和一个年岁还轻的小姑娘计较什么。
倒是刚刚向她示好的二小姐邢雨拦住了她,对她福了福身:“郡主嫂嫂。”
4. 正版独发4
李昭容对这个很有礼貌的二妹妹印象不错。
此时见她气喘吁吁地小跑着拦住了自己,有些疑惑,问:“二妹妹有什么事吗?”
邢雨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瞧了她一眼又立马低下了头,小声道:“听闻,宫里有位蓝眼睛的画师,来历不凡,很得圣上看重,画技也很不一般,其余人都学不会的那种……”
这么一说,李昭容也有些印象,毕竟别说是在宫里,就算放眼整个大启,蓝眼睛的人也非常少见。
至少她没见过。
而且有段时间,她总能听见宫女们私底下偷偷议论那个画师的蓝眼睛,说远远瞧着怪漂亮又怪可怕的,像是后宫娘娘们头顶发簪上镶的琉璃珠子。
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个活人样儿。
邢雨小声道:“我知道郡主嫂嫂从小住在宫里,肯定见过不少那位画师的手迹,我就想着……想着郡主嫂嫂能不能帮我借,啊不,和我说说画师的画大概长什么样子可以么?我想照着绣个帕子……”
许是觉得自己的要求对着才见过一面的人来说太过冒昧,邢雨的声音越说越小,支支吾吾的,脸红得快要烧着。
李昭容有些迟疑。
说起来,她好像的确有几幅那位蓝眼睛画师的画,就在她的嫁妆箱笼里,和一堆花瓶摆件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一块,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当初,在她出嫁之前,老皇帝抠抠搜搜地不乐意多掏银子给她办嫁妆,但又怕面子上不好看,所以才拿了很多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塞进来撑场面。
毕竟,这画就算放在外面再如何受文人追捧,但对老皇帝来说,不过是下道口谕的事儿罢了,想让人画几幅便有几幅。
所以,着实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儿。
只是……
李昭容想起了刚刚在前厅里发生的事。
从邢莹话里带刺的态度就能知道,大房和二房必定不是十分和睦的,她还不太清楚婆母贺氏对此的态度,便也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去和二房的人相处才合适。
说实话,她如今身份尴尬,自顾不暇,并不是很想掺和到这些纠葛里面去。
见她迟迟没说话,邢雨脸上的期盼和忐忑渐渐转为失落,慢慢垂下头。
和方才在前厅里收到文房四宝时开心的模样相比,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就像是只蔫巴巴的皱茄子一样,让人看了忍不住心软。
算了。
总归就算两房之间有什么过节,应该也牵扯不到这些小姑娘身上,她想。
李昭容道:“我那里刚好有几幅那位画师的画,待会儿我让丫鬟送去给你吧。”
邢雨原本只是抱着试着问一问的想法,都做好了万一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惊喜,激动得立马连连道谢,说只借回去看几眼便会还回来的。
不过,李昭容有点好奇:“为什么会想要照着他的画绣帕子呢?”
她也看过自己嫁妆里的那几幅画。
说实话,也不知道那个蓝眼睛画师是用什么材质的颜料或是墨来画的,整幅画看起来灰不溜秋的,虽然画什么像什么,但反正她是欣赏不来。
所以,邢雨一个身在内宅的小姑娘居然喜欢那样风格有些离奇的画吗?
可听刚才话里的意思,邢雨好像自己也没见过那个画师的画,又怎么会突然想着要按照他的画去描花样,绣帕子呢?
而邢雨听见她问话,忽然红了耳朵,扭头看了眼周围,见四周没人注意到这边后,方才在她的注视下吞吞吐吐地道出了实情。
李昭容方才知晓,原来喜欢画的呀,不是邢雨,而是邢雨的未婚夫婿。
这帕子,也是小姑娘专门要做给她的小情郎的。
邢雨红着脸,羞涩地扭扭捏捏道:“他下个月就要到上京来赴考了,娘说,等他中了进士,就许他来上门提亲。我就想着,平常姑娘家都是绣花花草草的,我要是绣个不一般的送给他,才叫特别呢。”
比起她和邢焱的盲婚哑嫁,这青梅竹马的感情听起来可令人羡慕多了,李昭容忍俊不禁:“如此,那二妹妹也不用着急还那几幅画,等帕子绣好了再还也不迟。”
邢雨高兴地应了,又连连道谢。
瞧着小姑娘又激动又欢欣的表情,李昭容也笑了,于是一回到院子里,便吩咐丫鬟从她带过来的嫁妆箱笼里把画找出来,送去了西院。
只是没料到,画刚送出去没多久,不过一个中午的工夫,便又被送了回来。
而且是孙氏亲自领着邢雨送回来的。
邢雨低着头不敢看她,似是哭红了眼睛。
孙氏的脸上满是歉意,愧疚地对她道:“都怪做婶婶的我没教好孩子,居然私下找你要那么贵重的东西,还不小心给弄坏了,糟蹋成了这副样子。唉,侄媳妇,这事闹的,真是对不住啊!”
李昭容凝眉瞧着桌上摊着的湿漉漉到已经看不清原本墨迹的几幅画,心底倒没怎么生气。
毕竟这画说是她的嫁妆,但说到底只是老皇帝用来搪塞她的东西罢了。
不过她也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平白惹人怀疑,便只问:“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孙氏便把邢雨在凉亭里看画看得太入迷结果一不小心把画掉在湖里的事说了出来。
李昭容转头看向缩在孙氏身后低着头的邢雨。
将军府有片湖她是知道的,中午吃饭和丫鬟们闲聊打听时,还听她们提起过,那里的水虽然不深,但也曾经淹死过几个人。
方才她光顾着看画没注意,现下才发现邢雨的下半边衣裳也是湿漉漉的。
她猜,很有可能,这画还是邢雨自己跳下湖捞上来的。
这事儿闹的。
李昭容有些头疼,没料到只是借个画,竟还会出了这样的事,她朝孙氏道:“二婶,二妹妹也不是故意的,这事就过去了,不过——”
她转向垂着脑袋的邢雨,认真道:“二妹妹下次在湖边还是小心些,别再犯险了,画没了便没了,死物而已,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若真是因为她借出的画,而让府上的二小姐出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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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事,别说她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府上其他人怕都要视她为罪人了。
幸好没出什么大事儿。
孙氏轻轻搡了搡邢雨的胳膊:“你这孩子听见没?还不快和你郡主嫂嫂道歉。”
只是邢雨攥着衣角依旧没说话,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孙氏面露无奈,示意身后的丫鬟将一摞盒子捧上来放到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硬塞过来。
李昭容见状没反应过来,待瞧清银票上的面额顿时一惊,连忙推拒道:“二婶这是做什么?”
孙氏道:“你婶婶我虽然是个俗人,不懂那些个高雅的东西,但最基本的礼数还是有的。我打听过了,那位画师的画在外头是一幅难求,可值千金。”
孙氏眼神示意,丫鬟立即将那堆盒子打开。
只见儿臂粗的人参,脸盘大的灵芝,如雪般的燕窝一个个不要钱似的堆在盒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
孙氏道:“你婶婶我没本事去再寻几幅来,只好拿些俗物来赔礼,还望侄媳妇你不要见怪才是。”
这下李昭容着实有些哭笑不得了。
如果说这些在大户人家里也很难瞧见的珍品也算俗物的话,那大抵人人都巴不得家里的俗物越多越好吧。
说实话,她在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心情还是挺复杂的。
二房随手一送,便是送了这么多贵重的礼物。
虽说在一些注重风雅的勋贵人家看来,可能会觉得有些过于财大气粗且俗气了,可对于没什么傍身银子的她而言,着实是心底有些羡慕在的。
什么时候,如果她也能出手这么豪阔就好了。
看来,是时候把琢磨怎么开源的事提上日程了。
毕竟,只要手里握着银子,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至少都有个自己挣出来的退路,她想。
看着那堆东西,李昭容心底叹气。
不过,再怎么羡慕,这些东西,她是必不能接下来的。
她看向孙氏,把那张银票又塞了回去,孙氏不肯接,李昭容摇摇头,道:“二婶还是把东西都带回去吧,那位画师的画虽然在外面难得,但在宫里却是寻常,也没有珍贵到要用一千两银票和这么些珍品来换的地步,二婶折煞我了。”
孙氏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她确实态度坚决,便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好收回银票,让丫鬟把盒子又盖了回去。
孙氏叹了口气,道:“侄媳妇你大度不计较,我做长辈的却不能腆着脸占你的便宜。这事容婶婶我想想,定不能让你这么吃亏。”
随后便领着丫鬟浩浩荡荡地回去了。
临走前,邢雨落后一步,扭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嗫喏着似是想说什么。
只是没等说出口,院外远远传来孙氏催促的声音,邢雨便立马闭上嘴,扭头跑开了。
李昭容觉得有些奇怪,但又猜会不会是小姑娘面嫩不好意思说道歉的话,便也没放在心上。
而转眼间,便到了三朝回门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贺氏便把她叫到了晚松院里。
5. 正版独发5
刚踏入房门,就瞧见正中央的八仙桌上大喇喇地放着一个精美的红漆食盒,上纹双凤衔珠花样,栩栩如生。
而旁边凳子上,坐着一身嫩黄衣裙的邢莹,闻声正臭着脸朝这边望过来。
那食盒精致中又带有几分莫名的眼熟,李昭容好奇多打量了几眼,邢莹察觉到,立马挂上了嫌弃的眼神,轻哼:“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邢莹。”
贺氏难得极为严肃地喊了邢莹的名字,皱眉道:“于私,她是你的嫂嫂,于公,她是殿下,你是臣女。无论哪种,你方才的态度都是以下犯上。”
“她算哪门子半路出家的殿下……”邢莹嘟囔道。
见她不知悔改,贺氏的语气更严厉了:“我以前便是这么教你刻薄待人的吗?昨日你在前厅当众对着你二婶出言不逊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事不过三,下次若再让我看见你不敬尊长,就自去祠堂跪着反省!”
一听见要去跪祠堂,邢莹忍不住抖了下。
她最怕呆在黑漆漆的地方了,只好瘪着嘴委委屈屈地回道:“哦,知道了。”
说完,悄悄瞪了李昭容一眼:都是你的错!
难得围观一次熊孩子被训的现场,李昭容极力压住弯起的嘴角,回以无辜的表情——
我可一句话都没说,是你娘要罚你的。
瞧见她的反应,邢莹气得脸色更黑了。
贺氏掩唇咳了咳,哑声道:“承州不在,今日本该是我陪着你进宫谢恩,但我实在精力不济,到时候若是让病气冲撞了贵人,只会凭添麻烦。”
李昭容闻言一怔,转过头来。
这才发现,贺氏的脸色比起前两日要憔悴得多,眼底带着遮不住的疲惫之色。
自己刚刚光顾着和邢莹斗气了,居然都没注意到。
她心底隐隐有些愧疚,忙摇头:“母亲多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宫里我一人回去就可以了。”
左右不过是磕个头走个过场,身为主角之一的邢焱都已经不在上京了,想来应该无人会在意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没必要兴师动众的。
不料贺氏却否定了,道:“断没有让你一人归家的道理,要是传出去,将军府怕是要被人指着鼻子骂故意委屈新妇了。”
李昭容下意识想说不会的,至今为止府上的人大都对她态度友善。
待她礼貌的邢雨,送她礼物的孙氏,便是刚刚才嘲讽她的邢莹,也不过是小姑娘嘴皮上说说罢了,哪里来的什么委屈。
她不需要夫君,也不需要劳烦长辈陪同,一个人就可以回去的。
只是话未出口,却在贺氏洞悉的目光下哑然。
贺氏叹道:“只是我原本想拜托你二婶陪你一道,但她虽是你长辈,却到底身无诰命,无召不方便贸然陪同,若是进了宫,人生路不熟的,怕是还得你照顾她,所以——”
贺氏看向坐在一旁的邢莹,李昭容也随之看了过去。
邢莹还是臭着一张脸,瞥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瓮声道:“娘昨日让我给荥阳公主递了帖子,公主允了,等会儿我跟你坐同一辆马车进宫去。”
李昭容有些惊讶。
贺氏解释道:“莹儿以前曾经做过荥阳公主的伴读,两人关系不错,所以公主偶尔会召她进宫玩耍。莹儿算是对宫里比较熟,也不用你照顾,有她陪着,虽然于理不太合适,但到底比你一人独身回去来得好。”
李昭容心里一暖,温声道:“多谢母亲。”
难得遇见这么为她处处考虑周全的长辈,她很感激。
向贺氏告退后,李昭容回了自己的院子简单整理了下仪容,换了身郡主规制的捻金青罗翟衣礼服,便出门了。
将军府门口,邢莹正坐在马车里等她,见她来了,撇了撇嘴,不高兴道:“也不晓得你是怎么哄娘喜欢的,之前敬茶的时候帮你说话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为了你罚我跪祠堂。对外人比对自家女儿好,你肯定很得意吧!”
这酸溜溜的语气,一听就知道还在为刚刚晚松院里的事生气。
马车内只有她们二人,李昭容见她一副十分抗拒自己的样子,想了想,难得真心实意道:“我既然已经嫁过来成了你嫂嫂,我们便是一家人。母亲念着我是你大哥的妻子,所以费心护我。”
“以后如果你被欺负了,我也会像母亲一样,帮你撑腰的。”李昭容认真道。
没料到自己故意阴阳怪气的嘲讽竟然换来了这样掏心窝子的话,邢莹愣住了。
“至于跪祠堂的事……”
李昭容道:“一些不好听的话,家里人面前说说无妨,母亲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在外面也总是口无遮拦的,容易得罪人。”
她其实也能看出来这个小姑子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嘴巴坏了些。
但有时候,不分场合的嘴巴坏也许会惹来不必要的祸端,她明白贺氏严厉外表下的良苦用心。
一听见“祠堂”两个字,邢莹不自觉抖了下,待听完她的话后,似是被戳中了痛处,涨红了脸大声嚷了回来:“谁要你假惺惺给我撑腰!”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邢莹哼了哼,昂起下巴高傲道:“你骗得了母亲,骗不了我。我之前都问过荥阳了,她说在宫里从来都没见过你,也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邢莹越说越理直气壮:“她都和我说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寄养在宫里的王爷的女儿!早上你还盯着我食盒瞧呢,一看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鬼知道你爹娘是哪个穷乡僻壤的泥腿子!”
“你根本就配不上我大哥,更不配做我的嫂嫂!”
听见那句满含轻蔑的“泥腿子”,李昭容表情淡了下来。
也是看在贺氏的面子上,她才肯多劝这么两句,否则换了其他人,才不想浪费自己的口舌。
但现在看来,是她多管闲事了。
果然只要一碰上这对兄妹,她就有气受。
想起刚刚邢莹说的话,李昭容微微自嘲。
她确实不是什么皇亲,而且无论哪位公主,也都不是她这种住在冷宫里的人有资格能见到的,更别提让公主知道她的名字。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邢莹说的没错。
于是她也懒得再解释许多,只是颔首:“你说的对。”
可听见她承认,邢莹仿佛更生气了,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宁愿对着黑漆漆的车厢壁,也不愿再同她说话了。
车内气氛压抑,一路无言。
厚重的车轮轧过光滑的青石板,骨碌碌驶离将军府,朝皇宫方向而去。
在路过热闹繁华的上京主街时,邢莹却突然叫停了马车,独自下去了,没一会儿又回来了,让车夫继续赶路。
奇奇怪怪的。
不过尽管小姑娘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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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到尾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只是出去透了个气,但李昭容还是眼尖地发现,邢莹的袖子明明刚才出去前还空荡荡的,此时却变得鼓鼓囊囊的。
像是藏了什么又长又粗的东西。
邢莹似是一直在注意着这边,察觉到她的视线,立马侧过身,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别和我说话!少多管闲事!
不看便不看。
三番五次被一个小姑娘甩脸子,便是泥人也有三份脾气,她于是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心底忍不住腹诽——
哥哥像个没半点人情味儿的冰桩子。
妹妹好似一点就炸的爆竹筒子。
这兄妹俩,一个个的,都是什么臭脾气!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着,大约过了一刻钟,终于在皇宫门口停下。
车夫将车牵到了一边,她们二人则下车接受禁卫简单的检查。
邢莹一贯在家张牙舞爪的,这会儿到了禁卫跟前,竟也没收敛几分。
见禁卫仿佛要把食盒翻个底朝天的架势,她没好气道:“回回都来这一套,你们有完没完?这回的点心是在端平长公主名下的藕花斋买的,连食盒也是伙计提供的。如果有问题,你们去把藕花斋查封了吧,别来折腾本小姐我!”
端平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姐姐,素有威望。
一旁的李昭容也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食盒外面的纹样看起来很眼熟,如果是长公主的铺子,那就不奇怪了,定是她以前在宫里看见过相似的吧。
果然,听见长公主的名号,禁卫的动作放轻了许多,确认食盒里面并无携带任何兵器后,便还了回来。
领头的禁卫抱拳道:“职责所在。”
邢莹哼了一声,抢过食盒就走。
只是路过大门的时候,那稍显不同寻常的袖子还是引起了其中一个禁卫的注意。
邢莹也察觉到那禁卫疑惑的视线了,于是,还没等人开口,她便抢先向这边靠近几步,而后拉起李昭容的手就往宫内快步走去。
边走边娇声抱怨道:“都怪这些侍卫,磨磨唧唧的,嫂嫂你走快些,待会儿要是去晚了,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就完蛋了。”
被紧紧拉着手的李昭容感觉到邢莹掌心的汗,立马意会,随即又觉得好笑。
果然还是个年纪轻的小姑娘呢。
于是配合道:“嗯,那我们快些走,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然后也加快了脚步。
左一个皇后娘娘怪罪,右一个皇后娘娘久等,原本想要开口拦人的禁卫登时闭上嘴,默默退到了一边。
待走出一段距离,已然看不见宫门口时,邢莹方才扔开她的手,嫌弃地扬了扬下巴:“刚才只是演戏,我可没承认你是我嫂嫂,我大哥那么英明神武,你还不够资格。”
说完也不看她是什么反应,径直挎着食盒去找荥阳公主了。
再次被甩了个脸子,李昭容无言,摇摇头收回视线,拦下一名路过的宫女,央其为自己指个路。
说来也是好笑,不比住在宫外却经常出入宫廷的邢莹,这从宫门通往后宫诸殿的路,对从小长在冷宫里的她而言,也只堪堪走过三次而已。
一次,是她六岁那年,被亲生母亲领着走进来的。
一次,是她十八岁这年,被一顶轿子抬着走出去的。
而这次,便是第三次。
6. 正版独发6
凤梧宫的朱漆大门庄重威严,周围禁卫持枪而立,戒备森严。
李昭容向宫人禀明了来意,不一会儿,便有个头戴老银扁簪的中年嬷嬷出现,锐利的眼睛上下扫了她一眼。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时微微皱眉,硬邦邦开口道:“郡主随老奴来吧。”
这些在主子面前得力的嬷嬷们一向眼比天高,李昭容都习惯了。
她颔首,拾步跟上。
凤梧宫主殿建在高高的台阶之上,雕栏玉砌。便是白日里,殿门两旁的鎏金莲瓣九联灯台里也燃了数百支蜡烛,照得四周通明。
有些奢靡,也有些刺眼。
她没有多看,目不斜视地低头跟着嬷嬷进去。
只是刚踏入殿内,她便感觉有道炽热的视线紧紧地盯在自己身上,其中的压迫感令人十分不适。
她皱了皱眉,忍着没抬头,规规矩矩地朝上首拜了下去,不卑不亢道:“昭容特来叩谢娘娘圣恩,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清越的女声在空旷的大殿内落下,却过了许久也无人回应。
半晌,才有一道戏谑的声音在侧首边悠悠响起。
“母后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一个妹妹,儿臣怎么从来没见过?莫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低着头跪在殿中央的李昭容心一紧。
能堂而皇之出现在皇后宫中的男子,其身份不言而喻。
她莫名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坐在上首的马皇后道:“太子胡说什么,这是你七皇叔的女儿,陛下新封的昭容郡主,邢将军新娶的夫人。”
太子李渊意味深长道:“原来是那位早年远游结果不慎病亡的……七皇叔的女儿啊。”
他刻意在“七皇叔”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李昭容垂眸一声不吭,全然当做没听懂他话中明晃晃的揶揄之意。
两人说完,马皇后这才想起来似的,对她道:“起来罢,别跪着了。”
“谢皇后娘娘。”李昭容站起身,微微侧身背对着太子那边。
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从她踏入殿内的那刻起,一直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像只暗地里肆意窥探的阴冷毒蛇。
从小长在宫里的她见过许多暗地里的污秽龌龊,太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了。
令人恶心。
黏在她身上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什么可以随意剥了皮拆吃入腹的猎物一样。
比起邢焱的漠视和冷淡,李昭容更厌恶这种故意越界的露骨态度,完全不知收敛。
如果此刻是在宫外,她定会让下人捉了这般胆大的贼子送去官府。
但可惜的是,此刻她身在凤梧宫,而面前的两位——
一位是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后宫之主。
一位是一人之下的正统太子,未来之主。
无论哪位,皆是大启数一数二地位超凡之人,并不是她这种空有虚名的郡主可以冒犯或是撼动的。
现下的自己,在他们眼里,怕是和一只猫儿狗儿没什么分别。
左右不过是这一会儿的工夫,忍一忍,风平浪静。她攥紧了掌心,在心底轻声默念。
好在马皇后似乎也不太喜欢叙家常,也似乎真的不知道她的身世来历,而是把她当作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远房皇亲,只问了些她在将军府过得如何之类的场面话。
李昭容绞尽脑汁挑了些能说的,一一谨慎回答。
而太子,则除了最开始说的那两句稍显暧昧的话之外,中途竟再未开过口,只笑眯眯地坐在侧首边的位置上,旁听马皇后和她说话,一副很随和的样子。
但她知道那是假象。
马皇后在听见她一板一眼地说了一日三餐、说了丫鬟趣事、说了将军府很大之类的口水话之后,面露不耐,随便找了个理由开口将她打发了。
显然是将她当作了一夜乍富却没什么见识的蠢货。
李昭容心底微松,福了福身准备离去:“那昭容就先告退了。”
只是脚步还未抬,一旁紧接着便传来太子含笑的声音:“那儿臣也不打扰母后休息了,孤送送皇妹。”
李昭容:“……”
几乎是瞬间,她就感觉到坐在上首的马皇后向她投来了严厉的审视目光。
显然,一个普普通通的远房皇亲并不能得到地位尊贵的皇后的过多注意,可自家儿子不同寻常的殷勤却能顷刻间引起一位母亲的警觉。
特别是在这位母亲手握至高权柄的情况下,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还未放下的心霎时间重新高高提起,李昭容头皮一紧,忍不住在心底把太子臭骂了几十遍,低声快速道:“殿下请留步,臣女一个人可以回去的,不劳烦殿下了。”
“臣女告退。”
她匆匆行礼,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凤梧宫大门方向逃离,把太子的挽留声扔在脑后,一昧地低头将步子踩得飞快。
凤梧宫的主殿内,马皇后若有所思地看向二人前后离去的方向,许久,微微皱眉道:“你说,太子对她,是不是有些过于关注了?”
一旁头戴老银扁簪的嬷嬷垂首,谨慎道:“据老奴所知,这丫头之前一直就被扔在偏僻荒凉的冷宫里,无人教养,刚刚给娘娘您行的礼也处处都是瑕疵。”
“太子殿下何等人物,不知见过多少国色天香,其眼光之高,又怎会对这等庸脂俗粉的货色提起兴趣呢?老奴斗胆猜测,殿下估计只是想拉近和将军府之间的关系,毕竟邢将军执掌南疆边州军,对殿下以后……颇有益处。”
马皇后依旧皱眉,似乎不太满意。
见状,嬷嬷话音一转,又赶紧道:“不过,娘娘您的担忧也并不无道理,您方才坐得远没瞧见,可老奴刚刚领着她进来时,看得真真的,这丫头啊,她长得就一副红颜祸水的狐媚子模样!就和……”
嬷嬷顿了顿,绞尽脑汁地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儿,突然灵机一动,斩钉截铁道:“就和熙春宫的那个狐媚子一样!看起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果不其然,一听见“熙春宫”三个字,马皇后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冷笑一声:“本宫果然感觉没错,天底下的狐狸精都一个德行,见了男人就恨不得往自己身上勾。”
“刚刚听她回话,还觉得宫里面怎么会有如此愚钝老实的一个人,却原来都是装的!”
瞧见马皇后眼中闪过的一丝狠意,嬷嬷惊了惊,心中叫苦,有些后悔不该顺着主子的意思把话说得太重。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被发现,最先被问罪的肯定是她这个皇后身边人。
于是,她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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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心,那丫头现下已经嫁了人,嫁的又是将军府,应该不会像熙春宫那位一样,搅得后宫不得安宁。”
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马皇后闻言,稍稍冷静下来。
待回过神时,按了按额头,叹道:“都怪熙春宫那个贱人,一扯上她,本宫就忍不住。”
嬷嬷又是一番安慰。
马皇后沉吟道:“不过,这事也提醒本宫了,渊儿不日即将及冠,到时候也该给他择选一位品貌皆优的太子妃,让他收收心了,别老一天到晚和那些宫女们厮混。”
“有了太子妃珠玉在侧,想必渊儿再不会被这般冷宫出来的下贱货色勾去了注意。”
“不愧是娘娘,思虑周全。”嬷嬷垂首恭维道。
马皇后满意地颔首。
*
而李昭容这边,直到离开凤梧宫很有段距离了,才惊觉自己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巡逻的禁卫警觉地看了她一眼,她停下脚步,抚了抚胸口匀气。
待略微平复呼吸后,扫视周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光顾着甩脱太子,竟不知何时跑到了熙春宫附近——
她知道这里。
这是贵妃寝宫。
她小时候曾经摸黑躲开巡逻的禁军,偷偷跑过来几次,但每次都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因为那时的她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她望着高耸的宫墙和紧闭的宫门,目光复杂。
就在李昭容驻足的工夫,大门忽而从里被人推开一条小缝,从里探出个脑袋。
是个小宫女,十一二岁的模样。
小宫女似乎颇在主子面前得宠,双丫髻上绑着镶了精致珍珠的丝绸发带,腕间戴了上好的白玉镯子,打扮光鲜。
见了生人也不怕,反倒昂着下巴端起一副主人家的姿态,凶巴巴地质问她。
“你谁啊?鬼鬼祟祟地站在这里做什么?!”
李昭容有些错愕。
看见面前小宫女那副机灵泼皮的神态,一瞬间,她仿佛隔着久远的岁月看到了小时候入宫前的自己。
像,像极了。
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迎着小宫女不算友善的眼神,鬼使神差的,她有那么一瞬间想抛开那些顾虑,不管不顾地冲进熙春宫内,问问她。
问问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是还没等开口,小宫女便被人从里拽了回去。
隔着门传来低声训斥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
嬷嬷道:“内务府新送来了贡品,可新鲜的蜜瓜,娘娘喊你去吃呢,你不赶紧过去,偷偷跑大门这儿来做什么?”
小宫女的声音笑嘻嘻的,像是在撒娇:“哎呀,赵嬷嬷,我就是出来透个气,整天呆在熙春宫里闷都闷死了,你别告诉娘娘,我现在就回去。”
“对了,门口来了个奇奇怪怪的人,看起来不像是妃嫔,嬷嬷你看着点,可别让坏人进来咱们宫了哦。”
“你这小妮子,光天化日之下,门口禁卫都守着呢,哪来的坏人,你就是口没遮拦的,小心得罪人!”
赵嬷嬷皱眉走出来,恰好和门外的李昭容对上了视线,当即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怎么来了?!”
7. 正版独发7
赵嬷嬷说完,忽而脸色微变,似是终于记起今日是新嫁娘三朝回门的日子,尴尬地笑笑,扔下一句“老奴去禀报娘娘”,便急匆匆转身回去了。
李昭容没说话,也没离开,站在原地望着那道半掩的宫门出神。
没一会儿,赵嬷嬷的身影又出现在宫门口,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怕她闹事,小声道:“娘娘今日身体不适,不太方便见您,郡主还是请回吧。”
李昭容默然,平静道:“我没想见她,刚刚不小心走错了路而已,这就走了。”
赵嬷嬷胡乱点了点头,也没说信不信,继续转述道:“娘娘说,和皇后娘娘那边谢过恩就可以了,不用多此一举地来拜见她,宫里人多眼杂,圣上如果知道你们还有联系的话,会生气的。”
对着方才的小宫女便是唤她吃蜜瓜,对着她便是身体不适。
李昭容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表情。
好在原本她也只是无意间才路过了这里,不然若是换了从前还依旧抱有希冀的她,怕是只能丢脸又狼狈地躲回冷宫里抹眼泪了。
多可笑啊。
赵嬷嬷似是也知道这个借口有些过于拙劣了,脸上挂满了尴尬。
宫门前的长道间,气氛沉凝。
李昭容突然问:“刚刚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是谁?”
方才是她一时恍神看岔了,那个小姑娘穿的衣裳颜色虽然和宫女很相近,但还是有所不同,身上的料子明显不是普通宫人的规制。
还有那只一看便知成色极好的玉镯子。
没有哪个需要干活的宫女会戴那种一不小心就会磕碎的玉镯子。
她以前为了攒点铜板,偶尔帮一些宫女洗衣服时,从来连自己的衣裳都是紧着打了补丁的旧衣穿,舍不得把新衣裳弄脏一点,更别提戴着首饰干活了。
当然,那时候的她也没什么首饰就是了。
没料到她并没有露出难过或是生气的表情,反而一脸冷静地问起旁人,赵嬷嬷一愣,但随即脸上却变得更尴尬了。
“那丫头……是前段日子新进的宫女,本来是浣衣局的,有回来送衣服时被圣上和娘娘瞧见了,怜她身世可怜,才十岁就被爹娘卖进了宫,就、就干脆留在熙春宫做……”
赵嬷嬷小心看了她一眼,支支吾吾将剩下几个字吐出来:“做……义女。”
说完似是怕她生气,又赶忙补充了句:“不过正式的仪典还没办,现下还算不上正经的主子,娘娘就暂且养在身边了。”
李昭容久久未能回过神。
饶是心底有些猜测,可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感觉难以置信。
她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
这算什么?
把别人家的孩子精心护在膝下,对自己的孩子狠心不管不问,试问天底下有这样的娘亲吗?
如果十岁被卖进宫就叫做可怜的话,那六岁被扔在叫天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冷宫里差点饿死的她算什么?
算她命不好吗?
心底一阵揪紧,李昭容咬紧后牙,忍住脱口而出的质问,转身就走。
只是刚走几步,突然想起一事,又折返回去,冷声问:“我藏在偏殿柴火房砖头下的银子,还有装了贴身物品的包袱,是她派人拿走的吧?”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
其实在很早之前,她就已经为自己想好了退路,但可惜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突如其来的赐婚打断了计划。
待嫁的那段日子里,她的周围又全是宫人看守,根本无法脱身,待到她后来终于找到机会想取走银子和包袱偷偷一起带出宫时,那里却早已空空如也。
能把东西悄无声息地拿走却没有声张的人,不做他想。
赵嬷嬷“啊”了一声,望望四周,着急将她拉到了一边,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郡主可别再提这回事了!娘娘因为这个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帮忙给郡主打听巡卫班次的小殿下都被娘娘狠狠罚了禁闭!”
“私自出逃可是天大的罪过!一旦被禁卫抓住报到圣上那里,就算不会连累到娘娘,但帮忙的小殿下肯定会被圣上问责的啊!小殿下可是一直念着您的,郡主就算不在乎自己,也得想想小殿下呀。”
说到最后,语气已然忍不住带上了丝丝责备。
提及弟弟李淮,李昭容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温柔,但随即便压了下去,坚定道:“我知道,嬷嬷我不想为难你,但那些是我的东西,我必须要带走。”
除了过去十几年里她一点一点努力积攒下的散碎银子外,那包袱里面更有她六岁以前从宫外带进来的东西。
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玩意儿,只是几样普通老百姓会买给自家小孩子的玩具罢了,不值几个铜板。
但那是她仅存的关于小时候的念想了,她不想弄丢。
她并不欠任何人的,所以任何人也不要想拿走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李昭容执拗地看向面露为难的赵嬷嬷,脚下一动不动。
“唉!”赵嬷嬷跺了跺脚,又转身回了熙春宫殿内,“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这回等的时间长了些,长到巡逻的禁卫都快要怀疑地上前赶人时,赵嬷嬷终于出来了,手里还攥着一个皱巴巴的靛青色荷包。
观其样式,似是宫女们常用的那种。
赵嬷嬷打量了下周围,快步走近,将荷包悄悄塞到她手里,小声而又快速道:“娘娘说,那些旧物不过是些无用的垃圾,她已经让人处理了,这荷包里面的东西,就当是补偿,郡主不要再为这种小事纠缠了。”
无用的垃圾。
她垂眸看着被塞进掌心的荷包,眼里没什么温度。
所谓补偿,大抵是银票吧,可真大方。她出神地想。
就和她当初打赏将军府的小丫鬟一样,抓了把银瓜子塞进小荷包里递过去,小丫鬟高兴地接过就走了。
那她现在是不是也应该一样,感恩戴德地接下来,然后高高兴兴地离开?
李昭容轻嗤,反手把荷包强硬地塞了回去。
她不要这种施舍。
但赵嬷嬷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先一步压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作,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娘娘还说了,收下这荷包,以后这事就千万不要再提了,郡主既然如今已经出宫嫁了人,也算是得尝所愿,以后……”
赵嬷嬷咬咬牙,嘴唇动了动,低声快速道:“以后若无事,娘娘希望郡主就不要再回皇宫了!更不要出现在熙春宫附近,平白给她招惹麻烦!”
李昭容呼吸一窒,猛然抬眼。
似是作为旁观者的赵嬷嬷也觉得这话有些过于绝情了,全程不敢看她的眼睛,匆匆说完后便转身走了。
像是重复了无数次小时候的噩梦,熙春宫的宫门再次在眼前“砰”的一声紧紧合上。
将自己拒之门外。
不知是不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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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隔着一道厚重的宫门,她似乎恍惚听见了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小宫女活泼的笑闹声。
格外刺耳。
……
李昭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熙春宫,又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皇宫门口的。
她好像想了许多,又好像没想什么,整个人像个被掏空灵魂的木偶,对外界的感应都迟了一拍。
直到日头渐高,一早约定的时辰已过,而本该回来的邢莹却还不见身影时,坐在马车里的她才慢慢回过神来,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李昭容定了定神,强打起精神,从马车内探出身子,低声问车夫:“二小姐一直没回来吗?”
“回郡主,没呢,小人一直守在这里,只见到您回来了。”车夫如实回答。
李昭容蹙眉。
这不对。
邢莹虽然性格骄纵,嘴巴也坏,但从早上在晚松院的时候能看出来,总归还是听贺氏的话的。
在她们二人出发前,贺氏曾特意叮嘱过邢莹,这回不比以往一人进宫的时候,让邢莹莫要又像之前那样,光顾着和荥阳公主玩耍却忘了回家的时辰,平白让她这个做嫂子的空等。
当时邢莹虽然很不高兴,但还是乖乖答应了。
李昭容相信邢莹是不会在一些事情上去赌气故意违逆贺氏的,那就只能说明……
她掀帘看向巍峨的皇宫方向,想起邢莹那张不饶人的嘴,突然有些不太好的猜测。
在车夫疑惑的视线下,李昭容果断提裙下了马车,吩咐道:“你在这儿候着,我去寻二小姐回来,如果过了一个时辰我还没回来的话,你立刻回府去禀报母亲。”
望着自家郡主头也不回的背影,车夫挠了挠头,抬头看了看天色,默默在心底数起了时辰。
……
偌大的皇宫,宫殿诸多。
一连向好几个宫女打听,李昭容才打听到了荥阳公主和邢莹的去向。
待她央宫人领着她匆匆赶到御花园时,刚好瞧见几个小姑娘扭打在花丛间,旁边地上散落着许多摔破的瓷片和踩烂的鲜花,入眼一片狼藉。
宫女们满脸焦急地围在四周,却好似都在顾忌着什么,迟迟不敢上前。
李昭容蹙眉仔细一瞧,其中一道身影十分眼熟,果然是迟迟未归的邢莹!
只是邢莹那身今早出门前还光鲜整洁的嫩黄衣裙上面,此刻已然沾满了脏兮兮的泥土,原本白净的小脸现下也变得跟个花猫一样。
另外两个,一个看身上的衣裙规制,应该是荥阳公主,而另一个……
她急匆匆的脚步顿在原地,目露惊愕地望过去,竟然是不久之前在熙春宫门前遇到的那个双丫髻上绑了珍珠发带的小丫头!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御花园里,三人扭打在一起,场面极其混乱。
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以一敌二,似乎力有不逮,眼看要被其余两人压着打,急了,伸手就去抓地上的碎瓷片,往离她最近的人的脸上划去!
那碎瓷片何其锋利!
可周围的宫女们却都好似傻了一般愣在原地。
李昭容陡然回神,立刻上前阻止,扔开她攥着碎瓷片的手,却还是猝不及防被划了一道口子。
火辣辣的疼瞬间爬满整个手背。
有鲜血流下来,滴滴答答落在草地上。
画面似乎静止了一瞬,在场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住了。
8. 正版独发8
邢莹最先反应过来,气得眼睛都红了,猛地冲上去把罪魁祸首用力推开,暴躁如雷地骂道:“你个臭丫头翻了天了!竟然还敢动手!”
小丫头被推得向后踉跄几步,闻言去看自己手里沾了血迹的碎瓷片,立马扔到一边,没好气地反驳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看向方才上前阻止自己的李昭容,突然一愣,视线在几人之间来回打转,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
“哦,我知道了!你们几个都是一伙的!”
她憎恶地瞪了李昭容一眼,大声道:“先是你!跟个贼一样偷偷摸摸跑到我住的地方打探消息!然后——”
她指向其余二人,大声指责道:“再是你们!知道我要给贵妃娘娘献花之后,故意把好看的牡丹花盆放在显眼的位置,引诱我去采,然后就突然现身冤枉我,说我偷东西!要治我的罪!”
小丫头越说越觉得自己猜测得对,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你们三个人都是串通好的!你们就是嫉妒我得贵妃娘娘和圣上的喜欢,所以特意来给我下圈套,好让我被贵妃娘娘责罚!”
“呸!一群大坏蛋!真下作!”
骂咧咧说了一通,小丫头立即转身就跑。
刚刚险些被伤到脸的荥阳公主此时渐渐从惊魂未定中恢复过来,见人要逃,立马沉下脸,朝周围的宫女们娇喝道:“你们都是死的吗?!”
“这等竟敢以下犯上之人,还不给本宫抓起来!”
见自家主子呵斥,宫女们方才醒过神,连忙去拦。
小丫头见状,拼命挣扎,手脚乱蹬,试图挣脱抓住她的宫女,大声喊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是贵妃娘娘的义女!义女!你们知道义女是什么意思吗?!”
“贵妃娘娘最疼爱我这个女儿了!要是让贵妃娘娘知道你们胆敢欺负她唯一的女儿,你们这些狗奴才,一个个的都别想跑!”
宫女们闻言,脸上果然闪过一丝顾忌,手下松了些。
小丫头得意一笑,趁机挣脱逃走。
邢莹跳脚,怒骂道:“谁欺负你了!不对,谁是狗奴才?!你个臭丫头!还敢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先来招惹的我们!”
荥阳公主见一群人都拦不住一个小丫头,简直快要气死,指着那个松开手的宫女训斥道:“谁让你松手的?!你家主子都要被人踩到头顶上作威作福了,你还愣得跟个木头一样!”
被训斥的宫女低着头,讷讷不敢言。
正当场面混乱成一团时,远处突然一道慵懒的轻柔女声传来,像是一剂安抚人心的良药,让剑拔弩张的局势平静了些许。
“这都是在闹些什么?”
听见声音,宫人们一惊,看向来人,连忙齐齐跪下:“拜见贵妃娘娘。”
行礼的同时,暗地里皆悄悄松了口气。
神仙打架可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够掺和的,还是让能做主的人来主持大局比较好。
不过,也不知道熙春宫的这位主儿什么时候来的,她们竟然都没发现。
其余人闻声,也“唰”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而李昭容,早已在那道记忆里极其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时,就僵在了原地。
浑身的血液和力气都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
她死死地盯住那道款款走近的雍容身影,一动不动。
见自己的靠山来了,小丫头立马眼前一亮,小跑过去拽着来人的袖子撒娇,哭唧唧道:“您终于来了!”
小丫头“唰”地伸手指向她们,气鼓鼓地告状道:“就是她们!我不过是想在花园里摘几朵牡丹,好让娘娘您可以一边吃着蜜瓜一边赏花,她们偏要故意拦我!还污蔑我是小偷!”
“嗯?是这样吗?”容贵妃道。
许是地位超然,常年养尊处优,容贵妃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乌发如缎,发髻松松地挽在脑后,鬓边虚别几支掐丝镶翠的八宝飞凤簪。
唇红如砂,眼尾微挑。
虽然身穿一袭略显浅淡的白青色宫装,整个人却艳丽到宛若浓妆的凡间圣女,举手投足间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容贵妃看过来,淡淡道:“不知我的义女玉珠如何惹到了公主殿下,竟让殿下如此咄咄逼人。”
玉珠……
李昭容用力压住不停颤抖的受伤的右手,垂下眼眸。
寓意真好的名字,如玉如珠吗?
听见这番颠倒黑白的话,邢莹立马嚷嚷道:“你胡说!明明是我们一早就来了,本来好端端地在亭子里赏花,不过是稍稍离开了一会儿的工夫,就看见你鬼鬼祟祟地在偷我们放在亭子里的牡丹!”
“我们让你不要动亭子里的牡丹,去摘外面园子里的花,你不听也就算了,还故意朝我们做鬼脸,把盆里的牡丹全摘了!你个死丫头……”
话音戛然而止。
在容贵妃轻浅却隐含威势的目光下,邢莹瞬间哆嗦了下,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见自己的人被欺负,荥阳公主连忙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抬头怒视:“贵妃娘娘是想以势压人吗?邢二小姐说的又没错!这丫头不仅毁了我让人精心布置的地方,还竟敢试图拿着碎瓷片划伤我的脸!”
她一指不远处地上那块犹带血迹的碎瓷片,沉声道:“那便是证据!在场之人皆可作证!”
容贵妃却看也不看手指的方向,不急不缓地扫了在场众人一眼。
宫人们皆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容贵妃勾了勾唇角,收回视线,上下打量了荥阳公主一眼,含笑道:“所以,公主殿下伤着哪儿了?需不需要本宫去喊太医来瞧一瞧?若是这丫头真伤到了公主,哪怕一根汗毛,本宫定严惩不饶,只是……”
她拉长了语调,慢慢道:“本宫看了许久,也没找见公主伤在何处了,难道,是伤在看不见的地方了?”
荥阳公主一噎,反驳道:“那是本公主福大命大!”
像是想到了什么,荥阳公主快步走到李昭容身边,指着她被划伤的手背,转头怒斥道:“要不是邢将军的夫人反应快,及时救了我,本公主的脸还不知道要被伤成什么样呢!”
众人闻言,皆把视线移了过去。
因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处理,只见李昭容的手背上赫然横着一条深深的伤口,此刻仍在往外不停地冒着血珠,瞧着十分可怖。
说完,荥阳公主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不妥,赶忙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帮她把伤口暂时包扎住,扭头朝旁边的宫女娇斥:“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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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久了都不知道把太医找来?没看见郡主伤到手了吗?!”
宫女犹豫地看了眼容贵妃的方向。
荥阳公主怒了:“眼睛往哪儿看呢?到底谁是你主子?还不快去!”
宫女唯唯诺诺地应了,赶忙往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从头到尾没出声的李昭容感觉到对面那道视线轻飘飘地划过自己的手,又轻飘飘地移开。
而后,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般无视了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既然殿下凤体无碍,那玉珠给殿下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至于那些踩烂的牡丹,不过是几朵不值钱的花,改日本宫让人多送几盆给殿下便是。”
“玉珠,去给殿下道歉。”
玉珠哼了哼,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敷衍道:“对不起!”
没想到自己搬出了将军府的名头都没用,见人要走,荥阳公主气急,立马出声阻止:“不能就这么算了!”
容贵妃笑道:“嗯?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还是说,殿下是对本宫的决断不满意,想请皇后娘娘来主持公道呢?不过——”
“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皇后娘娘似乎前段时间才罚了公主殿下禁闭,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殿下不仅没听她的话乖乖呆在长庆宫内自省,反而私自跑出来……”
容贵妃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凤梧宫的方向。
剩下的话并未说完,但荥阳公主已然瞬间白了脸,显然是被拿捏到了痛处,攥紧拳头站在原地不吭声了。
玉珠见状,偷偷朝几人做了个得意的鬼脸,气得邢莹愤恨地跺了跺脚,却无可奈何。
容贵妃含笑道:“那本宫便不打扰殿下赏花的雅兴了。”
玉珠满脸都写着胜利的高兴,从地上捡起了唯剩不多的完好的几支牡丹,拉着容贵妃的手转身回宫:“娘娘,咱们回去继续吃蜜瓜,不理她们了。”
就在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李昭容突然出声。
只一句话,便让熙春宫众人停下了脚步。
“没记错的话,贵妃娘娘还未正式举行收养义女的仪典,也就是说,此时这位……玉珠姑娘,还是熙春宫的宫女吧?”
容贵妃离开的脚步顿住。
李昭容缓缓开口,清越的嗓音不卑不亢道:“身为宫女,先是违反宫令,私自偷盗公主命人精心布置的牡丹,再是以下犯上,对着公主大声辱骂,最后丝毫不知悔改也就罢了,居然还试图用凶器向皇室行刺杀之事。”
“如此屡犯禁令的大胆宫女,竟然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凤体无碍’,就搪塞过去了。”
李昭容顿了顿,继续道:“这位玉珠姑娘,是想以宫女之身向百姓们证明——”
“大启的律例根本不值一提!”
“大启的皇室,也是可以随意任人侮辱践踏的吗?!”
本来还满脸不在乎的玉珠听到最后,紧紧拉住容贵妃的手,脸上已然出现了慌张之色,矢口否认:“我不是!我没有!”
李昭容却没理她,轻笑一声,抬眸直视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掩在衣袖下的指尖用力将掌心掐出一片深深的红痕,眉眼间却满是冷静。
她一字一句道:“还是说,这不是这小丫头的意思,而是——”
“贵妃娘娘,您的意思呢?”
9. 正版独发9
掷地有声的话重重落下,御花园内寂静无声。
众人心底一惊,皆为这大胆的话屏住了呼吸。
宫女们更是将脑袋深深埋进脖子里,恨不得当场变成聋子。
任谁也没料到,这邢将军新娶的夫人如此直勇,竟然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圣上极为宠爱的贵妃。
没看见就连皇后娘娘膝下嫡出的荥阳公主对着贵妃都要退让三分吗?
荥阳公主也吃了一惊,刚刚见这位夫人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还以为她是因为没见过大场面所以被吓着了呢。
没想到啊,竟然一开口就字字直击要害,厉害呀!
再把刚刚那番话在心底快速过了几圈,荥阳公主眼睛越来越亮,渐渐挺直了腰板,也跟着道:“对!郡主说的没错!而且,现下她只是个宫女,就胆敢仗势接连犯下如此大错,视我朝律法和皇室尊严为无物,那待来日,她是不是还得踩在我父皇头上才满意呢?”
“到那时,贵妃娘娘还要像今日一般为她息事宁人吗?”
“如果是这样,那本宫是不是可以认为,在贵妃娘娘心中,这丫头比我父皇乃至整个大启皇室的荣辱还重要呢?”
荥阳公主和李昭容并排站在一起,昂头朗声发问,合起来的气势让旁边的邢莹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望着两人的眼睛不停地锃锃发亮。
面对一先一后这般尖锐的质问,容贵妃表现得竟也十分平静,只是语气比起刚刚却凉薄了许多。
淡淡凉凉的视线轻轻扫过面无表情的李昭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转向了荥阳公主,问:“那殿下,是想如何呢?”
没料到主动权居然这么容易又回到了自己手上,荥阳公主一愣,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李昭容。
此时此刻在她的心里,李昭容早已不再是闺蜜口中嫌弃的来历可疑的破落户,而是隐隐成了一位可以依赖的长辈。
其余人包括邢莹也下意识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她们都在等着看这位到底会如何应对。
右手被割裂的皮肉已经疼到颤抖,李昭容只有死死地掐住掌心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从容无比。
她定定地看了一眼依旧无视自己的容贵妃,平静开口道:“不是公主殿下想如何,而是我启国皇宫的宫规如何,便该依律照做,否则皇室的威严何在?圣上的威严,又何在?”
她转向肃着脸不停点头赞同她话的荥阳公主,放柔了语气,轻声问:“殿下以为呢?”
荥阳公主眨眨眼,立马意会,朗声道:“按我大启律例,盗人钱财者,没收钱财,杖责二十;以下犯上者,杖责一百,罚役三十日;而胆敢试图行刺皇室者——”
她看向脸色渐渐苍白的玉珠,沉下脸,用在场之人皆能听见的声音,肃声道:“赐以腰斩,五族尽诛!”
玉珠瞪大了眼睛,膝盖一软,猛然瘫倒在地,小脸煞白。
“不过……”
荥阳公主瞧见玉珠那副再无一丝嚣张气焰的模样,心底暗爽,话音一转,抬了抬下巴道:“本宫大度,念在你年纪尚幼就入了宫,无人尽心教导你这些规矩和礼仪的份上,小惩大诫,你就自去内侍省那里领二十个板子,再去浣衣局劳役半年方能回到熙春宫,然后……”
旁边的邢莹立马插嘴道:“然后在浣衣局期间还要每日在佛祖面前抄写一份道德经,以示冒犯殿下还有弄伤我嫂嫂的悔过之心!”
荥阳公主闻言愣了愣,心底唏嘘。
不愧是她的好闺蜜,竟能想出抄书这种惩罚人的法子,可太狠了!
要是换作她,宁愿去挨板子也不要对着一堆枯燥无聊的书,而且还是看都看不懂的经书。
不过荥阳公主当然不会拆自家人的台,面上严肃点头道:“对,经书需得日日送来给本宫过目,期间不得有一日懈怠!否则别怪本宫不客气!”
邢莹似乎胆子又回来了,也紧跟着威胁道:“也别怪我将军府不客气!我大哥要是知道你趁他为大启出征的时候欺负我嫂嫂的话,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李昭容微微诧异地看了邢莹一眼。
倒是没想到,这个自初次见面起就看自己不太顺眼的小姑子竟然这时会为自己站出来撑腰。
邢莹察觉到她的视线,赶忙将头扭到了一边,将目光对准瘫在地上的玉珠,掷地有声地补充道:“我将军府也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
见局势已然一面倒,玉珠突然醒神,赶忙扭头拽着身旁人的裙角求助道:“娘娘——”
她不想去挨二十个板子,不想去抄什么听都没听过的经书,更不想再重新回到浣衣局去每天对着一堆又脏又臭的衣服!
玉珠心底满是不服气,也满是不解。
她不明白,不过就是踩烂了一些花,划伤了人而已,她又不是故意的!
谁让她们为了几朵破花就得理不饶人来着!
以前在村里,她就算是摘了别人地里的果子,或是拽掉了村长家女儿的头发,也没见他们要这么罚她啊!
不是只要道个歉,最多被骂两句,饿一顿就好了么?
怎么会这样!
玉珠使劲攥紧手里抓到的华贵的裙角布料,眼泪涟涟地昂头看向如今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哭道:“娘娘,玉珠不是故意的,玉珠只是想给您摘点好看的花配蜜瓜吃……”
见容贵妃面色淡淡并未说话,她慌了神,结结巴巴道:“娘娘,您说过会把我当做掌心捧的玉石珍珠一样宝贝,所以才和圣上一起给我取了玉珠这个名字。”
“您还说,从此以后玉珠就是您唯一的宝贝女儿,您会一直保护玉珠的呀!您忘了吗?”
容贵妃闻言,浅浅勾了勾唇角,指尖涂了丹寇的柔夷轻轻放在她的头顶上,轻叹:“当然没忘,毕竟……本宫只你这一个女儿,自然要如珠如玉地护着。”
容贵妃的声音轻柔似羽,可离得近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昭容闻言,心口猛然一堵,滞涩得厉害,数不尽的被压抑的气闷和委屈似乎都在此刻齐齐都涌了上来。
她僵硬地移开视线,不想去看那副母女情深的可笑画面。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玉珠一喜,瞬间破涕为笑,偏头蔑视地看了她们几人一眼。
而后朝容贵妃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软着声音撒娇道:“那玉珠不想去浣衣局可以吗?”
她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抱怨道:“那里又脏又臭的,玉珠可不想去那种地方,玉珠还想留着这双手给您剥瓜子剪花纸呢。”
听见这满是孩子气的话,容贵妃也笑了。
荥阳公主等人则狠狠皱眉。
难道都到了这种地步了,贵妃竟然还要保下这个惹了这么多祸事的丫头吗?
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容贵妃下一刻便收回了在玉珠头顶轻抚的柔夷,语气未变道:“可是,你本来就是浣衣局的宫女,不是么?”
众人一愣。
李昭容闻言也看了过去。
只见容贵妃还是那副浅浅含笑的姿态,低眸看向地上目露震惊的玉珠,轻声道:“你以前便在浣衣局,想必对那里已是十分熟悉,怎么现在就不能回去了呢?”
玉珠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拼命摇头:“不、不……”
容贵妃轻叹一口气,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公主殿下已经把道理都讲给你听了,若本宫执意保你,会惹出大乱子的,难道你希望看到那样吗?”
玉珠愣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迎着上首那双隐含失望之色的眼眸时,下意识地摇头否认。
“那便是了。”容贵妃笑了笑,语重心长道,“好孩子,知错能改,相信玉珠不会让亲自为你取这个名字的本宫,和圣上失望的,对吗?”
说完,便不再管瘫坐在地上仿佛失了魂一般的小姑娘,抬眸看向被这一幕震住的荥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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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问:“如此,殿下可满意了?”
荥阳公主恍若初醒,从震惊中略微镇定下来,咳了咳,矜持地吐出一个字:“可。”
容贵妃勾了勾唇角,平静无波的视线浅浅划过几人,语气又变回了最初来时的漫不经心。
“天有些热,本宫精力不济,也乏了,便不打扰殿下的雅兴了。”
李昭容还未从方才那幕回过神,见人要走,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嘴唇微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或者说,也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开这个口。
她有些迷茫,落在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上的目光微微困惑。
旁边,荥阳公主已经开始熟练地吩咐宫女们收拾残局。
几个力气大的宫女把瘫在地上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的玉珠架起来,往内侍省的方向拖去,剩余的宫女则拿着扫帚打扫花园里的碎瓷和残花。
望着之前还一副张牙舞爪要作威作福的小丫头此时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为何,李昭容心里竟然莫名生出了一股兔死狐悲的难过。
大概是因为同是被轻易放弃的人吧,她想。
……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李昭容和邢莹已经在宫里耽误了不少工夫。
李昭容也没忘记,自己进宫找邢莹之前对车夫嘱托的话,而既然现下事情已了,人也找到了,便也该回府了。
免得车夫误会她们俩真的在宫里出了事儿,回去报信惊扰到了休养中的贺氏。
荥阳公主对她们十分不舍,拉着二人的袖子气闷了好一会儿,但也知道自己不能任性地把人留在宫里。
于是,让姗姗来迟的太医给自己的救脸恩人——李昭容受伤的手好好涂药包扎一番后,她又让宫女从自己的私库里拿来许多补品。
荥阳公主道:“嫂嫂,私下里,我也想和阿莹一样这么唤你可以吗?”
瞧见和小姑子一般大的公主眼神亮晶晶地望着自己,李昭容忍俊不禁地颔首应允。
荥阳公主高兴了,但随即又露出抱歉的表情,诚恳地说了句对不起:“嫂嫂,对不起,其实之前阿莹跟我打听消息的时候,我撒谎了。我常年一个人住在长庆宫里,那些宫女们又不肯和我多说话,所以其实我对宫里的很多事一点都不了解,更别提认识所有人了。”
“之前,我跟阿莹说我对皇宫了如指掌,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嫂嫂的话,都是骗人的,其实我就是不想让阿莹觉得我堂堂一个公主这么没用而已……”
说到这,荥阳公主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她继续道:“以后,嫂嫂你和阿莹如果有空的话,一定要经常来找我玩呀!母后不准我出自己的宫殿,我一个人闷都快要闷死了。”
荥阳公主故意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李昭容噗嗤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答应了。
荥阳公主又转头看向旁边鼓着腮帮子明显在生气的邢莹。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邢莹就扬了扬下巴,傲娇道:“别想!你都骗到我头上了,居然还想让我给你带糖葫芦?你知道我每次为了避开那些守卫的眼睛,有多不容易么!”
“你居然还骗我!哼!”
荥阳公主咳了咳,脸红道:“这不是怕你嘲笑我嘛。”
都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她可不想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被比下去。
邢莹板着脸不为所动,非常冷酷无情道:“我不管,反正糖葫芦是没戏了!”
荥阳公主软着嗓子磨了会儿也不见人答应,也怒了,直接扑到她身上去,抱着她的肩膀摇晃:“我可是公主!你竟敢不听我的!我要罚你!罚你下次给我买两串回来!我要吃苹果的糖葫芦!”
“你开什么玩笑?!苹果那么大我怎么塞进袖子里?!那些禁卫是眼睛不好,不是瞎了唔唔唔……你别摇了……”
瞧着两人闹作一团的欢快模样,李昭容也跟着笑了。
长庆宫内,春光正好。
10. 正版独发10
自那日从宫中回来后,李昭容就发现自己总是能在各种地方,以及各种时候发现自家小姑子偷偷瞄她的视线。
前厅吃饭时,晚松院陪贺氏说话时,就连去如厕的时候,偶尔余光里也能瞥见邢莹鬼鬼祟祟的身影。
极为可疑。
可每次等她回望过去的时候,邢莹又会立刻“唰”地转过头去,装作没事人一样,怎么问也不吱声,问得多了就瞪她一眼跑开了,李昭容便也不再管了,直到这日。
这日一大早,吃过早食后,看天气尚好,李昭容便喊着临风院里的几个丫鬟一起,把自己的嫁妆箱笼都搬到了院子里。
之前总是被这事那事缠身,又光顾着熟悉府里了,导致她都嫁过来快小半个月了,那几十台嫁妆还一直乱七八糟地堆在库房里没来得及收拾。
也就是上回邢雨来借画时,李昭容才让丫鬟去翻找了一通。
正逢今日得闲,再加上贺氏前几日又从人牙子那里新给她挑了几个丫鬟,人手也够,她便趁着机会想着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归置归置,有用的就拿出来用,没用的就分门别类地入册收进库房里去。
夏桃捧着嫁妆单子,一样样禀报道:“郡主,像是黄杨木梳、篦子、胭脂和抿子之类的,婢子各放到了一份到梳妆匣里,其余的暂时收到了内室柜子里备用。几套朝衣靴袜,还有一床妆花被褥并鹅毛枕头也一起放进柜子里了。”
“银背壶、银执壶、银匙、银杯盘之类的话,给拿到咱们院子的小厨房用了。”
“瓷器、屏风之类的摆件有点多,婢子挑了几件雅致的给您摆在厢房里了,剩余的还有好些,都在这些箱子里面。
……
其他还有六十余匹杭绸锦缎,婢子摸着料子挺娇贵的,要是一直放库房里怕是得糟蹋了,郡主您看看是扯了去做衣裳还是?”
夏桃指了指堆放在院子里的十几口箱子,目露询问。
李昭容一看,也挺头疼。
这老皇帝真是做得出来,总共不过九十六抬的嫁妆,实际上三分之一都是虚抬,一箱里只摆了一件东西充数,剩下的箱子虽说装得还算满当,但大都是些没用的玩意儿。
田地铺子之类的,更是一概没有。
而这些漂亮精致的玩意儿,因打了宫中印记,卖也不能卖,摆出来吧,又没那么多的位置给它摆。
李昭容心中腹诽,还不如刚刚那些什么枕头梳子之类的了,至少平日里还能派上用场。
至于夏桃说的那些看起来昂贵的锦缎……
她俯下身摸了摸,轻嗤一声。
怕都是内务府往年给各宫妃嫔们做四季衣裳时剩下的料子罢了,颜色不是过于老气,就是太过鲜嫩了,根本不适合她。
可若是放着不用,确实也像夏桃说的那样,糟蹋了。
李昭容望着面前的十几口箱子,心底有些可惜。
要是这些没用的东西全都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那该有多好?
正在她琢磨着要如何安置这些东西时,这段时日一直行迹鬼祟的邢莹却突然踩着步子“噔噔噔”闯进了院子里,还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只是仔细一瞧,那生气的表情之下,还隐约夹杂着几丝莫名的委屈。
“你为什么送邢雨那么贵的东西?!她可是二房的人!”
望着面前宛若一头炸毛狮子的小姑娘,李昭容先是一愣,随即又感到好笑,解释道:“如果你是说那几幅画的话,那是借,不是送。”
邢莹不高兴道:“我都听说了,那画都被毁了,借出去的东西没了,和送有什么区别!而且,她找你借,你就那么大方地给出去了,轮到我,就拿些和别人一样的东西打发糊弄我!我才是你亲小姑子!”
说到最后,语气越来越委屈,嘴巴翘得都快挂上了油壶,明显十分在意她的“偏心”。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李昭容微微无语,“而且,你不是不喜欢那些文人的东西吗?”
不然之前收到笔墨纸砚时,邢莹也不会露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了。
见面前人还是鼓着腮帮子,一副不给个合理的理由就不罢休的模样,她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其实原本我怕麻烦,也不想借的,但二妹妹想参照画描个花样子,我想着不过是件小事儿,算不得什么,能随手帮便帮了。”
“不然……你在我这儿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也拿走?”她试探道。
反正她正愁这些东西没个好法子处理呢。
邢莹闻言撇撇嘴:“我才不稀罕,别人主动送的和自己要的能一样吗,不过……”
她露出一副“我知道八卦”的表情,继续道:“如果她是借去描花样子的话,那八成是想绣帕子,不然就是做衣服送人吧?可惜咯,现在都用不到咯。”
李昭容一愣:“怎么了?”
邢莹望望四周,忽然凑近,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就昨天下午,我在前厅亲耳听到的,有人来递信,说是她那个未来婆婆突然得了急症没了,她未婚夫要守孝三年呢。”
她有些幸灾乐祸:“所以别说是娶她了,连下个月的会试十成九都不会参加了,二婶是绝对不会允许她白白浪费三年拖成老姑娘去等的,这门亲事啊,怕是吹咯!”
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李昭容吃了一惊。
回忆起之前在自己面前羞涩地说要给心上人绣独一无二的帕子时那副期待表情的邢雨,再想到如今这对有情人因突如其来的变故即将分离的情状,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得劲儿。
难道世上女子的姻缘大都这般,和自己一样总有各种不如意吗?
小姑娘莫名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吐露完一番憋在心底的八卦以后,邢莹似是气顺了许多,这才有闲情打量起了院子里放得满满当当的十几口箱子,随即无语道:“这么多瓷器瓶子,你和长公主的爱好怎么这么像,都这么无聊!”
长公主?
李昭容想了想,问:“端平长公主吗?”
她还记得,之前去皇宫的那次,邢莹带的就是端平长公主名下铺子的糕点。
邢莹下意识想鄙视地嘲讽一句“不然呢,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但看见李昭容温和看她的清莹眼眸,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悻悻道:“对啊,长公主最喜欢收集一些花里胡哨的瓷瓶了,就连名下的那些铺子里也全摆满了这些玩意儿,整整一面墙呢!好多人有时候去铺子里其实都是为了看瓶子,顺便买东西而已。”
说到这,邢莹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有些无语:“那些人还说什么既然是长公主的心爱之物,肯定有不同凡响的地方,多看几眼多摸几下,没准还能多沾点贵气财气。”
她嘲笑道:“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想的,一堆破瓶子而已,插个花顶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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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贵气财气,和街上那些算命的一样离谱!”
邢莹毫不遮掩自己的嘲讽,可李昭容闻言却心里有了点不一样的想法,若有所思。
邢莹只在临风院里呆了一会儿便走了,似乎真的只是来抱怨一通李昭容对待两位小姑子的“偏心”。
李昭容瞧着好笑,便让夏桃从自己的梳妆匣里挑出几样首饰,强调了是自己的“心爱之物”,还从来没有送给过其他任何人。
小姑娘闻言这才矜持地接过去,心满意足地走了。
走之前,还扭扭捏捏地小声对她道:“我娘都和我说了,那日在宫里,如果不是你眼疾手快拦住的话,荥阳恐怕真的会被那个臭丫头划破脸,到时候不仅我没脸见荥阳了,皇后娘娘没准还会问责咱们家,毕竟当时荥阳是为了我才偷偷跑出来的。”
“以前是我说话不好听,你要是气不过的话……就、就骂回来吧!”邢莹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李昭容闻言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段时间邢莹奇奇怪怪的表现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从小骄傲惯了,拉不下脸给人道歉,才一直扭扭捏捏地跟在她身后犹豫吧。
终究还是个脸皮薄的年轻小姑娘呢。
见她没说话,邢莹脸红了红,抬了抬下巴凶道:“我可给过你骂我的机会了哈,是你自己不要的哈!以后可不许再翻旧账了!”
说完也不看她,脚底一抹,溜了,弄得李昭容哭笑不得。
待人走后,她望着地上这些各式各样的瓷瓶摆件,再想起刚刚邢莹的那番话,突然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她也可以仿照端平长公主的做法,制造点噱头,开家铺子?
……
李昭容和几个丫鬟整理了一整天,总算把几十台嫁妆全给归置好了,可谓是累得够呛。
连傍晚坐在房里对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膳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心里一直琢磨着白日里清点出来的册子条目。
现下她身上的现银统共不过三百银有余,这还是包括了日常开销和给下人们的打赏在内的。
除此之外,临风院每月还有二十两的月例,是贺氏按院子和人数统一从公中拨下来的,像邢莹的明月轩是十两,而临风院原本也是十两,但自她和邢焱成婚之后贺氏就给涨到了二十两。
可即使如此,这些银子就算省着些计较着些用,怕是也撑不过三四个月,更别说还要从中抽一部分出来开铺子挣钱了。
白日里她也让丫鬟打听过了,上京城里,就算是再疙瘩角的铺子,每月的租金怕是也要不少的银子。
以她现在捉襟见肘的状况来看,撑死了只能付得起半年的租金,这其中还要考虑很长一段时间万一回不了本的风险。
想来想去,实在头疼,一顿晚膳吃得没滋没味儿的。
只是这厢还没等她想出个办法,那厢夏桃就匆匆来报,说府外有位漂亮的年轻姑娘气势汹汹地敲了后门,说是要找邢焱。
夏桃脸上有些尴尬:“那姑娘说,既然咱们将军答应了要养她一辈子,就不能出尔反尔,这个月的银子赶紧给她送过去,否则……”
“否则,别怪她出去告诉别人咱们将军始乱终弃!”
李昭容:?
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什么玩意儿?
始乱终弃?
11. 正版独发11
夏桃说完,整间屋子诡异地沉默了会儿。
李昭容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诸如“可怜女子上门怒斥负心汉”、“新婚不久外室得意登堂入室”、“悲苦正妻含泪空守新房”之类的戏码,可随即又觉得不对。
邢焱应该不会做这种瞒着正妻偷偷在外面置养外室的事。
倒不是相信他的人品,总共相处不过一刻钟的人,谈什么信任?
而是她相信身为邢家主母的贺氏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否则岂不是有辱门楣?
毕竟就连之前邢莹说了些不敬的话,就险些被罚去跪祠堂,可见贺氏对家风要求甚严。
可话又说回来,那姑娘言之凿凿的“邢焱答应养她一辈子”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空穴来风吧。
夏桃劝道:“没准儿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呢。”
李昭容想了想,觉得也是,还是去当面问清楚比较好。
只是主仆二人刚准备出院子,晚松院那边就有丫鬟过来禀报,说是贺氏有事让她过去一趟。
李昭容无法,朝夏桃道:“你领着那姑娘去前厅暂时坐一会儿吧,我先去母亲那里,待会儿就过去,让那姑娘稍等。”
夏桃点头,领命离开。
过来报信的丫鬟李昭容认得,是贺氏身边经常服侍的晚雁,在去晚松院的路上,遂随口问道:“母亲可有说是什么事?”
晚雁摇头,面上犹豫了会儿,随即低声道:“太太这些日子身子不太好,心情也差,夜里总是一个人看着账本发呆。”
李昭容蹙眉,还想追问,可晚雁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多说了。
待到了晚松院,晚雁福了福身退下了,她独自一人推门进去,正巧看见贺氏坐在桌前看账。
见她来了,贺氏放下笔,示意她坐。
李昭容瞧见桌上那叠堆得厚厚的账本,再看贺氏脸上遮掩不住的疲惫神色,忍不住劝道:“母亲,账本总是看不完的,夜里点灯看太伤眼了,母亲小心身子才是。”
贺氏按了按额角,叹道:“阖府上下数百人口,每日银钱调度若不时时盯着,出了差错,影响的不止是一个院子的事……这也是我让人唤你来的原因。”
李昭容目露不解,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贺氏从那堆账本中斟酌挑了几册递过来,正色道:“你既已嫁过来,也该早日熟悉这些,承州作为长子嫡孙,肩上重担颇多,你身为他的正妻自然也是一样。”
“现下尚且还有我在上面顶着,但等以后……”贺氏顿了顿,继续道,“等以后承州袭爵了,你便是邢府唯一的侯夫人,府内从上到下大小事务都需要你过目,繁多冗杂,所以趁现在多学学,多看看,免得到时手脚慌乱出了差错。”
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提到爵位上去了?
李昭容暗自吃了一惊,委婉道:“还有您和父亲呢。”
按照朝廷一贯的礼制,父传子,子再传孙,所以也该是邢父先继承老侯爷的爵位才是。
再不然,还有其他的叔伯健在,怎么也轮不着身为晚辈的邢焱吧?
“他们……”贺氏闻言忍不住冷笑一声,见她目光诧异,收敛了表情,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道,“总归你先学着是没错的,而且,近来我身体不太舒坦,也想多歇息歇息,你就权当帮我分担一下。”
话说到这份上,李昭容自然应好,心底忍不住有些感慨。
别家婆婆都是恨不得把府中权柄牢牢地攥在手里才好,轮到她却是如此不一样。
自己入将军府也有些日子了,虽然嫁的夫君只见过一面,态度还冷淡一般,可婆婆却是处处真心待她的。
都说嫁对夫君是女子的第二回新生,可她却觉得嫁对婆婆也不差。
仅仅是冲着贺氏,她也想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
见她乖巧答应,贺氏脸色缓和许多,转头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拿出一封信递过来。
她扫了眼,信封上面笔迹遒劲潦草,明显是男子的手笔,便露出疑问的表情。
贺氏解释道:“原本账本的事我是想明天白日里再说的,但晚饭的时候,下人送来了承州的信,其中就有指明给你的,我想着你俩新婚当晚就匆匆分开,定是有许多体己话还没来得及说,便让人唤你过来了。”
李昭容闻言,心底更是止不住的惊讶和好奇。
邢焱那人看着冷冷淡淡的,居然还会给自己写家书?
会写些什么?
难道是他过了这么些天,思来想去,终究觉得那天晚上对她的态度太差,把不辞辛苦送行囊的妻子孤零零扔下还不说谢谢的行为实在太过分,心里有愧,所以写信来示好来了?
想到这种可能,她面上矜持地把信接过来假装不在意地拿在手里,心底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拆开看看里面的内容了。
贺氏似是也看出来了,难得笑了,摇摇头对她道:“我也乏了,你先回去吧,把这几本账本也带回去看着,若有不懂,明日来的时候再问我。”
李昭容乖巧应声:“那儿媳不打扰母亲休息,先回去了。”
贺氏颔首。
临走前,看见贺氏一个人坐在桌前孤零零的疲惫身影,再想起来这儿的路上晚雁和自己透露的话,她又忍不住劝道:“无论是什么烦心的事,母亲都要保重身体才是,天大的事都比不过自个儿的身体重要。”
“不然母亲若是倒下了,别说是儿媳我没了主心骨,连府里也会真正乱成一团呢。”她认真道。
贺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似是欣慰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摆手:“回罢。”
李昭容行礼告退。
待出了晚松院,还没走几步,李昭容便碰见脚步匆忙的晚雁。
晚雁瞧见她,匆匆行了个礼,便快步回了晚松院敲开主厢房的门。
门被打开,又被紧紧关上。
没一会儿,便听见贺氏所在的屋子里传来茶杯摔碎的动静。
李昭容心底疑虑,不知道是什么事会让贺氏发这么大的火?
但她也知道,身为晚辈的自己不好对长辈的事过多插嘴,而且从刚刚来看,贺氏显然也没有多提的意思。
不然明日来请安时再多劝劝吧,她想。
从晚松院离开后,李昭容迫不及待地拆开手里的信,想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她还从来没收到过家书,属实有种特别的新鲜感,就好像无论何时何地,外面总有一个虽不在身边但会惦记着自己的家人一样。
说实话,有那么点窝心。
长廊两边的灯笼光影绰绰,素白指尖撕开信封,入目之内却只有寥寥几句。
想来是在行军途中匆忙写下的。
她抖了抖信纸,边走边低头仔细看。只是,这一看,却越看越不对劲。
“……”
从容的脚步停下,李昭容死死盯住手里那张薄薄的纸,脸色不善。
恰巧这时夏桃从前厅方向快步走来,见着她脸色一喜,飞快道:“郡主,您可算来了,那姑娘可难缠着呢!”
李昭容一愣,这才想起来还有桩棘手的事等着她处理呢,遂问:“怎么了?”
夏桃苦着脸道:“那姑娘一上来就说茶凉了,让婢子去倒杯新的,等婢子倒了新的端过去,又说茶烫了,质问婢子是不是看不起她故意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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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她,嚷嚷着要找将军做主把婢子发卖了去!”
好大的脾气!好大的威风!
她下意识皱眉,心底隐隐生出不喜,可随即想起什么,拿起手里的信又仔细看了一遍。
【城西永井巷有一秦姓女子,需多加照拂,不可慢待,如有相求,书房木匣内钱财可随意取用,勿吝给予。
此去日久,望吾妇在家中谨言,谨行。】
不行,再看一遍还是好气……
李昭容忍不住黑了脸,捏紧手里的信纸,气得牙痒痒。
这说是写给她的家书,但通篇几乎都是在用居高临下又理所当然的语气吩咐她去好好照顾另一个女子!
留给她的只有最后区区四个字的冷漠无情的警告——
谨言谨行。
什么人呐!亏她刚才还以为是写信来跟自己示好的!
简直是自作多情!丢死个人了!
“郡主?郡主?”夏桃提醒道,“那咱们现在还过去吗?还是说,去禀报大太太比较好?”
这么一说,李昭容渐渐冷静下来,沉吟片刻,却是摇了摇头:“母亲最近身子不好,不方便打搅她,这事最好也别让她知道。”
观信中内容,前厅那姑娘很有可能就是邢焱提到的秦姓女子。
可无论那女子和邢焱是什么关系,单凭一句“始乱终弃”,便知绝不是善茬,还是不要拿去烦贺氏为好。
思及此,她决定速战速决。
待主仆二人赶到前厅,便见到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蓝衫姑娘站在厅中央,闻声立马警惕地朝这边看过来,质问道:“你们是谁?”
边说边朝她们后面张望,口气很不好地说:“邢大哥呢?我要见邢大哥!”
身后的夏桃闻言投以诡异的目光,李昭容习惯性挂在唇边的笑容也顿了顿。
邢大哥。
这叫得也太亲密了些,说里面没点猫腻谁信啊?
她忍不住腹诽,信写都写了,就不能写得再仔细一点吗?
好歹说清楚身份啊,不然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才合适。
来者是客,来者是客。
她在心底轻声默念,唇边重新挂上笑,温声道:“是秦姑娘吗?他现下不在府中,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和我说。”
秦雁闻言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脱口而出:“这是我和邢大哥之间的事,和你说得着吗?你谁啊?”
李昭容唇边的笑容再次僵住。
一旁的夏桃看不过眼,立马出声呛了回去:“这是我们将军夫人,圣上亲封的昭容郡主!”
秦雁闻言愣了愣,这才正眼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来。
女子穿着一袭胭脂罗裙,乌黑墨发虚虚地挽在脑后,似是来得着急,发髻上的流苏金钗微微轻晃,腕间滑落露出的羊脂玉镯子更是衬得人肌白如雪,富丽无双。
而此时,女子那双清滢的桃花眼正看向自己,目露询问。
秦雁晃了晃神,忍不住有些嫉妒。
见对面人许久不言,反而不甚礼貌地用一种挑剔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李昭容极力压住心底隐隐往上窜的火气,耐着性子道:“他曾交代我要照顾你,秦姑娘如果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说出来。”
“邢大哥还特意说要照顾我?”秦雁闻言立马回过神,眼前一亮,露出微微得意的表情,炫耀似的看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他就算成亲了也不敢忘了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李昭容恨不得当场立马翻脸走人。
该死的臭男人!
若不是看在贺氏的面子上,她才懒得花心思费工夫来处理他的这些破事儿!
12. 正版独发12
于是,李昭容也微微冷了语气,道:“秦姑娘有事直说便好,若无事,天色已晚还是赶紧回去吧,还有——”
“刚刚我听丫鬟说姑娘上门时一直嚷嚷着什么‘始乱终弃’,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殊不知祸从口出。”
她淡声道:“无论邢焱他答应了你什么,怕是听见这种污蔑的话都不会高兴,而且将军府也绝不会纵容有人在外故意行抹黑声誉之举。”
她可不想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传到贺氏的耳朵里去。
谁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雁依旧油盐不进,翻了个白眼,不屑道:“邢大哥才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跟我生气呢。”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摁了指印的契约在她面前“唰”地展开,指着落款处的签名道:“瞧见没?白纸黑字的,我可没说谎,邢大哥亲自写的,就是答应了会照顾我一辈子!”
秦雁手上的纸张略微泛黄,能看出有些年头了,但其上的字迹依旧清晰。
观其笔锋,好像确实和自己手中家书上的字迹很像。
李昭容略微怔神。
就那个新婚夜冷淡地警告自己要恪守规矩的邢焱,竟然会写下这种字据?答应照顾一个女子直到其身不在?
她有些难以置信,同时又隐约有一丝丝的寒心。
倒不是因为嫉妒,而是不解,一个人怎能如此区别对待?
无论是什么理由,事实都摆在眼前。
对她这个新婚妻子就是冷言冷语,对秦雁就是事事周全,远在他乡还特意写信嘱托她,生怕秦雁在他不在时受了委屈。
那他怎么不想着她初入邢府,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是贺氏照拂,暗地里也会咽下许多委屈呢?
李昭容看着面前明显是精心梳妆打扮过,连裙子都提前熏了香的秦雁,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人家姑娘哪里是来上门要银子的?
分明是打着要银子的借口来见面的!
所谓“始乱终弃”,恐怕也不过是人家姑娘一句嗔怒的笑言而已。
亏得邢焱在信中一副坦荡荡的样子,他知道人家姑娘的心思吗?
秦雁见她不说话,轻蔑一笑,如待珍宝一般小心收起字据,昂了昂下巴:“以前只要邢大哥在上京,每月都会亲自去看我的,他还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给我撑腰。”
听着这些刺耳的话,李昭容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沉默片刻后问:“秦姑娘是需要多少银子?”
不管是郎无情妾有意,还是郎有情妾有意,她都不想去猜了。
既然这姑娘敲门时说了是来要银子的,她就姑且当是。
反正,邢焱信里也说了,如果秦雁有事相求,他书房木匣子内的钱财可随意取用。
那她直接照做就是,任谁也挑不出她的错儿来。
秦雁顿了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发髻间的金钗和腕间玉镯时稍稍停留了下,转了转眼珠,随即开口:“五十两。”
李昭容一怔。
上京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恐怕也才这个数,而他们临风院每个月也不过能从公中得到拨银二十两罢了。
没料到邢焱待秦雁竟如此大方。
她心底微哂,随即毫不犹豫转头朝夏桃道:“去我房里取五十两银子给秦姑娘,然后——”
她看向愣住的秦雁,开口:“以后每月月初我会派人准时送五十两去永井巷,如此,秦姑娘可还满意?”
秦雁回过神,语气酸溜溜道:“你倒是大方。”
李昭容轻轻扯了扯嘴角。
大方的可不是她,左右邢焱想怎么照顾其他人,她也管不了,索性随他去吧。
反正等会儿她再从邢焱书房的木匣子里把自己垫付的银子拿回来便是,以后秦雁每月的生活费也是从那木匣子里出。
毕竟邢焱说了,让她“勿吝给予”。
那既然是他的银子,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吧,花光了也和她无关,到时候别找她要就成。
李昭容无所谓地笑笑,待夏桃拿银子回来之后,便痛快地给了出去。
秦雁拿了银子,倒也没再多留,干脆利落地走了。
终于把一桩麻烦解决,李昭容轻舒一口气,转身就去书房找邢焱信里说的木匣子。
毕竟那可是白花花的五十两银子!
她要是不立马把自己垫付的那部分拿回来,怕是今晚都要睡不着觉了。
书房在临风院离主厢房不远的地方,自邢焱走后就一直空置着,每日只有丫鬟进去打扫灰尘,所以还算干净。
折腾到现在,天色已晚,李昭容便让夏桃先回去休息了,自己一人提灯进去。
吱呀一声。
比起当初初见时略显简陋的新房,邢焱的书房倒是布置得有模有样的,除了应有的长条书桌和椅子外,旁边还摆了张小憩用的软榻。
而窗格两边的墙上,一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兵器,另一面则靠墙放了高高的书架,书架上也堆得满满的。
李昭容好奇看了眼。
除了经史兵书之外,她竟还在边边角角处发现了几本地方异志杂谈,和邢焱一贯的形象简直大相径庭。
不过她没忘了来这儿的目的,只略微翻了翻就把书放下了,左右扫了书架一眼。
很快,便在某个格子找到了邢焱信中所说的木匣子,灰扑扑的,但看起来也沉甸甸的。
她眼前一亮,期待地伸手打开,可随即便愣在原地。
入目之内,巴掌大的木匣子里,正静静地躺着几块棱角分明的碎银,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微微闪着亮色的光泽,似是在无声嘲笑着自己方才在前厅时的大方。
李昭容:……
她难以置信,将匣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又把匣子翻来覆去地敲敲打打,试图找到譬如暗格之类的地方。
但,没有,这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盒子。
除去刚刚的几两碎银之外,再无其他。
李昭容不信邪,在书房里又仔细找了一通,却再也没找见第二个木匣子,于是又把那封信拿出来逐字看了一遍,极为认真,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僵了僵,视线重新落在了那句“随意取用,勿吝给予”上,终于木然了。
呵呵。
所以,这臭男人自个儿的口袋都穷得叮当响了,跟她充什么假大方呢?
浑身的荷包翻个底朝天加起来还没夏桃的银子多,他是怎么好意思说让她随、意、取、用的?
不对,她刚刚给秦雁的那五十两银子不会拿不回来了吧?!
她还痛快答应了以后每月都让下人送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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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过去。
一个月五十两,两个月一百两,这一月又一月的下去,岂不是个吞钱的无底洞?!
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当这个冤大头!
李昭容越想越气,翻来覆去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一早,就把临风院里以前总跟着邢焱跑腿做事的捧剑喊了过来,隐晦地提了提。
捧剑老实道:“将军的确每月都会给永井巷那边送银子,有时是我去,有时是将军自己去,已经有八九年了吧。”
似是见她面色不对,怕她误会,又赶紧道:“不过也不单是秦姑娘一个,永井巷里还住着其他人,大多是些从前线退下来的伤残兵士,还有战死兵士们的家眷,将军看他们生活不易,所以照拂一二。”
李昭容闻言愣住,倒没想过这里面竟还有这样的内情。
捧剑道:“至于秦姑娘,大概是因为她父亲以前是跟在老侯爷身边的副将,后来伤病去世了,留秦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将军看在老侯爷的份上才多照顾了些吧。”
是这样吗?
李昭容垂目沉思。
可看昨晚秦雁的表现,还有邢焱信上的话,她直觉里面可能还有些连捧剑也不清楚的内情。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还不如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于是,她说起那个空荡荡只有几两碎银的木匣子,捧剑诧异道:“不会吧,将军每月的俸禄都是放到里面的,以前将军让我去办事时也是直接从那里面拿银子的。”
李昭容抓住了关键字眼:“俸禄?”
捧剑点头:“每月月初户部那边都会派人送来将军的月俸,除了银子,还有米面,杂用什么的,挺多的呢,朝廷其他大人们家里都是夫人管银子的,将军临走前应该也都告诉您了吧。”
李昭容:“……”
迎着捧剑真诚的目光,她尴尬地笑笑。
可恶!别说是俸禄了,她现在不仅一个子儿都没见着,还倒贴进去几十两!
哦,不对,那木匣子里还是有几个子儿的,三五两吧。
一想起这茬儿,她就气得肝疼。
待捧剑退下后,她想了想,朝夏桃吩咐道:“你让底下人去打听下,永井巷那里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还有,跟门房那边问问,这月可有户部的人上门来过。”
若真是像捧剑说的那般,是为了照顾伤残兵士们和家眷,那五十两给便给了,她也不追究了,但是,以后的账还是要算清楚的。
总不能他做好人得了名声,背地里却让她当冤大头吧?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夏桃应声,过了不久回来了,回道:“去打听的小厮说,永井巷那边确实和捧剑说的一样,那个秦雁在那些人里好像也挺能说得上话的。”
行吧,李昭容问:“那门房那边呢?”
夏桃如实说道:“门房那边说,以前户部确实每月都会派人过来,但最近没来过了,说是好像就是从上月将军走的时候就没见到过户部的人来了。”
李昭容闻言不高兴了,更有些烦躁,忍不住心底把邢焱骂了几十遍。
想了想,决定还是写信问清楚比较好,当然,措辞得委婉,她可还没想和人闹僵。
只是提笔的工夫,院子外突然远远传来一道熟悉的笑声。
“侄媳妇儿,瞧瞧婶婶我带什么来了!”
13. 正版独发13
李昭容一愣,忙放下笔起身相迎,让夏桃倒茶,同时心里有些不解。
她和孙氏除了上回邢雨借画的那事之外,并没有什么交集,这一大早过来找自己做什么?
难道是觉得她上次拒绝收下那些道歉的礼物,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又另外准备了什么送过来?
只是,风风火火而来的孙氏甫一进门,便指着她身后柜顶上那些之前整理了却还未想好去处的杭绸锦缎,抚掌笑道:“前两日我碰巧瞧见你院里的丫头在街上打听铺子的租金,我就估摸着啊,侄媳妇你肯定心里是有主意了。”
“果不其然,咱俩想一块儿去了!”
李昭容有些惊讶孙氏的消息竟这么灵通,看着她一进门便从带来的盒子里一连掏出七八条精致的绣帕摆在在桌上,目露不解:“二婶这是?”
孙氏十分爽快地讲明了来意。
原来孙氏是江南的商贾人家出身,从小耳睹目染的缘故,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这回上门来就是想拉着她一起合伙在上京开家绣坊。
孙氏将桌上那些绣帕塞到她手里,示意她瞧:“不是婶婶我吹,要论绣工啊,十个上京的绣娘也比不上江南的一个,再加上我娘家本也是做布料生意的,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了,包管能挣得盆满钵满!”
听着孙氏自豪的语气,李昭容好奇上手摸了摸。
的确,带来的这些绢帕不仅料子柔软,上面各式的花鸟虫鱼刺绣瞧着也十分精湛,有个别针脚处甚至比起宫中尚衣局的也不差。
听起来,这门生意确实不错,可是……
她将心底的疑惑问出来:“二婶自己就能做这门生意,不缺银子也不缺人手,为何还要找我?说实话,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也帮不上二婶什么忙。”
毕竟,隔行如隔山,她原本的想法是,租间不大不小的铺子,用自己那些闲置的嫁妆布置得雅气些,再请个说书先生和经验老道的厨娘。
索性她从小到大听老宫女们讲过的故事不计其数,也吃过许多弟弟李淮偷偷带给她的御膳房糕点,支撑起一间小铺子应该不难。
至于绣坊,真的从未想过。
再者说,人家光靠自己就能稳赚不赔的生意,她去横插一脚,那不是赤裸裸地占人便宜么?
孙氏闻言叹了口气:“这不是上回我家雨姐儿弄坏了你的画,而且还听说是侄媳妇你的嫁妆,婶婶我一直心里觉得亏欠得慌,就想着从哪里能弥补回去。”
还真让自己猜中了。
李昭容觉得这不太行,正要开口婉拒,孙氏却仿佛猜中了她的心思一般,忙拉住她的手:“侄媳妇你先别拒绝,先听我说。”
孙氏让丫鬟都出去带上门,随后转过头来,竟已是眼眶泛红。
李昭容吃了一惊,孙氏却摆摆手,抹了抹眼角继续道:“其实也不光是这个原因,说出来不怕侄媳妇你笑话,外人眼里都觉得我这个邢家二太太当得威风又阔气,但只有我自己才晓得这日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二叔他素来清风霁月惯了,从不管家里事,也不晓得柴米油盐金贵,我每次和他提做点小买卖给家里添点进项吧,他就和我生气给我脸子瞧,说到底,其实就是看不起我娘家出身。”
李昭容不太了解二房的事,听见这些连连皱眉。
之前敬茶的时候,邢家二叔因身有公务不在上京,所以至今一直未曾见过面,原来竟是这样的人么?
用着妻子的嫁妆却还看不上妻子的出身,实在有些令人不齿。
孙氏大吐苦水:“这么多年,屋里头大大小小的开支,小到四季衣裳,大到人情往来,我不晓得都贴了多少嫁妆进去。”
“那回我提着一堆人参燕窝上门,其实也就是面子光而已,实际上在来之前,我都差点儿愁坏了脑袋,把库房的底儿都翻空了,才找出那么些。”
“而这回,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求了娘家那边帮我一把,才把这生意的摊子支起来。”
李昭容心里有些猜测,遂问:“二婶的意思是?”
孙氏看向她:“我想着若是侄媳妇你有意的话,开绣坊需要的本金大概是一千两,你只需出三百两就行,其余的都不用操心,挣了银子咱俩五五分账。”
没等她摇头说这不合适,孙氏握住她的手,语气恳求:“唯一婶婶想求你的是,能不能把这绣坊挂在你名下?”
李昭容愣了愣。
孙氏解释道:“一来,上京的人大多认人,比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东家,皇室郡主的名头更响亮,也更能招揽生意。”
她若有所思:“譬如端平长公主?”
“没错,二来呢,”孙氏叹了口气,语气苦涩,“二来也省得你二叔又拿这事天天作筏子和我吵架,闹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似是见她面露犹豫,孙氏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神情更加恳切:“上回那画的事儿,我就晓得侄媳妇你是个心肠好的,婶婶这也是没法了,才咬着牙厚脸皮求到你跟前了。”
“我家俞哥儿眼瞅着快到成亲的年龄了,聘礼却还没攒齐,还有我家雨姐儿,嫁妆若是备得不够,也免不了被婆家瞧不起,这家里头数来数去,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李昭容默了默。
说实话,听到现在,她确实有些心动了,但思考再三,还是道:“二婶你容我再想想。”
毕竟不是件小事儿,还是得慎重考虑才行,而且,她心里也有个顾忌没好意思在孙氏面前直说。
孙氏听见她说会考虑,连忙点头说好,叮嘱她仔细考虑之后,不管答不答应,都派人去西院吱一声。
事情聊完,李昭容起身送人离开。
往门外走的工夫,她突然想起之前邢莹提到的邢雨婚事变故一事,犹豫了下,问:“二妹妹她最近还好吗?”
孙氏愣了愣:“看来你也知道了。”
她轻轻点头,孙氏叹道:“那丫头可倔着呢,一听刘家出了事,立马说要等,死活不同意我再给她找门亲事。”
李昭容也是一愣,没想到邢雨看着柔柔弱弱的,竟这么倔强。
孙氏话里满是恨铁不成钢:“我苦口婆心地跟她讲道理说,没有哪家姑娘是等到十九二十才出嫁的,等刘家大郎三年孝期结束之后,人家风华正茂,她却等成了老姑娘成了笑话,误了自己,何必呢。”
“可她不听啊,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的,怎么劝都没用,我是拿她没法子了,随她去吧,只能现在多给她准备点嫁妆傍身了。”
孙氏叹了口气,语气透着无奈和疲惫,摇摇头走了。
目送着人离开的背影,一旁的夏桃唏嘘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李昭容心情也有些复杂:“谁说不是呢。”
她同情邢雨的遭遇,但也理解孙氏的担忧。
毕竟一别就是三年,人心易变,谁也无法预料这期间会发生什么,只能希望那个刘家大郎和如今坚守的邢雨一样,是个信诺之人了。
……
午饭过后,李昭容小睡了会,起来后,把上午准备写给邢焱的信写了,让夏桃送去驿站,又把昨晚贺氏交给她的几册账本没看完的部分仔细读了读,圈出了一些不明白的地方,然后便拿着去晚松院了。
去的时候,正巧碰见晚雁在劝贺氏喝药,见她来了,像是见到救星一般,苦着脸道:“郡主,您快来劝劝太太吧,这大夫开的养身安神的方子,太太嫌苦,就是不肯喝。”
贺氏皱眉:“你说这些干什么,除非哪天这府里安生下来不要我管了,不然喝再多的药都无用。”
看晚雁一脸着急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李昭容望望那碗乌漆嘛黑的药汤,心中纳罕。
原来平时看起来运筹帷幄的当家主母,也有怕苦喝药的时候。
她想了想,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宫里的老方子,安神养身,补气健体的,关键是一点都不苦,待会儿我写下来您试试?”
冷宫附近有不少人以前都是在妃嫔身边服侍的,她也是帮一个年纪大了不想出宫的好心老嬷嬷经常打水烧火,才被赠了这方子。
听说,这方子还是上一任老皇帝当时为了哄他怕喝苦药的宠妃,特意找太医专门改良的。
她当时听完就一直记在心里了,如今也算是借花献佛。
还未等贺氏开口,晚雁抢先去旁边桌上拿了纸笔递过来,感激地回道:“那就麻烦郡主了,宫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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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肯定更好,今晚婢子就让人煎起来,太太这些日子都没睡过几个好觉。”
李昭容接过纸笔,边写,边认真劝道:“母亲,大夫的话还是得听一听的,殊不知良药苦口啊。”
贺氏看她们一唱一和的,目露无奈:“行罢。”
晚雁拿了方子之后,便赶紧去抓药了。
李昭容这边,则把之前的账本掏了出来,向贺氏请教那些自己圈出来没看懂的地方,贺氏自是倾囊相授。
待账本看完,贺氏又斟酌地挑了些其他将军府上的调度册子让她回去仔细琢磨,她一一点头答应,转念想起孙氏上门找自己合作生意的事,犹豫了下,还是如实说了,想征求下贺氏的意见。
她没忘记自己刚来府里第二日敬茶时,邢莹表现出来的对二房的敌意。
万一这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龃龉,无意中犯了什么忌讳,生了嫌隙就不好了。
贺氏闻言,有些诧异,好笑道:“就因为这个?”
李昭容不好意思地点头。
贺氏看她认真的模样,沉吟片刻,道:“莹儿恐怕是听了一些下人捕风捉影的话,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说的话你也不要当真。”
捕风捉影的话?
李昭容心中一动,突然有个猜测,难道是因为爵位?
老侯爷一直对世子的人选悬而不定,府里人心浮动,她也曾偶然听见下人们私底下闲聊时说,二老爷同为嫡子,官位比大老爷高,政绩也比大老爷优秀,也不一定就没有继承爵位的可能。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那两房之间的关系确实有点微妙,可回忆起上回贺氏主动提起爵位时的态度,似乎又不像,她有些想不明白了。
贺氏似是看出她的想法,摇头:“那些都不干你们这些晚辈的事,你若是想和你二婶一起做生意,做便是了,无需想太多,你二婶她——”
说到这,贺氏叹了口气:“她也不容易,膝下只有雨姐儿一个孩子,眼看着要嫁人了,却又出了那档子事。”
“不是还有俞哥儿么?”李昭容问。
从之前孙氏每次提起老四邢俞时的态度来看,似乎关系挺和睦的,而且今日孙氏也提了要给邢俞攒聘礼的事。
不料贺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反问:“你能待妾生子如同亲子,且心中毫无芥蒂吗?”
李昭容闻言,稍稍代入了一下自己,登时便忍不住皱眉,心里不舒服起来。
一边是婚事受挫整日以泪洗面的亲女,一边是书院念书前途光明的妾生子,旁边还有个瞧不上自己出身的离心的软饭丈夫,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呀!
没等她回答,便听见贺氏淡淡道:“世上从来亲疏有别,你二婶她也不过是打落牙齿肚里吞罢了。二房的事我管不了,但你也不用担心,承州他不会有纳妾的二心,贺家从来没有三心二意的子孙。”
李昭容一怔,待听清贺氏语气中的认真后,心底一阵暖流,弯了弯唇。
两人聊完,见贺氏露出疲惫的神色,她识趣儿地告退,径自回了临风院里,开始盘算起孙氏的提议来。
开间绣坊的本金总计需要一千两,虽然孙氏说她可以只出三百两就可以占一半的股,但她想来想去,终究觉得不妥。
人家厚道是人家的事,自己却断没有觍着脸皮去占便宜的道理。
只不过头疼的是,除去前日给秦雁的五十两,自己还剩下约莫两百七十多两,而一千两的一半是五百两,这不够的两百三十两该去哪儿凑呢?
实在不成,再把嫁妆里的那些东西翻翻,拿点不扎眼的去黑市上卖了去?
嗯……好像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李昭容有些头疼,连吃晚饭时也没什么心情,夏桃见她没胃口,目露担忧,她便把自己的顾虑和想法说了出来。
没料到的是,夏桃听完之后,一脸惊讶地问她:“郡主您怎么会没银子呢?东街那间铺子不就是您的吗?光是每个月租出去,就能收回来不少钱呢,怎么会没银子呢?”
李昭容闻言,比夏桃还要惊讶,懵道:“什么铺子?”
她自问都穷得叮当响了,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间赚钱的铺子?
14. 正版独发14
见她露出惊讶的表情,夏桃也迷茫了,道:“就是放在梳妆匣里的那两张地契和房契啊,婢子上回给您收拾衣服的时候瞧见的,顺手就放到匣子里了。”
似是怕她不信,夏桃立马转身去内室梳妆台前翻了翻,不一会儿,就拿着一个有些眼熟的荷包递了过来:“喏,就是这个呀,您是不是东西太多所以忘记了?”
李昭容伸手接过,狐疑地瞧着这似曾相识的靛青色,片刻,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她上回进宫时,赵嬷嬷塞给她的。
当时她恍恍惚惚的,忘了立马还回去,后来又紧接着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最后竟把它抛在脑后忘了个彻底。
她垂眸看向手里的荷包,解开细绳,轻轻抽出里面薄薄的两张纸。
官府鲜红的押印在上,确是地契和房契无疑。
夏桃道:“东街那边婢子以前去过,到处都是人,可热闹了,随便一家铺子的租金肯定不低,怕是每月二十贯都不止呢,就算卖的话,也能有起码七八百两呢,这不都是您的银子嘛。”
夏桃的声音里满是疑惑不解,似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她放着现成的金钵钵不用。
李昭容低头没说话,捏着两张薄薄的文书看了许久,终是仔细折好又放了回去。
她不屑这种施舍,明日一早她就想办法把它物归原主。
辗转一夜。
次日,她起得格外早,吃完朝食后,又看了会儿府里的调度册子,看累了抬头看向屋内漏刻,也才刚过巳时而已。
这个时辰,府里的人应该都起来了。
昨晚她思来想去,觉得或许可以借着看望荥阳公主的时候路过熙春宫,然后把东西悄悄还回去,这也是最稳妥且不易惹人注意的法子。
毕竟即使她如今顶着皇室郡主的名头,也依旧是无召不得擅自入宫的。
只是还没待她去找邢莹,邢莹却主动跑来了临风院,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像是气极了。
李昭容让她进来坐,倒了杯水递过去让她缓缓神,忧疑问:“这是怎么了?”
邢莹接过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听见她问,恨恨地捏紧手里的杯子,气不过地道:“今天一大早,我就收到荥阳托人递给我的信了,说那个臭丫头居然提前从浣衣局里出来了,说是圣上亲自下的令,现在正欢欢喜喜地在熙春宫里准备认女仪典呢!”
李昭容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口中说的是谁,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反应。
邢莹气愤道:“气死人了!明明答应了要罚那臭丫头半年的,这才过去多久啊!荥阳还说,她的人打听到,尚衣局居然还专门拨了三个绣娘给那臭丫头准备仪典上穿的衣裳鞋子,多新鲜呐,一个宫女而已!”
“听说光是鞋面上缝的一颗东珠,都得要这个数!”
邢莹比了个一千两的手势,随即又蔫蔫地放下来,“真想不通,圣上和贵妃怎么会对那么一个没规矩的臭丫头另眼相看,真怀疑是瞎了眼了……”
最后一句放低了声音,但依然能听出语气里的忿忿。
李昭容默然,待邢莹走后,一个人在屋里安静坐了许久。
直到夏桃担忧地连唤好几声郡主,她方回过神,缓缓捏紧袖中的荷包,眼里闪过挣扎。
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起身往门外方向而去:“没什么,走罢。”
夏桃赶忙跟上,疑惑问:“咱们去哪儿?”
李昭容顿了顿,随即转过头来,一点一点弯起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轻松却认真地启唇回答:“西院。”
有人不想她过得如意,那她偏偏要反其道行之。
……
半月后。
上京热闹的东街新开了一家锦绣阁,店面雅致,绣品精巧。
据传,博古架上摆的那些个瓶瓶罐罐,全都是前段日子沸沸扬扬了好一阵的昭容郡主的嫁妆私藏。
女客们目露惊奇:“原来这就是皇宫里头的东西,果然一看就不简单,肯定很贵吧。”
临时来帮忙的夏桃嘴角一抽,心道要不是她早就从自家郡主那里知道了这些玩意儿的成本是多少,怕不是也会被它们华丽的外表所欺骗。
不过,这些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压下腹诽,夏桃面不改色地夸赞方才说话的客人的眼光,继续热情地招呼着,同时眼角余光悄悄瞥向店里一个奇奇怪怪的黑衣男子。
大白天的穿一身黑,还来通常只有姑娘们才逛的绣铺里晃来晃去的。
太可疑了!
夏桃警惕地注意着那黑衣男的动静,却见到他在铺子里慢吞吞地左右转了转之后,挑了个巴掌大的小物件,付完账,就径自走人了。
一副毫不留恋的模样,让目睹了全程的夏桃目露疑惑。
还真是单纯来买东西的???
目送着人离去的背影,夏桃迷茫了。
锦绣阁外。
身穿黑衣劲衫的男子买完东西后,出了门,便径直朝数百米外拐角处走去,在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前停下了脚步。
然后望了望周围,飞身跳上,朝里面的人唤了声“殿下”,恭敬递出手里刚买的东西。
车内坐着一名约莫十一二岁的华服少年,垂眸看向递到眼前的巴掌大的粉色香囊,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无语:“你买这个做什么?”
黑衣男子老实回答:“不买东西会被当成可疑人物。”
他没错过刚刚在店里时,那个年轻姑娘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变态。
少年:“……”
少年:“我是问你为什么买这个,就不能挑个我能用的吗?”
他堂堂一男子汉,用粉色像什么样子,让别人看见还要不要面子了。
黑衣男子回道:“店里生意太好了,只剩下两种颜色了。”
顿了顿,他目露疑惑:“还是殿下更喜欢大红色?需要属下去换吗?”
虽然身为男子喜欢大红色有些奇怪,但自家主子还没长大呢,他作为属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此想着,他露出看待幼崽的慈爱眼神。
少年蓦地冷下脸,把粉色香囊扔回他怀里,语带警告:“燕七,收起你那恶心的眼神。”
燕七接住香囊,揣进袖里:“好的殿下。”
想了想,他真诚道:“殿下,我们该回去了,贵妃娘娘还没有解除殿下的禁闭,被发现会有麻烦的,我们改日再来吧,也许改日就能刚好碰上郡主在铺子里。”
少年李淮闻言脸色更冷了,目光像刀子一样扎了过去,语气冷飕飕:“要不是你笨手笨脚躲不过将军府周围那些狗皇帝的眼线,我至于傻到在这里守株待兔吗?”
燕七看了他一眼,没好意思说谁才是那个笨手笨脚的人,好脾气地认错:“属下回去会勤学苦练的。”
李淮轻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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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最后看了远处的锦绣阁一眼,收回了视线:“回吧。”
倒是燕七愣了,问:“真的不再等了吗?”
他看懂少年眼中残留的不舍,憋了憋,还是忍不住问:“既然最后结果都是出宫,那您之前为什么要故意泄露马脚让贵妃娘娘知道呢?”
他实在是不理解,当初自家主子明明可以帮郡主遁逃出宫的,到时候在上京城附近找块隐蔽的宅子住着不就好了?
而且两姐弟还能经常碰面。
哪至于像现在这样,一个在层层禁卫把手的囹圄深宫里,一个在重重眼线盯梢的将军府中,难以相见。
“你懂什么。”李淮嗤笑了一声,敛起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那张与李昭容有三份相似的面容上却满是遮不住的桀骜——
逃?为什么要逃?
他阿姐没有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逃?
又凭什么要像见不得人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既然当年决定了把他年幼弱小的阿姐带进宫,又让本该长于山林的他生于幽幽深宫,那这里,就注定是属于他们姐弟二人的。
他要让阿姐堂堂正正有名有姓地立足在这里,把那些欺侮过他们的人都踩在脚底,然后一点点碾碎。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边的燕七瞅着瞅着,突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在殿下的预料之内,毕竟最显眼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比起藏在隐蔽的宅子里,郡主身在将军府反而更安全。”
“殿下英明!”
燕七语带赞叹,少年却登时僵住,随即气急败坏地看向他:“闭嘴!”
一提到此事,少年心底便一阵厌烦。
他都为阿姐的以后想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料到狗皇帝会横插一脚,突然来道赐婚。
那个姓邢的他以前曾在宫里见过几次,到哪儿都摆着个冷淡的死人脸样,跟谁欠了他银子一样,一看就晦气!根本配不上他阿姐!
一想起那张脸,他就莫名来气,连带着眼前忠心耿耿的侍卫也看不顺眼起来。
少年拧眉,忽觉不对劲,又仔细打量了眼前人几眼,突然发现燕七和邢焱两人乍一看,居然有种诡异的相似。
都是差不多的身量,差不多的体型,差不多的死人脸……不对。
少年的视线落在燕七毫无表情的脸上,沉默片刻,嫌弃道:“以后多做几张讨喜的脸换着用,现在这张面具太丑了。”
丑到让他一看就忍不住想起那个抢了他阿姐的人。
燕七有些不解,但还是道:“好的殿下。”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句:“明明上回还说这张脸帅气,小孩的心思真难猜。”
“闭嘴。”少年脸一黑,警告道,“以后在我阿姐面前也闭上你的嘴,少说话!”
省得一出口就气人。
燕七察觉自家主子不妙的脸色,立马划了个手势,示意自己闭嘴了。
车厢瞬时安静下来,和马车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宛若两界。
谁也没说话,但谁也明白藏在笑闹气氛下的沉重。
良久,少年才道:“走吧。”
皇帝年老体衰,太子即将娶妃,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溺于一时。
燕七应声,转身跳上鞍座,利落挥鞭。
青篷马车渐渐消失在街角,仿佛从未来过。
……
三年光阴,一晃而过。
15. 正版独发15
这日,李昭容正在自己房中看账。
夏桃搁一旁也没闲着,搬个小马扎坐旁边拿着针线做活儿,时不时给眉头紧锁的她添点茶,递块点心,然后对着桌上堆得整整齐齐、足足有小山那么高的两叠账本目露钦佩。
李昭容望着那两叠厚厚的账本,也有些烦恼。
一叠是将军府的。
近两年,贺氏已经渐渐把府上的大半庶务交到了她手里,平时只有她遇见比较棘手的事时,才会指点一二,似有把中馈一点一点慢慢移交过来的意思。
府上其他人颇有微词,特别是邢父,对贺氏这种做法很不满,听晚松院的晚雁说,两人私下里吵了好几次。
邢父觉得自己身为长辈,还正当身强力壮的年纪,哪有被一个年轻儿媳管的道理?
他同僚的妻子有的都已经成了祖母,也没像贺氏这么偷懒,儿媳没过门两年就想甩手不干了,简直太不像话!
不止邢父,也有人暗地里说,府上二老爷近些年官位越升越高,不知比在翰林院当个五品小官混日子的大老爷强了多少。
而且,二房的四子邢俞虽然只是个庶子,但在国子监的成绩也名列前茅,眼看前途一片大好,以后在朝廷上肯定能有一番作为,未必比大房常年不着家、无法照拂府内他们的邢焱差。
所以老侯爷的爵位合该落在更加有为的二老爷头上。
然后就等邢俞娶妻之后,中馈交给二房的儿媳,才是对将军府上下最好的选择。
出身商贾的孙氏被他们理所当然地忽略了过去。
诸如此类的闲言碎语不一而尽,甚至一度愈演愈烈,传到了外居平安寺的老侯爷那边,老侯爷有回还特意把她叫到跟前,问她的想法。
她当然是怎么恭敬怎么谦虚便怎么回答,老侯爷听完没说什么,摆摆手让她回去了。
待回到府里,贺氏得知后,便一力将那些闲言碎语压了下去,让她安心,不用多想。
相处的这几年,李昭容很感激待她如师如母的贺氏,自然是无有不应。
至于另一叠账本,则是和孙氏合伙开的锦绣阁送来的。
当初她破釜沉舟,拿出身上大半的银子,并东街铺子的房契入股开起的绣铺,生意如今也是蒸蒸日上。
就像孙氏说的那样,锦绣阁从江南专门请的绣娘技艺精湛,而且上京的百姓们似乎也确实挺买她这个郡主名头的账。
特别自从南疆边关屡屡传来骊国蛮夷被击退的捷讯后,她的名字也经常跟在邢焱后边被提起。
当年新婚夜刻意演的一出“身穿嫁衣含泪送别夫君出征”,更是被一些梨园编成了戏折子,为人津津乐道。
有时候她出门喝个茶,都能听见有人闲聊说起,也不知道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总之,这几年她虽然偶尔会烦恼天天都有看不完的账,但到底日子也算过得安生,除了……
“郡主,最近怎么没看见您往南疆寄东西了?婢子早上还听见几个小丫鬟私下里说小话,猜您是不是和将军闹矛盾了呢。”夏桃手底下打着络子,闲聊随口道。
想了想,又提起一事:“还有永井巷那边,柳姑娘又来催了,说是每月六十两已经不够用了,要涨到七十两呢,咱们要不要和将军说一下啊?”
一听这话,李昭容心里就来气,心烦意乱到看不下去账。
索性扔了笔,靠在椅子上休息。
夏桃见她生气,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篓子,倒了杯茶又递了盘点心过来,帮着道:“柳姑娘也真是的,前几个月明明已经涨了十两了,这下又要涨十两,咱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也用不了这么些呀。”
李昭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闻言摇了摇头:“我不是气这个。”
夏桃露出疑惑的表情。
李昭容道:“永井巷那里大都是些身残的兵士和家眷,上京城里对他们来说赚钱不易,住的屋子每月房钱怕是也不低,现在锦绣阁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倒不至于吝啬这几个银子,而是——”
她看向夏桃,解释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写信问他俸禄的事?”
夏桃眨眨眼,回想了下,似有所悟。
一提这事儿,李昭容便觉得憋屈。
当初明明是他自己告诉她说柳雁那边所有的花销都由他负责,结果等她主动写信,委婉提了提他俸禄的事,他拖了几个月才回信也就罢了,还一上来就在信里严厉地告诫她,让她不要把以前骄奢的习惯带到邢家。
让她要温良,要恭俭。
简直气死个人。
好在后来随着锦绣阁的生意越来越好,她也不再在乎那几个银子了,干脆就自己出了算了,不受那个伸手要钱的窝囊气。
然后就是这两年,得知贺氏会每季托驿站送些衣物和药品给南疆那边后,刚开始,李昭容也有模有样地装作贤惠的妻子,贴心地跟着寄些东西过去。
但每次收到的回信里,要么是冷冰冰地说她寄的东西不实用,让她少花心思在不必要的事情上面。
要么就是千篇一律地告诫她要在家里谨言慎行。
次次都是热脸贴个冷屁股,她气都气饱了,哪里还继续得下去?索性不再花工夫准备。
夏桃看出她的想法,忧虑道:“可是,那些话传出去终究对您影响不太好,不然随便准备点什么寄过去?就当走个过场,也好堵了那些小丫鬟的嘴。”
李昭容气归气,倒不是个不听劝的,仔细想了想,觉得话也有道理。
只是,若是再让她捏着鼻子给邢焱花银子,哪怕一文钱,她心里也是不乐意的。
她都还没找他要银子呢!
说话间,视线扫到了夏桃放在一边的针线篓子,随口问道:“你怎么又做这些了,怪费眼睛的,府里不是有针线房吗?”
夏桃不好意思地收起来:“婢子闲着也是闲着嘛,不过这些是练手的,做得不好,都抽线了,还没来得及拿剪刀绞了。”
李昭容看了片刻,却是若有所思,忽然上手挑了一个做废的绣品,往跟前举了举,轻笑:“不是要走过场吗,喏,那就送这个吧。”
夏桃愣愣地望着她手里的粉色香囊,结结巴巴道:“呃,这能行吗?”
李昭容故意反问:“怎么不行?他当初不是在信里说我花钱大手大脚,让我节俭吗?那这个正合适,礼轻情意重。”
这也太随便了些,夏桃憋了句:“可、可它是粉色的呀。”
好歹换个色儿呢。
李昭容不在乎道:“燕七每回翻墙来的时候,衣服上不也总挂着个粉香囊吗?难道你觉得他看起来很奇怪吗?”
夏桃回忆起燕七总是面无表情地穿着一身黑衣,腰边挂了个粉嫩嫩香囊的样子,迟疑地摇了摇头。
好像看习惯之后,确实不觉得奇怪了,甚至还有点顺眼。
“那不就行了。”李昭容说着,便朝外唤人。
小厮进门听完吩咐后,目光落在香囊上,脸抽了抽。
夏桃怕他跟那些小丫鬟一样在外边儿瞎想瞎传,赶紧找补道:“你可得稳稳当当地送到驿站去,这都是郡主一针一线的心意。”
小厮瞅着上面粗劣的针脚,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街边摊子上几文钱一个随手买的的香囊,目露怀疑。
夏桃一脸正经,加重了语气强调道:“咱将军就喜欢这粉嫩嫩的颜色,活泼,有生气!你快些送去,路上莫耽误了,要是将军收到的日子晚了,责怪下来,你我可担当不起。”
小厮闻言,眼里似是有震惊闪过,随即一脸恍惚地捧着东西退下了。
夏桃见糊弄过去,松了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李昭容瞧着笑出来。
一桩事解决,她敛了笑,想了想,又道:“至于柳雁那边,也别七十两了,从下个月起,让人给永井巷每月送八十两吧,他们也挺不容易的。”
大都是为了守卫边关才会在战场上受伤落下残疾的将士们,她心底敬佩,也同情那些军眷们,所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其实她并不介意承担这些。
这也是她后来不再找邢焱要银子的原因之一。
夏桃听见这话,露出钦佩的眼神,忍不住夸道:“婢子知道,郡主就是大度。”然后赶忙出门吩咐下去了。
李昭容闻言笑了笑,喝了口茶提神,又重新坐直了身子,继续看账。
翻开账本时,心里却在想——
她可不大度,一笔笔的账都在心里记着呢。
她能大大方方地每月毫不吝啬地爽快给银子,那是她自个儿乐意,这并不代表她就原谅了邢焱的手口不一。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过后,她也算是明白过来了。
邢焱此人,说话做事,条条道道的,看似是个端方君子,实则不然。
他就是个既抠门,又不守信,浑身上下都是大男子主义缺点,还没有丝毫人情味的臭男人!
也就是她倒了霉了,不走运才会嫁给他,捏着鼻子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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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日子罢了。
李昭容边腹诽,边提笔在面前的账本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大大的叉,抬头看向传完话回来的夏桃,正色道:“上月的明细有一处对不上,账上少了一笔银子,你去锦绣阁跑一趟,问问掌柜的是怎么回事。”
*
南疆,鄞州军营。
宏亮的操练声整齐划一,可仔细望去,刚打了胜仗的兵士们脸上却都有些忿忿。
气氛一片低迷。
一身盔甲的郝连生越过周围巡逻的队伍,径直走向草场中央的军帐,一把掀开帘子。
帐中的人正端坐在案几后,专心埋头处理桌上堆积如山的公务,听见动静也并未抬头。
早已习惯他这副模样的郝连生见怪不怪,“啧”了一声,走过去大咧咧地盘腿坐下,扬扬手里的信问道:“你就不好奇信里都写了什么?”
邢焱似是在处理棘手的公文,冷峻的脸上剑眉夹得死紧,闻言头也不抬:“延误军情者,军棍五十。”
“真没意思,你怎么和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郝连生嫌弃地抱怨,将信随意扔到桌上,叹了口气,“两个消息。”
“一个消息,太子手底下的人这几个月有异动,不知道在鬼鬼祟祟地谋划些什么,好像和在颍河治水的淮王有关。”郝连生摇摇头,似乎颇为不屑,“这些个皇室子弟,整天只顾着争权夺利。”
“另一个消息,老皇帝那边似乎铁了心要和谈,不继续打了,而且,户部那边又把咱们的补给给卡了。”
说到这,郝连生语气有些悻悻。
邢焱却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似是早有预料:“知道了。”
说完见他还没走,抬头皱眉看他:“今日的巡检做完了?”
瞧他这副公事公办的严厉模样,郝连生一脸无语,心想也亏是上峰,不然自己都想跟着打一架了,也不晓得什么样的人才能受得了这个冷淡性子。
想到这,郝连生脑中忽而记起一件事:“按日子来算,这里的消息估计下个月就会传到上京,你就不怕郡主听见你和骊国公主的事误会?”
“反正鄞州这边可都闹得沸沸扬扬了,军里也不太安生,我都处置了好几个伺机生事的眼线了。”
邢焱闻言,握笔的手指一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城门前抱着行囊骑着马,一身狼狈来送行的窈窕身影。
以及那双看向自己时清滢滢的眼眸。
他皱了皱眉,压下心底那股陌生的涟漪,淡淡道:“为人妇者,当贤良淑德,通识大体。若只因一些不知真假的流言就心生怨恨,嫉妒生事,未免有失体面。”
他犹记得,李氏刚入府时,行事就很不妥当,他很不喜。
譬如她寄过来的第一封家书。
他虽然不管内务,但也不是不懂钱粮多少的人,明明每月户部都会将他的俸禄送到府上。
那些银子,虽不算多,但也足够永井巷和临风院每月的花销,她却仍不知足,大手大脚地挥霍完了之后,竟还写信诉苦银两不够,实在是有些贪得无厌了。
说实话,当时他是有些生气的,但念在李氏年龄比自己小,就忍住没计较,只是写信告诫了下。
幸而她也是个知错能改的性子,自那以后收敛了许多,再也没犯过同样的错误。
而且这两年,母亲偶尔写来的信中也提及过李氏,说她能干,一人撑起了半个邢家,还和二房一起做了门生意,似是颇为红火。
他不禁想,虽然她身上还有许多缺点,但这些年一直呆在家里安分守己,从不惹事,也从未像他成婚前警惕的那样,借着将军夫人的名义伺机打探什么。
他很满意。
等日后回去之后,他会告诉李氏,他决定收回当初成婚夜在新房里说的话。
他不介意这门婚事是怎么来的,他愿意和她一起做一对真正的夫妻,而不只是为了应付外人的目光。
当然,这些私密的房中话,邢焱是不会对外人说起的。
于是,他只是淡淡道:“若她真是那样因一点小事就拈酸吃醋的妇人,只能说明她还不够成熟理智。”
郝连生听着这番说教的论调,连连乍舌,都忍不住有些同情起那位素昧蒙面的郡主来。
但他身为外人,也不好对别人夫妻俩的事多说什么,报完信便离开了。
只是还没过一会儿,帐篷帘子便再次被人掀开。
邢焱皱眉望去,便见到去而复返的郝连生一脸便秘道:“那个骊国公主又来了。”
16. 正版独发16
这厢。
李昭容让夏桃去锦绣阁问账,恰巧掌柜外出不在,便给铺子里的伙计留了口信,让掌柜回来了立马过府一趟。
结果下午的时候,没等来掌柜,却等来了孙氏主动上门,提起了这事儿。
孙氏一进门便先道了个歉,羞愧说:“哎呀,也是婶婶我年纪大了糊涂了,忘记和你说了,上个月的时候,我一时着急用钱,就找掌柜支了一百两。”
“本来说过两天就补回去,省得记账麻烦,结果家里的杂事一多,就给忘了,来之前我已经让丫鬟把银子送回去了,哎这事儿闹的,真是人一老就记性差了。”
李昭容忙让人坐下,闻言道:“都是小事,账平了就行了,二婶不必介怀。不过,二婶是有什么麻烦事吗,怎么突然需要这么多的银子?可还够?不够的话我这里也攒了一些,可以顶一顶。”
说完便唤夏桃去里间取匣子。
孙氏脸上有一瞬不自在,忙拦住她:“不用不用,就是一时手头周转不过来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麻烦了。”
李昭容知道这是不想多说的意思,便点头道:“行,那二婶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直说就好。”
“倒还真有一事。”
孙氏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洒金请帖放到桌上,笑道:“刚刚来这里的时候,碰巧遇见了门房送这个来,我就顺路一起带过来了。”
巴掌大的洒金请帖,用的是名贵的荣宝斋红花熟宣,外封字迹小篆秀丽,里层夹了精致的草木花笺。
甫一打开便有幽幽清香散开,可知请帖主人为人雅趣,任谁收到了这样的一份帖子,怕是都会赞叹一句巧思,然后欣然赴宴。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李昭容。
在见到孙氏拿出那张眼熟的请帖时,她脸上的笑容便微微凝滞了。
孙氏没注意,径自道:“这不是我家老四眼看年纪也大了么,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我这天天呆在后院里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贤惠哪家姑娘刁钻,天天发愁呢!”
“赶巧太子妃娘娘给你送了赏花宴的请柬,我就想让侄媳妇你帮我在赏花宴上顺道看看,掌掌眼,瞧瞧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李昭容的视线从那张请帖上缓缓收回,闻言蹙了蹙眉,诧异道:“我记得四弟不是下个月就要科考了吗,这时候给他相看人家,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倒不是说有什么忌讳不能在这时候相看,只是她听见孙氏的打算,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寻常来说,越是临近科考的时候,不越是应该专心读书备考才对吗?
孙氏倒是神色如常,笑眯眯地解释说:“男子也可以先成家再立业嘛,而且上京好人家的适龄姑娘就那么些,可不得提前相看起来么。”
“我也是打算先探个底,等老四考完了再问问他的意见。”
李昭容似有所悟:“原来是这样。”
听起来,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
想起东宫,她心底就一阵抗拒,实在是不想踏足那个地方。
只是没等她想好用什么理由婉拒,便见孙氏叹了口气道:“如今这府里,我也就能和你说说心里话了,这么多年,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幸好还有你母亲在前头顶着,不然我都不晓得一个人要怎么撑下去。”
“如今两个孩子终于也都大了,只等他们都成家了,我就能松口气了。”
听起来,俨然是一位操心了大半辈子的母亲的肺腑之言。
李昭容抿了抿唇,婉拒的话在嘴里绕了绕,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到一心为儿女打算的孙氏失望,迟疑地点头道:“我会多留心的,只是二婶大概想要给四弟相看什么样的人家呢?”
门第?长相?脾性?
她没给人说过亲,自己的婚事也是糊里糊涂被迫定下的,对这些实在是不懂。
孙氏见她答应,面露高兴:“都行,只要姑娘人品好,老四肯定喜欢。”
说完,又似是不经意地提起道:“对了,既然是太子妃娘娘举办的赏花宴,除了上京的夫人小姐们之外,荥阳公主应该也会参加吧?”
李昭容想了想:“应该会吧。”
毕竟见面的机会难得,荥阳应该不会错过这种机会,而且以前每次太子妃的宴会,荥阳都是在的。
孙氏笑道:“那就方便了,是这样的,我娘家有个兄弟在西域做生意,前段日子刚寄了点东西过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但大概都是些姑娘家们会喜欢的新奇小玩意儿,我就寻思着让你帮忙捎给荥阳公主,好感谢她对我家雨姐儿的照顾。”
“你和莹姐儿的那份也有,待会儿我让丫鬟一起给送过来。”
提到这事儿,李昭容也有些感叹。
原本她刚嫁入府里时,邢莹还对邢雨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
但自从刘家出事,而邢雨坚决不肯再许婚事的决定传开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仿佛变了许多。
邢雨在婚事生变以后,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里不出门,邢莹看不过眼,偶尔出去玩时,会强硬地拉着人一起。
甚至有时候进宫时,也把邢雨拉着一道。
话里话外,有种“让她多见见世面,少呆屋里长霉”的意思。
荥阳公主自是乐意多个陪玩的同伴,更何况还是闺蜜主动带来的人,于是常常一有机会,就约着几人去皇家林场里跑马,玩得不亦乐乎。
似是呆在一起潜移默化的缘故,从那之后,邢雨整个人眼见着比从前开朗了许多。
想到这,李昭容痛快答应下来:“行,顺手的事,到时候我带过去就成。”
孙氏连连道谢,方才离去,没过多久,果然西院来了丫鬟把东西送了过来。
同样大小的木盒一共三份,来送东西的丫鬟恭敬道:“太太说,前面两个雕了吉祥牡丹的,是给郡主您和五小姐的,另外一份雕了凤凰衔枝的,是给公主殿下的。”
李昭容点头:“知道了,替我转达二婶,我会带到的。”
丫鬟应声,福了福身退下了。
李昭容打开自己的那份,见里面果真是一些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瞧着很有西域工匠的巧思。
她摆弄了一会儿便收了起来,让夏桃派人把邢莹的那份送去听雨轩,然后再把那份凤凰衔枝的雕花盒子单独包起来放着,待到赏花宴那日一起带去东宫。
夏桃一一放好之后,回来见她拿着请帖微微出神的样子,忍不住忧虑道:“您实在不想去的话,其实拒绝二太太也行的,到时候咱装病,说身子不舒服就好了。”
李昭容一愣,问:“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夏桃却没笑,认真点头:“以前每回您从东宫回来的时候,都不太开心的样子。婢子是觉得,您没必要这么勉强自己,说到底,四公子是二房的人,您就算拒绝了,也没人会说什么的,毕竟什么婚事不婚事的也不是该您操心的事儿。”
李昭容知道夏桃说的道理,只是她每次看见孙氏提起膝下两姐弟时的模样,不知怎的,她就不忍心拒绝。
面对夏桃担心的目光,她笑了笑,假意轻松道:“东宫又不吃人,以前能去得,现在自然也能去得,而且到时候莹姐儿和我一块去,能有什么事?别担心了。”
只要到时候,她稍微注意着些避开,应该没什么问题。
……
转眼到了赏花宴当日。
甫一到东宫,邢莹便兴冲冲地去寻荥阳公主了,李昭容见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失笑地叮嘱:“别忘了把东西交给公主。”
邢莹随便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不就个盒子嘛,多大点事儿。”
随即跑得头也不回,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李昭容摇摇头,好笑地收回视线,看向席间来赴宴的夫人小姐们。
和潇洒自在的邢莹不一样,今日她是带着孙氏的嘱托来的,既然答应了人家,那她必定要说到做到才行。
赏花宴举办在东宫花园里临湖的地方,景色甚好,太子妃还让人在湖边搭了几座临时的水榭,既能让女眷们免于日晒之苦,又方便了相熟的人坐在一起说话,实在让她见了都忍不住赞一句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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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时不时还有一列宫女们端着加了薄荷的茶水和一些时兴糕点,从东宫后厨送往水榭中去。
李昭容瞧着,已经有好些个夫人小姐们已经开始喝着茶水吃着点心聊了起来。
她想了想,也走过去,加入进去。
要想了解一个姑娘家,有时候从夫人们聊天时就能听出许多了。
女眷们见她来了,有的忙起身行礼让座,有的则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就又转过头去,继续说着刚刚没说完的八卦。
后者李昭容认得,是张御史家的夫人。
虽然丈夫在朝廷上的官位不高,但张夫人自己却是老皇帝的庶弟礼亲王的长女,即使没有郡主封号,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血脉,或多或少知道一点她的身世内幕,看不上自己太正常不过了。
她没怎么在意,坐在一旁端着茶水,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听她们说话。
张夫人被一群女眷们围在中间,压低声音神秘道:“就那个住在七弯巷的周家,听说呀,前个儿他家儿媳妇抓奸,抓到隔壁寡妇家去了,你们知道那个寡妇是谁吗?”
众人摇摇头,好奇追问。
张夫人道:“是周家大郎的表妹!听说小时候都住在一个院里玩耍长大的,后来表妹嫁了人没多久成了寡妇,周家便把隔壁房子买下来,然后悄摸着把人给接到旁边照顾着,除了他家儿媳被瞒在鼓里,其余人都知道呢!”
众人唏嘘,纷纷对周家儿媳表示同情,不过也有人表示理解道:“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而且又是亲戚,如果完全不管,那才叫绝情呢。”
“……”其余夫人们听见这话,面面相觑,默默离说话的女眷坐远了些。
张夫人没理她,继续道:“要只是这个,我就不同你们说了,但你们知道吗,周家媳妇捉奸之前,特意找人一直盯着隔壁,本来想抓自家丈夫的马脚,结果啊,万万没想到,抓到的竟然是周家大爷!”
“听说那寡妇被几个婆子压在地上的时候,还振振有词地说,反正都是偷情,还不如找周家最厉害的人!当时周家大郎本来在外边喝酒,听见小厮报信也赶过去了,刚好听了个全乎,当场啊,那脸就绿了!”
众人闻言,纷纷露出震惊的神色。
有人恍然大悟,随即佩服道:“怪不得周家前段时间被圣上训斥了呢,原来竟还有这个缘故!这么隐秘的事都能被你打听到啊。”
李昭容听着也忍不住坐近了些,目露佩服之色。
张夫人余光瞥见她的动作,鼻子轻哼一声,面上微微得意,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还有呢,咸福宫后门那边不是挨着上京城的正桥街么,最近啊,经常有个年轻俊俏的书生半夜在那附近鬼鬼祟祟的……”
张夫人在“年轻俊俏”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然后使了个“你们懂的”的眼神,众人的神色立即变得微妙。
咸福宫历来是获罪的妃嫔们住的地方,和冷宫也没什么分别,平时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都不乐意去那儿。
而如果那附近突然出现个男子徘徊,且还是个俊俏的男子,言下之意大家瞬间明白。
有人犹豫道:“说这些不太好吧。”
毕竟是皇家的事,圣上头顶绿了不要紧,但如果迁怒她们这些知情的人……
一些夫人们脸上已经露出了后悔的表情,真是不该好奇的。
张夫人瞧见她们害怕,嗤了一声,不在乎道:“怕什么,圣上胸襟宽广,再大度不过了,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事。”
听见那句掷地有声又十分笃定的“大度”,李昭容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张夫人没管那些害怕离开的女眷们,跟剩下的人继续毫不吝啬地分享着自己打听到的八卦。
李昭容听着也觉得有意思。
管中窥豹,一件小事儿就能差不多把上京许多人家的家风摸得七七八八,便也留下来没走。
正当众人聊得火热时,远处突然传来女眷们恭敬的行礼声。
“见过太子妃娘娘。”
霎时间,李昭容脑袋里的那根弦便紧绷起来。
17. 正版独发17
面对一众女眷,太子妃只淡淡说了句不必多礼,让大家随意。
随后,便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去旁边单独设的水榭里坐下了,也没有喊其余人过去作陪闲谈。
女眷们似是也习惯了太子妃孤傲的脾性,见人走远后,又兴奋地凑到了张夫人旁边催她继续。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可李昭容坐在原处,却已经没了听的心思。
水榭周围栽了许多名贵又新奇的花,她装作看风景般,四处打量着。
太子妃独自安静品茶,女眷们在附近说说笑笑,宫女们端着盘子茶壶穿梭在其间,时不时给她们倒茶添点心,气氛一派悠然。
可李昭容却一直提着心,警觉地注意着周围。
在瞧见一个宫女拎着茶壶往这边来时,她立马“蹭”地站起身。
十分突兀的动作让旁边正津津有味地听张夫人说话的女眷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却顾不上许多,装作兴致突起要赏花的样子,往水榭外反方向的花丛走去,一直到余光瞧见离那宫女远了很有段距离,方才稍稍停下脚步舒了口气。
收回视线,目光正好落在面前盛放的重瓣白山茶上。
洁白如雪的圆润花瓣,蕊心却沁着淡淡的肉粉色,上面还落了几滴尚未干涸的露水,清雅悦目至极,饶是没什么心情赏花的她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不得不说,若不是知道每回来东宫定不会有好事发生,她还是很乐意瞧瞧这些漂亮花儿的,看着心情便好,回去没准儿还能画下来,让锦绣阁的绣娘们琢磨成新绣样。
李昭容心下可惜,转身欲走,不料突然“砰”的一下,刚好撞到一名端着点心盘子的宫女。
瞬间,盘子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宫女忙惶恐跪下:“郡主恕罪!郡主恕罪!”
李昭容连忙低头瞧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果然,黑一块油一块的墨酥碎渣粘在上面,狼藉一片。
哪家好人办宴会给女眷上这种黑乎乎又油不拉几的点心啊!刚才夫人小姐们吃的糕点里,也分明没有这个!
次次来赴宴,次次有意外发生,她都尽量避开了,结果在这么宽敞的园子里还能互相撞到,说不是冲她来的,她都不能信!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李昭容还是忍不住被这种拙劣的设局气笑了,心头一阵窝火。
水榭内,有女眷注意到了外边儿的动静,低声道:“这东宫的侍女怎么也如此莽撞。”
张夫人朝外看了眼,轻飘飘地收回视线,轻嗤一声:“也不能全怪侍女,不然怎么别人都好端端的?”
有人会意,抿唇轻笑:“明眼人都晓得,就算能骗得圣上施恩给个封号,骨子里也不过只是个出身卑贱的粗鄙赝品罢了,如何能与正经的皇家血脉相比呢。”
旁边人也跟着附和,张夫人优雅地扶了扶头上的翡翠金簪,唇角微扬:“说到这,我倒是知道一趣事,正好和她有关。”
众女眷闻言,正想好奇追问,却突然纷纷变了脸色,尴尬地朝张夫人身后笑笑。
李昭容也回以虚假一笑。
她方才坚决地拒绝了宫女带她去换身干净衣裳的提议,将人甩脱之后,便打算和其余人呆在一起安安稳稳地挨过宴会结束。
结果甫一回到水榭内,就听见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本来对张夫人的那点好感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心底窝火的她微笑着轻声开口:“不晓得是什么事呢,我能不能也听一听?”
张夫人见她回来,脸上不自然了一瞬,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在说上京城里这么多的夫妻天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尚且离心,郡主和邢将军分别几年之久,难道都不担心他另寻新欢吗?”
“毕竟,这男人啊,怕是用狗链子拴着也不会老实的呢,更何况还跑出去了那么远呢,你们说,是不是?”
这生动的比喻让周围的女眷们都忍不住捂嘴轻笑。
李昭容不知道张夫人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邢焱,但这轻慢又带着讥嘲的语气让她心底顿时一阵不舒服。
的确,自己平日里总腹诽邢焱此人虚伪又自大,可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为了大启百姓的安危才离家远赴边关这么多年的。
而每次陪贺氏聊天时,贺氏虽然嘴上不提,但她知道,天底下哪有不担心自家孩子安危的母亲呢?
又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长伴膝下呢?
不过是为了家国在忍耐克制罢了,结果到了这些自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夫人小姐嘴里,就成了可以拿来随意取笑调侃的——
狗。
何其荒谬!
李昭容心底一股子火,却还是微笑道:“怎么会呢,我家将军是奉旨戍边,做的是正事,比起那些整日里只知道遛弯逗鸟打嘴皮子工夫的闲人不晓得强了多少。”
周围女眷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众所周知,张御史上朝就爱打嘴皮子,下朝就爱逗鸟,浑身上下毫无半点上进之意。
李昭容又道:“而且将军为人正直,是绝不会有二心的。”
她说得十分笃定,倒不是真的相信邢焱的为人,而是相信贺氏,既然贺氏当初说了这话,那事实便是如此。
看在贺氏的面子上,为了维护邢焱和将军府的声誉,拼了!她默默地想。
张夫人听见她暗讽张御史时,脸色微恼,可之后在听见她如此坚定地站在邢焱那边时,面上的恼意却又散了。
摇了摇头,对身旁的女眷叹道:“可见身为女子,即使出身差了些,也还是要多读些书的,免得被男人那些哄人的假话诓了,还天真地替人说好话呢。”
这话什么意思?
李昭容心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夫人转过头,看向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怜悯道:“你还不知道吧?邢将军前几个月在边关剿匪时,救下了一名美貌女子,已经收作了妾室。”
“听说呀——”张夫人刻意拉长了语调,幸灾乐祸道,“两人夜夜欢.好,怕不是如今都让那妾室有了身孕呢,郡主马上就要多了个姐妹和庶子呢。”
嗡——
李昭容脑袋瞬间一片空白,有些反应不过来。
方才信誓旦旦的话还犹言在耳,转眼间却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迎着周围女眷们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目光,她感觉脸上渐渐泛起火热的温度,像是要烧起来。
更像是被当众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张夫人似是很满意她的反应,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嫌弃地撇开眼,高傲道:“不是我多嘴,咱们身为女子,也该多注意些仪容,总弄成这副不体面的样子,也难怪你家将军会想着到外面去偷吃了。”
这话一出,也有女眷注意到了李昭容脏了的裙子,扭过头捂着帕子偷笑。
四面八方投来的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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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让李昭容回过神。
淦!让她嘴贱!
果然心疼狗男人,倒霉一辈子!
她忍着脸上火烧一样的尴尬,镇定自若道:“都说了是传言,传言哪里能尽信呢。”
张夫人笑了笑,点点头“哦”了一声,那意味深长的语调让她心底又是一阵窝火和憋屈。
偏偏这时候她什么实情也不清楚,也不敢再说什么“我相信他”之类的屁话了,而且说这消息的是张夫人,即使真是谣言,怕也是存了几分真,并非空穴来风。
四面毫无遮挡的水榭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女眷的轻笑,不知道是在笑些什么,十分刺耳。
在这种气氛下,李昭容实在是坐如针毡,假装淡定地又喝了几盏茶后,终于忍不住离席。
太子妃听她说要提前归家,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厌恶,又像是鄙夷。
被这种目光打量着,李昭容觉得多少有点可笑了。
每次的赏花宴都是太子妃命人举办的,请帖也是太子妃亲手写的,她不相信自己每回遇到的“意外”太子妃都毫不知情。
没等她想太多,便见到太子妃收回了打量自己的视线,冷冷道:“郡主自便。”
随后转过头去,继续看湖上的风景,没再理她。
李昭容也懒得琢磨太子妃态度为什么这样,福了福身便离开了。
临走时,她似乎还能感觉到背后那些夫人们指指点点的视线。
待快步走出了花园,她方才慢下了脚步,脸上憋了半天的气恼终于露出来,忍不住咬牙把人骂了又骂。
谁能想到,这辈子,她唯二的两次丢脸,都是邢焱给的。
一次是在成婚那日,她在去东院寻贺氏的路上,听见府里下人嘀咕说新郎官合卺酒不喝就扔下她跑了,得是多嫌弃新妇啊才会这样……
一次是在刚刚,前脚她信誓旦旦地说他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后脚就被张夫人狠狠地打了脸。
众目睽睽之下,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她觉得自己回府后,必须、一定要往身上撒点盐去去晦气!
缓了缓气息,李昭容从花园往东宫宫门方向走去。
只是还没走两步,便见到刚刚端着盘子撞她的宫女领着一名身穿蟒袍的年轻男子往这边而来。
正是她想避开的李渊!
她一惊,忙躲到旁边的假山后面。
李渊不耐烦地朝那名宫女斥道:“不是让你把她带去偏殿吗?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宫女小声惶恐道:“郡主好像猜到了,说什么也不肯换衣裳。不过奴婢刚刚听说郡主要提前离开,肯定会经过这条道的。”
李渊闻言,不屑地嗤笑:“猜到又怎样,之前是顾忌着姓邢的,才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但我的人打探过了,他现在身边都有其他女人了,提起郡主也是一副冷淡的态度,明显对她根本不在意,我还怕什么!”
又是因为邢焱!
李昭容咬牙,又气又恨,但还是忍住了没动,想着等两人走远后再悄悄走掉。
只是没料到的是,不知从哪儿忽然蹿出一只野猫,冷不丁地跳到她跟前,吓了她一跳,也惊动了那边的两人。
“谁?!”
李渊狐疑地走过来,眼看就要绕过假山发现自己!
此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出现,隔着袖子拉住了她的胳膊。
18. 正版独发18
今日的赏花宴散得格外早。
太子不知为何突然驾到,还似与太子妃起了争执,而后拂袖离去,太子妃在人走后不久,也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在众侍女的簇拥下冷着脸离开了。
邢莹在回府的马车上时,还抱怨说宴席结束得太匆忙,都没能让她与荥阳多聊一会儿。
李昭容坐在一旁“嗯嗯”地附和着,看似专心,实则心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方才在东宫里,竟是她从未想过的人替她解了围。
当时,她躲在毫无退路的假山后头,眼看就要被李渊发现,却有人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让她不要出声,随后自己主动走出去打消了李渊的怀疑,李渊方才离开。
而李渊走后,那人转过身,顶着一双极有辨识度的琉璃珠似的澄蓝眼睛看过来,正是之前邢雨借画的那位异国画师——乌沙。
和他画笔下诡奇的风格大相径庭,乌沙一板一眼地向她行完礼,才开口道:“微臣奉命在赏花宴上画像,刚好经过这里。”
这话像是在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可令人想不通的是,两人在此之前从未见过面,李昭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帮自己,心里的警惕并未放下。
乌沙却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只是像汇报公务一样对她揖手道:“太子的事,微臣会传信去颍河,告知殿下。”
李昭容闻言一愣。
如今在颍河,能被称为“殿下”的,只有担了治水一务的弟弟李淮。
宫里知晓当年事情的宫人大都被老皇帝悄悄处理了,所以能知道她与李淮姐弟关系的人,寥寥无几。
而这秘密,显然不是一个从异国他乡来的年轻画师能够知晓的,乌沙开口就说会把她遇到的麻烦禀报给李淮,那就说明……
她忍不住想了许多,但乌沙却不再多说了,似乎刚刚的两句解释已经算是尽到了他的职责,再次揖了揖手便径自走了,没给她追问的机会。
而她在乌沙走后,也没敢多留,寻机避开宫人们的视线赶忙出了东宫,在将军府的马车上等候。
直到刚刚,等到了顶着一脸怨气回来的邢莹。
“邢雨这样也就算了,连荥阳也是这样,最近都不怎么找我进宫玩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好不容易能聊两句结果就散席了,真没意思哼。”
邢莹抱怨了一通,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凑到她跟前,说:“说起来,嫂嫂你让我带给荥阳的那个盒子,你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吗?”
李昭容从沉思中回过神,听见后半句,下意识随口回道:“不是西域的一些小玩意儿吗?”
她的那份之前都打开看过了,荥阳公主的那份应该也差不多。
不料邢莹使劲摇头:“才不是呢!只是看着一样而已!”
说着,从袖子里神神秘秘地掏出一个万花筒,在她眼前晃了晃,告状道:“嫂嫂你看,这是荥阳从那盒子里面随便挑了个送我的,就随手一拿都是镶了红宝的!啧啧啧,还有双陆,棋子是蝶贝的,骰子是象牙的,比送咱的烂木头可值钱多了!”
“我就说二婶这个人多少有点势利眼吧!你和母亲以前还非不信我,觉得我小心眼儿,是因为家里的爵位才不喜欢她的,哼哼,这下知道了吧。”
李昭容闻言也有些吃惊,没想到孙氏竟然会送荥阳公主那么贵重的礼物。
无论是红宝,蝶贝,还是象牙,即使在宫里也属于比较珍贵的物件儿,就算都是孙氏娘家兄弟送来的东西,可这出手也太豪阔了些。
她记得,之前上月的时候,孙氏分明还因手头周转不济,跟锦绣阁支了几百两银子。
看邢莹一脸“被我抓住马脚了吧”的表情,李昭容犹豫了下,觉得两房之间的关系还是和睦些比较好,于是道:“应该是为了感谢公主对雨姐儿的照顾吧。”
也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邢莹听见她为孙氏说话,有点不高兴,但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一路无事地回到了府里,刚好碰见挎着食盒正要出门的邢雨。
这可是件稀罕事儿,毕竟平日里除了邢莹强硬拉人出去之外,邢雨从来都是一个人安静地呆在西院里。
李昭容的视线在那食盒上扫过,好奇道:“二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吗?”
没等邢雨回答,一旁的邢莹插嘴道:“她是去看小情郎呢。”
嗯?小情郎?
看邢雨羞涩地把食盒藏到身后的模样,李昭容恍然。
原来一晃竟然已经过去了三年,算算时间,此时刘家大郎确实已经出了孝期,正是进京参加科考的时候。
真是难为这对分别许久的未婚小夫妻了,幸好无论怎样,结果是好的。
她笑道:“二妹妹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邢雨腼腆地笑笑,邢莹却在旁边哼道:“嫂嫂你是不知道,她都恨不得一天去八百次,送衣服送鞋子又送吃的,还给人在皇城附近租了宅子,啥啥都照顾到了,就差把人当儿子养咯。”
李昭容一愣。
邢雨闻言,脸上倒是难得收起了害羞的神色,一本正经地耐心解释道:“刘琦他们家很早就从上京搬走了,对这里不熟悉,而且刘家伯母又不在了,他身边没人照顾,我多帮一点也没什么的。”
“至于宅子,刘琦他说客栈里人多太吵,没法静心读书,皇城附近安静,还能多沾染点圣贤气息,下月科考肯定能事半功倍。”
邢莹闻言撇撇嘴,小声嘀咕道:“不熟悉……搞得好像一年没出过几次门的你就很了解一样,还没成亲呢就把嫁妆本都贴进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的人都嫁不出去呢。”
这话就不太好听了,李昭容清咳两声,对邢雨温声道:“那二妹妹你让车夫驾车慢一点,最近街上来了很多外地赶考的人,人多杂乱,记得早点回来。”
邢雨乖巧说好,福了福身离开了。
待人走后,李昭容无奈看向邢莹。
邢莹似是也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过了,但哼了哼还是倔道:“别这么看我哈,就算骂我,我也还是那句话,拿姑娘家银子的都不是好东西,也就她当个宝,我将来肯定不找这样的!”
说完就立马溜了,丝毫不给人一丁点儿说教的机会。
望着邢莹一溜烟就不见了的背影,李昭容面上更加无奈,同时还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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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按照邢莹的话来说,那其实她一直敬仰的兄长也不算是好东西来着。
毕竟这几年,他可没给她花过一文钱,甚至有时候还是她倒贴了不少银子往他那边寄东西。
这么一想,她又记起白日里东宫宴会上发生的事,心情立马又糟糕起来,一回临风院,便立马让夏桃给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仔细撒了驱邪的盐,撒完之后,再去厨房打了几盆滚烫烫的热水。
她要好好地洗一洗,洗掉那些糟心的晦气!
……
然而,大抵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缘故,那日宴会上发生的事,到底经了无数人的耳朵和眼睛,没几日的工夫,便在整个上京城内传得人尽皆知。
期间,邢莹来找过她,十分气愤地说那些人都是嫉妒她兄长年轻得意,所以故意造谣呢,让李昭容不要担心,她兄长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不然祠堂都能让他给跪穿!
邢雨和孙氏也来安慰她,前者带了自己拿手的点心酥糖,后者则带来更实际的喜闻乐见的消息,道:“锦绣阁最近的生意直接翻了几番,得感谢侄媳妇你!”
李昭容讶异,却听见孙氏道:“先甭管那传言真假,反正有好些夫人小姐都信了,觉得侄媳妇你,咳,有些可怜,所以……”
李昭容立马意会,哭笑不得地把话接了下去:“所以都同仇敌忾地来铺子里使劲买东西?好让我多赚些银子傍身?”
她有些感叹,也有些感动。
孙氏点头:“甭管男人怎样,女人家多点傍身的银子总是没错的,侄媳妇你也别太在意那些嚼舌根的人,退一万步说,就算老大真的是一时迷了心窍、和哪个狐媚子不清不楚的,但只要家里有大嫂在,她这辈子都甭想踏进来一步!”
孙氏又说了些安慰的话,坐了坐便准备走了。
临走前,李昭容想起上回她托自己打听的事,想了想,挑拣了上京里家风不错、且正有适龄女儿的人家一一说了,末了抱歉道:“宴会上我认识的人少,也没能帮二婶多打听几户人家。”
孙氏却让她别在意,道:“姻缘这个东西,好事多磨嘛!”随即摆摆手走了。
上前收拾茶杯的夏桃也笃定道:“大太太一向治家严,肯定不会让那种宠妾灭妻的事发生的。”
李昭容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聪明,记得告诉晚雁,让晚松院里的人注意些,千万别让母亲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
贺氏最近又病了,还在养病,她不想让这些污糟事扰了贺氏的清静。
夏桃拍胸脯道:“保证不让一只多嘴的苍蝇飞进晚松院里!郡主您最近也别出门了,省得听见那些多嘴的坏了心情。”
上京城里有同情她、站在她这边的人,自然也有说风凉话幸灾乐祸的人,李昭容知道夏桃这是为了自己着想,遂点头。
只是没想到的是,像是乌鸦嘴出口必成真一般,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让那只多嘴的苍蝇飞进了晚松院,飞到了贺氏耳边。
晚松院里,邢父把她喊到跟前,道:“承州救下的是骊国国主的幺女,正经的皇室公主,圣上最近有意停战,让两国和亲,你的意思呢?”
19. 正版独发19
甫一踏入厢房,李昭容便听见这句问话,还未说出口的请安立马卡在喉中,愣在原地。
见她没说话,邢父面上不满,语气也硬了些,严肃道:“两国苦战已久,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能让百姓休养生息,如果承州在这里,也会明白圣上的良苦用心,欣然答应的。”
没等她回答,一声冷笑从外边传来,李昭容转身,便瞧见正被晚雁搀扶着踏进房门的贺氏,忙上前扶住。
贺氏却按下她的手,径直走到因被打断话而一脸不满的邢父面前,淡淡道:“良苦用心,我看是你迫不及待想卖了儿子换仕途的良苦用心吧。”
说完,似是气急咳了咳,李昭容忙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晚雁跟上来,压低了声音道:“太太陪嫁庄子的账目上出了问题,正要出门,听见有人报信,就赶忙赶回来了。”
李昭容闻言心下一暖,随即又有些担心。
看贺氏满脸病容却还强撑着精神说话的样子,她都忍不住对邢父有些迁怒,甚至在心底大逆不道地想——
千防万防,怎么就没防住这只苍蝇呢?
邢父却不知道她的想法,听清贺氏的话后,皱眉道:“你这妇人在胡说些什么!”
“我有哪里说错了?”
贺氏顿了顿,看了眼晚雁,晚雁会意快步关上房门,贺氏方才转过头平静道:“元启十二年,焱儿初上战场便拿下敌国将领头颅,你写信告诉他要谦让,让他在呈报的奏折上只写另一个年轻都尉的名字。次月,你就从光禄寺调到了翰林院,负责调任的官员正好是那都尉的父亲。”
李昭容站在贺氏身边,闻言一惊,这也是她能听的?
可见一旁的晚雁低着头装聋作哑的样子,便也憋住了没插话。
贺氏道:“元启十五年,北狄饥荒,屡犯我大启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启军屡战屡败,直到焱儿孤身闯进北狄王帐连斩三名王子断其血脉,才得以翻盘。得胜回京后,你却勒令他称病不出,对外逢人就称是主将谋略得当,之前全是假意战败,而焱儿只是奉命行事。”
“次年,你就升任了侍讲,上峰正好是那主将的连襟。”贺氏脸色平静,“还有元启十九年,你……”
“够了!”邢父一拍桌子,低声斥道。
贺氏没有再继续,只是平静地问:“你敢说,这次圣上没有许诺你什么?”
面对贺氏带着淡淡讥嘲的目光,邢父气红了眼睛,指着她的手抖啊抖,一把挥袖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看见站在贺氏身后的李昭容晚雁二人,立马吼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出去!”
晚雁没动,担忧地看了眼贺氏,见贺氏没说话,才福了福身退下,小心把门从外掩上了。
而李昭容听着这些话,心底早已是惊涛骇浪,原想和晚雁一起避开,却被贺氏制止:“你坐下。”
李昭容犹豫了会,顶着邢父阴沉沉的可怕目光,终究没走,坐到了贺氏身边。
倒不是想听这些秘辛,而是担心待会儿万一邢父怒极之下,万一伤到了贺氏怎么办,看他那副摔杯子砸碗的狂躁模样,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呢。
而且有她陪在贺氏旁边,好歹吵起架来,二对一也能有底气些,省得只贺氏一人吃亏。
不过邢父的注意力似乎也不在她身上,朝贺氏沉声道:“陈年旧事你现在翻出来是想做什么?以前那些事圣上也是默许的,不然你以为有人会胆大到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吗?”
邢父沉声道:“而且和亲一事是圣上的决定,我相信如果承州在这里,也会答应的。”
贺氏嗤道:“若圣上已经决定了,如何不直接下旨?还拐着弯给你好处,让你从中说和?是料定了焱儿必定不会答应吧。”
贺氏的语气十分笃定,邢父气道:“他敢不答应!平定战乱、让百姓安宁是他的责任!”
这话也太不讲理了些,在旁听着的李昭容忍不住低声道:“只听过让主将卖力杀敌的,没听过让主将卖身去平乱的。”
话刚出口,邢父立马怒瞪她:“你一介妇人,知道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两国停战修好,这是天大的好事,所有人都会感激承州,承他一份情!有这份情,将来承州必定能在仕途上步步高升!”
贺氏抬手挡住他的视线,道:“她说的有什么不对?历来何曾有过娶了敌国公主的主将?你是拿你儿子的前途换你自己的步步高升吧,别否认,这里没有外人。”
“况且,今日你特意避开我把郡主喊过来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让我大启的郡主屈居骊国公主之下为妾?还是让骊国公主踩在她头上耀武扬威?”
邢父闻言脱口而出:“既是和亲,一国公主怎能为妾?!”
“呵。”贺氏冷笑一声,李昭容听着也觉出不对劲了。
她刚进晚松院时,乍闻邢父带来的消息,确是有些震惊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可现下仔细想来,再结合方才贺氏说的话,却琢磨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思来。
首先,贺氏说得对,无论是她还是那个什么骊国公主,既顶了皇室的名义,便绝不可能为小,之前上京的那些什么妾不妾的话,应该都只是有心人故意传出的谣言。
如今,唯一能证明确有其事的,怕也只有邢焱救下公主这一桩而已。
按照邢父所言,若老皇帝真有顺水推舟和亲的意思,那显然占了邢焱正妻位置的她,无疑成了一块碍眼的绊脚石。
可她和邢焱当年是老皇帝亲自下旨赐的婚,除非是再来道圣旨,否则绝无和离的可能,而老皇帝也断没有朝令夕改,打他自己脸的可能,除非——
她这块绊脚石识相地主动让位。
这样,即使邢焱回了京,也没法以已经娶妻为借口推辞了。
想到这,李昭容看邢父的眼神都变了,一阵心冷。
老皇帝能做这种事,她一点都不意外,可她却是实实在在当了邢父三年的儿媳,自问晨昏定省从无懈怠,对待府上的一应庶务也是尽心尽力,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邢父在得知老皇帝的打算以后,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踢开她,甚至还特意选了一个贺氏不在的时机。
若是贺氏没有赶回来拦住,又或是刚刚换作是其他儿媳站在这里,怕不是真要被邢父软硬兼施的话给逼走了!
想清楚这点,再看贺氏因动怒而越发勉强的疲惫脸色,李昭容突然不想再装什么贤惠规矩了,开口道:“我和邢焱是圣上亲自赐的婚,如果和离,也该是圣上再亲自下旨,断没有儿媳做主的道理,刚刚父亲您问我的话,怕是问错人了。”
邢父惊愕看她,似乎没料到她竟然会直接不客气地反驳自己,愣了愣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滔天怒气,似是开口就要训她忤逆长辈。
她却没给他继续训人的机会,立马朝外唤道:“晚雁进来,母亲累了,该歇息了,父亲还有公务要忙,去送送。”
一直悄悄守在门外的晚雁闻声,立马推门进来,不知是故意还是疏忽,竟也没关门,而是径直走到邢父面前福了福身。
邢父当即气得要骂人,但余光瞥见院子里朝这边张望的一众下人之后,又不甘不愿地憋了回去,脸色十分精彩。
贺氏淡淡道:“还留在这,是想让府里的人看笑话吗?”
这话一出,邢父果然没了再理论的心思,立马甩袖走人了,临走前扔下一句:“总之,这是圣上的决定,你们改变不了!”
邢父一走,贺氏强撑着的精神便散了架,似是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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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着眼靠在软榻上,李昭容担心,陪着坐了会儿,待晚雁请来大夫把了脉,再开了药方之后,又叮嘱晚雁夜里多照看些。
要出门时,贺氏喊住她,待她疑惑转过身后,疲惫地叹道:“无论宫里那位有什么打算,承州都不会答应。还是那句话,若他有二心,便不是我贺家子孙,你不用担心。”
见贺氏病了还安慰自己,李昭容心底一阵暖流。
她何其有幸,能得这样一位长辈庇护。
贺氏喝完药便早早地睡了,房里熄了灯,晚雁在外边的小间里点着蜡烛守着,其余的下人也知道主母病了需要歇息,都静悄悄的,晚松院一片安静。
李昭容回了自己院子后,心烦意乱的,也没心情再做其他事,便也洗漱歇下了。
她有种预感,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平静。
……
就像李昭容猜的那样,她坚定地拒绝邢父之后,老皇帝那边果然也没有直接下旨,而是一边派了和谈使团前往南疆,一边隔三差五地让马皇后把她叫到宫里施压。
美其名曰,马皇后头风犯了,需要人侍疾。
然而,十次里,实则她有九次都见不到皇后的面儿,而是被勒令一大早就候在凤梧宫主殿之外,顶着晒人的日头,和来来往往宫人们肆意打量的视线,一站就是大半天,累得浑身酸痛。
搞得每次回府之后的夜里,夏桃都要给她擦点润肤的红玉膏,边心疼她晒伤的地方边偷偷骂老皇帝小气不要脸。
不过说实话,虽然夏桃为她生气抱不平,但其实这种惩罚对于她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真正让她觉得不安的,是李渊,以及马皇后的态度。
李渊似是也知道了老皇帝打算和亲一事,于是自她去凤梧宫起,便时不时找机会近身说些暧昧不清的话,令她实在厌恶。
而凤梧宫毕竟不是东宫,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李渊毫不遮掩的大胆行为,自是被禀报到了马皇后跟前。
在她某次从宫里回到将军府的次日,当她收到皇后以侍疾有功为由赏赐下来的匣子,可打开却赫然发现是本《女戒》时,她忽然觉得,她可能暂时不适合再留在上京了。
或许,干脆出去避一避风头讨个清静?
但如果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走了,仿佛是她气弱怕了,畏惧老皇帝和皇后一般,实在是有一点点的不甘心。
明明不是她的错,凭什么要她躲躲藏藏的?
当初想让她嫁便嫁,如今想踢开她,她就得乖乖滚蛋吗?!
还有李渊,明明是他像只苍蝇一样粘过来,凭什么马皇后自己教不好儿子,却来阴阳怪气地训斥她?
甚至有时候,她心底都忍不住怪起邢焱来,怪他倒是一个人在南疆活得自由自在,殊不知她这边却因为他水深火热。
日子一天天挨过,京中各种流言一日日愈演愈烈,她想离开的念头也越强,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直到这日,贺氏在她去请安时,拿出一沓田契交给她,道:“近来我实在精神不济,抽不出工夫处理账目的事,反正这些将来都是要交给你的,你便出城跑一趟,替我处理干净了再回来罢。”
李昭容愣愣地接过那沓田契,有些不敢置信。
上京城外附近的田庄向来价值不菲,她和孙氏一同经营锦绣阁多年,生意称得上不错,但也仅仅只攒下了足够买一间田庄的银子而已。
且还是趁着某官员夫人急需用钱时,从那夫人的手里捡漏买得的。
而贺氏交给她的这沓田契,上手一掂量便知,少说也有二三十户,价值不可估量,结果,就、就这么放心地交给她了?
她拿着这沓轻飘飘的田契,却恍惚感觉掌心如负千斤。
20. 正版独发20
几日后。
距离上京数十里的林间小道上,一匹毛色鲜亮的枣红骏马疾驰其间。
马背上的人影一身黑色劲衫,腰间别着黑亮短匕,身姿挺拔,覆着半边面具的脸上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浑身肃杀之气尽显。
正是秘密赶回上京的邢焱。
半月前,南疆鄞州军营。
郝连生刚头疼地应付完老皇帝派来的和谈使团,一回来,便看见帐中之人正端坐在案几后,却难得没有在处理公务,便忍不住哀怨道:“你既然有空,干嘛不自己去招待?”
邢焱正拿布巾专心擦拭着手里的长枪,闻言头也不抬,言简意赅道:“你比我合适。”
郝连生闻言,眉毛得意一翘,假意抱怨道:“你都不知道,那群老油条有多难伺候!一会儿抱怨住的帐篷漏风,一会儿嫌弃军里的伙食难吃,他们卡咱军饷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有今天呢。”
他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可随即想到了什么,又叹了口气,道:“皇帝老儿这招可真够阴的,明面上不下旨,只说不打了要和谈,背地里却让使团这帮糟老头子咬死了条件,非得逼你主动表态,周围几个州已经有传言了,说是边州军主帅好战喜功才让和谈僵持的,简直气煞个人!”
“他们怎么不用脑子想想,要是你点头答应了,不提其他,光鄞州这边的百姓会怎么想?这些年为了打退骊国蛮子,鄞州多少户人家家里头死得就剩几个孤苦伶仃的妇孺,这要是答应了,咱走路上脊梁骨都得被人戳破!半夜都得被人砸臭鸡蛋!”
“还有那个什么狗屁公主,老子就不信能有这么巧的事,顺道剿个匪就能剿出个公主,我也救了不少人,怎么不见哪个公主蹦出来赖上我呢?搞这么一出,还趁着皇帝老儿非要停战的当口,我都想怀疑咱这边是不是有内奸了,怎么就跟骊国那边这么有默契呢!”郝连生骂骂咧咧地大吐苦水。
听见最后一句话,邢焱擦枪的手指一顿,神情凝重。
郝连生见状,脸上立马露出惊悚的表情:“不是吧?还真让我猜中了?”
邢焱不语,抬眸看向某处。
沿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郝连生这才发现案几上有封摊开的密信,连忙拿起来扫了一眼,匆匆看完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帮杀千刀的兔崽子,还真敢通敌啊!”
邢焱站起身,将长枪放回一旁的高架上,沉声道:“明日我会回上京一趟。”
话题跳跃太快,郝连生差点没反应过来,待听清他说的话后,一愣:“明日?这么突然?”
见对面人沉肃的眉眼,郝连生知道这是已经做好了决定,想了想,还是劝道:“虽然那帮糟老头子挺难对付的,但只要咱们咬死了不松口,谅他们也不敢怎么样,你没必要冒险回去的。”
“退一步说,万一真有什么事,干脆就按勾结外贼挑动内乱的名头把他们全抓了,杀了得了!省得天天给咱找麻烦!”
邢焱却沉声否定:“仅凭一封没有印章的密信,不足以成为确凿证据,在此之前,不宜打草惊蛇,且军饷一事也迫在眉睫,留在这里过于被动。”
还有一点他未明说的是,他怀疑和骊国勾结者,与大启皇室有关,那此事更要慎之又慎。
见人这么说,郝连生心知劝是劝不动了,便提议此行要不要带几名好手一同回去。
邢焱摇头,将一枚玉石印信递过来,“此行不宜声张,我会走小路避开耳目,一应事宜暂交予你。”
郝连生看着那块沉甸甸的玉石,只觉是块烫手山芋,而且他一想起要应付军内军外那么多的眼线就感觉头疼起来,苦了张脸道:“可军中不能无主帅,要是别人发觉你不在怎么办?”
“你自做主。”邢焱不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浪费工夫。
得了保证,郝连生这才接过那枚象征着边州军主帅的印信,随手揣进怀里,嘴里还不忘提醒道:“这可是你说的啊,只要能应付那帮糟心的混蛋,随便我用什么法子啊。”
邢焱点头。
次日一早,便有一人一骑伴着未明的昏暗天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营帐边界。
……
自离开鄞州后,邢焱尽量避开眼线低调行事,一路上还算风平浪静,直到距离上京数十里的地方。
林间小道上尘土飞扬,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在哒哒的马蹄声中,似有若无。
马背上,邢焱眼疾手快地勒住缰绳,锐利的目光投向不远处枯枝掩盖下的绊马索,神色冷厉,朝着潜伏在路两旁簌簌作响的草丛后黑影沉声道:“出来。”
草丛后的动静默了默,空气也霎时静止下来,仿佛刚才只是树林间风吹留下的痕迹。
邢焱眸中划过冷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双腿夹紧马腹,佯装离开。
却在这时,几支冷箭破空而来,直直地对准马背上人影的后心,随即草丛里便跳出七八名黑衣人,二话不说,凶狠地持刀砍来。
薄金日光闪动间,偶见那锋利逼人的箭矢与刀锋处,漆黑发亮。
……
这厢,李昭容正和夏桃乘马车往城外方向而去。
自贺氏那日给她田庄的契票后,李昭容深觉不能有负所托,又在府中留了几日,查读完近几年庄子交上来的账本后,方才让夏桃收拾了些常用的衣服物件儿,姗姗出发。
因这回出城,不光是为着解决贺氏陪嫁庄子账目的事儿,也为着避开风头的缘故,光是行李,就装了单独的满满一车,跟在主仆二人乘坐的马车后面。
李昭容总觉得这样有些扎眼,担心引来贼人,毕竟城外不比上京城内安宁,但夏桃却振振有词道:“淮王殿下不是派了好几个暗卫跟着咱们吗,没事的郡主。”
提起弟弟李淮,李昭容心底便是一软。
这几年,虽然碍着老皇帝的原因,明面上他们二人相见次数屈指可数,但私下里,李淮总是会偷偷写信给她,还经常让侍卫燕七悄悄捎东西到府里。
就像以前小时候,他偷摸从御膳房里拿糕点吃食带给住在冷宫里的她时一样。
起初,她还担心会不会给他惹来什么麻烦,毕竟从小到大,容贵妃没少因为这事责罚李淮,轻则禁闭,重则竹笞。
而且这几年,跟在贺氏身边学着处理内务之后,她也慢慢觉察出来将军府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老皇帝一直忌惮着邢家,府内府外盯梢的眼线从未断过,她也担心二人来往的事会让老皇帝知道后迁怒。
不过后来时日一久,无论她如何劝阻,见李淮依旧执拗地我行我素,且老皇帝并未发现的样子,她便也随他去了。
她相信李淮心中有数。
而这次,在还未出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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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她便收到从颍河那边传来的信。
上京和颍河一南一北,两地之间相隔甚远,理所当然的,消息也传得慢,信似乎是之前写的,大概是在赏花宴时乌沙说要将李渊纠缠她的事禀报给李淮后不久。
信里,李淮把从祖宗三代到往后三代,连带着生出李渊的老皇帝,都狠狠地骂了一通,并扬言让她放心,他保证一定会找机会给李渊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即便隔了许久,李昭容都仿佛还能通过信上张牙舞爪的字迹,想象出一个风发意气的少年面对朝官时绷着脸严肃正经,背地里却握笔对着信纸咬牙切齿骂骂咧咧的画面。
每次回想起来,她就忍不住一笑,心下熨帖。
因为跟随着李淮的信一起来的,便是夏桃口中的几名暗卫,负责随行保护。
想到这,她有些好奇,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上京城外连绵的树林茂密,一眼望去,只能瞧见成片成片的绿,日光下都快要晃花人眼。
也不知道那些暗卫都藏在了什么地方?她打量着窗外,暗自思忖。
只是渐渐的,瞧着瞧着,李昭容却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为了低调,此次出城,她们特意选了条离京的小路,但虽然是小路,毕竟另一头通往上京,平时来往的百姓也不少。
可此时,她瞧了许久,竟也没瞧见其他人影,似乎这条路上只有她们这两辆马车在行驶,周遭的气氛安静又诡异。
马蹄声,风声,树叶声。
隐隐约约的,她似乎还听见了身后不远处传来刀剑相交的铮铮碰撞声,令人不安。
不过犹豫了数息,李昭容便下了决定,朝外吩咐车夫道:“往回走!”
车夫劝了几句,见她执意,只好听令行事,一甩马鞭调转了方向,夏桃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李昭容却无心解释。
她心里有些不太好的猜测。
即便是功夫再好的暗卫,怕是也做不到一路上无声无息。
是自己想得简单了,以为暂时离开上京就能解决麻烦,但殊不知在有些人看来,也许让自己从众人眼前消失才是最简便的法子。
是看自己碍眼的马皇后?
又或者,是觉得自己挡了路的老皇帝?
她不敢确定,漂浮不定的心绪随着颠簸的马车起伏,直到身下的马车骤然停下。
外面传来车夫的惊呼:“郡主,前面有人!”
她回过神,忙掀帘朝外看,在瞧清前面景象时顿时一愣。
不,不是一人,而是一群人。
暗黄尘土飞溅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两拨人,一拨是李淮派来的暗卫的打扮,另一拨她没见过,但都蒙着面,似乎来者不善。
而眼下,这些人都一副受了重伤倒地不起的模样,只有一道黑色身影仍屹立不倒,持剑背对着马车这边。
她蹙眉仔细打量着,隐约觉得那身形有些熟悉。
那人似乎也听见了马车的动静,背影一僵,立即收了剑抬步往反方向走。
看架势,像是打算一声不吭地离开。
车厢内,李昭容的视线从那人往下滴血的持剑的手上划过,而后落在那人腰间十分眼熟的粉色香囊上,一怔,随即狠狠皱眉,在那人离开前连忙高声喝止。
“你站住!”
21. 正版独发21
在隐约听见远处有马车赶来的动静时,邢焱便加快了手下的动作,干脆利落地解决完最后几个蒙面黑衣人后,毫不留恋地准备离开。
他此次秘密回京,原本为的就是避开众人的视线,好方便行事,所以刚刚解决完几个埋伏的杀手之后,便打算在城外找个隐蔽的地方先安顿下来。
之后或是乔装入城,或是联系手下。
总之,和邢府任何人相见一事,绝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偶然发现有蒙面人跟踪将军府马车然后出手解决一事,更是预料之外。
于是,一听见身后传来女子阻止的声音,邢焱便皱了皱眉,径自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只是,到底和方才的两拨人马交战时落了伤,这一动,身上伤口处顿时一阵僵麻传来,连带着脚下都迟缓了几分。
是最开始那群杀手刀上淬的毒?
还是刚刚那些蒙面人偷袭时撒的软骨散?
思及此,邢焱脸色骤然冷下来。
而这略一耽误的工夫,身后的女子便下车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拦在他身前,怒道:“你跑什么?!”
看着面前因跑动而鬓发微乱、顶着一脸怒容抬头瞪他的娇艳女子,邢焱停住了脚步,心下诧异。
他没想到,被跟踪的将军府马车里坐着的人,竟然会是李氏。
她一后宅妇人,不呆在府里掌管内务,一个人偷偷跑出城做什么?而且,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和那群手段下作的不三不四的蒙面人扯上关系?
这几年,她到底有没有听自己的话,安分守己?
想到这,他有些不满,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子。
李昭容自是没注意他的眼神,她一路小跑总算拦住了人后,方才停下略微喘了喘气平复气息,待看清眼前情状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刚刚在马车里时,离得有些远了没瞧太真切,此时近了身,她才发现,面前人除了右手受了伤在滴滴答答地流血之外,衣服上也被割了许多口子。
就这一副凄惨的可怜模样,还想一声不吭地就偷偷走掉?
她和李淮又不是周扒皮!再怎么着也不会这么虐待手底下的人,不然岂不是让其余人见了心寒?
更何况,这还是为她才受的伤,她要是没良心地就让人这么负伤走了,怕是半夜都要愧疚到睡不着觉了。
她一脸不赞同地斥道:“让你停下你就停下!受这么多的伤就走,你不要命了?”
邢焱默了默,抿唇不言。
记忆里,李氏是温柔的,好像从未这样不客气地用这种命令且带着斥责的语调说过话。
这不该是一名温良贤淑的女子该有的语气,即使是对着陌生人,也不应该。
邢焱想起仍旧戴在自己脸上的面具,忍住开口责问的冲动,转身欲走。
他不会想当然地以为,仅凭三年前黑夜里的匆匆一面,李氏隔着一张面具还能认出自己,大抵充其量只是把他当做了路见不平的好心人?
他们二人,本不该在此时相见。
他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至于其他,待以后再责问李氏也不迟。
只是没料到,他刚有动作,便又被拦住,而这回,她竟然直接扯着他的袖子,用力把他往马车那边拖。
“还跑?!是想装作不认识还是怎么?”
邢焱:“……”
见面具下的男人微微惊愕的样子,李昭容叹道:“别以为戴了张面具就不认得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刚那群人又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碰上的?你身上的伤要紧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邢焱还没从女子认出自己的惊愕中回过神,任由人将自己带到马车那边,闻言默了默,避重就轻道:“回京不久,偶遇,无碍。”
听见回答,李昭容微微无奈,也下意识忽略了男人和往常有些许区别的嗓音。
虽然她早就知道燕七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从前向来是送完了东西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但这么惜字如金的模样还真是少见。
也不知道阿淮是从哪里找来这样的手下的,她心中腹诽,将人拉到了车架沿边,让他坐下,转头吩咐:“夏桃,去找金疮药给他。”
而后转身,想去查看地上暗卫们的伤势,不料却被拦住。
她皱眉看过去,便听见“燕七”沉声道:“他们只是吸了迷药,暂时昏迷,过几个时辰会醒,至于那些蒙面人……”
邢焱顿了顿,探究地看向身旁的女子。
且不论李氏是如何招惹到蒙面人的,单那些暗卫来说,观其衣着,并不是将军府的人,难道是皇室给她的护卫?
是因为不信任将军府的人能保护她?
身为她的丈夫,他竟从不知道她身边竟然还有私卫,之前给他的信中也从未提起过。
他心底略有些不舒服,于是停住不再继续说,想听她的解释。
但李氏似乎并没有和他解释的意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径直走到另一辆马车前,和车夫道:“等会儿你和夏桃留下来先把他们安顿好,之后再到府里找我。”
车夫恭敬应声。
邢焱皱眉看去,便见到她朝车夫安排好事宜后,又转道走到那群躺在地上或死或伤的蒙面人跟前,蹲下来,看架势,竟像是要直接上手翻找什么。
他狠狠地拧了拧眉,立即上前阻止。
李昭容刚要伸手去扒这些蒙面人的衣服,便冷不丁被紧紧捉住了手腕,抬头疑惑问:“怎么了?”
这话一出,男人看她的眼神瞬间从不赞同,变成了不可置信,仿佛她在做什么十分不该做的事一样。
面具下的男人似乎在皱眉,看了她一眼,沉声道:“男女授受不亲。”
李昭容:“……”
没等她再说话,“燕七”就将她不容拒绝地拉到一旁,让她转过身,自己去搜这群躺得横七竖八的蒙面人的身。
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李昭容心下好笑,以前竟没看出来,“燕七”居然是这么古板一人。
不过这样也好,要不是因为想知道到底是谁在针对她,她才不愿意去扒那群人的衣服呢,看起来就臭烘烘几天没洗的样子。
有人主动替她干活,她自是乐意。
这样话不多,肯埋头做事且武功看起来也不错的忠心属下,挺难得的,改日让阿淮给他多涨点月例?
也不知道这样的护卫,一个月得给多少银子才够,她出神地想。
“燕七”干活很麻利,没一会儿的工夫,就把所有蒙面人都搜了个遍,找出了一块黑漆漆的令牌。
李昭容拿过令牌,刚准备仔细打量,余光瞥见了地上那群蒙面人,登时微微无语。
此时,那群蒙面人身上的衣裳穿得十分整整齐齐。
乍一看,竟比之前瞧着还要规整些,连打斗中崩开划破的胸口衣襟,竟都被“燕七”强行地给扣了上去,一丝不漏,就像是怕被外人窥见肌肤的大家闺秀一般。
“外人”李昭容诡异地看了眼男人,心下摇头,随后目光落在掌心的令牌上。
通体玄色的铁牌只有巴掌大小,日光下,隐隐约约有暗纹闪动。
她蹙了蹙眉,把东西举到太阳底下,想看清上面的图案,却听见站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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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燕七”突然道:“太子。”
李昭容一愣,随后仔细一打量,令牌上果真绘了四爪黑龙,能用如此图案之人,确实不言而喻。
邢焱道:“刚刚那些蒙面人用的是能让人筋骨麻痹的药,你……”你怎么会和李渊扯上关系?
话未说完,刚去另一辆马车拿药的夏桃小跑过来:“郡主,婢子找到金疮药了!”
他立马收声。
听见蒙面人是太子的人马,李昭容微微怔愣,随即想到了什么,面上闪过一丝厌恶,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邢焱身为习武之人,耳力向来不错,自是将那句骂声收入耳中,垂眸看向面前的女子,略微沉默。
自重逢以来,李氏好像总能打破自己从前对她的印象。
她的性子,似乎,并没有成婚那夜时那么温婉贤淑。
她的行事,好像,也并不像以前信里和他说话时那样规矩。
她的身份,仿佛也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李氏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邢焱沉默了。
那厢,李昭容三下两下便交代好了事宜,而后便拽着“燕七”上了马车,让马车转道回京。
出了这样的意外,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先回去一趟,至少,得先处理一下“燕七”身上的伤。
她把药瓶递给自方才起便一直沉默的“燕七”,道:“你先简单处理一下,待会儿回了城我再找个嘴紧的大夫来。”
邢焱见她依旧绝口不提的样子,心下不悦,沉声提醒:“蒙面人。”
李昭容想了想,道:“回去之后,我会让小厮去京兆尹报案,就说遇到了劫匪,至于敢不敢查,那是他们的事了。”
邢焱:“……”没听见自己想要的回答,他一阵气闷。
所以到现在,她竟然还是不肯向自己解释吗?哪怕一句敷衍的理由,也没有?
马车缓慢地行驶着,车内气氛沉闷。
李昭容见“燕七”接了药瓶之后,却没有包扎的意思,心下疑惑,但想起刚刚他说的“男女授受不亲”的话,便又释然,也没强迫他非要在自己面前脱了衣裳上药,只是让车夫快一些赶车。
两人坐在车厢里相对无言。
正当她无聊到有些发困时,便听见面前的男人开口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李昭容一怔。
冷不丁听见“燕七”没像以往那样规规矩矩地称她郡主,而是直言说“你”,她心下微微疑惑了一瞬,但也没过多在意,随口回答:“我又不瞎。”
一样的身形,一样的黑衣,她能傻到认不出来?然后天真地认为是好心人路见不平地要帮她揍趴坏人?
话本子都不带这么演的,况且——
她指了指他腰间的粉色香囊,开玩笑道:“而且我估计除了你,也没谁会戴这个颜色的香囊了。”
男人闻言身形似是一僵,随即闷闷道:“怕浪费,没有别的意思。”
“对,怕浪费。”李昭容善意地笑了笑,贴心地并未拆穿“燕七”过于独特的喜好。
听见女子明显不信的敷衍回答,以及那语气中的笑意,邢焱身形更僵了。
只是,没等二人再继续说什么,身下的马车突然颠簸起来。
李昭容连忙扶住旁边车壁稳住身子,忍不住蹙眉,她分明记得,这条路是很平坦的,并没有这么颠簸。
是车夫走错路了?还是之前下雨把道给冲坏了?可他们明明走的是回头路,不应该啊。
没等她开口问,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破空的鞭响。
伴随而来的,是马儿吃痛的嘶鸣,和身下陡然加速的马车。
22. 正版独发22
车身剧烈的摇晃中,“燕七”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掀开车帘,看清外面的景色后,面具下的剑眉皱得死紧。
李昭容紧扶背后的车壁,扭头看向窗外,也是一惊。
难怪回去的时候会这么颠簸,原来他们走的根本不是来时的路,而是另一条通向山顶的路!不……
她再仔细瞧,发现两边杂草丛生断枝遍地,毫无人走过的痕迹,甚至不能称之为路!
车夫有问题!
他们必须立马弃车离开!
而没等她开口,便看见“燕七”也做了同样的决定,匆匆对视一眼后,干脆果断地朝她伸出手,一把用力揽住她的腰,沉声喝道:“走!”
然后,竟是带着她一起,几下翻滚,直接跳出了马车!
无人行走的荒野小道两边布满了树枝的尖刺,尽管有“燕七”护着她避开了大半,但还是有许多锋利坚硬的枝条划破了她背上的衣裳。
伴着“滋啦滋啦”的声音,背上肩颈被划破皮的地方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疼,像是出血了。
疼得她咬紧牙关,忍不住有些懊悔,懊悔今早出门时不该贪凉少穿一件褙子,否则现下背上还能多层衣裳聊胜于无地挡一挡。
但转念,她又想起自己都尚且如此,那帮她挡了大半伤害的“燕七”岂不是身上被划得更厉害?
没等她愧疚地从“燕七”怀中抬起头,男人又一把将她的脑袋按了回去,沉声道:“别动。”
又是几下翻滚,天翻地转的感觉让她几欲晕厥,闭眼埋在男人怀中,眼前一片震颤的昏暗。
兵荒马乱中,只隐约感觉“燕七”好像带着她避开了许多利箭暗器。
随后,她又被一阵力道带着扯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某个方向跑。
肉眼可见之处,草木杂乱横生,虽然有“燕七”在前挥剑砍掉了不少,但终究身处密林之中,长剑用起来不甚顺手,总是时不时地被繁茂的树枝卡住。
“燕七”似乎也有些恼火,握紧她的手,抿唇没说话,直接弃剑换了腰间的匕首,挥匕砍下去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但可惜,仅凭他一人显然没法顾及周全。
有好几次,她都险些被迎面撞过来的坚硬树枝划到眼睛,骇得她赶忙闭上眼,只敢微微睁开一条小缝,用一点余光去看眼前的路。
脚下更是凭着感觉在跑,任由“燕七”带她往前,直到一个踏空——
“!”
她下意识惊呼,慌乱间,只能瞧见“燕七”急忙朝她伸来的手,以及那面具下惊愕的双眸。
紧接着,一阵剧痛传来,她失去了意识。
……
再睁开眼时,周围一片昏暗,只天边还未完全沉没的日头告诉她,这糟糕的一日还未过去。
李昭容撑着胳膊艰难坐起身,扶着尚有些晕眩的脑袋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慢慢回想她晕过去之前的事。
当时,她跌跌撞撞地跟着“燕七”逃开追杀,却没多余工夫注意脚下,不甚踩空,之后……
她拧眉回忆着。
之后,好像是“燕七”及时拉住了她,但她踩空的地方似乎是断谷边缘,他们两人也因此身形不稳,摔了下来。
对了!燕七他人呢?
她回过神,站起身着急往四周打量,终于在不远处一片残枝断叶中发现了昏迷过去的男人。
束起的发丝凌乱散开,浑身衣裳沾满血污,那把保护她的匕首被丢在一边,而它的主人正静静地躺在一旁,一副毫无生息的模样。
看清男人模样的李昭容心下一窒,赶忙上前,心惊胆战地伸手到他鼻下,直到察觉人尚有一点微弱呼吸后,方才缓缓松了口气,使劲掐了掐他的人中,又轻轻推他的胳膊。
“燕七醒醒,燕七……燕七?”
昏迷中的男人毫无动静,她有些担心,想翻开他的眼皮仔细瞧瞧,可男人脸上覆着的面具阻碍了她的视线。
正当她想掀开那碍事的面具扔掉时,头顶不远处却传来一阵低声交谈的声音,她立马僵住。
“人就是在这里不见的?”一道略微尖细的声音响起,语气似是带着不满。
另一人谄媚地回道:“是,小的亲眼看见的,一起不见的还有个男的,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但看穿的衣裳,应该只是个护卫。”
后者的声音李昭容听着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就是那个白日里替他们赶车的车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收买了,竟然伙同外人一起要她的命!怪不得之前车夫听她说要回城时,一个劲儿地劝,怕是就算她按原计划赶路,前面依旧有埋伏等着!
她压下怒意,屏住气,继续侧耳仔细听两人说话。
“护卫的死活不重要,关键是那女人。”尖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吩咐道,“你再找几个人手,把这附近搜一搜,务必要看见那女人的尸体!否则,哼!就别想拿到赏金!”
“是是是!小的一定尽心尽力。”车夫赔笑道。
脚步声响起,似是那道尖细声音的主人走远了。
过了一会儿,头顶又传来车夫恶狠狠的低骂声:“呸!区区一个阉人还瞧不起人,真是狗仗人势的玩意儿!”
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是车夫也走远了。
李昭容听得心惊,按耐住了动作,又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直到头顶上再无任何动静传来时,方才稍稍卸下了警惕。
可一扭头,瞧见躺在地上犹自昏迷中的男人时,她心底又是一阵焦急。
听刚刚那两人话中的意思,既然是冲着她性命而来,那必然不会简简单单地就离去,很有可能接下来几天都会在这附近搜人,而“燕七”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明显伤势不轻,得尽快找大夫医治。
她拧眉打量了下头顶四方。
他们落下的地方正好是断谷悬崖下延伸出来的一个地台,离上面有段距离,她大概估摸了下,是一般人赤手没法爬上去的高度,至少她做不到。
但她做不到,并不代表着别人做不到。
夏桃和暗卫那边一直等不到人回去,肯定会反应过来自己出了意外,也许还会禀报给贺氏,派人来救只是时间问题,但在这之前,她和“燕七”绝不能让刚刚那两人找到,否则……
李昭容摇头甩开一些不好的念想,又去推了推昏迷中的男人,小声喊了几声,见人仍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心底一阵焦躁。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林中的夜晚又黑又冷,“燕七”身上又有伤,要是就这么一直躺在外边,没准儿都不用等敌人发现,他就先她一步活生生冻死了!
她焦急地快速扫了周围一圈,随后目光一顿,视线落在离他躺着的地方不远的山洞处。
两人摔落的断台后边,刚好有个天然的洞穴,瞧着可以暂时挡风避雨,就是四周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蜘蛛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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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着许多被风吹过去的枯叶小虫,乱七八糟一片。
她折断树枝握在手里,忍着害怕和恶心勉强把洞口清理干净。
又借着太阳完全落下前的最后一点余光把洞里简单地收拾了下,扫出一块还算干净的空地,然后拖住昏迷的“燕七”的胳膊,使出吃奶儿的劲儿把人拖了进去。
接着,她又折了些树叶多的枝条叠放在洞口处,把身上划破的外衫脱下来,抖了抖摊开挂在上面,用撕下来的布条绑紧,好挡住外面吹进来的风。
待这一通忙完后,李昭容已是手脚酸痛,累出了一身的细汗。
而这七转八转的,她恍惚感觉自己之前摔下来时被磕到的脑袋又隐隐发晕起来。她扒拉到昏迷的“燕七”身边,准备歇一歇。
只是还没等她坐下来,刚刚一直一动不动的男人却突然有了动静。
她揉了揉眼,怕是天黑自己看错,提着心小声唤他:“燕七?”
男人的胳膊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极易被人忽略,但旁边一直紧盯着他的李昭容立马就注意到了,心中一喜,赶忙晃了晃他的胳膊。
“燕七,醒醒!别睡了这里不安全!你快醒醒!”
“燕——”
昏迷中的人一阵急咳,好似有醒过来的征兆,李昭容的呼喊卡在喉中,连忙停下摇晃他的动作,轻拍他震颤的胸口。
见人缓缓睁开眼后,她将他搀起半靠在洞壁上,目露担忧:“你终于醒了,没事吧?”
邢焱忍着身上的疼痛,勉力靠在背后的墙壁上,闻言,突然想起刚刚半昏迷时,也是隐约听见她用这种担心的语气喊他,好像是——
焱?
从未被人如此亲密喊过的他略有些不自在。
在女子毫不遮掩的关心目光下,他避开她的视线,低声回道:“没事。”
可话落下,又是一阵急咳,甚至咳出了几缕血丝,他皱眉擦掉。
李昭容见状,就知道这肯定是男人好面子逞强的话,借着昏暗的月光,视线扫过他的胸口,担心道:“都咳出血了,不会是摔下来的时候摔到胸骨内府了吧?”
也是这时候,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毫无防备地落下来,怎么可能仅仅只是磕到了脑袋有点晕而已?
她又并非身体强悍的习武之人,没那么厉害,除非,是有人替她做了肉垫,挡住了大部分砸落的冲击。
思及此,她面露愧疚,看“燕七”一副衣裳带血伤势不轻的样子,关心道:“你身上都哪里受伤了?我有带几条帕子,要不要给你包扎一下?”
说着便要伸手想看看他的伤势。
虽然两人相处不多,但在她心里,一直跟在弟弟身边的人也算得上自己的半个亲人,便也没想太多,只惦念着一起齐力度过眼前的危机才是正经。
可不料“燕七”竟十分拘谨,发现她的意图后,连忙侧过身避开:“你做什么!”
一副生怕被她占便宜的模样。
见状,李昭容忍不住有些着恼。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怎么还想着男女授受不亲的那句鬼话?难道他都一点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吗?
非得都死在这里才满意吗?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劝什么,便见到眼前人猛然咳出一口血。
之后,眼一闭,竟是又昏了过去。
李昭容愣住。
这……不能是被她气的吧?
23. 正版独发23
但她也只是愣了一瞬,随即赶忙去扶,然后,便眼尖地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虽然洞口叠放的树枝挡住了大部分的月光,但她依旧能清楚地分辨出来,刚刚“燕七”吐出来的那口血并非正常的鲜艳红色,而是泛着一股不详的黑。
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为了印证心底的猜测,她又连忙查看他的脸色。
昏暗光线下,半边玄色面具微微闪着一丝金属光泽,牢牢地扣在男人的脸上,十分碍事,看得她直拧眉,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从来只用人皮面具的“燕七”突然多此一举地戴上了又重又不实用的铁皮面具。
这种玩意儿能欲盖弥彰地挡住什么?
她不就认出他来了么?
李昭容腹诽了几句,而后毫不犹豫地伸手揭开那碍事的面具丢在一边,下一刻转回头时,却怔在原地。
面具下,“燕七”的面容毫无保留地显露在她眼前。
染了血污的黑发凌乱地顺着额角散落下来,微微遮住男人紧闭的双眸,浓密的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侧脸颧骨被沉甸甸的面具压出了一指红印,却并不显得滑稽,反倒多了几丝凌虐的美感。
她忍不住晃神,下意识伸出指尖轻轻按上去,揉了揉。
触之温热,抚之柔软,其下却藏着坚硬的骨头。
“以前竟没注意,这人皮面具做得如此逼真。”
她感叹了下,倒没忘记正事,欣赏了几眼便收回了手,开始去扒拉男人的眼皮。以前听宫里的老人们说过,中毒之人的眼白会发红,下眼睑却会发黑。
她凑近了努力看清楚,果然和他们说的症状一模一样!
再观之“燕七”的唇色,也微微泛着不正常的黑。
这要怎么办?
唯一能打的人不仅受了伤,还中了毒,这对于现下他们的处境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见他依旧一副昏迷过去毫无反应的模样,心下焦灼,犹豫了下,终究见不得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咬了咬唇,直接伸手去解他的衣襟。
既然中毒了,八成就是白日里那些黑衣人下的手,那只要找到伤口把毒血逼出来,就算不能让人立即痊愈,但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罢?
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她心中不停地默念着,艰难地伸手将“燕七”上身的衣裳剥下来。
三下五除二的工夫,男人精壮饱满的胸膛顿时暴露在月光下,结实紧致的肌肉覆在上面,大大小小的旧疤斑驳。
其中一道横过心口位置的刀疤尤其深,约莫半臂长,足以窥见当时情况危险。
那道刀疤狰狞地顺着流畅的腰线蜿蜒往下,直至隐没入紧窄的腰间,她的视线也跟着不自觉往下,待反应过来不妥后又匆匆挪开。
她尽力把目光专注在眼前,借着黯淡的月光,努力睁大眼睛,直到睁得眼底通红,才终于在“燕七”身上找到了两道明显可疑的伤口。
一道在男人的右臂上,被刀粗暴划开的皮肉翻开,汩汩地往外冒着黑色血线,十分可怖。
她抿了抿唇,心情有些压抑,小心翼翼地捞起他的手臂横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低头伸手掐住伤口两边的肌肉,狠下心,使劲往中间挤了又挤。
许是她用的力气太大挤压到了伤口,昏迷中的男人胳膊震颤了下,紧皱的剑眉下表情痛苦了一瞬。
她掐住伤口的手指不自觉抖了抖,停下来观察了下他的脸色后,又咬牙继续。
直至那伤口流出来的血线再也看不出一丝黑色后,她方才停下挤压的动作,拿起刚刚从男人衣裳里掉出的白日里她给的金疮药,小心地把药粉倒在翻开的皮肉上,再用手帕撕成的布条将伤口严严实实地裹了两圈,打了个漂亮的结。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燕七”的脸色在挤出毒血后红润了不少,这给了她极大的信心,目光挪向另一道可疑的伤口。
那道伤口在男人的左肩上,有些深,险些割到锁骨,看得她直拧眉,光是瞧着便仿佛感觉到了疼痛。
只是山洞又窄又矮,她坐在右边不方便动作,没法站起来提裙跨过去,也没法曲折绕到另一边。
李昭容看了眼闭着眼睛的男人,犹豫了下,决定直接翻过去。
这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意外总是出其不意地发生。
许是她在清理山洞时没注意,又或许是角落里藏着的虫子发觉了他们的气息主动悄悄靠近,她撑着胳膊翻到男人上方时,忽地感觉到,右手挨地的手指好像碰到了什么细细长长的东西,像是……
蜘蛛的足肢?
意识到这点的她,瞬间头皮发麻,想要缩回手,但比她更快的是虫子。
那虫子似是喜热,只一会儿的工夫,便顺着她的手指迅速爬到了她手背上,窸窸窣窣的足肢摩擦的感觉让她脑袋霎时放空了一瞬,呼吸也仿佛停滞了下,反应过来后,倏地缩回右手,拼命甩开趴在手背上的虫子。
只是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只虫子上,却忘了自己现下的姿势,也忘了胡乱使劲时从哪里借了力,直到上方传来一道低哑中夹杂着隐怒的嗓音。
“你在做什么?!”
听见声音,李昭容先是一喜,而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开。
慌乱中,又不知压到了哪里,压得身下的男人倏然蹙起眉,喉咙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再开口时,语气已然带了危险的警告意味。
“下去!”
这场景实在难以解释,李昭容慌手慌脚地坐回原处,尴尬道:“这山洞太小,我是想翻过去帮你包扎一下肩膀上的伤,没别的意思。”
“燕七”却没看她,紧抿着薄唇没说话,像是避嫌一般半曲右腿隔开她的视线,垂眸整理刚刚被她弄乱的下裳。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那被扒得干干净净的上身时,手下的动作又是一顿,神情似乎僵了一瞬。
怕他误会,她忙道:“你好像中毒了,我不懂医术,但想着把伤口里的毒血弄出来应该会恢复得快些,所以才……”
话未说完,“燕七”便硬邦邦地开口打断了她:“我知道!”
李昭容一怔。
“燕七”似是也反应过来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过于冷硬,顿了顿,又道:“应当是白天那群人刀上的毒,原本应该早就发作,但误打误撞地碰上麻药,才拖到了现在。”
“燕七”说得含糊,她便也没注意到他话里说的实际上是两拨人,闻言只“嗯嗯”地点头附和,又悄悄地往外挪了挪身子,贴心地离他坐远了些。
她没忘记,“燕七”是个极为注重男女大防的古板之人,直到挪到足足离他有三尺远,她方才停下。
注意到她的动作,“燕七”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没开口,只是脸色比之刚才又冷了几分,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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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容心下莫名,但本着关心受伤属下的想法,她还是把金疮药和剩下的干净手帕递过去。
她指了指他肩膀上还没处理的伤口,提醒道:“那里还没包扎。”
“燕七”闻言皱眉看她,在瞧见她通红的眼底时似是愣了一愣,脸上动容了一瞬,而后抿唇接过东西,低低地应了声:“嗯。”
随后,她便看见男人垂眸打量了下自己左肩上的刀口,而后果断地拿起放在一旁的匕首,干净利落地几下削去了已经开始发黑的伤口部分。
刀口割断皮肉的声音听起来毛骨悚然,惊得她下意识移开视线,可一会儿之后,又忍不住转回头,目光落在全程咬着牙一声不吭的人身上。
“燕七”的左边肩膀上,伤口处原本已经结了一点黑色的痂,此时全部连同着发黑的皮肉被锋利的匕首割去,又开始止不住地汩汩往外冒血,瞧着便十分可怖。
可他像是习惯了,硬是忍到脖颈上青筋震颤也未发出一丝痛哼,沉默而又迅速地处理好了伤口,然后动作利落地把散落的上衣穿好,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一般,只那顺着额角滚落的汗珠方才暴露了几分。
旁观了全程的李昭容想起刚刚自己看到的他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伤疤,忍不住开口问:“燕七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身上会有那么多的疤?”
而且看起来,他处理伤口时的动作十分熟稔,仿佛习以为常。
邢焱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尚还泛着剧烈的疼痛,一时没注意她唤的名字,只以为是自己恍惚间听错了,闻言有些莫名,皱眉看了她一眼。
“战场上刀剑无眼,有何奇怪的?”
李昭容目露惊讶:“你以前还去过战场?”
这是什么鬼问题?
他以前去没去过战场,难道身为他的妻子还不清楚吗?
邢焱眉头皱得更紧,正想开口时,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立刻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
李昭容会意,立即闭上嘴,安静地等待着,直到头顶上窸窸窣窣的人声消失,他示意无事后,方才小声开口,把傍晚自己听到的那两人说的话一一转述,一字不漏。
“燕七”闻言剑眉紧锁,却没说话,似是在沉思。
她回忆着自己之前目测的距离,斟酌着提议:“其实白日里我也比划过了,这个断台离上面虽然有些距离,但也不是特别远。”
“燕七”闻言抬头,静静地看她,似是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这无疑给了李昭容说服他的信心。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继续道:“燕七,你身手好,可以自己先攀上去逃走,不用管我,等逃开那些黑衣人的追杀,之后再找人来救我也是一样的。”
她知道,让忠心的属下扔下自己的主子独自逃命这种事,肯定有违“燕七”的行事准则,也有违李淮的命令,但毕竟情况特殊,刚刚那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回来发现他们,她不能因为自己,就自私地把人活生生地拖死在这里。
况且,她说的话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是现下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唯一脱困办法——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谋生。
她说完,期待地抬眸看着他,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得到赞同的回答。
却没料到,听完她说的话,“燕七”看她的眼神一瞬间从平静,变成了错愕。
他似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在喊谁?”
24. 正版独发24
邢焱觉得自己一定是心神恍惚才听错了,才会从他妻子的口中听到明显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于是,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又开口缓缓重复了一遍。
不料,女子像是比他更错愕般,蹙眉反问道:“我在喊你啊,燕七你怎么了?”
邢焱紧抿薄唇,没有回答。
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再无一丝侥幸的可能,他向来以自己出色到无数次提前察觉到敌人埋伏的耳力为傲,可现下却恨不得是自己耳背听错了。
是宴期?还是晏柒?
无论是哪个,都不是他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沉甸甸地下坠,重得人仿佛喘不过气来。
他的妻子年轻、貌美、温柔,一双盈盈含水的桃花眼里此时盛满了十分的关切,正担忧地望着他,仿佛她的世界里唯他一人。
不论是哪个男人,被自己的妻子如此专注又深情地凝视着,怕是都会受用无比。但前提是,她温柔的嗓音是在唤他,而不是另一个闻所未闻的陌生男人的名字。
是把他当作了谁?
邢焱脸色难看无比,锐利如鹰的目光缓缓扫过依旧蹙着眉一脸不解的女子,突然记起在此之前她是如何亲密地对待顶着“晏柒”名字的自己,心又猛地沉了一沉。
待余光瞥见自己腰间的粉色香囊时,脸上更是说不出的难堪。
所以,李氏定是也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给那个叫做“晏柒”的男人,才会因此把他当成了别人?
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让一个女子送出这般暧昧的物件?而又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她竟然连自己夫君和情郎的长相都分不清?
答案只有一个,那人定是个躲躲藏藏遮掩面容的胆小鼠辈!
他咬了咬牙,心下屈辱又气闷。
于是,李昭容便瞧见“燕七”听见自己的反问后,周身气息骤然冷冽下来,定定地看了自己一眼,而后移开了视线,硬邦邦道:“没什么。”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到底碍着他是伤患,没说什么,只是又提了提自己想出的办法,耐心地询问他的想法。
谁料男人想都没想就否定了,冷道:“不可。”
她蹙眉,试图劝服:“可我们两个人都留在这里没用啊,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过来,你身手好,先出去搬救兵,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不用担心,如果阿淮在这里肯定也会赞成的。”
女子清泠的嗓音满是真切,可听在邢焱耳中却十分刺耳。
刚来一个晏柒,现在又来一个没听过的名字!
阿怀,阿怀,叫得如此亲密,也从未听见她这么喊过自己。他不在的这几年,她到底和多少个男人纠缠不清?!
从未感受过的汹涌怒意在心底翻腾,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只有死死地紧抿嘴唇才能压制住脱口而出的质问。
偏偏女子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做错了什么,还凑到他身旁一个劲地火上浇油:“燕七你告诉我不同意的理由啊?”
“总不能我俩都呆在这里等死罢?”
“燕七你说话啊,燕七?燕七?”
明明听起来再也温柔不过的声音,却像是一遍又一遍地踩着他的脸面,提醒他,告诉他——
自己想携手共渡余生的妻子根本不认识他!
何其可笑!
有那么一瞬间,邢焱甚至想狠狠地掐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沉声告诉她自己到底是谁,想象着李氏那张年轻娇美的脸上出现惊惶、羞愧之类的表情,然后再居高临下地冷声质问她和那些陌生男人的关系。
可仅剩的尊严让他没办法像个妒妇一样不顾脸面地追问,似乎他有多么在乎她一样。
不。
邢焱渐渐冷静下来,开始试着理智地思考。
不过是桩盲婚哑嫁的婚事,她若在这几年心有所属,自己成全了便是,何必如此不体面。他冷漠地想。
况且,秘密回京行动本就是他的计划,多一个人知道他的行踪就多一分不确定的危险,如今的状况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他也不必再多花费心思去思考如何和李氏解释。
他应该满意的。
邢焱沉默中如此说服了自己。
可那边,李昭容却因他长久的沉默和回避渐渐生气,语气也不自觉染上了怒意:“燕七!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才是主子,这是命令!”
“你身为下属,必须要听从吩咐!不然我让阿淮治你的罪!”
她恼火这种不言不语又不配合的态度,一时有些口不择言。
如果说她刚开始还觉得“燕七”这人虽然寡言但老实肯干,现在的她就无比讨厌这种动不动就不说话的性子,简直恨不得拿块石头敲开他过于死板的榆木脑袋。
山洞内的气氛一度僵持。
就在她以为“燕七”会一直沉默下去时,却冷不丁听见他说:“他们的目标既然是你,便不会善罢甘休,这几日,附近的眼线只多不少,单我一人无法保证能完全避开。届时,如果他们只见到我一人离开,那势必会猜到你就在悬崖下方,到时你……”
“无处脱身。”他冷淡开口,似是在解释拒绝的原因。
她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想说不用顾及她,可话未出口,还是咽了回去。
她不傻,明白护卫不力的人在李淮那里会是什么下场,身为忠心下属的“燕七”绝无可能答应。而撇去这点不谈,说实话,她也没那么自信到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万一被发现了,可以与那些歹人周旋来保全自己。
于是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夜晚的山林不闻人声,黑黝黝一片十分安静,只有微风刮过树枝留下的簌簌声,和从远处偶尔响起的虫鸣声传入耳中。
在这种静谧的气氛下,提心吊胆折腾了一天的李昭容实在熬不过浑身的疲倦,以及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困意,连同样饿了一天的肚子也没顾上,就这么蜷在靠近洞口的空地上,渐渐阖上了眼皮。
邢焱自是察觉到了。
但与其说是察觉,不如说,其实他一直都在注意着女子的动静。
他侧身看她,半边冷峻面庞掩在阴影之中,深邃的乌黑双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直到身侧传来轻浅缓慢的呼吸声,确定人已经完全睡着后,邢焱方才缓慢地收回了视线,抬起手,试着移动自己僵硬到快要失去知觉的左腿。
只那微动的瞬间,一股刀割斧锯般的剧烈疼痛便从膝盖处飞速扩散开来。
男人脖颈两侧登时青筋滚动,斗大的汗珠从额角边冒出,然后一滴滴砸落,在黑色的衣襟上泅出一片片更深的暗色。
他却无暇去擦,只死死地垂眸盯住眼前,而后猛地咬牙,双手扶住断裂错位的上下腿骨,一鼓作气地将其粗暴地强行掰回原位。
喀嚓——
许是静谧的夜里,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大到清晰无比,身侧熟睡的女子在梦中蹙了蹙眉,嘤.咛了一声,似是被惊动。
邢焱动作霎时僵住,抿唇看向睡梦中的女子,神情下意识变得紧张,直到她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缓,方才心神松懈下来,将犹在剧烈疼痛中的左腿摆回原位。
而后放松僵硬的身体,虚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但也没能歇息多久。
没一会儿,安静的山洞中突然响起了轻轻的喷嚏声,随即,身侧就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皱眉睁眼,便见到女子半蜷的身子正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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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着,不自觉地往里侧他这边缩了缩,似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寻找温暖的热源。
邢焱看了眼她单薄的衣裳,伸手想解开自己的外衣,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冷了几分,按在绳结上的手指也顿住。
片刻,男人一言不发地艰难起身走到洞口处,仔细取下李昭容挂在树枝堆上用来挡风的衣裳,轻轻拍去上面沾上的灰尘,换成自己的外衣挂上去。
而后,折返回去,坐到了外侧,把解下来的女子衣裳随手扔到了她身上盖住。
夜里虽凉,可有人主动挡在了风口处,身上又多了件衣裳,女子睡梦中犹自不安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苍白的脸庞重新泛上红润,柔软的发丝安静而又乖巧地贴在颊边,像只温和无害的猫咪。
邢焱忍不住转头多看了几眼,见她似是被凌乱滑落的发丝痒到,下意识想替她拨开。
可触上女子白皙光滑的脸蛋的前一刻,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指腹上粗糙难看的茧,同时,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女子口口声声把他唤作他人的画面。
他顿了顿,垂下眼,冷着脸抿唇收回手,同时把腰间的香囊解下来,扔到了看不见的山洞角落。
……
李昭容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在冷硬地上睡了一晚的胳膊止不住地酸疼,脖子好像也有点落枕。
她蹙眉揉了揉自己的后颈,从地上艰难坐起来,起身时,眼熟的朱色外衫从肩上滑落。
她一愣,视线移向旁边,这才发现“燕七”早已醒来,此时正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往身前的火堆扔着折断的枯枝。
那火堆旁边堆了些白色灰烬,显然不是刚刚才生的火。
她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隐约感受到的温暖,再看着“燕七”身上单薄的黑色中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见她终于醒了,“燕七”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没说话,随手熄灭了火堆,从怀中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面饼递过来。
她犹豫着伸手接过,掌心翻来覆去地感受着饼的温热,小声道:“昨天是我冲动了,没考虑周全,你别在意。”
“嗯。”
见他并不看她,只垂眸盯着眼前熄灭的火堆,她心里更难受了,感觉自己好像欺负了一个忠心厚道的老实人。
人家不顾危险救了她,她居然还摆什么主子架子,摆完架子之后还像猪一样睡了过去,让他拖着受伤的身体给自己又是盖衣又是生火的反过来照顾她,真是该死。
她有些愧疚,尴尬地开始满地找话题。
“说起来,都怪李渊那个狗东西,若不是他的人用下作手段拖住了暗卫,有他们在,多几个帮手,也许我们就不会落入陷阱。”
一想起那个像苍蝇一样纠缠自己的人,她语气就忍不住带了厌恶。
许是听到了李渊的名字,“燕七”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车夫明显是有备而来,单凭那些暗卫的实力,不够。”
明明是再也平常不过的陈述语气,可莫名的,她就是从其中听出了几分傲然和嗤之以鼻。
似是瞧见她脸上的怔愣,“燕七”顿了顿,又改口道:“不过也未必,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助力。”
见他并没有为自己昨日居高临下的态度生气,反倒耐心地与她解释,她心情好了些,随口聊道:“说到底,还是怪那个姓邢的!要不是他太没用,李渊和那些人也不敢这么肆意妄为。”
她忽地想起了之前自己在赏花宴上听到的李渊说的话,恨恨地补充了句:“什么将军的名头,也就听起来威风,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了,真是没用的废物男人一个!”
“不对,是抠门又没用的废物男人一个!”
一旁正思考着脱困办法的男人闻言,瞬间僵住。
25. 正版独发25
几步外的男人陡然站起身,她被冷不丁吓了一跳,随口抱怨的话霎时卡在喉中。
她诧异看过去,却见到“燕七”冷冷地扔下句“我去外面看看”后,扭头就往外走,神情似有不虞。
李昭容有些不明白,好端端说着话的工夫,怎么男人又变了态度,疑惑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只是不知怎的,男人起身的姿势潇洒利落,走起路时却多了几分奇怪的僵硬,特别因为山洞矮小的缘故,只能憋屈地弯腰行动,瞧起来就更多了几分滑稽,让她忍不住不厚道地小声笑出声,却没注意到男人的背影因此更僵了。
门口叠放的树枝被挪开,“燕七”手脚僵硬地离开了山洞,她也收回视线,低头望向手里尚带余温的饼。
巴掌大的饼是小麦磨的面做的,虽然烤过之后闻着带有粮食的香气,但在没水的情况下,咬起来实在有些噎人且喇嗓子。
李昭容只能捏着它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边吃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山洞里边。
昨夜天色太暗没瞧清楚,此时外面的日光斜照进来,她才发现山洞顶壁结了许许多多的尘网,四周洞壁上更布满了数不清的裂缝,里面像是藏了无数只虫眼,正静静地伏在暗处窥探着她。
她不禁想起昨天夜里无意间伸手碰到的虫子,恶心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将手背往衣服上使劲蹭了蹭,也没了吃饭的心情,匆匆把剩下小半块饼塞入嘴里后,便想起身离开。
只是刚想往外走的工夫,她不经意一瞥,却是眼尖地瞥见了角落里某个颜色鲜艳的东西,似是十分眼熟。
……
山洞外,邢焱正在观察周围的地形。
他们所在的断台离上方的悬崖约莫有十丈距离,不算十分远,只是恰好被岩壁上繁茂的松枝挡住,才得以避开上面搜寻的视线,但若是让熟悉山形的人来看,怕是多看几眼就能发现其中奥妙。
李氏说的对,他们决不能在这里久留,更不能坐以待毙,等待那群蠢钝的暗卫来救。
一想到之前撞见的暗卫和黑衣人交手的场景,他便忍不住皱眉。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来的那群人,身手一个比一个差,能护卫什么?
还不如写信跟他要人手,至少经他之手训练出来的兵士,绝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一点点药麻倒。
难道是那个叫做什么晏柒的,还是叫阿怀的无能之辈给她找的人?
他心下轻嗤。
简直不堪一击,如果换作是他……
邢焱神情一僵,突然意识到他竟然在不自觉地拿自己和那两个偷偷摸摸的男人比较,脸色更差了。
他狠狠地闭了闭眼,强行平心静气,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再睁开时,漆黑眸中已无太多情绪。
他凝眉打量四周,看见岩壁上蔓延的繁茂枝叶,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于是,等到李昭容从山洞出来时,瞧见的便是男人面无表情地拿着匕首割断枝条的勤劳画面。
翠绿枝条又长又韧,在骨节分明的手指流畅的动作下,一点点被拧成结实的绳结。
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打算,凑上去想要帮忙,抓住枝条时却没注意,冷不丁被锋利的叶片边缘割破了手指。
柔软的指腹顿时冒出鲜红的血珠,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正在垂眸专心编绳的“燕七”闻声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可随即便顿住目光,走过来伸手捞起她的手。
她正想说一点小伤口不要紧,可他却没管她正滋滋冒血珠的指尖,而是示意她去看自己的手背,皱眉问:“这是什么?”
她一愣,也低头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原本白皙的手背上竟不知何时生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水泡。
有的地方甚至已经被抓破了皮,边往外渗着透明的液体,边露出里边嫩红色的皮肉。
看见这幅瘆人的画面,她胳膊上瞬间起了许多鸡皮疙瘩,懵道:“我、我不知道啊。”
听见她的回答,“燕七”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跟着他沉肃的视线,她也往自己手背上看了又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之前在山洞里的时候光线昏暗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此时一被提醒,她便觉得手背处传来一阵钻心似的痒,忍不住就想伸手碰一碰,抓一抓,好缓解一下。
只是她还没得及动作,便被人毫不留情地阻止。
“燕七”攥紧她蠢蠢欲动的手腕,冷道:“水泡有毒,手不想要了?”
男人的语气硬邦邦的,和他之前说话时没什么区别,可不知怎的,在李昭容听来,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似乎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忠心护主的属下,而是……
似是见她表情有异,“燕七”眼中闪过一丝懊恼,蓦地松手,与她拉开了距离,冷淡道:“山洞潮湿,你应该是被什么毒虫咬了。”
思绪被打断,她下意识跟着他的推测回忆,迟疑道:“昨天夜里我帮你包扎的时候,好像确实被什么虫子爬到了手上,当时我一心想甩开那只虫子,没注意摔到了你身上,等爬起来的时候,那只虫子好像就不见了。”
她后知后觉地关心道:“抱歉,那时候没压痛你哪里吧?”
“燕七”闻言,似是也想起了那时两人的尴尬的暧昧姿势,僵硬地侧身移开了视线,闷声道:“没有。”
像是怕她再追问一般,紧接着他又开口问:“你可看清了那毒虫的样子?”
李昭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当时山洞太暗,她只能大概描述了下自己感受到的虫子模样。
“燕七”皱眉沉吟片刻,折返回山洞内,不一会儿又走出来,递给她一小把明显是刚摘的灰绿色草叶。
她接过来,目光疑惑。
他道:“你说的那种毒虫应该是蚰蜒,经常出现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它们附近会长有这种草,汁液敷上可以缓解一二。”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伸手小心接过草药,随口夸道:“燕七你知道的可真多,厉害呀。”
“燕七”闻言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表情,将草药给她之后,便又转身继续砍枝条编绳。
她瞧他认真的模样,没好意思再多问打扰,只好硬着头皮从地上找来两块石头用衣角擦干净,用它们来碾碎草药。
只是看着柔软脆弱的草药茎秆却意外地十分有韧性,任她握着石头握到手心通红手腕酸痛,竟也没能碾出多少汁液来。
她不由得有些心烦,手下的力气敷衍了许多,一锤一锤地重复砸下的枯燥动作,直到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你在做什么?”
她手下动作一顿,诧异抬头,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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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碾草汁呀,不是你说的汁液可以祛毒么?”
“燕七”闻言似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拿过她手里已经碾到稀巴烂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草药扔到一旁,又回山洞里重新摘了一些回来。
这次,他没再把东西交给她处理。
他低头仔细摘掉了草药的茎秆,只留下灰绿的叶片,然后用擦干净的匕首切碎,再把碎末收集到随手撕下来的内裳衣片上,干脆利落地捏成一团。
切碎的草药叶片被挤压,绿色的汁液瞬间从布片透出来。
“伸手。”他言简意赅道。
她愣愣地递出手,看他托住她的手腕,垂下眼,认真地把草液仔细地敷在她被虫咬的手背上。
两人离得有些近,她似是感觉到了他身上传来的阵阵热意,带着浓厚的男性气息,像是衣裳的皂角香里夹杂了些汗液的味道,又隐隐约约带着几分凌厉的血腥气,压迫感十足。
她略微有些不自在,往后仰了仰,下一刻却察觉手腕上的力道瞬间大了几分。
他抬眸,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不要乱动。”
随即又低下头继续为她敷药,漆黑双眸隐在深邃的眉骨之下。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微垂的浓密眼睫和硬朗分明的下颌轮廓,映在稀薄的日光下,说不出的俊逸淡然。
她的视线悄悄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
那里的红印经过整整一晚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可她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肌肤相触的感觉。
她知道,那里其实和表面上看起来硬邦邦的他完全不一样,是十分柔软的。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思绪纷飞地想——
他这个人,其实心软的不得了,恐怕全身上下数来数去,只有说话的那张嘴巴才是硬的吧?
她打量了他几眼,视线不经意间瞟到了他半跪的膝盖处,突然灵光一闪,忽地记起了昨夜自己摔在他身上挣扎时,胡乱按到的地方好像也是硬邦邦的,那个姿势,那个位置……
她浑不在意的神情顿时一僵。
或许是她的视线过于直白,终于引起了“燕七”的注意,他抬眸看她:“怎么了?”
“没、没事。”
不知怎的,在他疑问的目光下,她瞬间耳根子一热,“咻”地抽回手,不自在地随口掩饰道:“就是感觉草药好像挺管用的,不难受了,幸亏有你在,我都不懂这些。”
女子手腕抽离的瞬间,掌心娇嫩的肌肤触感消失,邢焱心里突然也变得空落落的,食指下意识摩擦了下指腹。
待反应过来后,他陡然握拳,站起身离远了些,闷闷道:“出门在外,时间久了,受的伤多了,自然知道的多了,不奇怪。”
“嗯嗯嗯。”
女子并未看他,只是敷衍地点头,似乎对他的过往毫不关心。
见状,邢焱一阵气闷,于是也不吭声了,抿唇走到方才砍枝条的地方,继续掏出匕首砍枝编绳。
只是那手下的力道,却不自觉重了许多,无端多了几分狠厉。
听着旁边人走开的动静,李昭容方才悄悄松了口气,假装去挽鬓边散乱的发丝,然后使劲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耳朵,心下一阵说不出的古怪。
她真是一个人呆久了,才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
该死,太该死了。
26. 正版独发26
因着古怪的气氛,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燕七”专心砍枝编绳,她也在旁时不时帮忙,一会儿去附近翻寻长度合适的枝条,一会儿蹲下来帮着摘干净枝条上多余的叶子。
当然,有了之前被割破手指的经历在,这回她格外小心,没再弄伤了自己。
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除了头顶偶尔会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每当这时,两人便会默契地同时停下手里的动作,不发出一丝声响,屏息静气等待那些人离开。
山中难辨时辰,不知过了多久,李昭容在摘叶子的空隙间抬头望了望乌云压顶的天空,心下忍不住有些焦灼。
她能隐约猜到“燕七”的打算,但如果没等到天黑,就下雨了,届时山壁变得湿滑,那他们要如何爬上去?
“燕七”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却没解释太多,只是让她耐心等待。
头顶搜寻的人一波波地来,又一波波地离去。
李昭容虽然不能看见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能听出他们的语气已经越来越不耐。
一男子狠狠地唾了一口道:“都他丫找几遍了?连个鬼影都没看到!要老子说,悬崖这么深早特么摔死了!八成尸体都被狼叼走了!”
另一人也跟着破口大骂:“谁说不是呢!都快下雨了,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只知道让我们找找找!都找一天了还找个屁!老子看他们就是想赖账不付银子!”
两人骂骂咧咧地抱怨着。
悬崖下方,李昭容正一动不动地屏气仔细听着上面的动静,没成想,一旁原本也站在原地不动的“燕七”竟突然有了动作。
她疑惑看去,便见他居然直接移步踩上了之前他们砍断废弃的那些枝叶上,然后脚下一个用力。
霎时间,安静的山林里响起十分明显的窸窸窣窣的踩叶声,而头顶上方那两人的闲聊声也紧跟着戛然而止。
李昭容:?
她瞬间提起心,忍住脱口而出的诘问,却在下一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就在头顶上方那两人停下交谈的那刻,随之响起一声低沉浑厚的狼嚎。
酷似野兽嘶吼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山林间,映着渐渐阴沉的天色,无端显出几分凄厉感,令人毛骨悚然。
似是瞧见了她震惊的目光,“燕七”不自在地收回了握在嘴唇边的拳头,指了指头顶,示意她把注意力放在上面。
果然,头顶上方那两人在听见“狼嚎”之后,也变了语气。
一人迟疑道:“这山里不会真有狼吧?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别有银子挣没命花啊。”
另一人骂了句他句怂蛋,随即沉默了片刻,道:“咱们先回去找那个臭阉人要银子去!没见到银子,这人谁爱找谁找去!先把银子拿到手才是正经的!走!”
两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待完全听不见有动静传来后,李昭容方才转头看向站在旁边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的男人,小声地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万一他们宁愿顶着淋雨和狼袭的风险也要继续找人呢?”
“燕七”闻言,剑眉微扬,淡声道:“这种搜山的差事,吃力不讨好,他们向来是交给地位末等的喽啰去做。山间夜里不见路,虫蚁蛇鼠众多,而昨夜一整晚都并未听见任何搜寻的动静,证明除了那车夫之外,剩余确实不过一群胆小怕事的乌合之众罢了。”
“对付这种鼠辈,只需踩其七寸。”
“燕七”的声音沉稳又淡然,似乎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且完全不值得称赞的小事,但她还是忍不住投去佩服的目光。
“燕七”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转移了话题:“这拨人并非李渊手下,应是宫中其他人指使派来的。”
他抬眸看过来,沉声问:“你,可有什么头绪?”
她闻言也正了神色,拧眉想了想,犹豫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马皇后吧。”
毕竟如果是老皇帝的话,手下能者众多,绝不会多此一举地找这么一群草包来截她。收买人手,更像是后宫里的女眷所为。
想起离京前夕马皇后对她的态度,以及收到的那本《女戒》,她把自己的猜测大概解释了下。
他沉默了下,缓缓开口:“所以,皇后是恐李渊再三纠缠于你一事传入前廷,败坏太子声誉,才会借由你出京的机会,以绝后患。”
李昭容点点头。
“那你的想法呢?”他顿了顿,看她的眼神似有探究。
她一怔,下意识反问:“什么想法?”
“燕七”垂下眼,淡声道:“李渊毕竟身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纵然行事荒唐,但若执意,待他日后登基,许心仪女子为妃,甚至贵妃封号都不过一道旨意而已,荣华富贵也将唾手可得。”
“我又不稀罕!”
她脱口而出,随即却意识到了什么,震惊问:“难道我对他的厌恶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和她激动反驳的语气不同,“燕七”的声音听起来却十分平静,他淡声道:“有贤者言,女子皆爱口是心非。”
“那是他在放屁!”
李昭容忍不住骂了句,瞧见男人露出微微惊愕的表情,更是生气,没好气地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又不是在外人面前,哪儿来那么多的口是心非?”
她怒道:“况且,我和李渊可是有堂兄妹的名分在的,我是疯了还是不要脸?和他扯上关系?燕七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是你真的觉得我是那种枉顾人伦的人?!”
见她如此生气,他一怔,似是想开口解释什么,但她已经不想再听:“闭嘴!”
“燕七,你僭越了!”她警告道。
她心底蹭蹭地往上冒火,冷声说完后,转过身不再看他,专心摆弄地上还未处理完的枝条,摆足了不想搭理他的模样,气氛一度僵持。
良久,直到她手心都快被枝叶磨红,身后方传来一道低低的道歉声。
“是我以己度人,抱歉。”
她闻言愣了愣。
以己度人?莫名其妙的,这话什么意思?
她等了又等,却没再等到第二句话,忍不住扭头悄悄看他。
可“燕七”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是沉默地准备着攀爬的绳索。她心底还生着气,便也硬生生忍住了没说话。
直到天色渐晚,乌云翻滚,天空坠下一滴雨珠砸落在她的额头上时,她才听见他终于开口:“时机到了。”
她一怔,却看见他垂眸将编好的绳索仔细盘在腰间,又把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绑在手掌上,而后抬头,沉声对她道:“雨下之后,那些人即便之前还在附近徘徊,此时也必定已经撤走,再加上已是傍晚,天色昏暗易于隐匿身形,这是最好的离开时机,宜快不宜慢。”
“我会先行上去,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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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索固定在离悬崖最近的树根上,然后下来接你,你做好准备。”
见他神情沉肃,她点点头。
“燕七”动作很快,身手也很迅疾,约莫只半炷香的工夫,便从断台徒手攀上了悬崖,转眼消失在视线之内。
她心下担心,却也没干等着,把身上显眼无比的朱色外衣扔掉,换成了刚刚“燕七”特意留下来的黑色外裳,又把散乱的鬓发用簪子紧紧地盘起来。
毕竟不知道山下周围有没有盯梢的人,还是越简便越不惹人注意越好。
与往上攀爬离开时不同,“燕七”折返回来时用的时间久了些。
他一边抓住绳索,一边足尖轻点崖壁上凸起的石块,借力跳下断台走到她身边,没说话,只低头将腰间的绳索解下来系到她腰上。
她眼尖地注意到了他脚下踩出的水迹,发现边缘竟蔓延出了淡淡的血色,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僵硬的气氛,问:“你身上的伤口崩开了?”
“燕七”手指一顿,闻言轻描淡写道:“小伤罢了。”
她蹙眉,他却不再多提,抬头看向越来越阴沉的天空,道:“雨马上就要下大了,我们动作必须加快。”
“燕七”修长的手指翻飞,干脆利落地将她腰间的绳索拉紧,然后转身背对着她半蹲下来,露出宽阔的肩膀。
他言简意赅道:“上来。”
李昭容知道现下绝不是扭捏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提裙攀上了他的肩膀,然后双手缠住他的脖子,腿也懂事地盘上了他的劲腰。
这是最稳的姿势。
几乎在她手脚并用缠上去的那刻,她便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她疑惑道:“怎么了?不对吗?”
从她的角度,并不能看见他的表情,且因为姿势原因,只能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没注意到男人因此晦暗了许多的眼神。
“燕七”站起身,微不可察地踉跄了一下,随即缓缓摇头:“无事,抓紧就好。”
天色越来越暗,她闻言也没注意太多,只是听话地一昧抓紧他。
雨势果然渐渐变大,好在岩壁因着有枝叶遮挡的缘故还未十分湿滑,她紧紧地攀在“燕七”的后背上,感受着颠簸和脚下的空荡荡,闭着眼大气不敢出。
李昭容没好意思说的是,她有那么一点点恐高。
从他离开断台的那刻起,她便不敢扭头望向身后哪怕一眼,直到两人终于顺利攀上了悬崖,“燕七”将她背到一处隐蔽的石头后放下来,她踩在松软却踏实的土地上时,方才卸下紧绷的心神,轻轻舒了一口气。
“燕七”似是被累到了,全程没说话,上来后便走到一旁,半曲着膝盖靠坐在石头上,闭眼恢复体力。
她却没闲着,绕着石头转了转,借着悬崖高耸的地势眺望四周,不确定地说:“这里好像离我的庄子不远,我们去那里吧?那里应该有人留守。”
“燕七”闻言,缓缓睁开眼,也看向她视线的方向。
或许是连日来的霉运终于有了转机,沿着那个方向,李昭容觉得自己似乎瞧见了迷蒙山雾中火把亮起的暖光。
紧接着,隐隐有熟悉的着急呼喊声传来,她凝神仔细听了听,随即眼前一亮。
是夏桃的声音!
她有些兴奋,转头就要告诉“燕七”这个好消息。
只是,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到“燕七”猛然皱眉,迅速出手将她拽离了原地。
27. 正版独发27
潺潺雨声中,比夏桃她们来得更快的,是一支从反方向急射而来的冷箭。
黑黝黝的箭身瞬间擦破她的衣裳,错身而过,牢牢地钉在地上,差一点就要穿透她的肩膀。
他们被发现了?
她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去看又救了自己的“燕七”,却见他眉头紧锁地看向地上那支箭,而后看了她一眼,片刻后,突然开口:“你走吧。”
她一怔,没太明白。
“燕七”皱眉道:“你的那些暗卫应该已经找来了吧?山中无路,方向难辨,他们一时半会根本无法找到这里,你留下来也是无用,不如先去寻他们,为其引路。”
他说完,将随身匕首解下,扔了过来,她慌忙接住,一时间竟也没注意他话里的身份漏洞。
她攥着湿漉漉犹带体温的短柄,有些犹豫,想说些什么,可“燕七”却已经转过身不再看她。
他沉声道:“你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不如躲远一些,我才能更快解决那些人。”
男人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她抿了抿唇,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知道“燕七”说的话是事实,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并没打算追究他以下犯上的态度,但这种莫名透着几分熟悉的嫌弃语气,实在是让她有些不舒服。
记忆里,似乎从前也有过这么一个人,用这种嫌弃的语气和她说话,对她退避三舍。
她没多想,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握紧手里的匕首,提裙往听见夏桃声音的山下方向跑去。
早点和夏桃她们汇合,就能早点找到帮手!
女子的身影转瞬消失在淅沥沥的黑色雨幕中,邢焱缓缓收回视线,皱眉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树枝踩裂的噼啪声夹在嘈杂的雨声中,似有若无地传来,他一动不动地紧盯着草丛后的漆黑,直至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
“就知道这群孬货玩意儿不靠谱,还是得老子亲自来!”
“什么破天!个老子的!”
车夫一身粗布短打,肩上随意地挎着箭篓,腰间别了把黑漆漆的砍刀,不像是来索命的杀手,倒像是普通的山野猎户。
邢焱沉凝的目光落在来人粗犷的面容上,随即一怔。
雨水冲刷下,脂粉掩盖的痕迹渐渐消失,露出一道横过眉头的刀疤。
车夫瞧见邢焱时也是一愣,随即眯了眯眼,警惕地打量了下周围,视线重新看向他时,却是哈哈大笑:“老子就说那天怎么会有人带着个碍手碍脚的女人还能全身而退呢!没想到那侍卫居然是你!好好好!那她不在也没事,有你也值了!”
邢焱的视线扫过他的面容,剑眉紧皱,沉声道:“我见过你,你以前是秦副将手下的千户,箭术十分出色,为何如今竟然替人做起了杀人越货的买卖?”
车夫闻言,粗犷的面容扭曲了下:“问我?当年老子要不是被你个小兔崽子连累,会沦落到现在被一个臭阉人呼来喝去的地步?”
邢焱皱眉:“什么?”
车夫踢开挡路的树枝,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骂道:“还装不知道?当时谁不知道你是邢弘那个老不死的孙子来军里镀金的?本来嘛,如果你像那些勋贵世家的公子哥们一样安安分分的,呆在帐篷里做个废物吃吃喝喝也就算了,结果非要不自量力地接什么危险的任务,带我们去战场上送死!”
邢焱默了默,道:“我并非……”
车夫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也幸亏当初老子跑得快,不然没准早就像那个姓秦的一样尸体都凉透了!”
“邢弘那个老不死的也是,仗都打完了,还死活不肯放过我!居然还让官府下通缉令,让老子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邢焱不动神色地左移了半步,挡住了李昭容离开时踩过的痕迹,沉声道:“按大启律例,出征后逃亡者,满三日,罚苦役,满七日者处以绞刑,祖父所为并无过错,换了其他任何人,也是一样的决定。”
车夫冷笑着抽出腰间的砍刀,不屑道:“别跟老子扯什么狗屁律例!今个儿能撞见落单的你,也算老子走运,能有报仇血耻的机会!”
砍刀锋口漆黑发亮,带着汹汹杀意,可雨幕中的挺拔身影却屹立不动,似是丝毫未有畏惧。
车夫握着刀,狐疑又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突然,似是注意到了什么,神色猛然兴奋起来。
“老子说你怎么不跑呢,原来是腿断了!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
邢焱脸色一沉。
车夫狞笑着,陡然挥刀砍来。
……
这边,李昭容紧紧握着“燕七”给的匕首,循着声音,往山下有火光闪烁的方向摸索而去。
只是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又下着雨,脚下满是泥泞,她拎着已经湿透的裙子,走得十分艰难。
而且,她虽然能隐隐听见夏桃她们呼喊自己的声音,也能感觉到自己离她们越来越近,可不知怎的,就是没法找到她们。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只是徒劳地在原地打转,就和“燕七”说的一样,根本辨不清正确的方向!
雨势越来越大,砸落在她通红的眼皮上模糊了视线,又顺着她发疼的眼角流到紧抿的嘴唇边,强硬地塞给她满口咸涩的苦味,让人心下烦躁又无可奈何。
不知第几次踩进泥泞的水坑里,她脚下一滑,又险些摔倒。
她赶紧扶住旁边的树干,树干因这力道晃了晃,落下几片湿漉漉的残叶,被雨水挟着砸到她的额头上。
她抓着树干稳住身形,烦躁地挥开挡住视线的叶子,眼角余光却突然注意到了什么,蓦地僵住了身体。
嘶嘶——
头顶正上方的树枝上,一只硕大的蛇头正威胁地朝她吐着鲜红的信子,尖锐的竖瞳一闪一闪,微微反射着冰冷的红光。
她瞬间头皮发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只蛇显然已经盯上了她,扁扁的三角脑袋摆明了身带剧毒,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也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它,心里飞速想着脱身的法子。
紧张之下,她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混着凉凉的雨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裳,黏腻地贴在她的后背上。
只是,野外捕猎的猛兽却不会给人多少思考犹豫的时间,只几息工夫,它便张大了血色蛇口,露出尖锐的獠牙。
然后,猛然扑了过来!
李昭容呼吸一窒,下意识后退半步,陡然握紧手中匕首,对着扑过来的蛇身就用力砍了下去!
滋——
锋利刀口划开血肉的声音似乎一刹那被放大了许多,传入耳中时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
随着匕首抽回的刹那,有温热的血液飞溅出来,溅到了她的衣襟上,又随之被雨水冲刷洗去,落入泥里。
她第一回这么近地瞧见这般血腥的场面,不禁睁大了眼睛,又后退了几步,警惕地望着砸落到水坑里翻滚挣扎的蛇身,握紧手里沾了血迹的匕首,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的同时,也有种躲过一劫的庆幸。
虽然“燕七”不在身边,但幸好自己还有他给的防身匕首。
不然,还没等她千辛万苦地找到夏桃她们,她怕是就先被蛇咬死在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山林角落里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水坑里的毒蛇渐渐失去了动静,方才轻轻舒了口气,可随即,却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她蹙眉盯着匕首上被雨水冲刷着的斑驳血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因为“燕七”在她面前一向表现得游刃有余,所以她也下意识忽略了许多,譬如,如果他真的有十足的信心去对付那些歹人的话,为什么要让自己先离开去找夏桃她们帮忙呢?
他明明亲口说了山里难辨方向,也亲口说了山里蛇虫鼠蚁众多,他难道就不怕她一个人迷路在黑漆漆的林子里,然后被像刚才一样可怕又致命的毒蛇咬死吗?
明明之前“燕七”还说什么都不肯让她一人留在相对还安全一些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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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等待,这会儿,却放心让她一个人独自离开?
不知怎的,李昭容望着匕首上残留的血色,突然想起了还在悬崖下时,她偶然瞥见的“燕七”足下蔓延开的血水,似乎也是一样的红。
红得人心头发冷。
黑沉沉望不到边的山林中,雨依旧在下,夏桃和暗卫们呼喊的声音也依旧时不时地传入耳中,忽远忽近,像是绕着迷宫打转失了方向的蝴蝶,不知何时才能遇见。
她咬了咬唇,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从朱色里衣上割下几块布条,然后打量了周围几眼,找了几棵显眼的树,把手里的布条牢牢地绑在上面打了个死结,又攥着匕首,迅速在所有绑了布条的树干上用力刻了个字。
做完一切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往来时方向跑去!
脏污的雨水落入眼里,刺激得人眼眶发红,又肿又痛,酸涩到让她几乎睁不开眼来。
她却顾不上去擦,只一个劲儿地往山顶方向跑,边跑,边恨恨地咬牙。
天杀的!
这种十几年前就没人看的烂俗戏文桥段,她才不会允许它发生!
……
往山下的路很难辨认方向,可若是一昧地朝着山顶走,却容易得多。
李昭容沿着渐高的地势,一路艰难地往上,终于寻到了顶上的悬崖附近。
空气中,隐隐有浓重的血腥味夹在腥涩的泥土气味里一同传入鼻尖,堵得人心口发沉。
她提着心,沿着耳中听到的打斗声音摸索着脚底的路,终于找到了黑夜中熟悉的身影,“燕七”果然正和另一人缠斗!
他还活着!
可还未等松口气,她便发觉了不妙。
“燕七”虽然没了武器只能赤手空拳,但面对车夫狠辣挥刀的攻势时,也丝毫不惧。
只是,看起来,他似乎腿上受了伤,动作时明显带着几分迟滞,连她都能瞧出来他身形根本不稳,有好几次只差一点儿,他就被车夫的刀砍中要害!
而即使再怎么小心,他肩上和腿上还是挨了好几刀,脚下都踉跄了许多。
车夫明显是腿脚工夫不敌“燕七”,但仗着手里有刀,所以故意招招冲着他受伤的地方攻击,想拖死他!
她死死地拧眉,心下骂了句卑鄙,面上却越发屏住了呼吸,压着步子小心靠近。
雨声遮掩了她的脚步声,她耐着性子弯下身慢慢逼近,“燕七”似乎发现了她,和车夫交手缠斗中,震惊又警告地望了她一眼。
她没理他,悄悄躲在车夫身后不远处的树干后,一瞬不落地认真盯住车夫的动作。
然后,趁着“燕七”架住车夫的刀的间隙时,忽然从树后蹿出,猛然使劲丢出手里滑腻腻的东西,又紧跟着晃了晃手里刚刚随手攥的泥巴团子,十分招摇。
“蠢货!我在这里!”她高喝道。
车夫被她的声音吸引,却没动,余光瞥见躲在树后的她手里握的泥巴,下意识冷笑:“什么小孩子把戏……”
话音带着十足的轻蔑,却在瞧清扑过来的长条蛇身时戛然而止,然后瞳孔猛然一缩。
就在这瞬息愣神的工夫,邢焱骤然出手,一掌劈在他的手腕上,夺刀翻转,几下便干脆利落地解决了还未反应过来的车夫。
下一刻,车夫瞪大了眼睛,面孔狰狞着,不甘心地倒在了泥泞的地上。
尘埃落定。
邢焱目光沉沉地看了尸体一眼,将手里的刀翻手扔远,而后视线慢慢转向站在树后的女子。
想起她胆大又冒险的行径,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只是还未等他开口训诫些什么,便见她从树后蹬蹬跑到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没好气地恨声骂道:“你以为唱戏呢?给我来这一套!”
“你是拿银子干活!又不是签了什么该死的卖身契!”
“你最好给我记住!要是你死了,本郡主可没那个闲心和工夫给你收尸!”
他看着雨幕中她发红的眼角,突然愣住。
28. 正版独发28
面前的女子显然是一路着急着跌跌撞撞跑回来的。
鬓发散乱,嘴唇因长时间的淋雨而变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原本昳丽的容貌如今也沾满了不知从哪蹭到的血和泥,脏兮兮的,连睫毛都因沾了雨水,湿漉漉地黏在一块。
说实话,这副狼狈的模样实在是好看不到哪里去,可不知怎的,邢焱只看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这两日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虽然他们遇到了许多危险,但她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从容的,不曾失态过。
可此时的她却红了眼眶,失了贵女应有的姿态,扯着他的衣襟,怒声数落他。
原本按他的性子,他该是无法忍受的,会习惯性训斥一二,但不知为何,他此刻却无法像从前一样开口。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忽然间变得十分微妙。
一方面,他因她不顾一切回来找他的决定而感到愉悦。
可另一方面,他却又忍不住去想,她现下眼里的所有担忧、生气、害怕,到底是因为“宴柒”这个名字,还是因为这两日一起相处的,顶了“宴柒”名字的他这个人呢?
他垂眸看她,眼中复杂的情绪闪烁不定,一时便也没有开口。
可女子见他不说话,手下揪得更用力了,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泛了红,狠狠瞪向他:“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阿淮是让你当护卫,不是让你当死卫,骗我走也编个好点的理由!天底下还有嫌弃主子碍事的属下?亏你真敢说!”
“要是我回来得晚,是不是还真就看见你的尸体了啊?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天天在逞强个什么……”
女子显然是十分不满他让她独自离开的决定,一句接一句地数落着。
邢焱沉默地听着这些看似抱怨实则关心的话,耳尖地抓住了某个字眼,刹那间,像是眼前拨开了迷雾般,忽地想通了。
是了,是侍卫。
从前,他只单纯地觉得他的妻子年轻、貌美,所以在两人分离多年的前提下,他下意识地就认为她移了情,还送给其他男人和自己一样的香囊。
可这不对。
明明这两日相处时,他的妻子除了偶然无心的粗手粗脚之外,并无其他越界的行为,也没有他想象中对待情郎的亲密。
有的,只是亲和,和礼貌。
他忽地想起了两人刚刚重逢不久,他问她如何认出他时,她的回答。
从头至尾,她话里的意思只是在说她很少见到有男人会佩戴粉色香囊,却从未说过,“宴柒”的香囊是她赠予的。
是他一叶障目,误会了。
香囊一事,或许只是巧合,又或许……
邢焱低头望着面前女子狼狈却遮掩不住娇艳的容颜,心中猜测——
又或许,是这叫做“宴柒”的侍卫窥见了李氏予他的香囊,所以秉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自己偷偷去仿了同样的东西,然后戴在了身上?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真相,心下忍不住有些自责。
是他过于先入为主,仅仅因为李氏身为他的妻子却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便下意识带着偏见去看她,于是,她所有的一举一动在他的偏见下,都成了罪过。
枉他一向轻视那些行事偏颇之人,轮到自己时,却也做了相同的事。
这何尝不是一种不自知的傲慢呢?他微微自嘲。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女子沉着脸,拧眉瞪他。
听着面前女子藏在责备下的关心语气,邢焱眸光闪了闪,眼神渐渐带了些他也未曾察觉的柔软。
他低低地应了声:“嗯,在听。”
但他其实没有在听,他甚至微微出神地想,退一步说,就算她和别的男人有些许不妥逾举的地方,那又怎样呢?
明明母亲也曾夸赞过她,赞许她的为人,明明她身为贵女,却也愿意冒着危险折返回来救人,那他身为她的丈夫,更应该相信她的品性才是,相信她即使哪里做错了,也定然不是故意的。
他的妻子年轻不懂事,行事上还有许多欠缺的地方,偏偏还长了一副惹人觊觎的容貌,或许正是因为这些,才让某些卑劣之徒生出了不轨的心思,诱她无意间犯错。
但,没关系,人非圣贤。邢焱难得有些心软。
他身为她的丈夫,年纪本就稍长一些,理应包容她,况且以后在一起的日子尚长,他可以慢慢教她。
想通这些,他心底有种十分轻快的愉悦,连女子接连生气地唤了他几声都没听见。
李昭容喊了几声未果后,更加生气,手下揪着他衣襟的力道无意识重了些,却冷不丁感受到了掌心下传来的阵阵热意,一愣:“你怎么这么烫?”
她松了手,下意识去摸他的额头,在触及一片滚烫到不正常的温度时,更是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她拧眉打量着他,觉得他肯定是烧糊涂了,这次竟没有对她的触碰避如猛虎,而是乖乖站在原地任她施为,闻言也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是直直地看着她不说话。
“完了,看来真是烧糊涂了,话都不怎么会说了。”她喃喃道,心下有些懊恼。
她早该想到的,毕竟他身上带着许多伤,又淋了雨,不发热才叫怪事呢!
听见女子的自言自语,邢焱不置可否。
他烧糊涂了吗?不,他觉得此时的自己无比清醒。
他清醒地看见妻子眼里明明白白的担忧,他清醒地看见妻子着急地绕着他跺了跺脚,小声地骂着“让你逞强,逞强个什么劲儿呢,早跟我一起跑不就行了,也不知道夏桃她们什么时候才会找来”。
许久未曾感受到如此关心的他十分受用,却又隐约觉得,似乎还不够。
于是,在女子担忧地问他还能不能坚持走下山的时候,本该习惯性回答“无事”粉饰太平的他,却忽然改了主意。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眸,低声道:“走不动了。”
李昭容拧眉:“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淡声道:“腿疼。”
……
雨依旧在下,势头未减,两人在附近找了块树多的地方,勉强避一避雨。
夏桃和暗卫们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看见记号找来,山林中野兽又多,担忧之下,李昭容随口提起车夫那把可以用来防身的砍刀。
“燕七”闻言,立马便要起身去寻。
她见状赶忙将人按住,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早晓得要用,还扔那么远干嘛,给我坐下!”
他身形踉跄着被按回了原处,闻言愣了愣,低声道:“是我思虑不周。”
或许是人在生病时格外脆弱些,他的语气没了一贯的冷硬,反而带了些许温柔。
可这份温柔在李昭容听来,无疑是男人受伤体虚的表现。
她蹙了蹙眉,无奈地叹道:“行了,也不怪你,万一当时那人没死透又来抢刀呢……在这等着别动,我去去就回来。”
身为唯一行动自如的人,她没理会男人阻拦她的动作,自觉肩负起了跑腿的任务,转身沿着来时方向,迅速跑回了扔刀的地方。
只是天实在太黑,她弯着腰眯眼在地上找了半晌,才把遗弃的砍刀从泥坑里成功给扒拉了出来。
刀有些沉,她既要拎着它,又要分辨着脚下的路,颇费了番工夫。
但没料到的是,等她匆匆赶回来时,瞧见的,却不是安静等待她的“燕七”。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横着的几具血淋淋的狼尸,以及其余两只睁着血红眼珠、正渐渐逼近的饿狼!
还是让狼群循着血腥味找来了!
她心道糟糕,边跑边着急地扬声提醒:“燕七!”
可“燕七”却没有回答,浑身浴血地半靠在树下,动也未动,只垂在身侧紧握匕首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颤抖,似是受伤力竭,昏迷了过去。
她又急又怕,没多想,拎着沉甸甸的砍刀跑到他身侧,硬着头皮胡乱挥向那两只逼近的饿狼,努力呵斥,试图逼退它们。
“滚啊!”
可两只饿狼被杀了许多同伴,显然已经被逼急,血红的眼珠死死地盯住她的动作,咆哮着,蓄势待发。
仿佛只要她一个不察,一个疏忽,它们便会不顾一切地张口扑过来。
李昭容握着刀的双手十分用力,背上冷汗湿了一片,用尽平生的冷静才稳住了手脚,可声音里的颤抖到底还是泄露了她焦急的情绪。
“燕七你醒醒啊!燕七!”
“燕七!”
她一声声地着急唤着,却不敢分心扭头去看,只举着刀防备地对着面前的两头饿狼。
雨水顺着额头滚入她的眼里,她强撑着胀痛的眼皮,根本不敢眨眼,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可两头饿狼像是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在嘶吼着绕着她转了几圈后,似是终于发现了她的弱点般,双双后爪一蹬,然后一前一后,猛地张口朝树下昏迷着的“燕七”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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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火石间,她看见自己横步挡在“燕七”身前,抖着手却又冷静无比地重复了对付毒蛇时的动作,狠狠挥刀,对准扑来的狼的脑袋,用力砍了下去!
她不懂武,也不会功夫,更没有自信胜过猛兽的胜算,如果此时只有她一人,她定是要毫不犹豫转身就跑的。
可她不能,她也不愿,她的身后还有人!
饿狼扑食的力道出奇地大,大到她拼尽全力握紧的刀在砍中狼身的瞬间,便随着呜咽倒下的狼一起,控制不住地脱手飞了出去,震得她虎口连带着手臂都在一阵阵发麻。
她没顾得上去捡,因为紧随其后的还有另一头狼!她赶忙胡乱抓起地上的石头和泥巴,对准了第二头狼的眼睛狠狠砸了过去。
咻——
她一愣,因为伴随着她砸过去的石头和泥巴击中了狼的一只眼睛时,一支暗器也从她的身后飞速射来,准确地射在了狼扬起的利爪上。
但还未等她欣喜援手的到来,下一刻,只见被激怒的饿狼仰天嚎叫了一声,睁着另一只完好的血红眼睛,重新朝她嘶吼着扑了过来!
与此同时,树下的男人周身气息一变,猛然睁开了眼。
于是,千钧一发之际,她又见到了那双熟悉的手掌,从身后蓦地揽住她,而后,猛地翻身向旁边坡下滚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饿狼的濒死一击!
她眼眶微酸,忽然便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
腰间紧紧拥着她的臂膀结实有力,鼻尖的男性气息滚烫,混杂了腥咸的雨水和汗水,实在算不上好闻。
可她听着耳边“扑通扑通”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心跳,就是莫名感到了几分脚踩在实地上的踏实,还有安心。
身下滚过数不尽的坚硬碎石和尖锐枯枝,疼痛与恍惚间,她苦中作乐地想——
这互相救来救去的不知多少回,天底下怕是再没有比他们二人更多灾多难的主仆了吧?
意识陷入混沌的最后一刻,有熟悉的焦急呼喊声传入耳中。
“郡主!”
……
再睁开眼时,她躺在陌生却柔软的床铺间,眼前一片沉沉的黑。
她动了动手指,想要坐起来,浑身上下却立马传来了一阵石碾般的酸疼,让她忍不住痛哼出声。
“郡主,您终于醒了!”
伏在榻边小憩的夏桃睡得浅,马上被这动静惊醒,见她醒过来,喜极而泣地赶忙来扶她:“您慢点儿,大夫说,您这回遭了不少罪,得静养。”
“瞧瞧您这手,青青紫紫的,血糊糊一片,这得多疼啊……您别动!婢子来扶您。”
夏桃赶忙拿来软枕垫在她腰后,她慢慢坐起身,靠在床头,刚醒的脑袋尚还一片混乱,缓了会儿方才问道:“这是哪里?”
一开口,嗓音竟是有些沙哑。
夏桃忙转身从一直温着的炉子上倒了杯热水递过来,回道:“这是在您的庄子里呀,您忘啦?”
庄子?
李昭容一怔,记了起来。
她的确曾经从某位官员夫人手里买下过一所庄子,但因一直不得闲,都是交给夏桃打理,自己却统共也没来过几回,一时间便没认出来。
她捧着温热的茶杯浅浅喝了几口,打量着周围隐约有些眼熟的陈设,听着夏桃絮絮叨叨地说自她遇险后发生的事情,说和暗卫们马不停歇搜山却找不到半个人影时的着急,说终于发现她系在树上的衣服布条时的兴奋。
夏桃道:“当时下着雨,天又黑,我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搁山里头打转,要不是有您做的记号,指不定还要浪费多少工夫呢!”
“还有那些狼,听说都是会吃人的!您不知道,当时婢子远远地瞧见那狼离您那么近,吓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幸好淮王殿下派的暗卫里头有会暗器的,拦了下,不然真是不敢想!”
夏桃拍着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小声道:“山里头真是太危险了,咱以后一定要离得远远的才行。”
李昭容捧着茶杯安静地听着,混沌的脑袋随着夏桃絮絮叨叨的声音渐渐清醒,慢慢回想起了兵荒马乱的这几日发生的一切。
在听见夏桃说起那头被暗卫射中的狼时,她蓦然一惊,想起了和她一同度过这几日的另一个人,忙沙哑着开口问道:“他人呢?他怎么样了?”
夏桃闻言愣了愣,但随即明白了她在问谁,却没立刻回答,面上露出了几分犹豫和不忍。
见状,李昭容的心蓦地沉了沉。
29. 正版独发29
得知“燕七”被安排在外院的厢房后,李昭容强撑着精神匆匆披上外衣,便要起身去看。
夜里廊道太暗,夏桃提着灯笼小跑着跟在她后边,着急劝道:“郡主,您自个儿身上还没好呢,大夫都说了您得多休息,明早再看也是一样的。”
李昭容闻言只轻轻摇头,不亲眼看一看,她根本没法安心睡下。
夏桃跺了跺脚,见劝不动,只好无奈地在前带路。
待主仆二人终于到了外院门口,夏桃看见眼前情状时,瞠目结舌道:“这、这……婢子明明都吩咐下去了,让他们轮流守夜,一定要看好来着。”
可此时外院里别说是守夜的下人,就连方便起夜的灯笼也未亮一盏,黑灯瞎火一片,不见半个人影。
而“燕七”住的屋子里,甫一走进去,便有一股浓重的灰尘味道,夹杂着淡淡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李昭容眉头紧蹙,视线一扫,便瞧见了屋内角落堆积的灰尘,破旧的桌椅,和不知敞开了多久的窗户。
夜里湿气重,风也凉,外头的风将木头窗户吹得吱吱作响,更吹得她心头火气直冒,转头皱眉问:“你当时是和谁交代的?”
夏桃自知失责,见状也有些生气,懊恼道:“是庄子里的管家,叫曹大富。也怪婢子当时光顾着您了,这边只匆匆看了一眼,没想到他人前答应得好好的,人后竟然这样敷衍做事!”
“婢子去把他喊来!”
说完,匆匆快步出了屋子去寻人。
李昭容暂且压下火气,转身关了窗户,然后去看里侧床榻上安静躺着的人影。
男人身上虽然已经换了件干净的衣裳,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也包扎了纱布,但隐隐渗出来的血迹摆明了伤口很深,且尚未愈合,被子底下她看不见的地方更是散出阵阵混杂着药味的血腥气。
此时,他双眸紧闭地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更是透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青色,令人隐隐不安。
她担心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幸好,虽然额头被风吹得有些凉,但之前淋雨发的高热已褪。她心下微松,转头却看见了床头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脏药碗。
她端起来看了看,随即眉头狠狠一拧。
碗里竟有许多结着块的褐色药渣,闻起来还隐隐有股焦糊的气味,一看便知是负责熬药的下人马虎不上心,敷衍了事,竟把熬坏了的药端来给人喝!
好不容易压住的火气又重新冒上来。
此时,安静的院外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
李昭容抿唇看了眼闭目昏迷中的“燕七”,把被子掖紧了些,又将床帐放下来挡住外边的风,方才拿着药碗离开榻边。
转身时,刚好看见夏桃绷着个脸推门进来,只是,身后却并没有预想中曹管家的身影。
她心里约莫有了数,但还是问夏桃:“人没找到吗?”
夏桃一副受了气的憋屈模样,气愤道:“哪是没找到呢!婢子一敲门,就听见姓曹的屋里有动静了,结果他愣是装作没听见,死活不开门!”
“呸!”夏桃忍不住啐道,“以前婢子坐马车来收账时,他当着下人们的面儿分明也是客客气气的,没想到背地里竟然这副嘴脸!要不是怕您等得着急,婢子非要找人把那门踹开不可!”
李昭容也沉了脸,没料到这曹大富竟这般狂妄,可生气之余,却也疑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间态度骤变。
说话间,外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似是有人回来了,李昭容立马摇头示意夏桃先别说话。
两人齐齐看向门外方向。
门外,小厮打着哈欠抱怨道:“一个要死的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守的,草席裹了扔出去算了!还让咱哥俩守在这里,连个赏银都没,真是麻烦!”
另一个小厮附和着小声道:“我听说,内院那位是连夜被抬着进去的,屋里头那个快死的也是,说不准啊,真像曹管家说的那样,是大户人家的小妾和马夫偷情被主家发现了,打了一顿被赶出门,所以跑咱这儿耍主子威风来了!”
“嘘——这话你也敢说?曹管家有在将军府当差的伯伯撑腰,咱哥俩可没,说话还是小心点吧……哎,屋里头怎么亮着灯?你点的吗?”
“我吃饱了撑的?管他谁点的呢,这夜谁爱守谁守去!走了走了睡觉去!”
两人嘟嘟囔囔的抱怨声随着脚步渐远。
屋内,夏桃气得脸色通红,懊恼道:“怪不得这几日厨房送来的饭菜越来越敷衍,有几回都是冷的,婢子以为是庄子里的下人不懂规矩,又想着是婢子自己吃的便没在意,现在看来,肯定是那个姓曹的故意的!”
李昭容心下了然,也终于明白了曹大富态度骤变的原因。
怕不是以为她孤身一人没了背后的靠山,于是伺机一步步故意试探,又看夏桃几次都没发作,所以才敢如此目中无人吧!
没料到奴大欺主的事情竟还能让她碰见!
之前那位官员夫人如此痛快地就低价转手了庄子,除了确实缺银子之外,怕也有这棘手的曹大富的原因在。
不过越是生气,李昭容面上反而越是冷静,她拦住怒气冲冲想出门教训人的夏桃,看了眼外边黑沉沉的天色,沉吟片刻,却是问道:“暗卫现下都在哪里?”
夏桃闻言,赶忙回道:“婢子怕人多眼杂,先让他们都守在庄子外围等候吩咐了,郡主您要找他们吗?”
李昭容点头:“今天太晚了,姑且先这样,明日一早你起早些,喊两个模样长得不起眼的暗卫换身普通衣服过来,再让人把曹大富和刚刚那两个负责外院守夜的小厮喊来。”
待余光瞥见桌上的药碗时,她又皱眉补充了句:“负责熬药的人也一起带过来。”
夏桃也看见了药碗里的残渣,脸上闪过怒气,闻言赶忙应声。
折腾了一通,李昭容原本自己也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此时已是精神不济,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泛着胀痛。
在夏桃的搀扶下,她回了自己屋子,嘱咐院里的两个丫鬟拿了两床被子去外院那里守着,临时顶一顶,又交代了夏桃明早去找暗卫时,顺道派人迅速去上京城里再请个医术更精湛的大夫来。
待吩咐完一切后,李昭容方才筋疲力竭地睡下了。
只是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时,隔着门,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道趾高气扬的中年男声。
“小的曹大富,特来给夫人请罪!还请夫人开门!”
“小的曹大林,也来给夫人请罪!还请夫人开门!”
“小的曹……”
屋子里,李昭容犹在睡梦中,便冷不丁被这几道响亮的声音惊醒,惊得心脏都漏了一拍,待瞧见窗外尚还暗着的天色时,瞬间冷了脸。
从她睡下到被吵醒才仅仅过去了两个时辰不到,这曹大富昨夜装作耳聋听不见,今早却天没亮就未经传唤主动前来,还领了好几个身强体壮的帮手一起,分明是瞧她苏醒但身为女眷势单力薄,所以想趁机拿捏她!
而且这院子从前便一直是主家住的地方,那曹大富领着人如此轻轻松松就闯了进来,她竟不知这庄子上的规矩竟松懈到了这般地步!
李昭容忍着头疼,披散着发丝坐起身,再回想起昨夜听见的那两小厮的话,望向门外的眼神已是怒极,瞬间改变了原本循序渐进的打算。
外面曹大富领着那群人一声接着一声地高声喊着,她没理会,起身穿了衣服不紧不慢地梳洗完,方才戴上幕篱,让夏桃打开门。
见门打开,曹大富揖了揖手,油光满面的脸上笑眯眯道:“昨晚小的睡沉了,竟然没听见夫人身边的夏桃姑娘传唤,所以今天特意起早来给夫人赔罪来了。”
可嘴里说着赔罪,行礼的姿势却十分敷衍,低下头时更是不屑地撇了撇嘴,显然没当回事儿。
而他身后跟着一起来的几个曹家人,更是压根儿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一个个滴溜着不怀好意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只目光落在她旁边两个不起眼的暗卫身上时,才微微退缩了一瞬。
但随即,几人便挺了挺胸,继续放肆地瞧着她,在看见她腕间露出的羊脂玉镯时,更是明目张胆地露出了垂涎的表情,气得她身后的夏桃挡在她面前,怒目而视。
李昭容没说话,面上也没动怒。
她没理这群曹家人,让人把椅子搬到门前,不紧不慢地悠悠坐上去,又转头吩咐夏桃,把庄子里起床的没起床的下人们通通喊到了院子里。
等下人们差不多都叽叽喳喳地聚齐时,她方才将视线转向脸上假笑已然变为阴沉的曹大富身上,淡声道:“你刚刚说什么?我耳力不佳,竟是没听见。”
没等曹大富说话,一旁的夏桃因昨晚吃了个闭门羹,心里早就憋了气,闻言立即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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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声道:“婢子听见了!曹管家说他自知办事不力,又贪了夫人的银子,所以羞愧到要自请辞去管家的位子呢!”
夏桃清脆的声音一出,院内原本还在小声交头接耳的下人们立刻闭上了嘴巴。
曹大富闻言,脸上却是闪过一丝不屑,朝夏桃抬了抬肥厚的下巴道:“夏桃姑娘没凭没据的胡说什么呢,别以为你是夫人跟前的人,就能乱给人泼脏水。”
他身后的几个曹家人帮腔道:“对!你这个小丫鬟别乱说话,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银子不银子的也不是你家夫人该管的事,还是去外院把那个躺在床上的男的找来,替你家夫人来管账吧!”
几人纷纷露出下流的笑声。
李昭容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两个暗卫,冷声道:“让他们跪下。”
两个暗卫等候吩咐多时,闻言立马上前,一人果断按住了曹大富的肩膀,另一人抬脚狠狠踹在了他的腿上。
膝盖重重触地,发出“砰”的响亮一声,曹大富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瞬。
一同跟着来的几个曹家人也接二连三地被迫“砰砰”跪在了地上,一个个龇牙咧嘴地正要朝她破口大骂时,李昭容淡淡道:“嘴巴太不干净,怕是要再疼点才长记性。”
两个暗卫早就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欺辱自家主子的人不顺眼了,闻言立马会意,面无表情地抡圆了膀子,挨个排队甩了过去。
习武之人力气大,暗卫又故意使足了劲,一时间,院子里只闻响亮的巴掌声,以及曹家人瘫在地上痛苦哀嚎的声音。
旁边的下人们见状,心知这是主家要杀鸡儆猴了,吓得立马低下头,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曹大富被暗卫收拾了一顿,气得红肿的脸上横肉直抖,却也不敢再带着人阴阳怪气,只发狠道:“我二伯可是在将军府做事的,夫人敢没有证据就随意污蔑处置我?!”
李昭容闻言,将一本账册并一叠银票随手扔在了他面前,淡声道:“你二伯在哪里做事与我何干?他此刻是能从将军府赶来救你?还是能替你抹平了这些账?”
“从前我来得少,竟不知道庄子的管家竟私藏了阴阳两本账册,这些年,你仗着管家的位子,怕是吞了不少银子吧?”
曹大富震惊地望着地上的账册和银票,失声道:“这不可能!银票我明明都存起来了!账本也烧……”
“好吵。”李昭容打断他的话,蹙眉道,“哪有主子说话下人插嘴的道理呢。”
站在旁边的暗卫立马撕下曹大富身上的衣服,一手掐住他的下巴,面无表情地把布料塞进他嘴里。
跪在地上的曹大富被制住手脚,又被堵了嘴巴,只能“唔唔唔”地挣扎着,抬头愤恨地死死瞪着她。
李昭容淡声道:“本来打算慢慢来的,但你一大早上领了许多我不喜欢的人过来,实在吵得人头疼,所以我突然改了主意。”
说话间,地上的账册被风吹开一角,露出一角干净的空白。
这是本彻彻底底的空白账册。
刚好看了个全的曹大富露出不敢置信的吃惊表情,猛地瞪大了眼睛看她,像是在看什么黑吃黑的人。
李昭容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将账册捡起,随手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轻声道:“怎么办呢,被你发现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把账本转手递给了身旁的夏桃。
夏桃一脸严肃地接过去后,当即便面不改色地对着空白的账本,一条条朗声念起了曹大富身为管家时的各种“罪状”。
当然,全是夏桃临时胡诌的。
曹大富跪在地上,想起身大声反驳,却被两个暗卫一左一右制住了所有挣扎的动作。
他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叠散落的银票,耳朵里听着夏桃肃声罗列的一条条“罪名”,再看院子里其他下人们投来的深信不疑的愤恨目光时,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踢到了块能扎死人的硬铁板,表情渐渐变得惶恐。
待夏桃念完后,李昭容微微俯身,慢慢开口道:“从前的夫人善心放过你,大度不计较,我却是个小气的,最见不得别人占我便宜,还当着一堆人的面踩我的脸。”
幕篱下的她轻笑出声,坐回了椅子上。
“今日便让你明白一个道理,就算没有证据,在绝对的压制面前,一切都是枉然。”
30. 正版独发30
看着平时趾高气扬的曹大富等人现下一个个垂头耷脑地跪在地上等待主家发落的狼狈模样,院子里的下人们有些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可也有人悄悄对着曹大富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幸灾乐祸的眼神里全是快意。
李昭容坐在上首,视线缓缓扫过院内众人,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悠悠开口道:“刚才那些关于曹管家的罪状,是我来到庄子上的第二天,有人偷偷呈给我身边侍女的。”
此话一出,院内下人们瞬间哗然,纷纷防备地打量起自己身旁人,怀疑猜忌的眼神闪烁不定。
李昭容道:“其实庄子里能有这样不畏管家权势,敢于向主家直言的忠义之仆,我很欣慰,但——”
刻意的微妙停顿让底下人皆投来好奇的目光,纷纷竖起耳朵,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幕篱下的她勾了勾唇角,继续道:“但是,无论何事都最忌偏听偏信,我也不能只听一家之言,毕竟,罪状可以污蔑,而证据,也能伪造。”
“说不准,我这手里的账本,就是有人故意想要栽赃嫁祸,你说对吗,曹管家?”她温声道。
听见这话,跪在地上的曹大富霎时呆愣在原地,表情既震惊又迷茫,似是不懂她为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就把作假一事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
众人也面露不解,茫然又疑惑地望着夫人身边那个叫做夏桃的侍女转身进屋,然后没一会儿捧了纸笔和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箱子出来,又搬来桌椅,表情严肃地正对着他们坐在前头。
李昭容看向院内众人,缓缓道:“刚刚那些曹管家的罪状,若为污蔑之言,你们可上前一步为曹管家洗清冤屈,曹管家事后定会感激你们。”
人群中有人闻言,瞬间露出一副仿佛吃到屎的表情。
李昭容笑笑,继续道:“但若为实情,却不够详尽,那你们可上前一步填疏补漏,我也有赏,毕竟——”
她拉长了语调,悠悠道:“贪墨主家银两之事可大可小,到底是杖责归家,还是流放罚役,全由官府量定,而这量定的依据么……”
她并未将话说完,但底下已经有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犹豫的视线不停地在执笔的夏桃和跪着的曹大富之间来回徘徊,像是在掂量权衡。
李昭容倒也没有催促,只是十分淡然地转头吩咐旁边丫鬟把地上刚刚散落的银票拾起来,语气轻描淡写道:“先收起来吧,如果方才那些罪状属实,那这些银票里除去庄上营收外,定然还有不少是克扣了下人们的工钱得来的,那到时候得把银票兑成银两一一分发下去。”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像是在随口闲聊今日晚膳吃什么一般,语气也十分随意。
但院内原本还在犹豫不决的下人们在听见李昭容会把曹大富的银票发给他们时,瞬间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唰”地一下抬头,纷纷盯着丫鬟手里的那叠银票,目光无比炽热。
那叠银票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就算只发一半给他们,那每个人也能拿到两三两银子,足足大半年的月钱呐!
有聪明会算账的下人已经开始偷偷数着院子里统共来了多少人,默默在心底盘算起来了。
李昭容像是没看见他们目光炯炯的视线一般,向丫鬟温声叮嘱道:“这银票你且先帮我收好了,千万别弄丢了,到时候如果证实了曹管家是清白无辜的,还得物归原主呢。”
啥?物归原主?
一听本来唾手可得的银子居然还有被还回去的可能,下人们纷纷傻眼。
到手的鸭子还能眼睁睁看它飞了?!
丫鬟捧着烫手的银票,也露出了纠结的神色,犹豫片刻,终是咬咬牙上前跪了下来,磕了个响头道:“夫人,婢子有事要禀!”
“婢子在庄子里做了好多年,一直负责内院事务,曹管家……那个姓曹的经常借故克扣婢子们的月例不说,还偷偷把仓库里的东西拿出去卖,中饱私囊!”
到了此时,跪在地上的曹大富哪还能不明白李昭容的打算呢?
他抬头死死盯着告状的丫鬟的背影,恨得眼睛血红。
丫鬟似有所觉,也大着胆子扭头狠狠瞪了回去,大声道:“你瞪我我也要说实话!你平时仗着主家宽容,没少趁机捞油水!还、还总是调戏院里头年纪小的丫鬟们,你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是你活该!”
她转向李昭容,“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大声道:“婢子愿做人证!望夫人为婢子们做主!”
丫鬟的挺身而出像是快要沸腾的热水里猛然砸下的一颗石子,本来还面露迟疑的其他下人们纷纷争先恐后地上前。
“夫人,小的也有事禀报!姓曹的经常拐着弯地暗示底下人上供!如果小的们不交银子就会被他记恨,派去做最累最苦的活,变着法子折腾!”
“小的也要告曹大富!他经常串通厨房的人以次充好克扣大家伙的伙食!有好几次吃到的米都是发了霉的!小的报给厨房,结果第二天就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肯定是他干的!”
“小的也作证……”
一时间,院内人声鼎沸,群情激愤莫过于此。
跪在地上的曹大富听着一句句义正言辞的告状,感受着四面八方射过来的敌视目光,浑身像被抽去了力气般瘫了下去,脸色渐渐灰败。
这些人说的话他都听在耳朵里,有的事他的确做过,但有些,根本就是有人趁机将脏水泼在他的身上,想要顺势踩得他不能翻身!
只是到了如今,真不真,假不假的,已经根本不重要了。
他知道,有这么多人的证词在,自己算是彻彻底底的完了。
曹大富恐惧地看向从始至终坐在椅子上未曾露出容颜的年轻女子,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深深的害怕和悔恨。
不过是本空账册!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曹大富等人被暗卫拖了下去,暂时关押看管起来,李昭容望着底下神情激愤的众人,开口道:“既然曹家一事已了,那接下来我也说说我的规矩。”
下人们按捺住了激动的表情,屏气静听。
李昭容道:“我不管以前你们在庄子上是怎么做事的,但既然我如今是这庄子的主人,那一切就必须按照我的规矩来。”
“之前鸡毛蒜皮的小错,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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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那句“不计较”,下人中间有几个小厮都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暗自窃喜逃过一劫。
可没等他们庆幸多久,下一刻,便见到上首的女子伸出那双养尊处优的细腕,莹白手指遥遥指向了藏在人群中间的他们,淡声道:“除了你们。”
几个负责守夜和熬药的小厮霎时僵在原地。
李昭容语气微冷:“常人尚有怜悯之心,你们玩忽职守,视他人性命为草芥时,可曾想过自己的性命在别人眼里也是草芥?”
“我这里容不下你们这等冷血之徒,没签契的立即赶出庄子,签了契的择日发卖。”
听到要被发卖,几个小厮忙磕头求饶:“小的错了!是小的该死!夫人大人有大量,求您放过我吧!小的给您赔罪了!”
“带下去罢。”她淡淡道。
几人痛哭流涕地被拖了下去。
李昭容扫了在场噤若寒蝉的众人一眼,缓缓道:“我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今后如果让我再发现你们不安守本分,做事马虎失职,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另外……”
她看向夏桃,夏桃立马会意,打开了手边的箱子,朗声道:“另外,夫人除去会把曹大富克扣的工钱发还给你们之外,以后每逢夏冬,所有在庄子上干活的人都能领到消暑钱和炭火钱。”
“这箱铜板是今年夏天的消暑钱,你们都排好队,来我这儿登记领。”
夏桃打开手边的箱子,箱子里一串串的铜板顿时展现在众人眼前,堆得满满当当,看得人眼馋不已。
下人们对视一眼,随着其中一人大着胆子上前领了银钱磕头谢恩之后,其余人也紧随其后纷纷跪下来,争先恐后地表着忠心。
“小的跪谢夫人恩典!”“小的跪谢夫人恩典!”
两个暗卫看在眼里,忍不住向坐在上首的李昭容投去敬佩的眼神。
这给颗枣打个棒子,简单两句就拿捏住了人心的手段,不愧是殿下的亲姐姐!
……
料理完曹大富的事后,李昭容便让下人们散了各自去做活儿,然后派人把她院子里的次厢房收拾了出来,又挑了几个力气大的小厮,把“燕七”从外院屋子小心抬到了内院的次厢房里。
毕竟外院那些陈旧到发霉的屋子,根本不适合受伤的人休养。
不过就算是内院,也许久未曾住人,很多东西都短缺了,李昭容便让丫鬟从自己屋子里把缺的物件搬过去暂时先用着,之后再慢慢添置。
只是让她担忧的是,闭眼躺着的“燕七”仍然没有一丝醒过来的迹象。
李昭容在院里焦心地守着,等到下午,才终于等来了她让人从上京城里请来的大夫。
大夫上了年纪一把胡子,坐着马车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被暗卫领进了门后,见床上躺着的人影,也没废话,立马上前给人把脉。
把脉时,李昭容就站在旁边守着。
见大夫肃着脸把完脉后小心掀起被子,似是伸手就要解开“燕七”的衣服,将躺着的男人从上到下扒个精光时,她惊得赶忙扭头移开了视线。
“……大夫您这是?”
31. 正版独发31
大夫是暗卫特意从上京最闻名的回春堂里请的老大夫,医术精湛,却也脾气臭。
他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花白的胡子生气地抖了抖,没好气地回头瞪了她一眼,道:“你夫君脉相一看就是外伤严重,老夫不脱了他衣裳仔细查看,怎么对症下药?”
李昭容闻言有些不自在,刚想开口解释两人并非夫妻,但老大夫已然有些不耐烦了,催她道:“老夫年纪大了,使不上劲,夫人快过来帮忙搭把手。”
她犹豫了下,终究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帮忙。
这会儿如果再遮遮掩掩地去外边找其他人过来,反倒显得多此一举又可疑。
衣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李昭容手里帮忙抬着胳膊,面上十分自然,视线却尴尬地在头顶床帐的花纹上徘徊,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看到些什么不该看的。
她耐心等着,直到老大夫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传来,她忍不住心下一跳,下意识看向声音方向。
只是低头的瞬间,余光却无意瞟到了某处,呼吸瞬间一窒。
待反应过来后,她赶忙拉了旁边的薄被胡乱地盖在了男人的腰间,耳根子止不住地发热,手脚尴尬得一时间不知往哪里放。
她匆匆别开视线,问道:“大夫怎么了?很严重吗?”
老大夫却没看她,目光紧盯着眼前。
她跟着看了过去,随即心脏猛地揪紧,方才的那些旖旎心思瞬间消失了干干净净,转而涌上来的,是说不出的愧疚和不忍。
男人阖眸躺在床榻上,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刀伤、撞伤、划伤,大多还未结痂,边缘渗出的血色和狰狞伤口交错在一起,触目惊心。
而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他的膝盖,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红肿间泛着可怖的青紫,任谁看一眼便知道伤势十分严重。
李昭容紧张道:“大夫……他的腿?”怎么会这样?
老大夫表情严肃地摸了摸“燕七”膝盖上的骨头,皱着眉头开口道:“他应当是受了猛烈撞击后断了腿,之后没有得到妥善的医治,只是把断裂的部分强行接上了。”
李昭容愣住。
老大夫指着他有些扭曲的膝盖,严肃道:“本来强行接上也无不可,只要静养也能慢慢恢复,但他肯定没有谨遵医嘱,剧烈行动下导致骨头错位,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夫人怎么也不劝着点你夫君?这腿上的伤可不是儿戏!”
迎着老大夫责备的目光,李昭容哑然。
她忽地想起,那日在山洞里时,她确实看到了“燕七”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应当就是他揽着她摔到断台的时候,腿上就已经受了伤,却一直瞒着没告诉自己。
后来,他背着她从悬崖下爬上来时,整个人也明显有些不对劲,一直靠在石头上休息不说话。
当时,她只以为他是力竭才会如此,可现在回想起来……
她抿了抿唇,忧心忡忡地问道:“那现在还能把错位的骨头给掰正回来吗?”
老大夫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却紧跟着又摇了摇头:“你夫君的体质强于寻常人,恢复快,这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如果是寻常人,此时断骨处还未愈合,老夫只需把错位的地方掰回原位,然后用夹板固定即可,但你夫君……”
老大夫叹了口气道:“他现在断骨的地方已经开始愈合了,如果这时强行掰正,反而极大可能遭受第二次伤害。”
李昭容心一紧,追问道:“那难道就这样放着不管吗?”
“当然不是。”老大夫转身去拿药箱,拿出纸笔写了张方子交给她,严肃道,“这腿要治,但不是现在,得等他身上的伤全都长好,然后断骨的地方也完全愈合之后,再断骨重接。”
李昭容拿着方子的手指一抖,忍不住面露惊愕:“断、断骨重接?”
这岂不是好端端的又要再受一次断腿之痛?
老大夫点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接上的骨头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你夫君外伤太多,得先静养,把失去的血气补回来再说,不然人没等到治腿的那天,怕是就先扛不住倒下了。”
“至于他现在昏迷不醒,一部分也是因为血亏所致,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体内残留了毒素。”
说到这,老大夫忍不住批评她道:“不是老夫多嘴,夫人也对自己的夫君上点心吧!要是早些天就找人来看,也不至于拖到这般严重的地步!”
李昭容烧红了脸,攥紧了手里的方子赶忙点头。
“这方子夫人先让人抓几副吃着,有任何事随时来回春堂找老夫。”
“劳大夫跑这一趟了。”她忙道谢。
派人牵了马车把大夫送走后,李昭容紧跟着又吩咐底下的小厮去离庄子最近的乌林镇上抓药。
也是夏桃告诉她,她才知道附近居然还有这么一个镇子,不大,但样样俱全,之前为她和“燕七”看伤开药的就是乌林镇上的大夫,虽然只能治个头疼脑热的,但对于住在周围的田户们来说,一般也足够了。
而比起费劲坐牛车去有门禁又离得远的上京,平时他们更多也是去镇上采买。
想到这一茬,李昭容便又让丫鬟顺道一起去镇子上,多买了些平时用的东西回来。
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怕是都要在这里度过了。
……
自那之后的接连好几日,李昭容都忙得脚不沾地。
一来,将曹大富一行人连同庄内下人们的证词移交给官府后,庄子上管家的位子便空了出来,许多繁杂事务都堆积在一起。
大到田地、果园的收成,小到庄子里头的各项采买,都得她一一过目,再妥善安排下去。
二来,贺氏名下那些交由她管理的庄子,也需她抽空各处去跑一趟露个面,处理一下账目上的问题。
不过,每回出门时,她都谨慎地让暗卫随同一起。
而或许是她此前把黑衣人直接移交给京兆尹的举动有那么点震慑的作用,背后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自那之后竟没再有其他动作,这也让她松了口气,毕竟没谁愿意整日累心提防着。
至于京兆尹那边,终究最后也没给个交代,只派人来通知了声,说是山中劫匪见财起意,便草草结案,对于车夫的尸体也是派衙役匆匆掩埋了事。
对于这种结果,她心下虽然有些失望,但到底也在预料之中,没再多追究,只是写信另外告知了犹在上京的贺氏,隐晦地提了提,让贺氏当心府内下人或有不轨之心。
当然,她也顺道说了下曹大富的事,毕竟曹大富的为人如何她有目亲睹,那没少让曹大富借势的所谓亲戚,怕是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这种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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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留在将军府,她实在担心什么时候就冷不丁地给贺氏招来麻烦。
日子在各种忙碌中匆匆过去,一晃便是半月。
这日,李昭容正让丫鬟们去底下园子里采些新鲜的果子用竹篮装起来,又让小厮跑腿去和附近山里的猎户买了些野味,让厨房的人处理干净,再打包装上马车。
她打算回去一趟。
因为“燕七”的身份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这段时间,除了拨去的专门照料他的小厮,以及来诊治的老大夫之外,她没再让其他人踏足内院的次厢房。
只是仅小厮一人也要休息,也有照顾不及的地方,而可以信任的夏桃又被她临时派去了其他地方替她处理事务,所以每当这时,只要她在庄子里,便会搭把手顺手做些不费力的事儿。
喂药、喂汤、喂水。
一回生二回熟,除了擦洗她不方便之外,其余这些照顾伤患的小事竟也做的有模有样。
只是这来次厢房的次数一多,李昭容便留心了,无论这药喝了多少,“燕七”竟都一直昏迷着,从不曾醒过来,哪怕是片刻工夫。
她心下担忧,便又派人把老大夫从京中请来,仔细给人检查了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有好有坏。
好的是,喝了大夫开的药之后,“燕七”已经渐渐恢复了,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完全痊愈只是时间问题。
坏的是,如果“燕七”一直昏迷下去,万一身体习惯了这种假死状态,很有可能再也清醒不过来。
李昭容当时听见这话便是一惊,赶忙询问老大夫可有法子。
老大夫面色严肃地给躺在床榻上的“燕七”扎了几针,又扒拉着眼皮看了看,沉思半晌,方才开口。
“到底是亏了元气,老夫开的方子虽然能够助他恢复,但终究还是过于温和了,你夫君昏迷了这么久,一直这样温补下去反倒有害无益,这样——”
老大夫斟酌道:“如今最稳妥的法子,是用药配以施针刺激穴位,而这药,最好是性平但却能强补心血的灵芝,年份越久越好,大概这么大。”
老大夫比划了下,看她愣住,叹道:“不过这般大的灵芝市面上确实难寻,观夫人衣着,老夫斗胆猜测夫人的身份怕是不凡,像这类药材一般多是勋贵人家才有,夫人可托相熟之人到处问问,如果寻见了,可随时找老夫来施针。”
老大夫走后,李昭容第一时间便让小厮去乌林镇和上京几家大药铺跑了一趟,但带回来的回答都和老大夫说的无二。
为这事,她翻来覆去几日没睡好,直到前两日接到了将军府递来的消息——
二房的邢俞下月成亲。
收到消息的李昭容先是一愣,她没料到前不久孙氏还托自己在赏花宴上相看,这不过才数月工夫,居然就已经找好了人家,而且眼看已经走到了成亲的阶段。
她忍不住想,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到底是错过了多少事情?
但到底是二房的事,自己不清楚也属正常,李昭容只惊讶了一瞬,随即,就想起一件更重要的差点被她遗忘的事。
当初她嫁入将军府的次日,孙氏便曾为了替邢雨损坏的画道歉,主动带了许多礼物上门来。
虽然最后她推拒了没要,但也清楚地记得,在那些礼物之中,就有老大夫说的极为难寻的脸盆大的灵芝!
“燕七”有救了!
32. 正版独发32
因这回只是临时回京一趟,李昭容便没把在外替她处理事务的夏桃特意喊回来,只随便点了两个内院里头眼熟的丫鬟,便带着暗卫轻装简行地出发了。
只是天公不作美,出门时还艳阳高照的天,没一会儿却变得阴沉,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路上比起平时有些泥泞难走,马车清晨从庄子上离开,过了午时方才晃晃悠悠地驶进了上京城内。
车上忘了备伞,李昭容让车夫把马车赶到了侧门,自己坐在车厢内等待。
等丫鬟拿了伞折返回来,她下车时,无意间一瞥,却瞧见一向紧闭的将军府正门今日居然开着,门前还停了两辆气派的马车,一看便知马车主人背景不凡。
她随口问身旁的小厮:“今天是有谁来了吗?”
小厮随她视线方向看去,躬身回答:“是郭家太太。”
李昭容闻言恍然,之前她收到的口信里有提到,郭家正是和二房议亲的人家,按礼数来说,男方为了以表郑重,确实应该打开正门迎接。
不过像今天这样下雨的湿漉漉的天儿,居然还上门吗?
她拿手帕擦了擦从伞面溅到手臂上的雨水,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但随即便被从府内匆匆赶过来的晚雁引走了注意力。
晚雁见到她福了福身,从旁边丫鬟手里接过伞撑在她头顶,笑道:“郡主,知道您回来,太太备了茶果,正在房里等您呢。”
因着出发的前一日李昭容便让人给贺氏带了口信儿,所以这会儿也不觉得奇怪,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她吩咐一旁的下人把马车上装的果子和野味卸到厨房,随后便和晚雁一同往晚松院的方向走去。
路过前厅时,刚好碰见孙氏送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出门,旁边还跟着一位浑身同样透着贵气的年轻姑娘。
李昭容猜,应当就是郭家太太和郭家小姐。
她看向迎面的一行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视线在郭家太太的脸上多停留了会儿。
不知怎的,明明是第一回见,但她却总觉得郭太太好似有些面熟。
郭太太见到她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礼貌地还礼,唤了声“郡主”,可旁边的郭家小姐却梗着脖子杵在原地没动,直到被旁边的郭太太扯了下袖子,方才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动作十分敷衍。
这无疑是极为不尊重的表现。
孙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又抱歉地对她笑笑,两行人擦肩而过。
李昭容心中困惑,试着回忆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无意中和郭家小姐结了怨,但想了半天,却始终没半点儿印象。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刚好瞧见郭家小姐也正转过头看她,眼神里满是怨尤。
李昭容不由地一愣。
她压下心底的疑惑,待到了晚松院,聊完贺氏名下那些庄子的账务后,便顺道提了提郭家和二房的亲事,询问贺氏自己是否应该备些礼提前送去。
免得到时候她人不在上京,礼也没及时送到,生生误了礼数。
只是贺氏却摇了摇头,道:“你二婶这段时间正为这亲事恼火呢,你如果见到她,最好一个字都别提,至于礼物,晚些也无妨。”
李昭容惊讶,问道:“这门亲事是有什么不好吗?”
贺氏叹了口气,让屋里的丫鬟出去带上门,方才和她道:“没什么不好,反而是处处都太好了。”
李昭容闻言更是疑惑,亲事好,难不成还是坏事不成?
贺氏一看她表情,便知她不清楚这里头的内情,解释道:“郭家虽然根基单薄,但郭大人本人却难得是个有才之人,年纪轻轻就入了内阁,未来应是升做侍郎或是尚书,甚至拜相也不无可能。”
“至于郭太太,她一向深入简出,为人低调,你或许没听过她的名字,但肯定知道礼亲王的名号,礼亲王膝下有二女,而郭太太正是礼亲王的次女。”
一听郭太太出身礼亲王府,李昭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瞧见人会觉得眼熟了。
郭太太竟然和之前赏花宴上遇到的张夫人是姊妹关系,既是姐妹,两人长相总有些相似的地方,如果她一点儿都不眼熟,那才叫奇怪呢。
不过,这还是不能解释郭家小姐为什么会对素昧蒙面的她怀有敌意。
李昭容按下心底一闪而过的疑窦,接着话茬道:“那有这样的岳家做后背,俞哥儿未来的仕途必定一片坦荡,俞哥儿仕途好了,二房不也跟着一起好么?这难道是坏事吗?”
贺氏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这门亲事对俞哥儿来说确实很好,于你二叔的仕途也有益,但对于你二婶来说,却未必。”
李昭容投以疑问的眼神,贺氏却没再多说,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前段日子收到你的信后,我就让人私底下把府中下人的来历都仔细盘查了一遍,果真揪出了几个可疑的人,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吩咐底下人把他们连同那个姓曹的一起,找理由打发了出去。”
“也亏得你在外面还记挂着府里的事。”
贺氏看向她,温声道:“近来京中流言消停了些,算着日子,使团也该从南疆那边回来了,这次情况特殊,承州应该也会一起回京,你便也不要急着回庄子了,多在府中留些日子,有什么事,等承州回来后让他去处理,这原本就是因他而起的麻烦。”
听见邢焱可能会回来的消息,李昭容愣了一瞬,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犹豫了会儿,道:“可宫里……”
贺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你在城外或许没听说,前段日子,刚传来骊国屠了邻壤的月国王城的消息,这会儿怕是顾不上你。”
贺氏隐晦地指了指她的头顶,见她了然,转而露出一丝笑意:“况且莹儿也总念叨着,说她嫂嫂怎么还不回来,若不是我拦着,她怕是恨不得连夜收拾全部家当找你去了。”
李昭容闻言也忍不住笑了,道:“那刚好儿媳回来时顺便从庄子上带了些甜嘴儿的果子,我待会儿便带着果子寻她去,母亲您那份我也让厨房留出来了,怕是这会儿正在端来的路上呢。”
她笑道:“另外还有些野味,都是今早从山里猎户那儿收的,儿媳也让厨房的人紧着新鲜先做了,估计晚上您就能尝到鲜儿了。”
贺氏欣慰道:“好好,知道你有孝心,坐马车也是件辛苦事儿,这几日你且先在府里好好歇一歇,一切等承州回来再说。”
李昭容闻言,倒还真认真想了想。
等她借到灵芝之后,其实只要让暗卫把灵芝安全送回庄子上就行,至于施针治疗,则有医术精湛的老大夫在,自己守在旁边,也帮不上什么忙,确实没什么必须急着回去的理由。
想到这,她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从贺氏的屋子出来后,雨已经停了,只青石板上还留了些积水,李昭容收了伞没走几步,果真撞见了手里端着果盘正往这边来的晚雁。
晚雁见她,忙谢道:“厨房刚刚正在分果子,婢子也沾光分到了两个,大家伙儿都夸郡主您带来的果子甜呢。”
李昭容笑了笑:“若是觉得好吃,以后每年夏天我都让他们送些到府上来。”
晚雁闻言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声感谢。
离开晚松院后,李昭容去了府上的大厨房,刚好看见他们正在准备送去各院的果盘,她让厨娘把邢莹的那份交给自己,而后便转身去了明月轩。
到了明月轩时,邢莹正坐在院里的凉亭里拿着根羽毛,无聊地逗鹦鹉玩,旁边桌上摆着的午膳纹丝未动,显然是主人没心情吃。
见她来了,邢莹脸上的无聊一扫而空,高兴得又是主动倒茶又是让丫鬟拿来糕点,娇声抱怨道:“嫂嫂你终于回来了!下回要是再出去,把我也带上吧!我一个人呆在屋里头闷都快闷死了,饭都不想吃了。”
难得看见活泼的邢莹蔫儿头巴脑的样子,李昭容奇道:“不是还有雨姐儿和公主吗?”
有她们在,邢莹不该没人陪呀。
邢莹正嚼着她带来的果子,闻言撇了撇嘴,不高兴道:“荥阳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吱都不吱一声就一连拒了我好几个帖子,我才不要理她呢。”
“至于二姐,还不是一心扑在那个刘家大郎身上?姓刘的这回没考中,二姐估计这会儿正忙着安慰他,才没心思和我玩呢。”
邢莹话里话外都是对刘琦的看不上,哼道:“我早就说了,拿姑娘家银子的都是没用的废物!”
刘家大郎居然没考上?
李昭容闻言露出诧异的表情,忍不住问:“那他和雨姐儿的婚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都好些日子没见着二姐了。”邢莹吐掉嘴里的果核,摇摇头,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转而打起精神道,“不提这个了,嫂嫂你快给我说说,庄子上都有什么好玩的?可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儿?”
李昭容见她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没忍心扫兴,仔细想了想,倒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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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儿。
自她接手庄子后,许多账目就直接报到了她这里。
某日,厨房的人上报说,窝棚里牲畜的数目对不上,总是隔三差五就丢几只鸡鸭,怀疑是有内贼偷盗。
庄子里出了内贼可是大事,她便吩咐闲到快发霉的暗卫活动起来,夜里盯梢,务必要抓住内贼惩戒一番,以儆效尤。
暗卫办事的效率很高,没出两日贼便抓住了,只是却不是大家伙儿预料的人,而是在庄子里某个废弃屋子里扎了窝的馋嘴大黄狗。
大黄狗不知道从哪里又是从何时偷偷钻进庄子里头的,被暗卫抓住后爪时,狗嘴里还挂着残留的几根鸭毛嗷嗷直叫,气得专门负责养牲畜的厨娘心疼地拿扫帚撵着它满院子乱跑。
李昭容说起故事来有声有色,听得邢莹连连发出感叹的声音,忍不住露出向往的表情,但随即便唉声叹气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去嫂嫂的庄子上玩一玩啊,我也想看看那条嘴馋的大黄狗长什么样子。”
李昭容想了想,安慰道:“最近外边儿不大太平,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再带你过去,那边不仅有果园,还有一小片种了菱角和莲藕的湖,到时候带你去摘着玩儿。”
“这可是嫂嫂你说的,不许反悔!”
邢莹脸上的哀怨瞬间变成了高兴,随即转了转眼睛,又嘿嘿笑道:“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改日不如明日,听说藕花斋新出的点心可好吃了,还有拢珍阁这月出的新款首饰也卖得可火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呆着也没趣儿,嫂嫂你明天陪我出去逛逛吧!”
邢莹拉着她的手,晃来晃去地撒娇诉苦,话里全是这段时间被憋坏了的苦闷。
李昭容只犹豫了会,便架不住邢莹疯狂的撒娇攻势,无奈点头答应了。
说话的工夫,明月轩的丫鬟很有眼力见地把旁边桌上未动的饭菜拿去厨房热了热,又另外让厨娘多做了几道开胃的菜。
李昭容便留在明月轩和邢莹一起吃了顿午膳,待终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已是下午了。
一回到院里,李昭容瞬间就卸了浑身的力气,躺去了屋里的榻上。
今个儿一早她就坐马车从庄子上出发,颠簸了一上午,骨头架子都快颠散了,浑身都透着股酸劲儿。
等回来后,她去了贺氏又紧跟着去了邢莹那里说了好久的话,其实早就有些架不住了,此时一碰到舒服的软榻,她简直恨不得闭眼一睡就睡到晚上去。
但她到底没忘记自己这次回来最主要的目的。
于是,稍微在屋子里眯了会儿后,李昭容便强打着精神梳洗了一番,然后带上一早备好的银票和礼物,起身去了西院。
孙氏最近似乎因婚事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她来时,孙氏正拿着红色的册子和旁边的丫鬟说些什么,神情似有不虞。
听闻她的来意后,孙氏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爽快地接了她给的银票和礼物,道:“我知道,按侄媳妇你的性子,我要是不收,你肯定也是不肯拿走灵芝的。东西婶婶我都收下了,也别说什么借不借的话了,权当是侄媳妇你从我这买了灵芝,钱货两讫了。”
珍品灵芝向来是有市无价,李昭容清楚这是孙氏让自己心里不要有负担,赶忙道谢。
孙氏没所谓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灵芝之类的药材都放在库房里,最近我又忙着给俞哥儿准备聘礼,现下库房里怕是乱成一团糟,这样,侄媳妇儿你先回去,我待会儿让丫鬟拿了直接送你院里头去。”
李昭容自是应下:“那就麻烦婶婶了。”
临走前,看着孙氏眼底的血丝和疲累,她记起中午在晚松院时贺氏说的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宽慰道:“二婶,我瞧俞哥儿也是个好孩子,对婶婶你向来也是尊敬的,等他成了家,肯定也会像从前那样孝顺婶婶的。”
李昭容倒不是特意说些假话来安慰人。
虽然邢俞大多时候都在书院里读书,但两人也曾碰过几回面,邢俞每回都是恭恭敬敬的,说起话来,更是十句里有九句都离不开书本,一瞧就是个老实孩子,不像是会做出仗着有了得力岳家便不敬嫡母之事的人。
孙氏闻言却是摆了摆手,明显一副心烦意乱不想多提的样子。
见状,李昭容也不好再多劝些什么,扯开话题说了些家常话后,便告辞离开了西院回屋等待。
只是没料到的是,她这一等,直到等到了次日上午邢莹来寻她出门时,竟都没等到西院那边派来的人。
33. 正版独发33
明明昨日就该送到的灵芝,可现下一点儿动静都没,李昭容心里隐隐有些焦虑。
是孙氏事多一时间忙忘了?
还是中间哪里出了什么岔子?
她犹豫自己要不要再去西院一趟问问,但看邢莹特意收拾打扮了兴高采烈地来找她,一副迫不及待要拉她逛街的样子,李昭容还是按捺住了,决定先陪邢莹出门,毕竟等都等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只是,因心里装了事,一上午,她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邢莹倒是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乐呵呵地拉着她,一出门便坐马车直奔藕花斋,大手一挥,便让小二把店里新出的点心全都来了一份端上桌。
李昭容没什么胃口,浅尝几块,喝了口茶漱漱口就放下了,邢莹吃完却还嫌不够,抬手就想招呼小二再上几份。
坐在一旁的她忙哭笑不得地拦住。
点心虽然每盘份量不多,但种类上去了,就算每样只尝一块,加在一起也颇为惊人,更何况邢莹不止是尝一块,而是将它们全吃了个精光,这得多撑啊。
她指了指邢莹微微鼓起的小腹,无奈道:“你若是觉得好吃,改日我们再来,或是让府上丫鬟再来买就好,一次性吃太多小心积食了,待会儿回府还有午饭呢。”
邢莹嘴角沾着碎屑,含糊不清道:“没事,点心和饭菜不是一个肚子,再来十盘我也吃得下。”
不过话虽这么说,邢莹到底还是放弃了再点几盘的打算,只是唤来小二,打包了两样她们都觉得好吃的莲藕酥和杏仁饼,带回去给府上其他人尝尝。
离开藕花斋时,邢莹挽着她的手往外走,边走边悄悄吸了吸肚子,一副生怕被人瞧见的样子。
李昭容见状好笑道:“说你吃太多了吧,这下真是不用吃午饭了。”
邢莹嘴硬嚷嚷道:“就那么点东西,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
只是刚说完却打了个响亮的嗝儿,臊得她忙捂住嘴,下意识左右张望有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李昭容没忍住抿唇笑出声,在邢莹臊红脸的控诉目光下安慰道:“好了好了,没其他人听见,你不是还想去拢珍阁吗?我记得离这就隔了两条街,也不远,我陪你慢慢走去好了,就当消消食。”
邢莹哼了哼,傲娇地点头应了。
车夫驾着马车在附近找了个庇荫处等候,她们两人便徒步走去了拢珍阁。
就像邢莹说的,拢珍阁内的首饰确实精致又好看,新出的款式更是亮眼,让本打算只是陪邢莹随便逛逛的李昭容都忍不住想掏荷包。
只是邢莹看起来却没了进门前迫不及待的样子,抿着嘴角有些不高兴,拉着她走到角落里悄悄对她道:“嫂嫂你是心大没注意,刚刚那门口迎客的娘子一瞧我们是走来的,瞬间就变了个脸,以前每回我坐马车来的时候,她们可不是这样的,从头到尾都围在我身边,可热情了,简直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堆到我跟前来。”
李昭容没怎么来过这些店,闻言道:“有吗?可能是今天店里客人太多,所以没顾上?”
她们进来的这一会儿工夫,门口就停了三四辆马车,进来了好几拨人,买走了许多首饰,有几位女客还因为数不多的几样首饰争着抬起价来,可见生意之火爆。
但邢莹却摇摇头,一副“我全都看透了”的表情,小声抱怨道:“才不是呢,嫂嫂你不知道,像这种铺子,接客的娘子都是被训练过的,对上京城里有名有姓的各家马车上挂的家徽最熟悉不过了。”
“而且以前就算店里人再多,她们也不会冷落我不管,哪像现在这样,都进来好一会儿了,连杯热茶都懒得倒一杯来……从前居然没发现,她们竟然也是个看菜下碟的。”
李昭容一听这忿忿的语气,便大概明白了,邢莹是因为这前后待遇的落差太大而拧巴呢,怪不得从进来之后脸上就不太高兴了。
她想了想,问:“那你是想要她们都围在你身边叽叽喳喳的,恨不得榨干你荷包里的银子好,还是像现在这样,咱俩随便逛随便看,就算一样不买也没人管?”
她努努嘴,示意邢莹看向铺子里的某处。
那里,某位衣着昂贵的夫人正被店里的几位娘子热情地围在中央,每位娘子手里都捧着个盒子滔滔不绝,对着那位夫人张口便是夸赞的漂亮话。
而那位夫人看起来已经被捧得晕头转向,神色有些飘飘然,在店里娘子们的吹捧下一连点了好几样首饰让身旁的丫鬟付账,眨眼间就花出去了一百多两。
要知道,邢府每月拨给各院的份例也才十几二十两而已。
目睹全程的邢莹捂住了自己腰间的荷包,犹豫道:“额……那还是像现在这样吧。”
她看着那位夫人结账时渐渐回过神、隐隐有些后悔却不好意思张口的表情,若有所思道:“其实现在想起来,以前每次一听她们说话,我就跟中了蛊一样,本来出门前只想买对耳环的,结果一进铺子,糊里糊涂地连钗子手镯也买了,等回了家就开始后悔,想退又不能退,然后越看越糟心,最后压在箱底都没戴过几回,浪费了好多银子。”
邢莹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悻悻道:“为这个,我娘没少说我,可明明每回我来之前都想的好好的,来之后就昏了头了,她们的嘴可真邪门儿!”
李昭容忍俊不禁道:“你买的多,她们拿的提成就多,肯定恨不得你买越多越好啊。好了,别想了,来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挑两样我送你。”
一听有礼物拿,邢莹又高兴了,随手拿起一个串了珍珠的禁步便开始在衣服上比划。
这厢她们在角落里挑着首饰,那边门口停下一辆气派的马车,从车厢里走下来两位衣着贵气的小姐。
拢珍阁的娘子立马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热情的招呼声里带着十分的谄媚,连角落里的她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回邢莹脸上倒是没了不平衡,有的,只是一闪而过的对冤大头的怜惜,然后便没再注意了,直到身后传来那两位小姐说话的声音。
“你当真要嫁给邢家那个庶子啊?你娘居然也舍得?”
正选着首饰的李昭容和邢莹对视一眼,瞬间清楚了来人的身份,皆从彼此的眼中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郭灵无聊地拿着架子上的手串把玩,随口道:“不然还能怎么办呢,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了,我可不想去那个什么见鬼的骊国和亲。”
和亲?老皇帝居然还没放弃这个打算吗?
角落里的李昭容闻言狠狠拧眉。
她从小便听过骊国贼子在边疆烧杀抢掠的恶行,从来就不觉得牺牲一名女子,就能让骊国放弃对大启的觊觎。
所谓和亲,只是掩盖朝廷懦弱的遮羞布罢了,愚蠢至极。
刚刚说话的小姐疑惑问:“可就算要和亲,也不一定就是你吧,上面不是还有荥阳公主吗?她才是圣上的亲女儿,年龄也合适,要是和亲,也该她去才对。”
郭灵道:“算了吧,你以为之前皇后娘娘为什么独独把我们这些旁支的姑娘喊进宫里去?肯定是舍不得公主,但舍得我们呗,所以我娘才着急找个人家,把我先嫁出去再说。”
怪不得这门亲结得如此匆忙,李昭容心道。
那小姐说:“可这也太委屈你了,就算这次科考邢家四郎名次不错,但撑死了也就能封个七品小官,而且听说他的生母只是个妾,妾欸,连姨娘都不是啊!”
这会儿郭灵倒是笑了,压低了声音悄悄道:“一个名头而已,我爹娘都和邢家商量好了,在我过门前就把她抬成平妻,到时候邢俞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了,说出去也好听。”
身旁的邢莹露出震惊的表情,显然是不知道这回事,扭头小声问她:“嫂嫂你知道这事吗?”
同样听见的李昭容也是心底咯噔一声,闻言摇摇头。
她回想起昨日贺氏和她说的话,终于明白过来那复杂语气的原因,隐隐有些懊恼。
亏得贺氏还特意叮嘱了自己不要在孙氏面前提这门婚事,自己真不该多嘴,这门婚事哪里是好事?分明是一把扎向孙氏心里的刀啊!
这邢二叔也是,居然为了自己和邢俞的前途答应这么离谱的要求!
真是和邢父一样,全是见利忘义的!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
身后的说话声还在继续,那小姐也和她们一样震惊,惊呼道:“平妻?你那未来婆婆竟也愿意?”
“小点声儿。”郭灵不悦道,随即轻蔑开口,“什么未来婆婆,上不得台面的商女罢了,昨天我和我娘去邢府的时候,她还不是从头到尾地赔笑?连我那公爹说把她嫁妆都拿来当聘礼的时候,也屁都不敢放一个。”
“而且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等这阵子过去之后,我若是日子过得不高兴了,和邢俞再和离也来得及。”
语气中的随意,显然是根本没把这门亲事当回事儿,也丝毫不觉得把婆婆的嫁妆拿来有什么不对。
李昭容一边忍不住为孙氏感到不值,一边又渐渐回过味来,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她忽地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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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自己去西院借灵芝时,孙氏的丫鬟欲言又止的表情,而当时孙氏手里拿着的红色册子如今想来,怎么看怎么像聘礼单子。
该不会……她侧身朝郭灵的方向看了眼,心底隐隐有些不太妙的猜测。
一旁的邢莹也有些生气,小声对她吐槽道:“她当将军府是菜园子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前几天我还碰见四哥那个书呆子了,他还破天荒地问我姑娘家都喜欢什么,说是给我未来嫂子准备的,这要是让他听见刚刚那话,指不定得难过死。”
这厢说着话的工夫,那边郭灵二人已经挑好了东西,对旁边拢珍阁负责招待的娘子说了些什么。
那娘子喜笑颜开地点头,转身麻利地打包好几样东西后,眼睛扫了铺子一圈,随即皱了皱眉,径直朝她们二人的方向走来,和手里正拿着根红宝簪的邢莹笑道:“姑娘,这簪子是那位小姐要的,麻烦您递给奴家。”
只是这娘子嘴上说的是“您”,语气里却全然没有半分客气。
邢莹显然从没遇见过自己看首饰看到一半却被要走的状况,闻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道:“你说什么?”
那娘子笑了笑,指了指她手里的红宝簪,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郭灵,道:“这簪子是那位小姐要的,奴家看你们二位在这儿瞧了许久了一样也没买,应当是没瞧中。这样,下月店里还会上新款式,您到时候再来,保准儿有喜欢的,只是您手里的这个,还是先给奴家吧。”
可话里虽然说着让她们下次再来,但眼中却透着不以为然,显然是认为她们舍不得银子买,把她们当成了只知道蹭首饰过把瘾的寒酸客人。
邢莹不是傻瓜,再怎么迟钝,这会儿也听出那娘子话里的轻视了,眉毛一竖,下意识就想发火骂人。
站在旁边的李昭容赶忙扯了扯邢莹的袖子让她别冲动,摇头示意她看周围。
旁边已经有其他女客朝这边看过来,边打量着她们边窃窃私语,其中还有几个隐约眼熟的面孔。
李昭容侧过身,附耳提醒:“祠堂。”
虽然这事是她们有理,但邢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若是真的当众和人吵起来,到底影响声誉,要是让府里头知道,怕是回去又得跪祠堂了。
邢莹也反应过来,抿唇握紧了手里的红宝簪。
那娘子见她们迟迟未动,脸上已然有了些不耐,语气有些不好地催道:“这位姑娘莫要为难奴家了,要是您也喜欢这簪子的话,下次早点掏银子买下来就行了。”
这话一出,气得邢莹再也忍不住,张口就要反击,却因为方才在藕花斋吃得太多,临到嘴边的话一咕噜,登时变成了一个响亮的嗝儿。
那娘子退后半步,眼中的嫌弃和轻视更甚,四周也隐隐有低笑声传来。
邢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立马红了眼,想说话却又怕再打嗝丢丑,朝她露出求助的表情。
她递给邢莹一个安抚的眼神,将人拉到自己身后,挡住周围往这边打量的视线,朝那娘子皱眉道:“是我妹妹为难你,还是你在为难我妹妹?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这簪子还在我们手里,怎么就突然成了那位小姐的东西呢?”
邢莹还未出阁,不好与人争论,可她却不怕,向来温和的眸中全无笑意:“而且这簪子如果早就被人预订了,那为什么还要摆出来,还摆在这么显眼的架子上?这不是成心让我们和那位小姐起龃龉吗?”
李昭容提高了声音,恍然大悟道:“难不成,这也是你们店故意抬价的手段吗?”
听见这话的周围女客们慢慢放下了手里的首饰,神情若有所思。
眼见自己搞砸了事情,那娘子脸上一滞,尴尬地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
争执的动静引起了郭灵两人的注意,闻声走过来。
郭灵不耐烦地看向那娘子:“不是让你把这月新出的款都打包一份吗,怎么这么慢?”
那娘子见郭灵两人来了,脸上尴尬的表情一扫而空,像是找到了靠山般,“唰”地伸出手指着她们:“小姐莫生气,实在不怨奴家,您要的其余首饰早都打包好了,只那红宝簪就剩一个了,被那位姑娘攥着不撒手,说什么都不肯给您。”
“哈?谁啊?还敢和我抢东西。”
郭灵不耐转过头,在看见李昭容时脸色变了变,道:“哦,原来是郡主啊,我娘不在这里,我就不行礼了,郡主不会介意吧?”
旁边原本还眼神轻蔑的娘子闻言,指着她们告状的手指瞬间僵在了半空中,随即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34. 正版独发34
郭灵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拢珍阁内竖起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女客们都听了个全。
有的怕惹事连忙匆匆避开,有的则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悄悄凑近了些。
李昭容自是瞧见了周围人投来的视线,更瞧见了郭灵看向自己时隐带敌意的目光。
无论是谁被这种眼神盯着都不会高兴,更何况郭灵话里更带着明晃晃的挑衅,她忍不住心中生烦,实在不明白这种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
而郭灵说完后,虽然话里是在问她介不介意,但实际却没有半分要听她回答的样子,而是看向面色已然惨白到快要哭出来的拢珍阁娘子,道:“你也有点眼力见,人家可是郡——主——”
郭灵拉长了声音,随即立马沉了脸斥道:“郡主殿下喜欢什么还需要抢别人的?你们店应该识相点,主动送才对!”
那娘子闻言从惊惶中回过神,然后使劲儿挤出一个要哭不哭的笑容,朝李昭容拼命点头,结结巴巴道:“送、送!郡、郡主想要什么?奴家都给郡主包起来!”
李昭容蹙眉,郭灵倒真是聪明,三言两语就把局势颠倒过来,让原本有理的她们变成了无理。
光听刚刚的那番话,再看拢珍阁娘子示弱的惨白表情,不知内情的人绝对会以为是她和邢莹在仗势欺人。
拢珍阁的娘子见她不说话反倒神色不虞地皱起眉,脸色更加惶恐,咬咬牙,竟是左右开弓直接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泣道:“是奴家有眼无珠不识贵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奴家计较!”
而她这一出手,果然,门口新进来的女客已经有人露出了不忍的表情,看向自己和邢莹时满是嫉恶如仇的嫌恶。
隐约有窃窃私语声传来。
“什么郡主啊,我看就是个仗势欺人的主!”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投了个好胎吗?人品差成这样!呸!”
郭灵自是也将在场众人的反应都收入眼中了,见状嘴角向上得意地牵了牵,低头吩咐旁边丫鬟拿上买的东西后,转身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十分自然的动作简直让李昭容快气笑了。
她没管旁边涕泪横流的拢珍阁娘子,径直看向郭灵,道:“我如果在意呢?”
郭灵离开的脚步一顿:“什么?”
李昭容语气很好地慢慢重复了一遍:“我说,如果本郡主在意呢?”
郭灵显然是没想过她居然是这种反应,愣在原地:“你……”
李昭容打断她的话:“郭小姐年过及笄,应当识得礼数,见面该敬称我为‘殿下’,而非一个语焉不详的‘你’。”
“且我虽人微言轻,但幸得圣上恩赐赏封,按大启律例,属从一品,郭小姐应按规矩行福礼。非我跋扈,而是律例如此,皇室尊严不容挑衅。”
“可郭小姐却无视律例,行事这般无所顾忌,我实在想不通原因,除非——是因为仗了令尊令堂的势吗?确实,我也曾听闻郭大人的名字,确实在朝中风头无两,郭夫人身为礼亲王之女,也的确贵不可言。”
因为郭家和邢二叔要抬平妻的约定,李昭容此时对郭家实在没什么好感,拿来作筏子也毫无心理负担。
而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目光又立马转向了中央的郭灵,眼神怀疑。
郭灵立马反驳道:“你别胡乱攀扯人!我才没有!”
李昭容道:“郭小姐说没有,那便是没有吧,只是,今日便是你父亲郭大人在此,也需向本郡主恭恭敬敬地行揖礼,可从刚才你我二人见面到现在,已过去一炷香有余,郭小姐不仅没有半分行礼的意思,反倒是不问前因后果,就胡乱给本郡主扣上一顶仗势欺人的帽子。难道,这便是郭家的家教吗?”
“还是说,平时郭大人为官做事,也是如此愚弄百姓的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微微的疑惑,淡凉的视线轻轻扫过在场窥视着这边的其余人。
直到他们纷纷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她方才重新看向面前脸色难看的郭灵,笑问:“郭小姐怎么不说话?”
“你别拿这些来压我!我给你行礼就是了。”郭灵咬咬牙,快速地屈了屈膝,然后抬头愤怒地盯着她,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李昭容轻呵一声,没说好与不好,只是道:“郭小姐今日在本郡主面前尚且如此敷衍,来日若是到了圣上和皇后娘娘面前,就算主动行了礼,怕也是因势所趋,然后心中难掩不忿吧?”
郭灵闻言登时一个激灵,面色白了白。
她渐渐从愤怒的情绪中抽身,开始注意到周围人朝这边指指点点的视线,注意到其中有几位自己曾随母亲在宴会上见过的御史夫人已然皱眉、露出了无比严肃的表情,而方才和自己一同坐马车逛街的小姐也害怕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郭灵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并非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是以往闺阁间的争锋相对般那么简单。
她今日若是执意想不开要和李昭容作对,那来日传出去……
想到这,郭灵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终于不甘不愿地低下头,右手放在她左边腰侧面,微微俯身,在众目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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睽之下咬牙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福礼:“是臣女无状了,请、殿、下、安。”
最后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每个字都带着十分的怨气。
看郭灵一副宛如自己欺负了她的模样,李昭容心里没有半分的高兴,只有说不出的烦躁,道:“起来罢。”
话音刚落,郭灵迅速起身,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像是根本不想留在这里哪怕一刻。
李昭容将人喊住,淡声道:“此间事未了,郭小姐何必着急归家。”
她看向站在一旁已然吓得不知所措的拢珍阁娘子,冷声道:“你不必如此,也不用担心我会仗势欺人,只是今日在场所有人既都是来铺子里买东西的客人,凡事便应讲道理而非分个大小,我之前的问题你未回答我,便算了。”
“现在只问你一句,我妹妹手里的红宝簪可是郭小姐提前已经付了银子预订的?”
拢珍阁娘子听见她说不会仗势欺人时,下意识松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再也不敢说些假话糊弄过去,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您……殿下的妹妹手里拿的簪子还未曾被其他客人预订。”
她顿了顿,心虚地认错道:“是奴家胡乱说话的!”
李昭容点头:“那好,既然是尚未有主之物,那便讲一个先来后到了,我妹妹若是喜欢,便买下来,她若不喜,那这簪子再让郭小姐买去也无不可,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娘子自知闯了这么一出祸,哪里还敢说什么?闻言只谄笑着点头:“是是是!殿下说的是!”
李昭容颔首,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目睹了一切已然惊呆的邢莹,柔声问道:“这簪子你喜欢吗?”
邢莹闻言“啊”了一声,迎着众人瞩目的视线慢慢回过神。
其实邢莹原本就只是随便拿起来看看,算不得多么喜欢,这会儿又出了这样不愉快的事,早就看这簪子不顺眼了。
而且今日,本来是高高兴兴地约出门逛街,可却因为这簪子当着众人的面儿丢了这么一个大丑,险些臊得哭出来,此时更是恨不得再也看不见这讨厌的东西才好,又怎么会愿意再花那么多的银子买回去呢?
买回去日日看着堵心不成?邢莹又不傻!
于是,她听见李昭容的话后忙摇头,跑两步上前,将手里的簪子使劲儿塞到了郭灵的手里,哼道:“你既然喜欢,那就让给你好了,你买了吧,我才不要了呢!”
冷不丁被塞了样东西的郭灵:?
什么玩意儿?别以为她没听见那语气中的嫌弃!
35. 正版独发35
这根红宝簪在众人的注视下终是被郭灵咬牙掏银子买下了,只是那拿荷包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僵硬。
到此差不多算是事了了,围观瞧热闹的女客们各自散去,李昭容和邢莹在外逛了一上午有些累,也准备回去了。
临走前,郭灵突然道:“你很得意吧?”
李昭容正和邢莹边说话边往外走,没太听清,闻言停下脚步,蹙眉看过去:“什么?”
郭灵怨愤地盯着她,低声道:“今天你能踩着我的脸面耍威风,不过是仗着皇室的势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回李昭容听清楚了,本就心烦的她立马反呛了回去:“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可你们郭家让人抬妾为妻,不也是仗势欺人吗?有什么不一样?”
郭灵愣了愣,过了会儿反应过来后,似是不敢置信道:“所以你是在为她打抱不平才故意刁难我?可那孙氏不过区区一个商贾出身的而已。”
对这种讲不通道理的人,李昭容实在懒得和她解释许多,拉起旁边竖起耳朵听着两人交谈的邢莹,转身就走。
擦肩而过时,她听见郭灵喃喃说了句:“可明明我才是被你连累的,没办法才嫁给那个庶子的,我才是那个无辜的人,你又假惺惺地装什么善良……”
语气里的怨怪不满,宛如自己是她的什么仇人一般,李昭容听了直皱眉,只当她犯了癔症,并没放在心上。
两人坐上马车回了将军府。
路上时,邢莹坐在车厢里托着下巴,难得忧郁道:“四哥要娶的姑娘居然是这样的,以后家里的日子怕是鸡飞狗跳咯。”
李昭容默然,心情也有些不太高,但却不止是因为店里的争执。
她心里装了另一件事,迫不及待想回去求证一番,希望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
只是事与愿违,刚回府下了马车,便有人来报,说孙氏和邢二叔上午大吵了一架,过后不久就独自去了晚松院,此刻正在房里和贺氏说话,贺氏派人喊她也过去。
李昭容心里一个咯噔,跟着来报口信儿的丫鬟快步去了晚松院。
甫一踏入房门,她便瞧见正中央的桌上摆了个四四方方极为眼熟的盒子,而坐在旁边的孙氏正拿帕子抹着眼角,似是在哭诉着什么。
见她来了,贺氏叹道:“坐吧,我想着这事儿虽然不该是晚辈听的,但到底也和你有些关系,便把你也喊来了。”
李昭容点头,唤了声“母亲、二婶”后,也在一旁坐下了。
孙氏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边抹着眼泪边对贺氏道:“他就是吃准了我娘家不会同意我和离,所以才敢这么对我!可他也不想想,这么多年都是谁在帮他打理内务?谁在帮他撑着门面?”
“如果没有我,不提其他,就他书房里那些昂贵的羊毫银宣,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他就是觉得我委屈惯了不会和他闹!”
“可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做那个委屈的人?甚至到头来连自己嫁妆都要被拿去当成庶子儿媳聘礼的添妆,想拿回个灵芝还得唯唯诺诺地看他脸色,说出去简直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改明儿我就往官府递和离的诉书去,一拍两散算了!到时候他想抬谁当平妻就抬谁,想给他的好儿子娶哪家的千金就娶哪家,总归和离了就不关我的事儿了,别想借此拿捏我!”
李昭容坐在旁边听着暗自吃惊,心道糟糕。
自己去西院借灵芝一事,居然成了二房闹和离的导火索。
贺氏也叹道:“和离不是儿戏,弟妹还是三思为好,可不能冲动。”
孙氏摇头,转头看向李昭容,将桌上的盒子推了过来,红着眼睛哽咽道:“郡主把这灵芝拿去,这是我的嫁妆,我做得了这个主,就算是郭家亲自来了,想要白白拿走也不能够!”
事到如今,李昭容哪里还敢收这个烫手的灵芝,忙将盒子推了回去,摇头道:“二婶把东西收回去吧,若是早知道会因为这事儿闹得婶婶和二叔吵起来,昨日我是万万不会开这个口的。”
“而且母亲说的对。”她看了贺氏一眼,见贺氏点头后,对犹自掉眼泪的孙氏温声劝道,“和离确实不是一件小事儿,得从长计议,二婶千万别冲动,先冷静下来再做决定才是。”
孙氏道:“冷不冷静的又有什么区别呢,郭家铁了心要抬举老四那个娘,我看这家是没我容身的地方了。”
说着,孙氏又拿着帕子捂脸哭起来,李昭容瞧着,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待到晚上时,西院那边又吵起来了。
这回比白日里吵得更凶,听下人们说,孙氏冲进邢二叔的书房,一口气把书房里的东西全扔到门口砸了,无论贵的便宜的,全都砸地上摔了个稀碎,气得邢二叔甩袖子直骂泼妇。
两人吵架的声音都传到了东院这边,可见动静之大,而或许是府中下人报信,这场闹剧,终是惊动了外居平安寺的老侯爷。
次日一早,老侯爷的车驾就停在了门口,一回府,就神色严肃地把邢二叔和孙氏都叫去了正院书房。
据白天在正院当值的下人说,在院子里都能听见老侯爷发火臭骂邢二叔的声音,说邢家从来没有平妻这种荒唐事,让他死了这条心。
邢二叔当时还想争辩,说已经答应了郭家不好反悔云云,但都被老侯爷骂了回去,说他自有另外的办法,若是郭家不接受的话,那这门亲事作罢也无不可。
后来,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两人才从老侯爷的书房里离开。
听下人们说,离开书房时,邢二叔和孙氏两人的表情都很奇怪,谈不上和睦,但也没了昨晚仿佛势不两立的架势,各自回了西院的屋子,没再吵了。
然后当天下午,西院就传出来消息。
二房和郭家的这门婚事,除了公中应出的份额之外,老侯爷另外将自己名下的十几处田产拨作邢俞的聘礼。
孙氏那边,只用拿一些银票出来作为添妆,然后将邢俞在族谱上记到她的名下。
李昭容听见这消息的时候,便明白了,确实,毕竟比起容易惹人非议的平妻,把庶子记入嫡母名下是更好的法子。
而郭家那边,也许是顾忌着和亲人选的事,虽有不满,但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事似乎就这么还算圆满地解决了,老侯爷安排好后,只在府上歇了两日,便又要启程回平安寺了。
只是离开前,老侯爷没惊动任何人,却出乎意料地独独把她叫到了书房。
老侯爷看着她,沉声道:“虽然二房这回的闹剧与郡主无关,但郡主也应知晓,晚辈向长辈开口索要东西实属无礼,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你身为大房的长媳,一举一动都在多少人的眼皮底下,行事更应谨慎才是。”
没想到老侯爷找自己来竟然是为了说这个,李昭容张了张嘴,辩解的话卡在喉中。
老侯爷似乎也没想听她解释,转身拿了个盒子递给她,沉声道:“这盒子里是我早年的私藏,郡主拿去吧,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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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西院为难你二婶了。”
兜头一口锅,罩得人心里憋闷。
李昭容想说自己根本没那个打算,可捧着手里沉甸甸的盒子,她还是忍住了,选择先打开看看,毕竟救人更要紧。
只是木盒一打开,入目两朵巴掌大的灵芝,虽然瞧着便知肯定价值不凡,但明显并未达到老大夫要求的那般大小,于是她望着盒里的灵芝,一时有些迟疑。
老侯爷皱了皱眉,以为她不满意,道:“听说郡主要的只是一朵,这里有两朵,还不够吗?”
听出话里的不虞,李昭容无法,只好道:“多谢祖父。”
老侯爷嗯了一声,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李昭容叹了口气,郁闷地捧着盒子往回临风院的路上走,走到一半,却刚好撞见了满园子遛鹦鹉的邢莹。
邢莹见到她,立马凑近,好奇看着盒子问她里面是什么,李昭容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事儿,便挑挑拣拣地说了。
末了,她叹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你哥说话的语气像谁了,简直和祖父一模一样。”
都是绷着脸一副教育人的样子,像个上战场的老学究一样。
虽然这种比喻有些奇怪,但邢莹还是听懂了,闻言哈哈大笑,又好奇问她:“不过嫂嫂,你干嘛突然要那么大的灵芝啊?那不是用来治病的吗?”
李昭容便随口扯了个理由,说是自己有个朋友生了重病,大夫说需要年份久的灵芝入药。
邢莹点点头“哦”了一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
从老侯爷那里拿到两朵灵芝之后,李昭容便赶忙派人拿去给回春堂的老大夫掌眼,但意料之中,只得到了“年份不足,效用不够,若强行用之恐生意外”的答复。
无法,她只好让人再四处悄悄寻摸打听着,也顺道让暗卫托信给了身在颍河的弟弟李淮,让他也帮着找找。
虽然鞭长莫及不一定能赶上,但毕竟也是他手下的人受伤昏迷了,合该知会一声。
只是,眼看过去了七八天,连老大夫都暗示不可再拖延时,传去颍河的信却依旧石沉大海,派去寻药的人也是一无所获。
正当她发愁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灵芝却突然送上了门。
是她从未想过的邢莹带着灵芝主动来的临风院。
望着眼前足足有脸盘大的褐色灵芝,李昭容是真的惊了,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邢莹笑嘻嘻道:“怎么样嫂嫂,不错吧?这是不是你要的那种?”
李昭容忙点头,何止是不错,只瞧一眼便知,这灵芝绝对是珍品,年份比起老大夫要求的也只多不少,肯定够用了。
她忍不住问:“你从哪儿弄来的?”毕竟就连老侯爷的私库里也没有。
邢莹挺了挺胸脯,理所当然道:“不是我啊,是荥阳。那天我回去就开始琢磨了,既然嫂嫂你要的灵芝在市面上很难找,那肯定就是宝贝呀,既然是宝贝,那肯定十有八九在皇宫里呀。”
“然后隔天我就写信托人带给了荥阳,不过我也只是试一试,毕竟之前她都好久没回我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邢莹哼了哼,顺口抱怨了下,然后继续道:“不过总算荥阳没忘了我这个姐妹,虽然过了好几天,但还是帮忙找到了,今早就托人送到我院子里了,这不,我一拿到就赶来给嫂嫂你了。”
邢莹一副“求表扬”的表情,笑嘻嘻地看她道:“嫂嫂准备怎么感谢我呀?”
36. 正版独发36
愁了小半月的事终于解决,压在心底沉甸甸的石头也仿佛一瞬间消失不见。
李昭容郑重向邢莹道谢,认真道:“以后有任何要我帮忙的事,我必不推辞,赴汤蹈火,公主那里也是,明日我就进宫亲自去道谢。”
见她语气这般郑重,邢莹反倒是不好意思了:“哎呀,什么赴汤蹈火呀,不至于不至于,嫂嫂我说笑的,以后有什么好玩好吃的别忘了带上我就成。”
道谢的话说多了反倒显得客气伤了感情,李昭容便笑着说好,暗自在心里记下了这份情。
邢莹又道:“不过荥阳那里嫂嫂暂时也别去了,我才知道,原来她又被皇后娘娘禁足了,这回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时间特别久。”
邢莹露出同情的表情,唏嘘道:“感觉当公主也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什么都不缺,听起来也威风,但一点儿自由也没有,动不动就被罚不能出屋子,憋了都憋死了,唉——”
李昭容也点头。
但虽然点头,她心里却有些不同的看法。
之所以邢莹认为不是什么好事,那是因为荥阳虽然贵为公主,可其实也和自己一样处处受制于人,所以才显得那么憋屈。
但如果头顶上压着的人没了呢?那还仍然是件不好的事吗?
她想了想,答案大抵是否。毕竟,也从没听过有人私下说起老皇帝和马皇后时的语气是同情的。
念头一闪而过,李昭容笑道:“那等以后什么时候公主方便了,我再进宫当面道谢。”
邢莹无所谓地摆摆手:“都小事小事,那嫂嫂你先忙,有事再唤我。”
说完又一阵风似地跑了。
终于得了合适的灵芝,李昭容没耽搁,让暗卫赶紧送去了回春堂,并叮嘱如果没问题的话,就直接套了马车送去庄子上就成,能尽快便快些,不必再耽搁工夫来问她。
暗卫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没半个时辰便报信说,老大夫一瞧灵芝便连赞珍品,没等她派去的人开口,就主动提了药箱说要去庄子上给“燕七”诊治,这会儿已经和其他负责护送的暗卫一起,在出城的马车上了。
李昭容听见也是松了一口气。
想必这回,“燕七”应该没事了。
果然也不出她所料,隔天下午,庄子那边就递来消息,说“燕七”已经有了苏醒的征兆,约莫再让老大夫配着药施针一段时间之后,人就能完全醒过来。
这无疑是个令人高兴的消息。
解决了心底一桩事,接下来的一连几日,她整个人都松快许多,无事便和邢莹一道儿出去逛街,不然就是呆在屋子里看积攒的锦绣阁的账本,无人打搅,日子倒也过得自在。
只两件事叫她有些在意。
一是送去颍河那边的信迟迟未得到回复。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她心下担心是不是李淮那儿出了什么事,但又希望只是自己多想了,毕竟路途遥远,送信的暗卫路上耽误了也不一定。
二则是孙氏对她的态度。
不知怎的,自从老侯爷把二房的人喊去书房训过之后,她再每回见着孙氏的时候,总觉得孙氏变了许多,整个人比起从前,精神气足了不是一丁半点儿,像是突然有了拼劲儿一样,就是对她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奇怪。
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想来想去,只能猜测或许孙氏是因为之前在晚松院时,当着她这个晚辈的面儿和贺氏没形象地哭诉,转头反应过来后觉得不好意思,心里尴尬才会如此。
纠结了几天之后,见孙氏除了和她说话时还有些躲躲闪闪以外,其他都如常,她便也不再放在心上。
十日后,邢俞大婚。
这日一早,李昭容便去了西院,因着成婚的许多事宜实在繁杂,孙氏一个人忙不过来,贺氏就让她也一起帮忙。
去的时候,张灯结彩的院子里摆满了几十口系了红绸的箱子,听说是郭家那边送来的嫁妆,一大早就送来了,还没送完,现在还在往府里陆陆续续地抬。
而且除了这些之外,据说郭太太还把十几家上京的旺铺都去官府转到了郭灵名下,光是地契便有厚厚一沓,李昭容当时听见时,都忍不住感叹一句。
比起自己当年那寒碜到只有面子光的嫁妆,郭灵的嫁妆可谓是真真正正的里外都有面儿了。
不提郭灵这个人如何,光看这丰厚的嫁妆就知,郭灵一定在家里是备受爹娘疼爱的姑娘,而有了疼爱自己的娘家作为后盾,郭灵无论嫁去哪儿,都不会被慢待。
西院的丫鬟们忙碌地来回穿行着,满目红彤彤的喜庆让她不自觉想起了自己成婚的那日,好像府里也是这般热闹。
她晃了晃神,向主屋走去。
进去时,贺氏也在,正坐在上首向孙氏说着宴席上要注意的事项。
贺氏道:“晚上天暗,从厨房到前厅的路多点些灯,务必照的亮堂堂的,免得下人们上菜时看不清脚下摔了,盘子碎了倒是不要紧,主要是兆头不吉利,让客人们瞧见了也不好。”
孙氏在一旁连连点头。
难得有这样学习怎么办好宴会的机会,李昭容没出声打搅,在下首径自找了把椅子也坐下来仔细听着。
贺氏继续道:“到时候厅内厅外也找几个力气大的小厮守着,席上老爷们儿肯定是要喝酒的,万一喝多了,也好让小厮及时把客人搀下去休息。”
“住得远、家里没马车的客人得提前想好安置的法子,除了府上客房之外,邻近的客栈那边也打个招呼,免得到时候房间安排不过来。如果有客人执意回家的话,马车也得安排好,车夫不够可以去马行借一借,他们也有做这个生意。”
“等宴席完了,估摸着都快子时了,先别急着松口气,赶紧让下人们把地方都收拾干净,把茶具什么的也都提前备两套新的搁着,等明日一早新娘子敬完茶,这礼才算完。”
这些都是实打实再有用不过的经验,孙氏连连道谢,感激道:“许多事儿我都没想到,幸好有大嫂和郡主帮忙,不然我真是要忙昏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贺氏道:“这喜宴对没操持过的人来说确实麻烦,就算哪里真有了什么疏漏,也是正常的,到时候随机应变就行,弟妹不用太过担心。”
“哪有,我瞧着之前大嫂给郡主操办婚事的时候就很游刃有余。”孙氏下意识夸了句,可随后就反应过来不妥,有些尴尬地看向坐在旁边的李昭容。
谁都知道那场婚事因为新郎的一走了之变得有多尴尬便多尴尬,府上众人也从来都心照不宣地很少提及。
李昭容自己也很少回忆起那晚的事,毕竟没人愿意总是想起自己人生中最丢脸的时刻。
但她脸上的笑只顿了一瞬,随即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笑道:“没事儿二婶,听母亲说邢焱也快回来了,没准儿到时候还能赶上尝口四弟四弟妹的喜饼呢。”
按照惯例,府上有新人成亲时,厨房会连着七日做专门的喜饼送去各院,以及分发给下人们沾沾喜气。
孙氏见她将话题圆过去,松了口气笑笑,转向贺氏道:“承州回来好啊,走了这么久也该回家看看了,老四下月就要授官了,到时候也让承州好好教教他这个愣头青,别让他初入官场莽撞得罪了人都不晓得。”
贺氏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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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两人转而又聊起了邢俞授官的事,李昭容坐在旁边听着,忍不住多瞧了孙氏几眼。
孙氏在提起邢俞时神色十分自然,语气也没有丝毫的不虞,似乎之前的芥蒂都一扫而空了。
或许真是想通了?她想。
几人说了会儿话,之后有丫鬟进来禀报说有外地的客人前来贺喜,孙氏便又忙着招待去了,贺氏则留下帮忙清点客人名单,李昭容也帮着核对厨房递上来的菜品册子。
待到快傍晚时,府里府外响起阵阵喜庆的乐声,邢俞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和府上其他儿郎骑马去迎亲,足足大半个时辰之后,方才迎了新娘子回来。
从门口直到正堂,短短一路,郭家跟着来的喜娘和丫鬟就撒了十几篮花瓣,说了一箩筐的吉利话。
李昭容也夹在众人堆里跟着瞧热闹,看着喜庆的场面,心里忍不住回忆自己成亲的那晚,好像当时她只顾着看脚下的路了,根本没注意周围,心里紧张得满脑子都是待会儿洞房怎么办,全程都云里梦里的,然后糊里糊涂地就被人牵着拜了堂。
后来一连串的事让她筋疲力竭,待到次日她起床去敬茶时,府上的许多装饰为了避免尴尬都已撤了,她便也没能感受多少成婚的喜庆。
现在想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怕是她人生中唯一一场婚典了,却因为各种事变成了众人心中缄默不言的笑话。
她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欢快场景,心里忍不住有些不是滋味儿。
“一拜天地。”
正堂传来傧相的声音,李昭容回过神,刚好这时碰见贺氏派来喊她的丫鬟,传话说让她也去帮忙招待客人。
她忙压下那些不为人道的念头,匆匆去了。
喜宴直到深夜方才结束。
这一整天,虽然是二房成亲,但李昭容跟着忙前忙后也累得够呛,晚上回到临风院后睡得格外沉,待次日醒来,匆匆梳洗一番去前厅时,郭灵已然敬完茶了。
心知自己来迟了,李昭容赶紧道歉,孙氏忙说不要紧,拉着郭灵介绍给她,笑着让郭灵喊郡主嫂嫂。
被孙氏推搡着上前,郭灵面上有些难看,但当着邢府众人的面还是咬牙低头喊了,拉着个脸接了她备的见面礼,皮笑肉不笑地道谢。
等众人从前厅散去的时候,郭灵追了上来,压低了声音对她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从中作梗,才让老侯爷发话说不许抬邢俞那个娘做平妻的。”
李昭容看着眼中对她满是敌意的郭灵,实在是无语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会儿才道:“我只是个晚辈,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说完便往外走。
昨日忙了整整一天,她现在只想回去补补觉,才没那个闲工夫和人争论。
可郭灵又追了上来,小声又快速地道:“你害我为了躲避和亲,急匆匆只能找了个庶子嫁了,现在又故意从中作梗,让外头的人都笑话我堂堂郭家大小姐的夫君的亲娘竟然只是个妾,你肯定心里得意得要死吧?”
郭灵的声音里充满了恶意:“可你又能落着什么好?谁不晓得你夫君压根儿不稀罕你?你自作主张地帮他拒绝和亲,他怕是正恨你坏了他好事呢,我等着看你笑话的那一天!”
没等李昭容细想那是什么意思,郭灵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想着郭灵的那些话,心中隐有不安,直到几日后,突然传来消息。
太子奉旨出城接迎从南疆归来的和谈使团,却途中遇刺,身受重伤,至今生死未卜。
大理寺并刑部连夜抓了刺客严刑审问,刺客经不住拷打,招供说是淮王指使。
举朝哗然。
37. 正版独发37
“昨天太子出事后,圣上就立马下令把方圆几十里出入的关口都围了起来,严防其余刺客逃脱,使团也被勒令暂留城外驿站,估计等禁军全部搜查完了之后才会回城。”
说话的是在刑部司门任员外郎的邢家庶叔,知道的消息比外面人要多些。
他看向坐在上首主位的邢父,犹豫问:“我今早上值时接到上峰命令,说是要清查城内外的百姓,约莫中午就会封城,咱们要不要派人去请示一下父亲?不然等封城之后,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他口中的“父亲”便是此时尚还在平安寺的老侯爷。
在场人皆一副凝重的表情,邢父皱眉道:“请示什么?这么点小事我还做不了主吗?这事说到底就是皇子争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听从的是圣上,圣上都没发话呢,安生呆着就是了。”
态度全然是事不关己的无所谓,邢家庶叔被噎了下,还想争取道:“可……”
可毕竟太子遇刺是大事,而且现在人都还昏迷不醒呢,说不准大启就要变天了,难道他们就真的装聋作哑什么都不做吗?
邢父摆摆手,显然不想再多说,气氛一时僵凝。
此时,邢二叔看了眼在场众人,站出来打圆场道:“其实大哥说的有道理,不论刺杀太子的幕后主使是不是淮王,都和我们无关,邢家向来不参与夺嫡,和诸位皇子也没有私下往来,此次只需守好本分,静观其变即可,贸然出城反倒引人怀疑,非是良策。”
邢二叔继续道:“你们各自也回去嘱咐自家的夫人和小辈,最近无事就不要出门了,免得不小心掺和进去。”
这有理有据的一通比邢父的话有说服力得多,于是在场众人闻言皆点头赞同,只最上首的邢父脸色有些不好看。
众人散去。
而李昭容是在临近晌午的时候,才从贺氏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时便是一惊。
贺氏以为她在担心随使团一同回京的邢焱,温声道:“承州想必这会儿正和那些使团官员一起在驿站呢,可能也在帮忙搜查刺客的事,等忙完了肯定就回来了。”
贺氏是真心在安慰她,可李昭容担心的却不是这个,心不在焉地勉强笑笑,随口道:“正事要紧,儿媳明白的。”
她顿了顿,装作闲聊般道:“不过之前不是说淮王一直都在颍河奉旨治水吗?颍河离这儿可远着呢,怎么也能跟刺客扯上关系呢,真是奇怪。”
贺氏摇头:“这些皇子争权夺利也是常事,说是刺客招供,但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又叮嘱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头可千万别和人聊这个。”
见贺氏的面色严肃,她便也不好再多问,只能强笑着点点头:“我省得的。”
两人又坐了会儿,聊了些内务账目又说了些家常话后,李昭容方才离开。
待从晚松院出来后,她便赶快回了自己的院子,打发走其余下人,唤来暗卫询问。
但得到的都是茫然摇头。
这段时间,李淮拨给她的暗卫要么被她派去了庄子上,要么就留在她身边保护安全,对其余的事实在是一无所知。
李昭容抿唇,又问:“颍河那边还没信送来吗?”
暗卫也知道出了大事,面色沉重地抱拳回道:“回郡主,还没有消息。”
李昭容闻言失望,心里着急得要命,却免不住同时又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以前每回几乎都是李淮主动找她,除了燕七和这几个暗卫之外,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联系上人……等等!燕七!
她心一沉,突然想起一件十分要命的事,忙问暗卫:“你知道上京城外有几座驿站吗?”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我说的是官驿。”
暗卫虽然不解她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回郡主,离这儿最近的官驿只有一个,叫乌林驿,大概离这儿二十里吧,再远一点就出了五十里,不在上京范围内了。”
李昭容听着便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蹙眉道:“乌林驿?”
暗卫说:“是,因为正好就在乌林镇附近,所以叫这个名字。”
李昭容一听,心里直道糟糕。
按照礼仪,使团回京之前,一般都会住在官驿修整一日,待次日鸿胪寺官员去驿站接迎后,方才一同回京面圣。
这回太子奉旨出城接迎使团,却途中遇刺,老皇帝立马派了禁军封锁周边,又打算在今日关闭城门,必定是为了搜寻残余刺客同党。
而她的庄子离乌林镇近,自然也离乌林驿近,到时候肯定免不了被搜查一番。
她此时偏偏又不在庄子上,光凭夏桃一个人,怕是根本镇不住场子,“燕七”的身份本就说不清楚,到时候若是再让人发现他和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疑似指使刺杀太子的淮王有关系……
想到这,李昭容心头一凛,再也坐不住了,她得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在禁军搜查庄子之前回去!
她赶紧吩咐底下人去套马车。
等候的工夫,她想了想,从暗卫里点了名长相憨实的,肃声交代道:“你就留在这儿,想办法过了人牙子的手到府里来,有什么重要消息就递话给我。”
暗卫点头,随后身影消失在眼前。
李昭容轻吐一口气,定了定神,又随便收拾了些紧要东西,让临风院的丫鬟们守好屋子后,就出门了。
只是马车出府还没走多远时,却又被意料之外的人给拦了下来。
吵吵闹闹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听得李昭容心烦意乱,没等她出声询问,便有丫鬟掀了帘进来。
丫鬟是她从庄子上带过来的,不认识多少人,小心翼翼地禀报道:“郡主,有位姓柳的姑娘拦了咱们的车,说有事找您。”
李昭容本就心里着急怕赶不上封城门,一听是来要银子的柳雁,心里更烦,随手解了腰间荷包扔给丫鬟,快速道:“把这给她,再告诉她有什么事去找锦绣阁的掌柜,我没工夫和她闲聊。”
丫鬟似是也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悦,忙不迭接了荷包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马车又重新动起来,咕噜咕噜地往城门口驶去。
但到底在府外被耽搁了一些工夫,待赶到城门口时,两旁的守城兵士正准备将城门关上,见李昭容的马车靠近,忙举起手中的长枪,喝道:“什么人?!奉圣上旨意,午时过后闲杂人等不得出入城门!”
有了上回的教训,这次的车夫是暗卫换装顶上的,闻言直接扯着更大的嗓门地骂了回去。
“什么闲杂人等?瞎了你的狗眼!马车上的是你们的昭容郡主!”
“郡主听说将军和使团的大人们一起留在驿站歇息,特意去给将军送衣服洗具的!你们什么人也敢拦郡主的座驾?滚!”
暗卫拿着鞭子昂着鼻孔指着拦车的兵士们,十分尽责地扮演着一个狗仗人势的仆人。
这是李昭容想出来的明面上最为合适的借口,毕竟作为妻子心里记挂几年未见的丈夫,想要送些体贴的物件儿过去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
刚刚贺氏听了她的说辞后,确实也只犹豫了会儿,见她一意孤行,便也应了。
而此时守城的兵士闻言也面露迟疑,互相对视一眼后,终是收起了长枪,让开了路。
暗卫见状,猛地挥鞭,马儿嘶鸣一声,带着车子穿过城门,往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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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奔去。
马车走得急,车厢便也晃晃荡荡的,搅得人头晕脑胀,搅得李昭容本就糟糕的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
一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劲,渐渐的,便回忆起了一些差点被自己遗忘的细节。
譬如之前,李淮明明在颍河身负公务脱不开身,可“燕七”作为他最亲近的属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上京城外?
记得她在城外见到“燕七”时曾问过他,当时他的回答便很避重就轻,如今想来,着实有些奇怪。
还有,因为那群黑衣人,她后来曾私下问过暗卫们当天的事,暗卫们也曾提到说,“燕七”在出手帮他们和黑衣人搏斗之前,身上就已经带了彩。
当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回想起来,便处处都是疑窦。
“燕七”在那之前做了什么?身上的血除了黑衣人之外,还有谁的?
到底是什么事,才能让“燕七”离开李淮身边,千里迢迢地跑到上京来杀人?
鬼使神差的,一瞬间,她的脑海里便闪过了李淮曾经寄给她的信,信上少年张牙舞爪的字迹仿佛还历历在目——
【我一定会找机会给李渊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给阿姐出了这口恶气!等我!】
李昭容登时心头一跳。
太子大部分时间都在东宫,寻常并不会离京,周围更有侍卫把手,要想近他的身可谓难如登天,除非趁着他出城的机会。
而使团回京,除了鸿胪寺会去接迎之外,一般为了以表重视,也会派位皇子同去,而这种既能显露声名又毫不费力的差事,非太子莫属!
难道“燕七”这次回京,真是与刺杀一事有关不成?
她按住涨疼的额角,只觉眼前一片迷雾。
……
暗卫虽然赶车很快,但一路上为了避开搜查的禁军,傍晚才堪堪赶到了目的地。
一下马车,李昭容便匆匆朝内院方向而去。
只是脚步一动,却又想起一事,转头对跟在后边的两个丫鬟低声道:“管好你们的嘴,这庄子上只有夫人,没有郡主。”
两个丫鬟此前一直在庄子里做事,只以为自己服侍的是哪家的官员夫人,直到等跟着李昭容到了将军府后,方才晓得自家主子的身份,当时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两人忐忑地翻来覆去一连几晚都没睡着。
此时,听见李昭容说话,她们忙不迭拼命点头:“郡、啊不,夫人!婢子们晓得的,绝不乱说话!”
李昭容轻轻颔首,方才提裙往里走,待到了内院后,还没唤人呢,便瞧见夏桃闻声气喘吁吁地赶来。
夏桃苦着个脸,语气如见救星般:“您终于回来了!他、他醒了!”
李昭容闻言一喜,可随即又是一愣,不解地问:“醒了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这副表情?”
夏桃却摆摆手,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指了指次厢房的门,小声道:“婢子不好说,您还是自个儿去看看吧。”
李昭容蹙了蹙眉,沿着夏桃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燕七”住的屋子外面此时竟守着两个暗卫。
走近一瞧,一个暗卫肿了眼眶,一个暗卫青了眼角,看见她来,神色立马变得激动,且激动之下,还隐隐带了丝委屈。
李昭容被这一出弄得一头雾水,让暗卫把门打开,提裙走了进去。
只是刚踏入房门的那刻,她便立马感觉有道锐利如鹰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自己,令她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不远处坐在床榻边的男人抬头看她,皱了皱眉,眼里是全然的陌生和戒备,甚至还有些许微不可察的敌意。
他沉声开口:“你就是把我锁在这里的人?”
38. 正版独发38
锁?她锁什么了?
李昭容闻言神色怔愣了一瞬,可随即便注意到了他脚边的几条锁链,约莫手臂粗细,沉沉地堆在床尾边缘。
而另一头,则分别在男人的手腕和脚腕上,牢牢地困住了他的脚步。
“这怎么回事?!”
听见她脱口而出的惊愕语气,男人淡淡道:“何必装模作样。”
话里的轻嘲听得李昭容额角一跳。
她心里默念了几句不和病人计较,转身喊了门口的两个暗卫进来,指了指那沉甸甸的铁链,蹙眉问:“好端端的把他锁着作什么?怎么我不在就成了这样?”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生气的,但没想到两个暗卫闻言,却立马露出一副“我冤枉”的表情。
一个努力睁大自己肿得老高的眼眶,含泪地告状道:“您不知道,他本来一直昏迷着,结果昨晚半夜突然醒了,一醒来就放倒了守夜的人,然后就往外走,幸好属下出来解手,这才发现。”
另一个指了指自己发青发紫的嘴角,苦着脸说:“但他不知道是摔坏脑子了还是咋,我们哥俩好说歹说也拦不住,结果就打起来了,然后……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李昭容迟疑了一下:“摔坏脑子了?”
确实,刚刚“燕七”见到她时的反应简直就像是在面对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样。
暗卫小声道:“是,本来应该立马去给您报信的,但因为乌林驿那边……所以夏桃姑娘让我们先等一天看看,结果就等到您回来了。”
李昭容颔首表示知道。
不过……她上下打量了两个暗卫算不上魁梧的体格几眼,没忘记当初“燕七”对他们的评价,奇道:“你们俩居然能赢得过他?”
暗卫听出她话中的惊奇,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支支吾吾道:“用、用了一点点小手段。”
李昭容当即了然,大概是些暗器蒙汗药之类的吧,难怪。
说话的时候,不远处的“燕七”一直沉默地看着这边,此时忽而出声,沉声道:“下作手段,非君子所为。”
一听这话里的敌意,李昭容顿感头疼,挥挥手让一脸悻悻的暗卫把锁链钥匙交给自己后带上门下去,而后转身走向屋里。
她在距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仔细打量着疑似摔坏脑子的“燕七”,拧眉问:“真不认识我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夫人口口声声说认识我,那夫人告诉我,我姓甚名谁,又为何会在这里。”
李昭容蹙了蹙眉,不知为何,她听着这一口一个疏离到更像是嘲讽的“夫人”,心里有种莫名的不舒服,闻言不假思索道:“你叫燕七,和刚刚外面的那些人一样,替我做事,至于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么多的事解释起来实在复杂,她犹豫了下,决定一笔带过地总结道:“你之前受伤昏迷了,所以一直在这座庄子里休养。”
燕七?
邢焱下意识皱了皱眉。
这名字听起来不仅毫无熟悉的感觉,甚至在听到这两个字的那刻,他心底就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不悦。
可谁会对属于自己的名字心生抗拒和敌意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这绝非他的名字,甚至只可能是与他有仇之人的名字。
她在说谎。
于是,一阵静默之后,李昭容便看见“燕七”原本就冷淡的神色在听见她的话后更是微微冷了下来。
只是还没等两人谁再开口,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夏桃忽而推门而入,指着院子外的方向,着急而又快速地道:“搜查刺客的禁军来了!婢子拦不住,他们手里有武器,非要强硬闯进来!”
李昭容一愣,没料到他们居然来得这么快。
而夏桃的话音刚落,便紧跟着又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逼近,眼看就要到这座院子。
夏桃慌得直跺脚,眼神询问她要怎么办。
无数个念头在心底闪过,李昭容蹙眉抿了抿唇,赶在禁军闯入内院之前对夏桃耳语了几句。
夏桃闻言蓦地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劝阻。
李昭容将她轻轻推出门,快速而又低声道:“没事的,去吧。”
门“吱呀”一声被合上。
而几乎是在门关上的刹那,七八名禁军就闯入了进来,为首之人脸色严肃地扫了一眼院子,厉声喝道:“听说你们这里藏了个受伤的男子,人现在在哪里?还不老实点快快交出来!”
守在门外的两个暗卫早已被提前打发去了其他地方避开,此时,院内只夏桃一人,以及聚集在院墙拐角那侧,偷摸着往这边打量的下人们。
夏桃被禁军领头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暗自咽了咽口水,随即壮着胆子上前,装作不满地叉腰道:“哎哎哎!不是让你们在门外等吗?怎么就闯进来了?我家主子正在歇息呢,你这么大声,万一吵到人了怎么办?!”
禁军领头不耐烦地随手推开她,冷笑道:“天还没黑就睡觉?必定有鬼!我们乃奉旨搜查,识相点的就让开!让你家主子把那个刺客交出来!”
“去!给我把所有的屋子撞开!给我仔细搜!”
“是!”
其余的禁军兵士应声,随后一个个立马转身跑到各间屋子门前,粗暴地踹开。
一时间,院子里各种杂乱的声音混在一起,闹哄哄的。
而夏桃一边装作生气的模样假意斥责,一边则偷偷地拿眼角余光去瞟次厢房那边。
直到一名禁军兵士站在了那门前,眼看就要闯进去,夏桃心里着急却不能表现出来,嘴里装作拦人的语调都打了个弯儿。
却在这时,紧闭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清脆的碎瓷声打断了混乱不堪的场面,随之而来的是道略带不虞的女声。
“都在聒噪些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了?”
原本想踹门的兵士是个机灵的,眼尖地看到了地上碎瓷碗底的御造标识,赶忙折返回禁军头领身旁,低声禀报了两句。
禁军领头皱了皱眉,随即视线从那堆瓷片移到了说话的李昭容身上,似是在斟酌她的身份。
只是李昭容却没给他先开口的机会,又转身从屋里桌上拿了个同样打了御造标识,且外表瞧起来更为珍贵的茶盏猛地砸在他脚下,不高兴地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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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狗眼往哪儿看呢?!方勇便是这么教你做事的?”
禁军领头还未说话,旁边立马有兵士站出来大声喝止道:“大胆!你竟敢直呼我们方统领的大名!”
方勇是负责统管这些禁军的头领,李昭容是从李淮那里知道的,甚至还顺便听说了一些此人的八卦,这时拿来狐假虎威一点儿都不心虚。
她嗤笑着开口:“便是那方大头站在我跟前,我也这么喊他,你猜到时候他是会抓我,还是抓你这个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放肆之人?”
方勇因脑袋格外大,故外号称“方大头”,但禁军里的人都知道,方勇本人十分抵触这个外号。
敢在这么多人面前直呼禁军统领的外号的人,怕是来头不小。
见她一副有恃无恐毫无畏惧的模样,兵士的脸上果真闪过了一丝忌惮。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禁军领头也开口对那兵士斥道:“这有你说话的地方?闭嘴下去!”
又转头看向她,语气比起最开始时已然缓和了许多,抱拳道:“是底下人不懂规矩,冲撞夫人了,不过我们也是奉旨办事,只要夫人让我们确认一下您庄子上并未窝藏刺客,我们即刻就走,绝不打扰。”
在李昭容接二连三显露出身份的不凡时,其实禁军领头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轻易走了也不好交差。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忐忑地看向挡在门前的女子。
女子果然不出所料地沉了脸,却没再摔杯子摔碗,而是径直让开了路,指着屋里边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冷笑道:“不是要搜刺客吗?去搜啊!我倒要看看,你们今天能搜出个什么来!”
“要是搜不出刺客,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等着瞧!”
身后的屋子并未点灯,可院内众人都瞧清了,那里面哪里有什么刺客呢?
分明只有床榻上半褪了衣裳披头散发的男宠!
而禁军领头听见这怒气冲冲隐带威胁的话,心道糟糕,也只匆匆往屋内扫了一眼,不敢再多看,硬着头皮抱拳说了句“打扰”,然后赶紧带着其余人离开了院子。
离得远了,还能隐隐听见一些兵士的嘀咕声传来。
“怪不得大白天关着个门呢,原来是在做这种事。”
“嘘!小心点说话!没看见咱们头儿都怕她吗?指不定是哪家贵人的夫人出来打野食呢,所以才这么藏着掖着怕被人发现,你还是祈祷刚刚那夫人不会记恨咱们吧……”
“都给老子闭嘴!”禁军领头低声呵斥道。
一行人渐渐走远。
见禁军离开,一直强撑着气势的李昭容也终于松了口气,吩咐夏桃让那些来凑热闹的一脸诡异的下人们散去,而后合上门转身。
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道身影猛地逼近。
不知何时被解开的锁链瞬间滑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电光火石间,还未待她反应过来时,便只觉眼前一花,而后便被一只虎口带茧的手掌倏然锁住喉咙,将她强硬地抵在了门框上。
低沉冷淡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你到底是何人?”
39. 正版独发39
一切的发生不过是眨眼之间。
前一刻她还在为糊弄走禁军而感到庆幸,后一刻却像个犯人一样,被牢牢地压制住手脚冷声审问。
“燕七”没有丝毫感情的双眸黑沉沉地望着她,理智地开口:“没有哪家的下人会住在女眷的内院,也没有哪家的家仆有刚刚那两人腿脚上的功夫。”
他自顾自地思考推测着:“你将我安排在内院,又特意派守卫盯住,更像是为了避人耳目。且你刚刚面对朝廷派来的人时,明显动作慌张,试图在他们面前遮掩我的存在,而只有心怀不轨的人才会如此心虚。曾听闻西域异族有一种蛊毒,可以乱人记忆……”
后面的话李昭容听不清了,她也没心思去听。
身后硬邦邦的门框撞得她后背火辣辣地生疼,而比之更疼的,是她快要被抑断呼吸的脖颈。
男人的手劲很大,似乎也并不知道收敛力气,骨节分明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死死卡住她的喉咙,窒息般的胀痛从胸口慢慢往上蔓延。
她试图抓住他的胳膊推开他,却被他的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锁住了手腕,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能徒劳地在空中乱抓一通。
胸腔内残留的空气越来越少,她眼前止不住地一阵阵发黑,生理性的泪水也渐渐从眼角溢出。
看见眼前女子泛着红意的眼睛,邢焱怔愣了一瞬,脑海里隐约闪过一双同样的眼眸,似乎也是像现下这般,清滢滢地望着自己。
而这一怔愣,他扣住她的手便下意识松了松。
稀薄的空气瞬间灌入胸腔,她忍不住咳了咳,稍稍缓过来一些,睁大了双眸瞪着他,嘴唇颤动,却只能发出一丝微弱含糊的声音,听不真切。
他皱了皱眉,手下又松了些,俯身低问:“什么?”
因着多年信任,即使刚刚两个暗卫说了“燕七”的不对劲,但李昭容也并未防备于他,却不料冷不丁被突袭,之后再听他满是怀疑的话后,简直是气得心肝儿都在抖。
她费心费力地让他躲过禁军搜查,结果转头他就把她当作敌人对待?真真好极了!
于是她故意含糊说了句,然后在他俯身靠近时,低声而迅速地重复了一遍。
她气得颤着嗓子,口不择言道:“我说,我是别家宗妇,你是我相好!一起私奔时,你被我夫君揍了个半死,才坏了脑子失忆了!我怕别人嚼舌根所以才把你藏在内院里住着,担心你被官兵发现也是因为我那夫君是个厉害的大官,我怕你性命不保!这个理由你满意了?!”
“狗咬吕洞宾!”她啐道。
两人离得近,这回“燕七”自然听清楚了,却也当即怔在了原地。
而她一察觉锁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劲变小后,便赶忙退开半步,然后使了全身的力气扬起手腕,狠狠抽了过去。
啪——
响亮又清脆的巴掌声瞬间响彻整间屋子。
她按住自己被震到发麻的右手,快步往后退,冷着脸从他的桎梏下脱身,顶着依旧泛红的双眼瞪着他。
而“燕七”则神色僵硬地顶着脸上新鲜又滑稽的五指红印,立在原地半晌没吭声,似是在消化她话里的内容。
莫名被当成犯人一样掐着脖子逼问,李昭容现在心里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剩下了满腔的恼火,径自坐到了离得有些远的凳子上,轻轻揉着自己泛疼的喉咙,在心里将人臭骂了一通。
天杀的“燕七”,下手这么狠!
她看他不是腿坏掉了,而是脑子坏掉了!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屋子里静谧到只闻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屋内方才响起“燕七”的声音。
他没计较她打的一巴掌,缓缓开口:“你不必为了自保而说谎,刚刚是我手下太重,我不会伤害你,只需你告诉我,我到底叫什么名字?是何身份?”
“和你,又是什么关系?且你为何要把我锁在这里?”
李昭容坐在一旁,脖子尚还疼着,心里也正憋着火呢,听见这话时,眼角余光恰好瞥见不远处地上躺着的锁链钥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之前他一口一个“夫人”地好声好气说话,也不过是为了好寻机拿到钥匙解开锁链。
合着他从一开始就打心底认为她最开始的解释都是在哄人是吧?
呵,说真话还不相信,于是气极之下,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叫什么?你叫李二狗!”
“至于关系,你觉得我在扯谎?可你没听刚刚他们说话吗?”
她没好气地开口:“你,李二狗,就是我偷偷养在外面的姘头!姘头知道吗?!”
男人当即被震在原地,不知是因为李二狗这个名字,还是因为她口中斩钉截铁的“姘头”二字。
李昭容瞧见他无比僵硬的神情,终于觉得心里稍稍顺畅了些,抚着残留窒息胀痛的胸口慢慢地缓着气儿。
只是还没顺畅一会儿,便又听见他道:“你在说谎。”
李昭容抚着胸脯的手指一顿:“?”
男人剑眉紧皱,沉着的视线缓缓扫过她的面庞,似是在斟酌,又似是在思考,片刻才沉声开口:“你虽然梳着妇人发髻,但我刚刚无意中探到你脉相弦滑,绝非已婚女子所有,原因只可能有二。”
意料之外的话令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皱眉道:“一是,你并未成亲,妇人发髻只不过是为了遮人眼目方便行事;二是,你已成亲,但却夫妇不睦,所以才仍旧……”
似是觉得难以启齿,他顿了顿,并未将话说明白,只抬眸定定地看她,沉声道:“若是前者,你尚未成亲,又谈何夫君?若是后者,既是夫妇不睦,你夫君必定不喜于你,又怎会因心生嫉恨而出手伤我?”
“闭嘴!”
在听清他话的刹那,难以抑制的羞恼瞬间涌上心头,李昭容噌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身。
原本她只是被他不知好歹的敌意气到,故意随口扯了个荒诞的理由,目的也只是想暂时稳住他而已,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最不愿提起的事竟就这么被毫不留情地当面指了出来。
他的话就像是生生撕开她的脸皮,然后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了几脚一般。
天底下没有女子会不在意这种伤人的话,毕竟出嫁前尚还不谙世事的她也是曾经心存期盼过的,只是这种期盼在成婚那夜被打了个粉碎,而后又在经年累月的日子里慢慢化作了灰烬,最后甚至连灰烬也随风消失不见。
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风轻云淡地提起,也并不代表在听见别人嘲讽她时,可以毫不在意地一笑而过。
特别当这个人还是她在心里视作半个亲人的燕七时。
其实这些年她没少听见那些背后的风言风语,只是都刻意忽略了而已,而此时,面前“燕七”的声音似乎和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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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窃私语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提醒她记起那些令自己无颜的时刻。
如果说刚刚她只是有一些生气,那这回可以说是真的怒了,但她到底顾念他是个病人,实在不愿与之计较,于是深吸了几口气,抿唇站在原地,一时并未说话。
“燕七”似是因她突然的起身讶异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随即,他面上便恢复了从容不迫,继续指出她方才话里的漏洞,淡声道:“无论是哪一种,你方才的话都是在说谎。”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羞恼的脸色,仍旧自顾自地冷静分析:“除去这点,我已经察看过自己身上的伤势,腿骨位置有异,应是未及时得到妥善医治所致,可如若你我二人关系亲近,在我受伤那刻便必定心怀担忧迫切寻医,又怎会发生这种意外。”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你我二人实乃非亲非故,你费劲心思留我在此是另有目的。”
“如果你再口中无半句真言,我虽不会直接出手,但听说山中虎豹众多……”他顿了顿,淡淡道,“凭那两个护卫拦不住我,所以,你还要继续说谎吗?”
“燕七”沉着又隐带威胁的嗓音不急不缓地下了定论,可听完全部的李昭容简直气得头脑发昏。
“燕七”会一点医术她是知道的,之前在悬崖山洞的那会儿,便是他给他自己摔断的腿正的骨,又给她被虫蛰的手背摘的药草。
当时的她自是佩服的,但如今见他竟用这个来驳斥自己,她真是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竟还说把她扔给山中野兽?真是下属威逼主子,倒反天罡!
从前她怎么就没发现他居然是这么自以为是的一个人呢?!
还是说,正是因为摔坏了脑子,把她当成了陌生人,所以才在自己面前泄露了真实的性子?
望着他面上从容到好似已经掌控全局的神色,李昭容简直快要压不住心底直往上蹿的邪火。
此时此刻,她已经浑然忘了最开始找他的目的,现下,一心只想狠狠地搓搓他不知从何而来的自负。
鬼使神差的,她忽而记起了当初老大夫初次为“燕七”看诊时,自己的惊鸿一瞥。
于是,邢焱便见到眼前的女子在自己接二连三的质问下,脸上的羞恼渐渐褪去,转而化作唇边微不可察的诡异笑意。
他直觉有什么自己预料之外的事,紧蹙的剑眉下,黑眸微凝。
而下一刻,便听见女子语气十分玩味地开口:“你口口声声说你我二人非亲非故,可若真是非亲非故,我又怎么会知道你那里有痣?”
邢焱没反应过来,皱眉:“哪里?”
女子微微歪头看他,视线状似不经意地轻飘飘从他的下裳扫过,含笑地慢吞吞道:“左边呀,是红色,真好看。”
李昭容刻意将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慢,然后满意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原本淡然的表情几乎是刹那间破碎,转瞬变成了无所适从的僵硬。
可还不够。
没人能让她气成这样还能毫发无伤,如果有,那也是时候未到,但现在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
她笑了笑,勾起唇,略带恶意地开口:“而且为什么你摸出来的脉相是弦滑,自然是因为我那个没用的夫君是个不行的,而你……”
“空有张脸,却也是个没用的呀。”她惋惜地轻叹道。
来呀,互相伤害呀。
40. 正版独发40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她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淡然转为震惊不可置信,再到恍惚自我怀疑,最后化为了一片死寂的默然。
时间一刻刻地过去。
窗外的太阳已渐渐落下,房内并未点灯,男人一言不发地垂下眸时,从她的角度,便只能瞧见他的眼睫落在鼻梁上微颤的阴影,以及那方紧抿的薄唇,无一不都表明了他艰难的心理挣扎。
良久,才听见他语气十分艰涩地开口:“我……”
李昭容刚刚气势张扬地说完那一通便故意晾着他,此时见状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又怎会让他有辩驳的机会?闻言立马果断开口打断他的话。
她轻哂道:“我什么我,是我念着往日的情分,不嫌弃你,在你受伤以后还留你在这儿休养,你该感激我才是,不然换作其他家的夫人,怕是早就要轰你出门了。”
半真半假的话果真没有让人怀疑,男人闭了嘴,没再反驳。
她心中好笑,掰着手指头继续道:“不提这点,你昏迷的这段日子吃的喝的用的,哪样不是我掏的银子?要不是我那两个护卫拦着你,你是不是还想耍赖不认账,拍拍屁股就不负责任地走人啊?”
男人更沉默了。
“别人都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可到了你这儿却成了恩将仇报……”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自嘲地摇头。男人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静静地站在房梁下的阴影里,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李昭容也没想到“燕七”竟是个这么纯情的,咬紧了腮帮子方能忍住嘴角的笑。
到了现在,其实她的气差不多已经消了大半,人也已经暂时安抚住了,再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必要。
她绷着脸道:“你刚醒来,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我不和你计较,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二狗——”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气,看着他紧绷的高大身躯又颤了颤,方才满意地起身离开。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留男人一个人在屋内独自凌乱。
刚踏出房门回了自己屋,那厢夏桃也回来了,忧心忡忡地对她道:“那些禁军可算是走了,婢子远远地瞧着,他们从别的庄子上抓了不少男丁,阵仗大的不得了,旁边好些个锄地户子都在说这事儿,有的……”
夏桃顿了顿,含糊道:“有的还咒骂殿下,说是因为殿下他才惹来的祸事,咱们该怎么办呀?”
李昭容闻言立马嗅出了一丝不对。
昨日太子遇刺一事发生得实属始料未及,大理寺和刑部连夜抓刺客审问,虽暂时算是审出了结果,但因着刺客的口供牵扯到皇子,且好几位大臣都联名上书说需继续慎重调查,京中各大世家目前对此是讳莫如深。
她今个儿上午之所以能知道确切的消息,还是托了将军府儿媳的身份之便,再加上邢家有人在四司任职的原因在,可从早到晚几乎都在庄稼地里忙活的城外百姓,竟然也这么消息灵通吗?
她拧眉斟酌道:“这两日你找几个伶俐的小厮,让他们多出去跑几趟,打听一下这消息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想了想,又道:“使团歇在驿站,驿站又离乌林镇近,说不准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让底下人去镇上采买的时候也机灵些。”
夏桃脸色凝重地点头:“婢子待会儿就吩咐下去。”说完又悄悄瞥了瞥她身后次厢房的方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李昭容无奈道:“想说什么就说,在我面前怎么还藏着掖着的。”
夏桃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方才道:“刚刚院子里的事好些下人都瞧见了,现在庄子里的人都以为您偷摸着养了个……男宠。”
夏桃脸色古怪地吐出了那两个字,继续道:“婢子虽然已经训斥过了,但难保他们不会私底下偷偷说,您看要不要亲自把下人们都喊来警告一下?他们不一定会听婢子的,但肯定会听您的,不然这要是传出去,传到了将军府……”
夏桃重重地叹了口气,话里俱是对她声誉的担忧。
原来是这事儿,李昭容想了想,还是摇头:“你都说了,难保他们不会私底下偷偷传,难道我还能堵住所有的人的嘴不成?就让他们说吧,说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也就没人会怀疑他的身份,怀疑到阿淮头上去了,况且——”
她冷静道:“且不说这庄子上只有夫人,没有郡主,退一步说,就算被有心人传回上京,又如何呢?”
“之前京中不是也有邢焱和那劳什子公主的传言吗?还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连儿子都怀上了。”她轻嗤一声,道,“难道就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没这样的道理,他传他的,我传我的,刚好扯平了。”
还能这么扯平的?
夏桃瞠目结舌,听着这一通好似很有道理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想劝却又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恍惚地点头。
天色渐晚。
这一日提心吊胆地折腾了许久,李昭容也累了,草草地吃完晚饭后,本打算早早地洗漱了歇下,可真正躺在床上时,却怎么也睡不着。
思来想去,她又从床上爬起来喊来几个暗卫,一个个叮嘱,让他们盯着些上京那边的动静,以及继续留意有没有从颍河传来的回信。
只是嘱咐完这一通后,李昭容心里却还是沉甸甸的,说不出的烦闷,便索性披了外衣走出房门,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发呆。
她不喜太亮,院内屋子檐角边只挂了一盏灯笼,昏黄的光聚在她眼底,像是蒙了一层轻淡的愁雾。
太子遇刺的事发生得太突然,偏偏这时候被指认说是幕后主谋的阿淮又不在上京,无法站出来为自己辩驳。
就傍晚夏桃说给她的消息来看,她直觉里面有心怀不轨的人在推波助澜,目的恐怕就是想赶在阿淮从颍河回来之前,把他身上刺杀储君的罪名做实。
李昭容心知,刺杀储君是杀头的大罪,即使阿淮也是皇子,但只要罪名落实,怕也是免不了最后被废黜驱逐的下场。
她坐在石凳上越想越心烦,甚至忍不住在心里怨起了“燕七”。
早不失忆晚不失忆,偏偏在这种要紧的时候摔坏了脑子,否则她也不会只能坐在这里干着急,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一个个,全都是没用的!”她望着次厢房的方向,忍不住低骂了句。
话音落下的瞬间,黑漆漆的次厢房内传来一声闷闷的碰撞声,就像是人好端端地忽然踉跄了下撞到床脚的声音一样,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她狐疑地盯着那屋子看了半晌。
却在这时,起夜的夏桃发现她不在房内,出来寻她,见她一个人披着单薄的外衣坐在院子里,“哎呀”了一声,赶忙回屋又拿了件披在她身上。
“您怎么出来了?虽然是夏天,可这大晚上的,外面可凉着呢,蚊子也多,您可小心别被咬了一身包,到时候又冻着就麻烦了。”
不说还好,夏桃这一说,李昭容便感觉浑身好像确实有些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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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烦人的蚊子在周围“嗡嗡”地绕着她转。
本来是睡不着想出来静一静的,这下更心烦了。
“回屋吧。”她心烦意乱道,叹了口气起身往回走。
只是在回去前,又忍不住扭头看了次厢房一眼。
那间屋子并未点灯,里头黑漆漆的一片,静悄悄的,似乎刚刚的那道声音从未响起过。
错觉吗?
她蹙了蹙眉,压下心底的狐疑,在夏桃一声声的催促下回屋了。
似是怕她晚上睡不安稳,夏桃扶她回屋后,又匆匆跑去厨房,过了好一会儿,端了碗滚烫烫的小米粥回来,放到她跟前。
“她们都睡了,不过幸好厨娘有提前把米泡上的习惯,婢子就随便煮了点,小米粥能安神,您喝一点儿再睡吧。”
看见夏桃眼中的担忧,李昭容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便也没拒绝,坐在桌边拿着汤匙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因心里装着事,实在没胃口,晚饭时她根本没吃多少东西,到了这会儿也确实有些饿了。
而此时热热的粥入口,又慢慢滑入肚里,她绷紧了一整天的心神也仿佛被熨得舒展了些许,拧紧的眉头也渐渐放松开来。
喝粥的工夫,夏桃道:“婢子刚刚去厨房才想起来一件事,白日里都忘了问您了。”
李昭容头也不抬,语气疑问地“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夏桃道:“燕七他不是已经醒了吗,那之前大夫开的疗伤方子要不要继续让厨房的人抓药熬了,然后每天送过来呀?”
李昭容拿着汤匙的手指顿住,闻言也有些犹豫。
按理说人既然已经醒了,那原来的药方子肯定是要变一变的。
可这会儿上京的城门已经封了,回春堂的老大夫一时半会儿是请不来了,而附近乌林镇的大夫的医术她又不是很相信。
万一喝错了药把“燕七”本就坏了的脑子弄得更坏,她猴年马月才能从他嘴里问出阿淮的事啊?
她这边思忖斟酌着,那厢夏桃继续道:“大夫之前不是说他开的方子虽然温补,但是药三分毒,也有点副作用么,婢子拿不准主意,怕人喝药喝过头给喝坏了,所以才想来请示您。”
李昭容闻言,讶异抬头:“副作用?什么副作用?”
夏桃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原来您不知道么?”
说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拍了拍额头,懊恼道:“哦对,当时大夫说的时候您正处理庄子上的账目不在场,婢子后来又忘了告诉您了,哎呀,这叫什么事儿。”
她吞吞吐吐地开口:“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夫说,灵芝难得,为了防止药性逸散,也为了能起到最大的效用,就额外加了点别的草药进去,锁阳补身,这样昏迷的人才能恢复得更快。”
李昭容:“……”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空气尴尬地安静了一会儿。
李昭容揉了揉耳朵:“锁……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夏桃点了点头。
数个念头在心底闪过,方才还犹豫的李昭容几乎是瞬间便做好了决定:“既然是温补的药,那肯定对伤势有好处,那这点儿副作用又算什么,必须继续喝。”
原本她还担心白日里那通半真半假的话不能一直哄住人,到时候又让他跑了的话要怎么办,但如今可真真是瞌睡递来枕头,歪打正着。
她看向夏桃,笑了笑,温柔地叮嘱道:“明日一早就让厨房把药熬上,以后我天天亲自盯着他喝下去。”
41. 正版独发41
厨房的人也动作麻利,一大清早便把药熬好了送到内院里来。
满满一碗的褐色药汁,光是瞧着,李昭容就忍不住嘴里都泛起浓重的苦味,捏着鼻子嫌弃地端着碗,去敲次厢房的门。
只是敲了许久也不见人应声,她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用力推开门。
屋内一片整洁有序,床榻上的被褥整齐地叠放在一边,似乎不曾被人动过,而本该在屋内的“燕七”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了踪影。
她心一跳,赶忙唤来一直负责照顾的小厮。
听见她问话,小厮惊讶了一瞬,随即脸色古怪地回道:“公子一早就起来了,问小的说庄子里可有什么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小的哪敢让公子做事啊,就赶忙说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然后公子没再多问了,只是和小的随便聊了会天,好奇小的平日里都在干什么,小的还能干什么啊,就如实回答说打水、劈柴……”
没等小厮说完,李昭容就将手里的药碗塞给他:“拿去厨房放炉子上热着。”随后就气冲冲地拎起裙角往杂役房的方向跑。
态度急切到让小厮直咂舌,在人走后,忍不住小声唏嘘道:“我就说夫人这么宠他,怎么会让他干活,都心疼成这样了,我怎么就没长一张那样的脸呢,真是人各有命……”
小厮叹了口气,表情沧桑地端着药碗去了厨房。
李昭容自是不知道小厮在她背后的嘀咕,等她到了地儿,果真瞧见一个高大身影背对着这边,似是并未察觉她的到来。
他结实的臂膀上衣袖半卷,正捡起地上散落的干柴放在树桩上,然后稳稳地握紧手里的斧头扬起,绷紧了胳膊,动作利落地砍下。
粗硬的干柴被一刀劈成两半,他熟练地拿起,放到一边,像是做过了许多回般。
她视线轻移,果然见到“燕七”的脚边堆了整整齐齐的一摞柴火,刀口新鲜,显然是这一早上刚刚劈出来的。
她只觉额角青筋直跳,心底涌上一股怒意,上前就想拍落他手里那碍眼的斧头。
但比她更快的是“燕七”,在她靠近之时就立马警觉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气之大,仿佛要折断她的手一般,李昭容没忍住痛哼出声。
邢焱见到是她,愣了愣,赶忙松开了手,有些无措。
习武之人都有下意识的自我防卫意识,他方才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干柴上,所以并没留意脚步声,而等他察觉到有人无声靠近时,只以为是贼子偷袭,便条件反射地出了手将人擒住,谁想到……
即使她在自己心底仍旧是个值得怀疑的对象,但无故出手伤人就是他的不对。
他抿了抿唇,道:“抱歉。”
女子显然是疼极了,一时没理他,径自低头揉着手腕,低低地倒抽着冷气。
邢焱的视线落在那方白皙的手腕上,那里已然落了一圈鲜艳的红印,红白交错,瞧着就十分惊心。
他看着那道痕迹,不知怎的,心里也莫名有些不舒服,犹豫了下,向前递出自己的手:“是我疏忽弄伤了你,你如果生气,可以掐回来。”
他的语气认真,只是下一刻,女子便猛然抬头,一把拍开了他的手,怒道:“掐你个鬼!你虎啊!我花那么大力气把你救回来,就是让你来干粗活,给我劈柴挑水的?”
意料之外的话让邢焱忍不住一愣。
李昭容指着旁边的那摞堆得整整齐齐的柴火,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啊?一个人一早上就干完了几个人的活?可厉害坏了你!”
“我昨天让你自己想一想,然后你就想出了这么个结果?觉得主动多做点粗活,就能把所有的账一笔勾销?”
“那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要是又倒下躺那儿了,我是不是又得花银子花工夫去找大夫来救你?”
她越说越激动,也是真的有些生气。
“燕七”之前一直昏迷不醒的那段日子,她表面看上去十分正常,该吃吃该喝喝,见了人也从不露出半分愁容,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每到了夜里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就是“燕七”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
他们两人一起被狼围袭的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几乎成了她的噩梦。
“燕七”毕竟是为了救她才会伤重到如此,她实在无法接受有人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丢了命,她承受不起。
所以为了救他,她可以赔着笑脸去求人,可以在老侯爷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她惹是生非时,宁愿忍气吞声。
只因她知道,没有什么比一条性命更为重要,在性命面前,一切都可以让步。
除去这点不提,之前什么“姘头”的玩笑归玩笑,“燕七”在她心里也是半个亲人的存在,她也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他在她面前作践自己的身体。
即便原因是那该死的“失忆”!
“我不管你脑子是坏了还是怎么,总之是我救了你,你这条命不是你自己的,而是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不许你做什么,你就绝对不许去碰!”
“现在,跟我回去乖乖喝药。”
她冷着脸伸手,一把拽住愣在原地的男人的胳膊。
沉甸甸的斧头“哐当”一声跌落在地,邢焱怔愣间,女子用力地扯着他的衣袖,头也不回地往来时方向走去,态度全然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原本以她的力气是断然扯不动他的,可不知为何,邢焱一时间竟也生不出反抗的心思,反而就这么顺着她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抬步往回走。
他原以为自己弄伤了她,得到的或是怨怪,或是叱骂,可她的第一反应却完全不是如此,而是在……关心他。
说实话,他现在的心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能听出那表面带着怒意的话语下藏着的字字担心。
她没说错,自己昨夜想了一晚,确实存了划清界限的心思,因为实际上扪心自问,他并不信任她,便是她昨夜说出了那么……亲密的隐私之事,他潜意识里对陌生人的防备,令他只觉得她所做的一切定是另有所求。
直到刚刚,他才忍不住心里生了怀疑,怀疑自己的判断确实出了错,因为没有人能时时刻刻伪装地那么好,连下意识露出的情绪也如此真实。
她眼里的生气、担心甚至是一闪而过的委屈,都做不了假。
言语会说谎,可眼神不会。
邢焱垂眸望着女子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手,难得有些犹豫。
……
李昭容心里生气,面无表情地拽着“燕七”回了次厢房后,就将人不容拒绝地按在了凳子上,然后吩咐小厮将厨房一直温着的药端了来,盯着人喝下去。
药汁似乎和它的颜色一样苦,她眼尖地瞧见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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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唇角在碰到药碗的那刻微微停顿了下。
她故意冷笑道:“怎么,怕我下药害你?还是怕我在这碗里加了什么能乱人记忆的西域蛊毒?”
这是昨夜他制住她逼问时,曾经说过的话。没错,她就是个记仇的人。
果然,在她开口后,男人没再犹豫,端着碗一饮而尽。
只是她也没错过喝完药后,看似从容的男人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身躯——明显是被苦到了。
她忽然就心情大好,“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以前曾经见过晚雁苦口婆心地劝贺氏喝药的样子。
当时贺氏似乎也是这般,在晚雁的劝说下,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端着药碗一口气将药汁吞下去,生怕晚一点就被它咬了舌头一样,然后喝完之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直到晚雁拿来了蜜饯匣子,方才脸色好转了些。
而如果李昭容也恰好在场的话,八成会和晚雁一起说些“良药苦口”之类的话来安慰人。
但“燕七”可不是贺氏,特别是他刚刚才惹了自己生气,她才不会给他好脸子。
于是她毫不留情地轻嗤了声:“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怕苦药,真没用。”
也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燕七”的神经,闻言立马绷紧了身体,虽然抿着唇并未说话,但她就是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窒闷。
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记起了夏桃和自己说过的这药的副作用。
难怪。她目光了然地上下扫了“燕七”一眼,在他神情越来越僵硬时,戏谑开口:“有什么好自卑的?我早就知道了,不是也没嫌弃你?”
“燕七”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她却先一步转移了话题:“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很严重的毛病,还是说正事要紧。”
她收了笑,正色道:“我不管你现在是如何看我的,但我救了你是事实,你别妄想简简单单地就一走了之,有恩不报非君子……你别让我瞧不起你。”
见她语气认真,邢焱也正了脸色,认真回答:“我不会。”
如果确实有证据证明了是她救了自己,那他绝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不然别说她,连他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
当然,前提是救命之恩属实。
女子似乎对这个过于简单的回答并不十分满意,拧着眉看他。
邢焱犹豫了下,沉声道:“若你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可以直言。”在他证实之后,不用她说,他自会不遗余力地去帮她实现。
听见他的承诺,女子紧蹙的眉头这才稍稍松了些,敛眸想了想,似是真的在思考要他如何报答她的恩情。
邢焱并没有出声催促,只是沉默地等待着,眼神平静。
让他去赚取金银?让他留在她身边当所谓的“姘头”?还是让他去做其他的事?
无论哪种,都是人之常情,她若所言非虚,除去做姘头这件事不行之外,其余若他力所能及,必不会推辞。
只是没料到的是,她的回答又一次在自己的预想之外。
女子思考了片刻,而后抬眸定定地看着他,认真道:“我不要求你做什么,只一件事,就是你好好地给我呆在这里养伤,不许做一些有碍伤势恢复的事,更不许背着我偷偷离开。”
她道:“等你伤好之后,你想去哪里都随你便,我不拦你。”
邢焱怔住。
42. 正版独发42
屋外日光穿过窗棂斜斜地洒在面前女子认真的眼眸中,像是盛了一汪琥珀色的池水,猝不及防地将他的整颗心脏都紧紧地包裹在里面。
原以为的利益索求却是带着温度的关心,显得他刚刚自以为是的猜测可笑无比,又低劣无比。
邢焱垂下眼,遮住眸底的复杂情绪。
久不见人回答,李昭容催道:“说话,别当哑巴。”
她也是深思熟虑才说出这番话的。
如果换做是她,毫无记忆地醒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怕是比“燕七”还要心有戒备得多,又怎会轻易相信他人?
与其引人猜忌,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而且她说的也不算假话,现下她比谁都希望“燕七”尽快恢复记忆,只有他好好地呆在这里养伤然后恢复记忆,她才能从他口中知晓阿淮的谋划,才能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才能帮得上忙。
至于伤好之后随便他去哪里的承诺……
笑话,到那时“燕七”早就恢复记忆了,届时他身为一个已经恢复记忆且向来忠心耿耿的下属,怕是自责失忆误事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弃主而逃?
李昭容的面上毫无心虚之色,假意不满地在沉默不语的男人面前晃了晃手,催他回答。
她轻叹道:“如果这样你还是要逃的话,那我……”只能找人再把你药翻了捆起来了。
话未说完,便被一道低沉的男声打断。
“好。”
人答应得太痛快,她反倒有些没反应过来,微微愣神:“……嗯?你说什么?”
男人掀起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眼中俱是她看不懂的情绪,望着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好,我答应你。”
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知怎的,她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轻咳两声,掩饰般地挽了挽耳边的鬓发,道:“你愿意配合是最好的了,这段时日你就安心地住在这里,至于大夫那边——”
她顿了顿,继续道:“最近上京不大太平,大夫一时半会儿过不来,等安稳些了我再请他过来,不仅是你的失魂症,你的腿之前大夫也说过,怕你昏迷的时候受不住醒不过来,所以会在你完全伤好之后医治,你不用担心。”
邢焱没想到自己之前关于这点的猜疑也有了解释,闻言微微怔然。
他晦涩的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她挽发时手腕上尚有可怖的红痕,她面朝他说话时,白皙脖颈上也有尚未完全褪去的印记。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此刻坐在这里、自醒来后不仅毫发无伤反倒一直被关心着的自己。
他抿了抿发干的唇,涩声应好。
一切都如她期待的那样顺利,李昭容却有些许不真实的感觉,但眼下话已经说开了,她便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她还有其他必须马上要去做的事。
于是她板着脸假意警告了句“厨房那边每日都会送疗伤的汤药来,你要按时乖乖喝,别再想着偷偷跑了”,便起身离开了。
只是直到踏出屋子关上房门的的前一刻,她仿佛还能感觉到男人那道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
她压下心底那抹莫名的不自在,想了想,唤来早上那个回话的小厮,让他准备几套男子的衣服鞋袜,再送些日常用具过去。
也是她疏忽了,竟忘了照顾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和照顾一个行动自如的人显然是不一样的,她方才就发现了,“燕七”身上穿的仍旧是那身昏迷在床时的“病号服”。
也不知道他昨晚洗没洗澡。
刚刚光顾着说话去了,也没注意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味道。
她心下有些嘀咕,实在无法接受有人大夏天在自己面前连续两日穿同一件衣裳,光是想想便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正了脸色对小厮叮嘱道:“多准备几套,最好是颜色款式全都不一样的。”
她不能整日盯着人家看有没有天天洗澡,怪变态的,只好从衣服上下手。
不料小厮听完之后,却为难地回道:“夫人,其实小的早就想说了,像是衣服鞋袜这种贴身的东西,要是正儿八经地穿,量尺寸定做才是最合适的,但咱们庄子上都是粗人,没有裁缝,想要裁衣得去镇子上专门的裁衣铺。”
“只是那里的师傅手艺好,压根不愁没客人,所以从来不上门给人量尺寸,都是客人主动去找。而且就算现在去定做,小的估摸着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拿到了,怕是来不及。”
李昭容闻言露出头疼的表情。
她长住将军府,贺氏一年四季都会安排上京最好的绣衣阁的伙计上门,而且府内不仅养了专门的绣娘,就连各院的丫鬟们也都会针线活。
所以她早已习惯了张口吩咐,然后底下人便会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日子,竟没想到在上京之外的地方,连想做几件衣裳这样的小事,都如此费工夫。
可也不能就让“燕七”一直穿着同一身吧?
此时,小厮道:“其实夫人可以带公子直接去镇上买的。”
李昭容一愣,随即露出古怪的表情。
她带“燕七”去买衣裳鞋袜?好像哪里奇奇怪怪的。
可小厮却像是没瞧见她的反应般,继续道:“那家裁衣铺里也有做好了的衣服,夫人直接带公子去试了买,比专门定做可快多了。”
小厮的语气十分自然,似乎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提议了。
但李昭容想了想,终究还是否掉了,让小厮把其他能立马备好的东西先送过去再说,然后便忽略掉小厮听完吩咐后仿佛看抠门金主一般的微妙眼神,转身回屋了。
……
这厢,没多久,小厮敲开邢焱的房门,讨好地笑道:“夫人特意吩咐小的来给您送东西。”
邢焱让开步。
小厮忙挤进门,手脚麻利地把一大堆东西放到桌上,边整理边闲聊着开口,语气羡慕道:“夫人对您是真好啊,公子您不知道,之前您昏迷的时候,夫人虽然一直忙庄子上的事情,但一有空就来亲自照顾您。”
“这不,您一醒过来,就又吩咐小的给您送东西来了,生怕您哪里住得不舒坦。”
邢焱一怔:“亲自照顾?”
她有偌大的庄子,又有众多的随从丫鬟,他虽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观其衣着,便知道定是养尊处优之人,又怎会做照顾人的粗活?
可小厮却点头道:“可不是嘛,小的一个人有时候忙不过来,所以只要夫人在庄子上,那都是亲自给公子您喂药的,从不假手于人。当时小的就在想啊,要是您一直醒不过来的话,夫人该有多伤心啊。”
“不过幸好,公子您吉人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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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焱眼神复杂。
小厮面容憨厚,语气也老实,看起来不像是说假话,可庄子上仆从不知有多少,又怎么可能缺了几个帮忙看护的人手?除非是她想做,是她出于担忧而心甘情愿地想做。
过了会儿,小厮将东西都整理好后,便准备离开,只是临走时却突然被喊住。
他疑惑地看过去,只见那位公子皱眉似是犹豫片刻,问他道:“你可能帮我买一件东西?”
……
房门被敲响时,李昭容正在屋内收拾东西。
她打算待会儿就坐马车去使团所在的乌林驿一趟。
原本昨日她就是打着要给身在使团的邢焱送东西的借口,才从将军府离开的,如今自然得言行合一,亲自去使团那边露个面走个过场才算稳妥,免得让有心人抓了把柄。
而且也正好借着机会,看看能不能从使团那边打听到什么有关太子遇刺一案的讯息。
所以敲门声传来时,她便以为是去套车的夏桃回来了,头也不回地道:“敲门做什么,你进来就是了。”
屋外一片静默。
她这才觉出来人并非夏桃,忙放下手里收拾了一半的包袱,转身去开门,见到站在门前的身影后,讶道:“燕七?”
她蹙了蹙眉。
以他现下的性子来看,应当不会刚刚才分开就这么主动来找她才对,除非……她心一提,拉着他的袖子上下扫了他一眼,道:“是伤口又裂开了?还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难道是她今早特意让厨房多加了点黄连的药把人给喝出问题了?
她只是想让他为昨晚以下犯上的大不敬多吃点苦头而已,可没想把人真的怎么样,毕竟她还指望着通过他知道阿淮的消息呢。
她忍不住有些心虚,一时间都没敢直视“燕七”的眼睛,生怕被瞧出破绽。
但出乎意料的,“燕七”却只问了她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他道:“你擦过药了?”
嗯?
李昭容一愣,沿着“燕七”的视线方向看去,方才明白他说的是她早上不小心被他弄伤了的手腕。
原来是这个。
她心下稍松,点了点头:“对,擦过了。”
她又没有受虐的倾向,自然一回屋就赶紧让夏桃帮她把消肿去淤的药膏涂上了。还真别说,这药膏挺管用,现下一点儿都不疼了。
她扬了扬手腕,随口道:“这药膏效果还不错,我那里还有几罐,你要的话,我拿给你?”
女子白皙的手腕在邢焱的眼前晃了晃。
那里原本红白交错泛着掐痕的地方现下正敷了一层薄薄的药膏,那药色泽洁白,膏体细腻如玉,离得近了甚至能隐约闻到一丝淡淡的清香味,一看便知是极为昂贵的,和他从小厮那赊账换来的褐色粗劣药膏明显天差地别。
邢焱沉默地将手里紧握的小瓷罐放回了袖中,摇头:“不必。”
是他多事。
女子随意地点点头,显然并不打算追问。
见状,邢焱心下一阵说不出的窒闷,抿了抿唇,便准备转身离开。
只是转身前,视线不经意地掠过女子身后时,却无意间瞧见了桌上摊开的那收拾了一半的包袱。
他忽而顿住,忍不住皱眉:“你要离开?”
43. 正版独发43
她要走?为什么?
他刚刚才答应了不会轻易离开,为何转眼反倒是她先走了?
邢焱的脚步顿在原地,漆黑瞳孔中眸光明灭,一瞬间想了很多。
见他一直看着桌上的那个包袱,李昭容便知他是误会了。
要是从前的“燕七”,她肯定就立马坦诚相告了,但如今是对着一个脑袋暂时坏了的“燕七”,解释太多反倒麻烦,于是她只含糊地说:“没有,那是等会儿我要出门给别人送去的。”
她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要是没别的事的话……”她还急着要收好东西去使团呢。
她心不在焉地随口问,已经暗自在心里琢磨起了待会儿去使团后要如何才能不引人怀疑地套话。
“燕七”的视线从她身后桌上缓缓收回,突然开口:“我能去吗?”
她回过神,惊讶问:“你要一起去?”
见他颔首,她下意识觉得不行,可拒绝的话刚涌上喉头,便听见他道:“之前见到你时,我曾经想起过一些画面,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以我猜测,如果见到更多熟悉的事物,对于恢复记忆或有助益。”
李昭容闻言一喜,也顾不上拒绝了,忙追问:“你都想起什么了?”
“燕七”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片刻,而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很模糊。”
模糊……那就是有恢复的迹象但还不明显就是了,她心下有些失望,但随即便打起了精神,认真地仔细想了想。
其实“燕七”说的也有道理,即使老大夫一时半会儿没法出城给他看诊,那也总不能一直让他困在这院子里呆着,适时出去走一走,没准儿就瞧见了什么熟悉的,然后突然就灵光一闪恢复了。
就一点,现下无论是禁军还是庄子的下人们,都误以为“燕七”是被她豢养的人,虽然从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身份过了明路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小心为上。
见他一直安静地等着她的回答,李昭容犹豫片刻,对他道:“你等我一会儿。”
然后回屋在柜子里翻了半晌,终于找到了那件眼熟的黑铁面罩,转身递过去:“这是你以前戴在脸上的,后来意外弄丢了,我又让人特地找回来的。”
她顿了顿,有些犹豫该怎么解释为什么出门还得藏着掖着,但好在“燕七”并未追问,接过去道了声“好”。
她不由地松了口气,毕竟要一直解释说服人还怪麻烦的。
李昭容道:“等会我让人给你送一套护卫的衣服,燕七你就穿着那身衣服然后戴着这个面罩,装作是我的侍卫就可以了。”
说完便摆摆手准备回房继续收拾东西,只是阖上门前,却又被唤住。
他忽然问:“为什么是‘燕七’?”
李昭容扶在门框上的手顿住,闻言,有些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什么为什么?”
邢焱望着手中的黑铁面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方才她递过来这面罩时,他便觉得似曾相识,此刻一入手,无论是重量还是边缘微不可见的细小毛刺,当手掌触上的刹那,他都隐隐察觉出了几分印在身体里的熟悉。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毫无疑问,这肯定是他的东西,她没有说谎。
而且迄今为止从他的观察来看,在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她也没必要说谎。可如果这样,那“燕七”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
粗粝的指腹在面罩的边缘摩挲,他缓缓道:“之前我便想问,你口中的‘燕七’,到底是哪两个字?”
听见他的问题,她的神情似是有些莫名,但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燕雀双飞,七星北斗的那个,怎么了?这还是你以前告诉我的。”
燕雀双飞,七星北斗。
邢焱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清滢的双眼,无声地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心底越来越沉。
自己明明对“燕七”二字十分陌生,可她却无比笃定,也没有丝毫撒谎或是心虚的表现,再加上“燕七”这个明显就像是代号的名字,那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
撒谎之人,其实非她,而是自己。
是失忆前的自己随口编了个敷衍的名字,然后诓骗于她。
为什么?邢焱的目光缓慢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眼前的女子生了一双极其好看的桃花眼,琥珀色的瞳孔清亮,眼尾微扬,当她专注看他时,他整个人都仿佛被锁入了她眼底,一种奇特的感觉从心底悄然滋生。
而许是见他没说话,她蹙了蹙眉,不染而朱的丰盈唇瓣轻咬,又轻轻张开,对他道:“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我是别家宗妇,你是我相好,一起私奔时,你被我夫君揍了个半死,才坏了脑子失忆了。】
冷不丁,之前女子气急败坏时脱口而出的话猛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当真全都是气话吗?
油然而生的负罪感从心底升起,邢焱忽然不敢看她,垂下眼,视线匆匆从她唇上微红的齿痕掠过,掩饰般道:“这名字不妥。”
李昭容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一个名字而已,能有什么不妥?
他道:“我现在对过去之事一无所知,继续用以前的名字,若是被曾经结怨的人知晓,恐惹麻烦。”
听起来好像确实也有点道理,可是……
她无奈道:“我都习惯了叫你燕七,再换个名字有必要吗?不然我就简单点,叫你阿燕或者阿七好了。”
她记得,上次被暗卫抓到的那条跑庄子里偷吃的大黄狗,后来就被厨房的大娘取名叫“阿黄”来着。
阿黄阿七,阿七阿黄,亲切又好记,她无所谓地想。
只是男人沉默片刻,开口:“晏柒。”
李昭容:“?”
这不是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吗?哪里有区别了?
邢焱缓缓道:“岁晏的晏,拾柒的柒,虽然念法一样,但到底字不同。”
他没说的是,在听她喊他“阿燕”时,随之而来的竟是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愉悦感。
这让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真实的姓绝不是“燕”,而是与之念法相同的其他字。
“晏柒?”
“嗯。”
李昭容脸色古怪地摆了摆手:“行吧,都随你,夏桃去套车了,待会儿你就坐前边帮我们赶车,我们早点出发早点回来。”
……
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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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后,庄外,李昭容上下打量着新鲜出炉的黑衣晏柒,满意地点了点头。
高大挺拔,肩宽腿长,黑铁面罩露出的半边脸庞难掩俊逸,若不是知道他是于阿淮而言极为重要的手下,她都想把人抢到自己身边了。
毕竟光是日日只瞧着都养眼呐。
就是暗卫找的衣服似乎有些小了,贴在他身上,看起来紧绷绷的,似是不十分舒坦。
李昭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在那紧绷衣裳的勾勒下隐约露出的胸肌轮廓,脑海里不自觉地就浮现出两人在山洞的那晚,自己曾经见过的衣裳底下的真容……
“夫人,该出发了。”夏桃催道。
“嗯?好。”李昭容如梦初醒,才方觉不妥,匆匆收回视线。
见男人一直望着她,她不禁有些耳朵发烧,掩饰般地板起了脸,道:“我可是出门做正事的,路上你可老实点儿,别乱跑乱说话拖我后腿啊。”
黑漆漆的面罩遮住了男人的大半面容,他似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才开口。
声音从沉甸甸的面罩下传出,显得有些沉闷,他道:“不会。”
……
有夏桃指路,马车很顺利地就驶到了乌林驿附近,但再想要靠近却是不能了,前方皆有兵士把守,一见她们的马车远远地出现在视野之内,便警惕地望了过来。
李昭容让宴柒留在马车内,自己则和夏桃下车徒步走了过去,对警戒的兵士道明了身份和来意。
兵士听完她的话,怀疑地打量了她几眼,没吭声,一旁的夏桃见状,赶忙很有眼色地偷偷塞了几块银子过去。
兵士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脸色才好了些,说:“行,等着吧。”这才转身往驿站内走,像是往上通传去了。
夏桃小声嘀咕道:“本来就是他们职责范围内的事,竟然还要收银子才肯做,真是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李昭容轻轻摇头:“隔墙有耳。”
夏桃悄悄望了望周围不远处面无表情的兵士,忙后怕地捂紧了嘴。
只是主仆二人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刚刚那个去通传的兵士回来。
直到李昭容站得都有些腰酸,一度甚至想把给邢焱的包袱撂地上一走了之时,驿站里面方才一前一后走出了几道人影。
在前的是两个异族打扮的陌生男子,应该是此次同使团一起回来的骊国人,一出现便对守在驿站门口两边的大启兵士大声地呵斥着什么,举止轻佻又狂妄。
她皱了皱眉,压下心底的厌恶,目光转向紧随其后的一个身穿绯色圆领袍的鸿胪寺官员,随即眼前一亮,高声唤道:“大人!”
那鸿胪寺官员原本正着急追着那两个骊国人说话,听见她的喊声,脚步一顿,转身走过来,揖手客气道:“原来是郡主,郡主怎么会在这里?”
她将自己的来意又说了一遍,觉得有些奇怪:“方才那小兵没有通传吗?”
鸿胪寺官员呵呵笑道:“可能是走岔路了吧。”
她点点头,没多在意,随口问起邢焱,却见鸿胪寺官员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尴尬,避开她的视线吞吞吐吐道:“这个……微臣官小位卑,也不是很清楚将军的事,郡主不如回京再问问其他大人吧。”
44. 正版独发44
那鸿胪寺官员似乎很怕她再追问,含糊了几句便想揖手离开。
见状,李昭容直觉这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忙将人喊住,让夏桃把一早准备好的包袱递过去。
她面上故作忧虑道:“那麻烦大人帮我转交一下吧,他一去几年,好不容易回来了,临了却又发生刺客的事,到了家门前却还不能回家。”
她假装没看见官员脸上的尴尬,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叹道:“我一介妇人不知什么政事,只知家中婆母担心,日日盼着,大人若是见到了我家将军,还望转告一声,等此间事了之后,让他记得早些回去。”
一旁保持着举包袱动作的夏桃也适时眼泪汪汪道:“您别哭了,当心身子呀,将军肯定很快就能回家了。”
而后一脸期盼地扭头望向那官员,眼神仿佛在催促:你快点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呀!
那鸿胪寺官员露出为难的神色,左右望了望,终是咬咬牙,快速而又低声道:“刺客一案已经有眉目了,郡主再等两日,会有消息的,至于这包袱——”
他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含糊道:“驿站里什么都有,您不用担心,等之后使团回京您就知道了,微臣这边还有其他公务要忙,就不送郡主了。”
说完,便揖了揖手,脚步不停地转身离开了。
夏桃抱着包袱,询问的眼神看向她。
李昭容拧眉想了想,斟酌道:“太子遇刺这么大的事,居然只要两日就能侦破,他们到底如何能这么有把握……这里离乌林镇不远,使团人多,驿站即使储备再多,也必然有供给不足、需要去镇上补给的时候,我们现在就去那里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其他什么消息。”
夏桃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见她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往来时方向走,忍不住跟上来,附耳小声道:“您就不担心将军那边吗?”
李昭容脚步未停,诧异道:“我担心他做什么?”
夏桃跺了跺脚,哎呀了声道:“刚刚那位大人的反应摆明了是搪塞咱们,将军那里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您呢,之前那什么骊国公主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的,而且这回骊国人又一起跟来了,万一……您就一点不着急吗?”
李昭容:“别人不想说,就是表明了不想掺和,我若逼问,岂不是与人为难?况且这回本来就只是走个过场罢了,那位大人也说了,过两日自会知晓,急什么?”
而且现在当务之急是被牵扯进太子遇刺一案的阿淮,至于邢焱……
一个几年都不着家、只会给她带来麻烦和非议的臭男人,她巴不得越晚和他见面才好呢。
主仆二人走后。
驿站门前,骊国王子挥退旁边阻拦的兵士,看向李昭容离开的方向,眯了眯眼,突然问道:“那是谁?也是你们启国这次给孤准备的和亲人选吗?”
鸿胪寺官员一见他表情,便知他在想些什么,心里骂了句,面上却呵呵笑道:“殿下说笑了,那是我朝的昭容郡主,早已几年前就嫁为人妇,自然不在此列。”
骊国王子:“哦,那还真是可惜。”
只是嘴里虽然说着可惜,眼含兴味的视线却没有收回半分。
见状,鸿胪寺官员心中唾弃,不动声色地移步挡在了他面前,笑呵呵地拱手道:“外臣一大早就听说王子要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招待不周,哪里怠慢了,只是现下刺客还未抓到,王子还是暂留驿站之内会比较安全。”
……
马车上,夏桃因晕车主动请缨坐去了外面赶车,因而此时车厢内只剩下李昭容和晏柒二人。
李昭容正回想着刚刚那官员透露出的消息,冷不丁听见一道低沉的男声从旁边传来。
“你今日出门,就是为了给你夫君送东西。”
虽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
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抬头沿着他的视线方向,正好看见自己上来时随手搁在边角上的未送出去的包袱。
一早特意收拾好的包袱被带出门,又被纹丝未动地拿回来,再加上他是习武之人耳力好,听见了她和鸿胪寺的人说话也说不准,所以她并不奇怪他知道。
闻言,便没怎么在意地点了点头。
车厢内陷入安静。
可没过一会儿,又听见他缓缓开口,语气似有不虞:“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男人看她的眸色微暗,漆黑瞳孔里像是沉了一片化不开的墨。
李昭容微微疑惑:“说什么?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邢焱心口猛然一堵。
驿站周围有众多兵士把守,随时警戒驱逐靠近的人,他赶着马车离得有些远,便只听见了她对着那个身穿官服的人诉衷肠,说她思念夫君的一番情真意切的话。
可既如此感情甚笃,那之前她口中所言姘头不姘头的话又是为何?且还对他露出那副表情……
他今早还觉得或许其中有几分真也说不准,直到刚刚他知道了她夫君其实已经数载未归。
根本不在家中之人,又要如何指使下人来殴打他这个所谓的“奸夫”?
她的话,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邢焱眸色沉了沉,视线一寸寸扫过她毫无心虚的无辜面容,目光慢慢变冷。
李昭容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仔细想了想,倒还真有些要叮嘱的,便道:“快中午了,待会儿到了镇上之后,我们先去酒楼吃饭,等吃完饭,你若是瞧见什么觉得眼熟的,或者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和我说。”
原本她只是随口一提,不料他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不必,我一人去足矣。”
还真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李昭容有些诧异,但还是爽快应道:“行,那你忙你的,之后再汇合也成。”
这会儿她倒没怎么担心人会不吭一声就跑了,毕竟就算人失忆了,但最基本的品性还是在的,她相信他既然之前答应了自己,便不会做出出尔反尔之事。
两人未再说话,马车一路驶到了乌林镇上的酒楼。
乌林镇原本只是个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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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不多,街上也比较冷清,但如今却变得热闹,就连麻雀大的酒楼前竟也停了好几辆阔气的马车。
楼内的一楼大堂也坐了许多客人,李昭容甫一进门就觉得有些吵闹,便让伙计领她们上了二楼。
镇上的酒楼陈设向来简陋,二楼并未设置包厢,只搬来了几扇旧屏风做隔断,临时隔出了几桌座位,她们便坐在最靠里的地方,倒也清静。
伙计手脚麻利,点完菜后没一会儿就将热腾腾的饭菜都送了上来。
晏柒在进酒楼前便独自离开了,她没什么胃口,便只点了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
在外不讲究虚礼,李昭容让夏桃坐下来一起吃,早已饿了的夏桃也不客气推辞,刚一屁股坐下来,便迫不及待地挟了一筷子青菜送入口中。
只是随即便露出复杂的表情,忍不住对她小声吐槽道:“这青菜味道也就普通,居然敢卖的这么贵,而且还有这么多有钱人家来吃,他们都不觉得难吃吗?”
隔着栏杆眺望楼下大堂,热热闹闹地坐满了来吃饭的人,其中不乏衣着光鲜之人。
李昭容也挟了块清蒸鱼尝了尝,闻言笑道:“也不奇怪,物以稀为贵,这乌林镇是离上京最近的镇子了,附近还有大名鼎鼎的平安寺,若是刚好出城来上香而又赶不及在关城门之前回去,且在城外也没有住处的话,那便只能在这里解决食宿了。”
见夏桃面上恍然,李昭容又笑道:“尝尝这鱼吧,应该是附近河里现捞的,比起府里的要新鲜不少。”
夏桃闻言,便也挟了块鱼肉放入口中,将信将疑地嚼了嚼,接着眼睛一亮地点点头,但随即又露出肉疼的表情,悻悻道:“半钱银子一盘的青菜,五钱银子一盘的鱼,这怕是婢子吃过最心疼的一顿了。”
主仆二人这边闲聊着,那边从楼梯上走来一个穿着宋锦打扮光鲜的丫鬟,皱眉往二楼扫了一眼,然后往她们的方向走来。
丫鬟随意地打量了下她们桌上的三菜一汤,再看夏桃浑身上下毫无半点贵重首饰的打扮,眼中露出了然,抬头朝夏桃笑道:“这位姑娘,我们夫人喜静,能将这位置让给我们么?”
她边说边指了指楼下大堂,那里果真有个衣着靓丽的夫人被周围其余几个丫鬟簇拥着。
丫鬟笑道:“以表诚意,你们这桌菜可以记我们夫人账上。”
只是话里虽然是在询问她们的意见,眼里却全是成竹在胸,和夏桃说话的语气也隐隐带着几分傲气,好似有人替她们买账是什么非常值得感恩戴德的事一般。
可明明她们桌上的菜才刚刚端上来没动几筷子,丫鬟也明明瞧见了她们还未吃完,却一上来便要她们让出位子,李昭容不由地便心生不喜。
只是她背坐在桌边,远远地瞧着那夫人似乎有些眼熟,又看那夫人正拿帕子捂着鼻子,像是一副受不了大堂吵闹的模样,本着同理心,便开口道:“这桌子很大,你们夫人若是不嫌弃,可以上来与我们同坐。”
言下之意,一起拼桌,可以,让位,不行。
45. 正版独发45
李昭容原本坐在背对着二楼走廊的位子,因此那丫鬟走过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夏桃,便下意识地忽略了其他人。
此时听见她冷不丁开口,丫鬟诧异看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一滞,在她和夏桃之间来回打量了下,似是明白过来她才是此间做主的人,谨慎道:“我去问问我家夫人。”
然后转身走了。
李昭容没放在心上,继续和夏桃吃饭。
只是没一会儿,那丫鬟又回来了,道:“我们夫人说了,她喜静,你们若是能将位置让出来,不止这桌菜,你们想打包什么都可以记我们夫人账上。”
李昭容脸上的表情淡了,夏桃觉出气氛不妙,放下筷子,问那丫鬟道:“你们夫人是哪家的?”
丫鬟微微昂首,自豪道:“我们是礼亲王府的。”
一听是王府,夏桃也有些拿不准,眼神询问地看她。
李昭容心中隐有猜测,淡声道:“我们不缺那点银子,如果你们非要坐在这里的话,你们夫人今天中午怕是吃不成这顿饭了。”
见她竟然仍旧拒绝,且拒绝得十分不客气,丫鬟很是意外,以为她没听清,又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我们夫人可是礼亲王府的。”
李昭容没理,挟了一筷子菜给夏桃:“吃饭。”
就在这时,二楼楼梯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不悦道:“不过是找个座位这点小事,怎么花了这么久。”
丫鬟听见自己被责骂,悄悄瞪了她一眼,跑回到那位夫人身边,手指向她们两人的方向,低声耳语了一番。
那位夫人的面色很不高兴,问那丫鬟:“她真是这么说的?”
丫鬟忙点头,神色隐有幸灾乐祸,不料下一刻便被那位夫人毫不客气地训斥道:“这二楼这么多座位,怎么你非要问她们?旁边还有几桌你怎么不问?还是说因为只有她们那桌都是女眷?难道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欺软怕硬的?”
丫鬟被训得抬不起头来,支吾着不敢说话。
二楼确实还有其他几桌,但大都是男客,且看起来都是面相凶巴巴不好说话的样子,所以她才一上来就把劝说目标瞄准了最靠里的李昭容那一桌。
“怂货。”那夫人轻嗤一声,随即便朝李昭容主仆二人的方向走来,“不过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连我父王的面子都不给。”
只是隐有不耐的表情却在看见李昭容时凝滞,脱口而出道:“是你!”
李昭容掀眼一瞧,心道原来还真是熟人——张夫人。
两人之前便在太子妃的赏花宴上结了怨,张夫人当时毫不客气地当着众人的面踩她的脸,此时再次见面,李昭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和颜悦色地相迎。
于是,她只是稳稳地坐在位子上,微微点头,没什么表情地打招呼:“张夫人。”
张夫人也完全没料到会遇见她,原本准备好的措辞全都用不上,一时间站在原地没说话。
而方才那丫鬟见她如此淡定,见了人竟然还不起身让座,眼神惊疑不定地悄悄打量着她,似是在揣摩她的身份。
此时,酒楼门口又走进来乌泱泱一批人,甫一进门便直奔二楼而来。
为首的小姑娘看起来约莫九、十岁的模样,一上楼,见到杵在原地的张夫人似是很诧异,问:“嫂嫂怎么站在这里?”
她拧眉扫了周围一眼,语气很不高兴道:“怎么都坐满了,我们的位置呢?不是嫂嫂你说无论去哪儿咱们都是座上客的吗,原来是吹牛啊。”
边说边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嘀咕道:“还以为王府家的女儿能有多大面子呢,原来就这,切——”
小姑娘说话的声音不低,二楼的其他客人听见动静都瞧过来,低头窃窃私语。
而张夫人一听那句轻蔑的“吹牛”,登时整个人就不好了,此时在四面八方投来的看热闹的视线中,面色更是变得难看。
张夫人眼中隐有怒火,却好像顾忌着什么一般忍耐住了,朝那小姑娘低声道:“这里环境不好,我们换一家。”
那小姑娘闻言立马甩脱张夫人拉她的手,不高兴道:“这镇上就这一家稍微大点的酒楼,你还要让我上哪里去?我才不想回到那破寺里再去吃没味道的斋饭了,我要吃肉!我要吃肉!你要是不给我吃,小心我回头就告诉我哥,你虐待我!”
旁边也有随那小姑娘一同来的年长者立马板起脸,皱眉斥向张夫人道:“要不是你非得拉小鸢来什么寺庙,我们如今也不会困在城外不能回去,老大媳妇,你可不能趁老大不在的时候就欺负他妹妹啊。”
几人说话的时候,李昭容就坐在一边,见后面来的几人的穿着打扮不似京中人士,便大概猜到了来人应该都是张家的亲戚。
张夫人虽然是礼亲王的长女,可却和郭太太一样,姐妹二人都是低嫁,分别嫁入了根基单薄的张家和郭家。
只一点不同的是,同样是门第不显的人家,张家如今全族上下都依靠着张御史过日子,而郭家却早已凭借着郭学士的步步高升而举家搬入了上京,且隐隐有了迈入新晋世家一列的势头。
这些都是李昭容以前闲暇时曾听贺氏聊起过的,此时亲眼见了张家人,当即有些明白为何贺氏说起张家时是皱眉的表情。
但这与她无关,她并不打算掺和。
李昭容拿了块酒楼送的点心塞入一脸看八卦的夏桃的嘴里,示意她别说话。
而那边,张夫人额角青筋直跳,压着怒气道:“是她非要来平安寺玩的,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
那小姑娘立马不乐意了,指着她的鼻子道:“你这什么意思?要不是你没事提什么寺不寺的,我会想到来这里?而且谁晓得你居然在外面连个歇脚的庄子都没啊!王府出来的女儿这么穷,谁信啊!我看你就是瞧我不顺眼,才故意让我住不舒坦也吃不舒坦的!我要告诉我哥!”
说着便哭着嚷嚷起来,旁边的年长者也跟着你一句我一句地指责着。
而张夫人被丫鬟扶着,面色铁青,看起来像是气到快要昏过去。
二楼场面一度混乱又吵闹,小姑娘尖利的哭嚷声像是能穿透整座酒楼。
此时,本打算旁观的李昭容实在是被熊孩子吵得头疼,忍不住撂了筷子,看向张夫人:“这你小姑子,你不管管?”
被自己讨厌的人目睹了最丢脸的时刻,张夫人脸色青白交错,眼中隐有羞愤,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道:“我能怎么管?”
李昭容道:“你之前在宴会上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这会儿哑巴了?”
张夫人神色一滞。
李昭容道:“不是我多嘴,咱们身为长媳,也该多注意些底下妹妹们的教养,总弄成这副没家教的样子,也难怪张家长辈会心生不满训斥于你了。”
这是把当日赏花宴上张夫人高高在上对她嘲讽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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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张夫人也想起来了,她感受着周围客人们投向自己的看好戏的目光,再望着这何其相似的一幕,张了张嘴,脸色慢慢涨红:“我……”
李昭容却不看她,扭头朝正哭闹着的小姑娘道:“张鸢,是吧?真是可惜了这么好听的名字,以前经常听张御史夸他妹妹聪明又活泼,可爱又漂亮,乖巧又懂事。”
李昭容加重了其中几个词的语气,随即摇摇头,失望道:“没想到啊,竟然见面不如闻名。”
小姑娘被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夸赞的词砸晕了脑袋,哭闹的声音猛然卡在嗓子眼里,扭头狐疑地问她:“我哥真这么说的?”
李昭容点头,随即故意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她,道:“是啊,不过看你这样,你应该不是张御史的妹妹吧?毕竟都说他妹妹人前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像个大家闺秀一样,我看你……似乎不太像。”她摇摇头。
小姑娘闻言急了,立马站直了身体,咳了咳,挺了挺胸道:“你看错了,我就是张鸢,我就是大家闺秀。”
矜持的模样,与刚刚差点就要在地上打滚时简直判若两人。
张夫人见她三言两语就帮忙制住了熊孩子,稳住了场面,稍稍松了口气,再看向她时,眼神已变得复杂无比。
李昭容重新拿起了筷子,挟了菜放到自己碗中,淡声道:“别这么看我,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吃顿饭。还是那句话,这桌子很大,要么坐下来一起吃,要么就走人,别站这里当门神,耽误别人吃饭。”
这话可谓说得十分不客气,但张夫人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了她片刻,还是选择坐了下来,嘴唇动了动,微不可闻道:“谢谢。”
李昭容没作声。
吃完饭,张家一众亲戚嚷嚷着要继续去逛街,率先离开了,乌泱泱的一批人来得快,走得也快,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酒楼门口。
而张夫人急匆匆结完账后,出门追上她,低声道:“今日我记你的情。”
李昭容道:“没必要。”
见她脚步不停,张夫人追上来,快速而又小声道:“之前……是我对你不住,我当时就是看你不顺眼,没别的意思。你不记前仇,我也不是恩将仇报的人,我来就是想提醒你一句,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回京了。”
李昭容停下脚步,蹙眉看她:“什么意思?”
张夫人含糊道:“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我有表亲也是在军营里当差的,所以知道点南疆那边的消息……反正一句话,你的婚事当初是圣上亲自下旨的,只要你不点头不让步,其他任何人都别想越过你,随便进到你家后院里头去。”
李昭容眉头紧皱。
这是在说邢焱和骊国公主?难道还真有其事?
见她不说话,张夫人露出同病相怜的神色,连叹了几句,忍不住道:“实在不行,其实和离了也成,你不像我,你还有封号,一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也不错……”
却在这时,一道男声冷不丁自身旁响起,“什么和离?”
李昭容愣了愣,一扭头,便见到进酒楼前便独自离开去办事的晏柒不知何时回来了,此时正站在她身边。
只是还未待她解释,张夫人望望她,又看看他,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打转,最后落在了晏柒面罩外露出的半边俊逸脸庞上,随即恍然。
张夫人脸色十分微妙,呢喃道:“原来你早就找好了……”
46. 正版独发46
人来人往的街上,张夫人瞧她的眼神无比诡异,令她忍不住问:“找好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张夫人却露出“我懂我懂”的表情,高深莫测地道:“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话音微顿,又凑过来,附耳小声说:“你也是个会选的,我看他长得俊俏,鼻子也挺,一看就是个能干的,你可有福了。”
边说边咂舌。
李昭容闻言更不解了,俊俏和能干有什么关联?
而且他能干了,为什么她就有福了?
她觉得张夫人定是在胡言乱语,敷衍地“嗯嗯”了几声,然后无意往旁边扫了一眼。
只是就这一眼,却恰巧对上了男人低头望过来的视线。
幽深,晦暗。
即使隔了一层,她仿佛也能清楚地在脑海里刻画出此时玄色面具下他挺拔的鼻梁,以及深邃的眉眼。
久远的记忆里,不知是谁和她闲聊时曾经八卦过,说鼻子很挺的男人那里也会很……
脑袋忽而“嗡”的一声,福至心灵般,她忽然明白过来。
张夫人语气里的暧昧哪里是在夸一个能干的护卫?分明是在说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宠!
她脸上一臊,顾不得许多,匆匆收回与他交汇的视线,赶忙推开张夫人,低声恼道:“你胡说什么呢!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夫人退后几步,依旧是一副“我懂”的表情,揶揄道:“对对对,不是我想的那样。”
说完,又忽而正了脸色,道:“刚刚我提醒的话你可别不放在心上,要不是看在今天的事的份上,我才懒得多管闲事,巴不得多看点热闹才好。”
张夫人道:“不过我不看热闹,不代表别人不看热闹,内宅里头的夫人们那张嘴你是晓得的,你要是想多过几天安生日子,就别回去。”
张夫人说完后,便和半天等不到人于是回来催促的张家亲戚一起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向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
那眼神,看得她脑袋直发热,一会儿琢磨张夫人透露的消息背后的意思,一会儿又忍不住去想……
“在想什么?”他道。
冷不丁的男声吓了她一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在想鼻子。”
“……”
话刚出口,她便反应过来,脸上登时“噌”的一下变红,懊恼到恨不得找块地缝儿赶紧钻进去,嘴上连忙找补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怕他追问,又赶忙装模作样地向周围张望了下,蹙眉道:“你把马车停哪儿了?太阳这么大,难道要让我走过去吗?还不快些去把马车赶过来。”
“……”无人回答。
纷纷攘攘的街上,只他们二人身处的这块地方像是被单独隔开的一般,唯有死一般的安静。
李昭容尴尬到压根儿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目光,只能依稀感觉到他似乎沉默地看了她许久,然后转身走了。
她猜,应该是听她的话赶马车去了,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幕恰好被从酒楼走出来的夏桃瞧见,纳闷问她:“大白天好端端的,您这是叹的哪门子气?”
李昭容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结完账了?我让你打听的问到了吗?”
一提起正事,夏桃立马忘了追问,扭头望了望四周,点点头小声对她道:“花了一点银子跟伙计问到了,说是驿站那边最近每日都会找他们订几十份饭菜,还指明都要最贵的,让酒楼的伙计一日三次定时送过去。”
李昭容皱眉:“就算驿站人手不足忙不过来,可这也太奢侈了些。”
夏桃也想到了刚刚桌上的那几道贵到令人肉疼的菜肴,深有同感地点头,随即又道:“可不是么,不止这个,婢子还打听到了,最近镇上为数不多的几家客栈都被住满了,不止没来得及回城的百姓,还有两三个像是军营里的人。”
李昭容问:“军营里的人?禁军?”
可禁军不应该是统一驻扎在乌林驿附近,最近一直负责搜查刺客吗?又怎么会跑到客栈里去?
夏桃摇头:“婢子也不晓得,伙计说那几个人古古怪怪的,口口声声说自己受伤了要休养,只让客栈的小二把饭菜放门口,不让人进房间,自己也不下楼,整日里待在屋子里头不晓得在干什么。”
李昭容忽觉不对,这也太细节了些,拧了拧眉,问:“不是酒楼的伙计吗?怎么对别人客栈里的事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一瞬间,她都忍不住有些怀疑,难道是有人刻意指使了伙计故意这么说的?
只是下一刻,便听见夏桃十分自然地开口:“因为伙计说镇上那些客栈也是他家酒楼掌柜的开的,他也有兄弟姊妹在那里干活,所以就知道了。”
李昭容无言。
好一个生财有道的酒楼掌柜。
“行吧,这些事你不要再对其他人提起。”她叮嘱道。
夏桃懂这里面的轻重,点点头表示知道。
一时间接收到的消息有些多,李昭容暂时想不出什么头绪,又被头顶的太阳晒得难受,忍不住有些心浮气躁。
炎节时日里的太阳着实毒辣,而且此时正是晌午的时候,方才在酒楼里面倒还好,出来后站在外面没一会儿,身上便已出了一身细汗,黏腻得紧。
赶马车的晏柒迟迟没回来,夏桃又去了隔壁街买冰饮子,她张望了下,见街对面有块看起来稍微凉快点的树荫处,便想到那里暂时避避。
只是刚抬步,便听得人群中忽然几声惊呼。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急促逼近的马蹄声。
她觉出不对,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便见到一匹枣红色的马像发了疯似的,嘶鸣着,直直地冲她而来!
而那马背上的人,发丝微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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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茶色,赫然是一副骊国人的长相!
她微微惊愕。
骊国的人,竟私自跑来了这里?!
这一恍神,下意识躲避的脚步便没注意踩到地上的石子,一个踉跄,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右边脚踝一阵撕裂,几乎是瞬间便传来钻心的疼痛。
就在此时,那匹疯马也逼近到了跟前,看起来能踏碎血肉的马蹄也在她的面前高高扬起,眼看就要重重落下,忽然。
噼啪——
是竹骨被狠狠踩碎的断裂声。
千钧一发之际,赶马车回来的晏柒跳下车,一把抓起路边摊位上的竹伞拦住疯马的马蹄,单手揽住她的腰往旁边避去。
意外发生得太快,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耳边一阵嗡嗡,好似所有的声音都瞬间消失不见。
除了身侧那道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能站起来吗?”头顶上方响起晏柒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冷。
她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还在晏柒怀中,赶忙退开,撑着胳膊试图站起来,却脚踝一疼,又是一个踉跄。
晏柒皱眉,松开了揽着她腰的手,让她坐在他腿上,扶着他的肩膀稳住身形。
李昭容疼得有些脑袋发蒙,一时不知他要做什么,直到看见他一言不发地脱下了她的鞋子,一手握住她的脚踝,一手握住她的小腿。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意图,试图伸手阻拦:“不……”
“别动。”他攥紧她想要抽离的腿,道,“踝骨脱臼,不想站起来了?”
她一怔。
似曾相识的话,似曾相识的画面。
好像不久之前,他也是这么给她治伤的。
而晏柒说完后,似是也觉得这幅场景有些熟悉,微微出神了片刻方才回神,而后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双手施力。
咔嚓一声。
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关节响动的声音,紧接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难以言喻的胀痛和紧绷感在脚腕处蔓延,不过好在能站起来了。
只是她正准备说话时,旁边传来一道十分不悦的斥责声。
“胆大包天的刁民!这是上好的大宛马,你们竟敢伤它?”
一听见这倒打一耙的声音,她便心底直冒火,再一瞧卧倒在地不停抽搐着的疯马马掌上烙的官印时,更是愤怒至极。
这分明是她们启国的良马,却被一个外来的骊国人骑来玩乐,用来当街纵马伤人,简直荒唐!
只是没料到的是,那骊国人原本不悦的语气在瞧见她时立马一变:“是你?”
他走近,目光落在她尚未来得及穿鞋的脚上,问:“唔,你受伤了?”
不知怎的,在他开口的瞬间,一阵恶寒霎时爬满了她的后背。
下一刻,晏柒轻移几步挡在她身前,冷道:“管住你的眼睛。”
47. 正版独发47
那骊国人闻言,眯眼打量了下晏柒身上的护卫衣裳,轻蔑道:“主子说话,哪里有奴才插嘴的份?让开。”
晏柒脚步未动。
“不让?”那骊国人笑了下,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旁边卖竹伞的摊主,一脚踹翻了摊位,桌上摆的竹伞和其他东西顿时摔得七零八碎。
遭了无妄之灾的摊主不敢惹事,只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边,脸上的表情满是敢怒不敢言。
见状,晏柒浑身的冷意更重了些,右手拇指摩挲着腰间刀柄,场面一触即发。
说话的间隙,夏桃也回来了,见状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买的东西跑过来扶她。
李昭容穿好鞋整理好裙衫,忍着脚踝上的疼,一步一步从晏柒身后走出,按住他意图拔刀的手,轻轻摇头。
晏柒明显一顿,皱眉转头看她。
那骊国人也将眼含兴味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道:“这马可是上好的大宛马,千金难得,不如这样,姑娘请孤,噢不,请我喝杯酒,这事我就大度不计较了,一笔勾销了如何?”
李昭容没错过他口中差点说漏的自称,心道果然,上下打量着他身上启国人的衣着打扮,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骊国王子却以为她在犹豫,更来劲了,指了指旁边的酒楼:“不如我们就去那里……”
李昭容心中大概有了数,忽而出声打断他的话,毫不客气道:“你瞎吗?”
骊国王子一愣。
李昭容道:“我明明梳着妇人发髻,你却喊我‘姑娘’,眼睛若是没用便扔了。”
骊国王子脸上挂笑,道:“是我眼拙了,不过这不重要,相逢就是有缘。”
李昭容再次打断他的话,露出恍然的表情,然后笃定道:“原来你喜欢勾搭有夫之妇,当人人喊打的小三。”
她鄙夷地看他:“无耻之尤!”
骊国王子明显被“小三”两个字给震住了,表情空白了一瞬,似是从未想过自己能与这个词联系在一起,脸上的笑变得僵硬。
过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张了张,似是想说什么。
但她并未给他这个机会,在他开口之前便高声喊道:“天呐!骊国人!”
闻声,周围人群的脚步立刻警觉地停下。
见状,她又高声道:“骊国人居然跑到我们大启偷鸡摸狗来了!大家快来看呀!是骊国人!”
大启和骊国胶战几十年,有不少百姓的亲友父兄都死在战场上,对骊国人可谓是痛恶至深,一听见这里居然有骊国人的存在,一个个皆转过头来,将敌视的目光对准了空地中央神情僵硬的骊国王子。
“看他头发和眼睛,真是骊国的人!”
“一个骊国人穿着我们启国的衣服偷偷溜进来,肯定是想干坏事!”
不知是谁起的头,随着人群中高喝的一句“打他”,百姓们接二连三地全都义愤填膺地围了上去。
也是这时,李昭容见机一手扯住晏柒的袖子,想让他跟着自己离开,不料使劲扯了扯,却没扯动。
她皱了皱眉,朝他快速低声道:“我们没必要惹麻烦,先离开这里。”
她转头让夏桃把一袋银子给旁边卖竹伞的摊主后,便强硬地拉着晏柒快步远离了混乱的现场,迅速往马车方向走。
离开前,她远远地扭头望了身后一眼。
在他们走后不久,就有官兵赶来,驱散了聚在一起的人群,然后护着一身狼狈的骊国王子离开了。
官兵来得太快,骊国王子只是被愤怒的百姓揍了几下,却并没受多少伤,她心中直道可惜,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在上马车时,因着使力,受伤的脚踝又是一疼,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
马车上的小柜子里常备了药膏,这会儿她也懒得避讳,直接找了一罐打开,脱去鞋袜,半曲着膝盖坐在小榻上,挖了一点药膏轻轻抹在脚踝红肿的地方。
清凉的药膏抹上去,肿痛的感觉果然消失了许多。
待穿好鞋袜后,扭头见晏柒的目光还一直落在她身上,她以为他还在想方才的事,想了想,道:“刚刚谢谢你救了我。”
若不是他及时赶来,她怕是得结结实实地挨那匹疯马的一蹄子,想想就可怕。
不过她也没忘记晏柒刚刚差一点就要拔刀的动作,以及她想扯他走时,他曾拒绝的态度。
她犹豫了下,道:“下次如果还碰见这样的事,千万别冲动,我会解决的。”
不料晏柒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却是反问道:“为何不要冲动?”
她想也不想地回答:“你的身份不太适合露在人前,还是避着一点为好。”
万一惹来有心之人的追查,那真叫说也说不清。
只是晏柒沉默了下,忽然道:“我是什么身份?”
她一愣。
接着,便听见他极为缓慢地开口:“人人喊打的小三。”
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将她对着说骊国王子的话重复了一遍,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她闻言大窘,立马想起了之前自己一时气急时说过的姘头不姘头的话,知道他是误会了,忙道:“我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话刚一说完,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想解释说他们二人其实并非那种暧昧关系。
但如此前后自打嘴巴,她怕他觉得自己假话太多,然后又误会自己不可信,于是犹豫了下,含糊道:“等你恢复记忆以后自然就知道了,我俩的关系比那种关系好得多,也可靠得多,你别想太多。”
她一直认可他为半个亲人,而亲人是最亲近且最可靠的关系,这话可绝不算说谎。
可不知怎的,今日的晏柒却一反常态,锲而不舍地追问。
他道:“那种关系是什么关系?”
她张了张嘴,一时语塞,这怎么还过不去了呢!
谁知道当时气急扯的借口能让她如今为难成这样,她避开他的视线,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这茬给糊弄过去。
神思不属间,忽而眼角余光瞥见他衣角,应当是刚刚混乱中擦到地上的石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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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弄坏的,布料被刮得发白抽丝,看起来有些破破烂烂的。
她灵光一闪,伸手指了指那块破损的地方,生硬地移开话题道:“你衣服破了,刚好在镇上,来都来了,我带你去买衣服吧。”
随即神色自若地掀开车帘,让夏桃把马车往裁衣铺的方向赶。
吩咐完后,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夏桃找话说,努力忽略掉来自身后的视线。
好在没过多久就到了裁衣铺门口,李昭容赶紧拎着裙角下了马车。
裁衣铺的娘子是个热情的,得知来意,一连拿来好几套成衣,其中还夹了套女子的衣裙。
李昭容忙摆手,说自己不需要买衣裳。
可娘子闻言,笑呵呵地把衣服往她手里塞,嘴里夸道:“夫人和郎君一进门呀,我这店里都亮堂了,这衣服和你家郎君的那件是成配的,不要银子,权当我送夫人的,好容易瞧见对模样俊俏的小夫妻,也好让我饱饱眼福。”
说完,娘子指了指铺子内用帘子隔出来的一小块地方,又指了指铺子里的后门处,笑道:“不过就是铺子太小,得委屈你家相公去我家后头院子试衣了。”
李昭容原本只是想直接打包几件衣裳走人的,而且她也并不觉得晏柒会答应像个木头玩偶般乖乖试衣。
此刻听见娘子误会他们两人的关系,她更是连连摆手。
只是她刚想开口拒绝,便听到身边的晏柒沉声说了声“好”,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抬步就去了后门外的院子。
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然后便被娘子热情地拉去了帘子后头换衣。
裁衣铺的娘子确实做衣服是一把好手,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但穿起来柔软又舒服,样式也好看,她当即决定也给自己买几件。
毕竟,女子的衣箧里总缺那么一点衣裳。
只是她试完衣后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瞧见晏柒的身影,不免心里有些奇怪。
等待的工夫,门口又走进来位女客,似乎和裁衣铺的娘子是熟人,一边挑衣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她没多在意,百无聊赖地等着,直到听见了她们说:“哎哟,你是没瞧见,那个骊国人鼻青脸肿的,手都被打折一只咯。”
裁衣铺的娘子惊讶道:“啊?不是说被官兵带走了吗?竟然还有人敢在兵爷的眼皮子底下掠人啊?”
“谁知道咯,反正他们没抓到,管他的呢,骊国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打得好,看着就解气。”女客哼道。
李昭容:“……”
她突然有种强烈的直觉,目光移向了铺子后门的院子方向。
正巧此时,一只带茧的手掌掀开了铺子里那张与后院作隔断的帘子,站在了她眼前。
晏柒也听见了铺内那二人仍在继续的闲聊,却并未露出什么异样或是心虚的表情,神色十分平静。
李昭容看他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装模作样的!别以为她没看见他袖口没擦干净的血!
48. 正版独发48
两人对视一眼,却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个带刀的官兵,似来者不善。
李昭容当即心一紧,立马移步站在了晏柒身前,装作帮忙整理衣裳的样子,边用手指揉去他袖口残留的血迹,边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官兵问:“刚刚可看见了什么可疑的人路过?”
裁衣铺娘子摇摇头:“没呢官爷,是在抓什么人吗?”
一旁的女客也插嘴道:“不会是在抓那个打了骊国人的好汉吧?”
“不该问的别问。”官兵不耐烦道。
他扫了一眼铺子内众人,目光落在晏柒脸上的面具时停顿了下,眼神狐疑。
裁衣铺娘子赶忙道:“那是奴家店里的客人,一直在铺子里头试衣服呢。”
官兵没理她,看向晏柒,毫不客气地命令道:“藏头藏尾的,肯定非奸即盗,把面具摘了。”
晏柒的眸光动了动,似是要抬手,李昭容立马按住他,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人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呢。”
她转身看向那官兵,抬了抬下巴,同样毫不客气地说道:“怎么说话呢,谁非奸即盗了?当兵的了不起啊?就能这么平白无故污蔑老百姓了?”
她语气可谓很冲,那官兵似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当面驳斥他,愣了愣,随即脸上有些不好看起来。
官兵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拦在晏柒身前的她,似是在猜测她的来头,皱眉道:“你……”
只是话未说完,又有人走进来,看起来好像是那官兵的上峰,甫一进门,那官兵便陡然收声,跑到来人跟前耳语了一番。
边说,边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李昭容二人。
来人听见禀报,也跟着看过来,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晏柒身上时也是一顿。
官兵说:“大白天的戴面具,鬼鬼祟祟的,头儿,我看他们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李昭容见状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一趟会惹来这么多麻烦,出门时她就不带晏柒来了。
他顶着底下那张脸也不晓得曾经做过什么事,戴面具会引来怀疑,不戴面具又怕碰见仇人,这不是为难她么!
但到了此时,她也只能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装作不高兴道:“怎么说话呢?莫名其妙就给人扣帽子,大白天戴面具怎么了?我夫君长得好看,我不想让他被别人瞧见不行吗?”
她亲密地挽起晏柒的胳膊:“这我俩夫妻间的情趣而已,不懂别瞎说!”
此话一出,铺子里霎时一静,其余人的表情立即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来人脸上也变了变,犹豫了下,随即便转头对那官兵板着脸斥道:“听见没?就你大惊小怪的,还不赶紧给我滚蛋!”
那官兵有些不服气,依旧锲而不舍道:“这什么破理由,一听就是借口,头儿,我看就是他们!我去把他们逮起来!”
来人立马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也不解释,直接拎着他的衣领走出门。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听见那人低声骂那官兵道:“给你台阶下不懂吗?没看见那女的头上戴的金簪吗?能抵你头儿我一年的俸禄都不止!就为了个骊国人去得罪人,你脑子没毛病吧?”
官兵还想挣扎道:“可上边的命令就是让咱们抓人啊。”
那人没好气地说:“上边让你吃屎你也吃啊?你是头儿还我是头儿?别废话,就当什么也没看见懂不懂?再多唧唧歪歪一句,小心我削你!”
“……”
见人走远了,李昭容方才放下心来,一扭头,刚好对上晏柒低头看过来的视线。
她有些恼他的自作主张,没理他,松开挽住他胳膊手,朝正眼神揶揄地瞧着他们的裁衣铺娘子道:“劳您把这些衣服都打包起来,再另外拿几套一样尺寸的,都包起来。”
果然是贵客,出手就是阔绰,娘子脸上一喜,忙不迭应声:“哎,夫人好眼光,我瞧这衣服呀,穿在您夫君身上最合适了,贼俊贼俊的。”
随即转身又拿了几套男子衣衫过来。
打包的工夫,娘子嘴里打趣道:“我开铺子这么多年,大多都是女子或是男子独自来买衣服的,还没见过有谁是专门陪着自己相公来的,而且还出手这般阔气,你们夫妻俩的感情肯定很好。”
旁边正挑料子的女客闻言也插了一嘴,道:“我家里头也是我管账,但换我我才舍不得给我家那个花这么多银子呢,一季有两套换洗的就差不多得了,臭男人不配。”
这话怎么接?李昭容礼貌又尴尬地笑笑,没吱声。
娘子直接将打包好的衣服递给了晏柒,笑道:“郎君好福气呀,你家夫人对你可真不错。”
打趣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直转悠。
李昭容实在是架不住这种眼神,被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只能尴尬地笑,然后一付完银子,便赶忙扯住晏柒的袖子往外面拽。
离得远了,仿佛还能听见铺子里那娘子和女客揶揄的笑声。
说不清的羞耻和恼怒充斥在胸腔里,待上了马车,见从头至尾都沉默的晏柒依旧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似乎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后,更是生气。
她憋了憋,忍不住责问道:“我不是让你别冲动吗?你当那个骊国人是什么好相与的吗?万一让人发现是你干的,肯定要把你拉去问罪,你就这么不惜命?”
晏柒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担心我?”
语气似有探究。
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不然呢。”
话一出口,发现自己被带偏了,没好气道:“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现在做什么都得先问过我,不准私自做主,知道吗?”
不听话的下属,简直让人不省心!
只是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却淡声道:“我只是做了你想做的事。”
声音听起来似是平静无波。
李昭容愣住,片刻后,方才道:“……不管怎么说,下次不许再自作主张了。”
她道:“难道你就没想过,万一你以前是个杀人犯,然后刚刚摘下面具被那官兵认出来了该怎么办?要是你真的被抓住扔进大牢里,我可不会再去救你了。”
她不敢赌,万一他之前当真当着人前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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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该怎么办,毕竟,她没那么天真,会觉得阿淮手底下的人都是干干净净的。
要那样,怕是早八百年就被别人拆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想了想,觉得这吓唬好像有些不够,她又冷脸威胁道:“你身上的衣服可都是我花银子买的,你再不乖乖的,到时候我就让人把你扒光了送去牢里,让你赤条条地上法场!”
晏柒:“……”
他似是有些无语,默了默,半晌才摘下扣在脸上的面具,缓缓道:“不会有这个机会。”
黑铁面具下,被遮住的半边脸庞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覆着一块黑漆漆的胎记,看起来十分滑稽,却也无形中削弱了男人周身的锋利气息。
她无言看了他半晌,终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找了块帕子随手砸过去,毫不留情地嘲笑道:“真是丑死了。”
……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朝来时路驶去。
今日遇到的事有些多,回去的路上,她便有些精力不济,连打了几个哈欠,昏昏欲睡。
看见晏柒一动不动地抱臂闭眼坐在旁边,板正的姿势似是从未变过,她心下有些犯嘀咕。
这人到底是真能这么扛,还是在她面前装呢?
没记错的话,他貌似今天都没吃饭呢吧,哪里来的这么多体力?
但她实在是有些困了,也懒得管,见离庄子尚还有些路程,便脱了鞋子,径自蜷去了小榻上歇息。
只是半梦半醒间,忽而冷不丁听见晏柒开口道:“我今日去了镇上各家药铺。”
什么意思?
他是在向她汇报今日的行程?
她实在是犯困,脑袋也有些迷迷糊糊的,闭着眼听见他语气如常,便也没多想,敷衍地“嗯嗯”两声,随口道:“这样啊,那你可想起什么来了?还是说想买什么药材?”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回答,她便架不住先睡着了。
车厢里顿时只剩一片静谧,只闻女子绵长轻柔的呼吸声。
邢焱的视线落在蜷在小榻上的身影上,目光晦暗。
他今日去了镇上的各家药铺,得到的消息都是同一个——
她曾派人重金寻医,也曾派人重金求药,甚至一度放言只要有人能寻来珍宝灵芝,钱财任人予求。
他虽不记得从前过往,但刻在身体里的记忆却无法遗忘,之前他在尝到她递过来的药汤时,几乎是瞬间,他便认了出来。
安静的车厢里,马车冷不丁颠簸了下,睡梦中的女子不安地蹙了蹙眉,无意识地呓语了几声。
暖黄的日光穿过车厢的窗棂,轻轻落在她露出的半边白皙脸庞上,晒得她颊边都微微泛起红润。
恍惚间,是一种隐隐令人安心的似曾相识。
邢焱的眼神渐渐复杂。
之前的一切,包括今日的一切,连同她的紧张,她的担心,他全都看在眼里。
他其实依旧不知道她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但到了此时,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抬手轻轻放下窗棂旁的卷帘,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49. 正版独发49
自从乌林镇上回来后,李昭容感觉晏柒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了些变化,好像没以前那么防备了,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平和。
只是听暗卫说,最近几日,他每逢晨昏时分都会出门一趟,且每次都甩开了暗卫的跟踪,不知去做什么。
她虽心中疑惑,但见他每次出去后都会安然回来,便也随他去了。
这日一大早,她正呆在屋子里处理庄子上日常的账目,夏桃急急忙忙推门来寻她,说:“之前派出去的小厮打听到了,那些锄地户子们都曾见过一个生面孔,操着上京口音,刺客指认淮王殿下是背后主使的消息就是从他那里传出去的。”
夏桃气愤又担忧道:“这摆明了就是有人故意的,不然,怎么可能传得那么快呢。”
李昭容闻言,紧紧皱眉。
恰巧此时暗卫也过来禀报说,虽然李淮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回信,但上次李昭容留在上京的那个暗卫已经成功借着人牙子的手混入了将军府里,成了名普通的小厮,而且还传回来一个重要消息——
重伤昏迷的太子昨日深夜已苏醒,且得知城门因抓捕刺客已经连锁数日后,便急忙拖着伤体劝圣上下令解封,言称莫要因他一人耽误了百姓出行。
因着这个原因,现下京中得知了此事的百姓都在说太子仁爱,为民着想。
“虚伪。”她低声喃喃,又问暗卫,“那剩下的刺客呢?难道他们不准备继续抓了?”
“不知。”暗卫摇头,犹豫了下,道,“不过禁军派去各处农庄搜寻的人手今早已经陆陆续续撤了回来,可能真是不准备继续搜捕了吧,毕竟一直都没抓到人,之前被抓去审问的那些男丁也都被放了回来。”
李昭容习惯性地颔首表示知道,可忽而又猛地顿住。
等等……派去各处农庄?
她隐约察觉了一丝不对劲,开口问:“之前那么多天,禁军只搜查了附近的农庄吗?其他地方呢?附近的镇子呢?”
暗卫想了想,回道:“自从那日事发之后,我们的人一直远远地盯着,发现禁军只派人搜了附近的农庄和几座山,至于镇子,是交由镇上官兵搜查的,禁军好像并没有插手。”
听见回答,她紧紧拧眉,垂眸沉思。
这太奇怪了。
镇上官兵有几斤几两她是亲眼目睹的,如果禁军真是一心想要抓到刺客,怎么可能就这么敷衍了事,将这么重要的搜查任务交由别人去做?仿佛只是应付下走个过场一般。
而且如今细细想来,当时那一队闯入她的庄子里搜查的禁军,态度也很奇怪,仅凭她的三言两语,领头之人就果断下令撤退。
其中固然有她借势狐假虎威的原因在,但结果未免也太顺利了些?毕竟太子遇刺属于要案,而那群禁军表现出来的反应,就像是她递了台阶,他们想都未想就毫不犹豫拾步而下一样。
脑海里数个念头闪过,她忽然记起那日驿站门前,鸿胪寺官员在她的软磨硬泡下,因同情而透露的话。
【刺客一案已经有眉目了,郡主再等两日,会有消息的。】
可两日早已过去,现下禁军已经将大部分人手撤退,眼看就要撤回城内,也没传出任何刺客已经被抓捕归案的消息,这眉目是从何说起?
除非……这从一开始就是个做戏的局。
一旦心里生起了怀疑,再往前仔细回想,她便瞬间发现了许多疑窦。
譬如,最初她的确有些怀疑太子遇刺一事其间有阿淮的插手,毕竟此前他的确曾经写信给她,放话说定会给李渊一个狠狠的教训。
可认真想想,若真是他的授意,那奉命去行刺李渊之人身为阿淮麾下的人,认罪认得未免也太迅速了些。
阿淮的手下会是这样的人吗?
她心一跳,忽而想到了什么,赶忙问:“你们可有那种能代表身份的东西?”
见暗卫表情不解,她抬手比划了下。
暗卫恍然,摇了摇头,回道:“我们明面上不归属淮王殿下,而且为了方便行事,是不会戴这种容易暴露身份的东西的。”
没等她松一口气,又听见暗卫犹豫道:“不过,我们没有,经常跟在淮王殿下身边做事的护卫应该是有的。”
果然。
她抿唇想了想,让暗卫稍等,然后转身回了卧房里间,从梳妆匣的最底层翻出了一枚通体玄色的令牌。
这还是数月前她乘车出城时,从那群心怀不轨的蒙面黑衣人的领头身上搜到的,代表了太子麾下的令牌。当时她并未将这牌子交给京兆府,而是悄悄收了起来,一直藏在梳妆匣里未曾动过。
她轻轻摩挲着上面栩栩如生的四爪黑龙,犹豫片刻,将它递给了暗卫,然后耳语吩咐了一番。
暗卫的眼睛渐渐睁大,目露惊异。
她轻叹,催道:“去吧,仔细盯着,但愿我的猜测是错的。”
……
暗卫走后,李昭容独自留在屋子里等消息。
但这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等回一个结果的。
枯燥的账本已经看不进去了,她呆在卧房里闷得实在是心烦意乱得紧,便从床边暗柜里随手拿了册话本子,半靠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翻起来。
这原是夏桃让底下小厮去镇上采买时顺道带的,让她无事时打发时间用的。小厮不识字,买的时候便也没怎么挑拣,只是从书铺里一股脑儿地拎了几摞回来。
话本子讲的都是些山中妖怪和人相遇相处的奇闻故事,比账本要有趣得多,她一时间便情不自禁地看入了迷。
期间夏桃送来午饭,前前后后拎着食盒跑了几趟,陆陆续续从食盒里端出了十几盘小碟子摆在八仙桌上。
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将她拉回神。
她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书从榻上起身,粗粗扫了眼桌子上的菜,诧异道:“怎么今天这么丰盛?”
她不喜铺张浪费,也不喜过度饱食,所以以往每餐都是让厨房往少了做,也向来习惯了只吃个七八分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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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桃将碗筷摆好,笑着将她拉到桌前坐下,一边拿起放在旁边的汤匙盛汤,一边向她解释道:“今日不一样嘛,厨房负责采买的小厮从附近市集上买到了鹿,听说是住在山上的猎户早上偶然打到的。婢子见这鹿肉难得,而且放到明天肯定就不新鲜了,就让厨房的人赶紧处理了,然后多做了些花样。”
鹿肉?李昭容还真没吃过,闻言来了兴趣,低头看向桌上。
夏桃在一旁说:“婢子也知道您的习惯,所以每样做得不多,您肯定吃得完,不会浪费的。”
确实,虽然乍一瞧有十几盘挺唬人,但仔细一看,每盘约莫只有两三口的份量,还真的不算多。
夏桃将汤碗递到她跟前,道:“这是鹿肉加山药和野菌熬的汤,您尝尝?还有这鹿肉炒丝,是加香菇丝和火腿丝一起炒的,婢子先前在厨房里替您试过了,可好吃了。”
“婢子看您最近因为担心淮王殿下的事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合该好好补一补。”
夏桃边说边不停地往她碗里挟菜,没一会儿,她面前的碗里就堆成了小山一样高。
见状,她有些无奈,也有些哭笑不得,但在夏桃满含期待与鼓励的目光下,还是拿起筷子全都吃了个干净。
还真别说,鹿肉的滋味确实不一般,比之牛羊细嫩不少,也清爽不少。而且明明是肉,在入口时竟还隐隐带了股十分特别的甘甜,尝起来确实味美。
就是她的胃口实在不大,等吃完这满满一桌荤菜,已然撑到有些不想吃晚饭了。
夏桃闻言,看起来有些遗憾,面露可惜道:“啊?晚饭不吃了吗?可厨房那儿还剩半头呢,这天儿热,要是放到明天肯定坏了,婢子本来想让厨房的人晚上给您烤着吃呢。”
拒绝的话在嘴里绕了绕,李昭容揉着肚子的手一顿:“烤鹿肉?”
夏桃点头:“是呀,婢子已经让厨房的人提前腌上了,炭火和炉子也备好了,腌肉的佐料是厨房大娘特制的,婢子刚刚在厨房里闻过了,可香了呢。”
“而且,您要是不吃的话,厨房大娘精心准备的就白费了,她肯定会难过的。”夏桃重重地叹气。
李昭容:“……”
内心就很挣扎。
太阳渐渐落下,到了这日傍晚,炭火炉子终究还是在厢房外的院子空地上架了起来。
厨房剩下的那半头鹿,最后,一大半被她下令分给了暗卫们和庄子里的下人们加餐,而另一小半,则被刀工精湛的大娘片成了薄如蝉翼的肉片,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端到了她跟前。
夏桃临时走开了会儿,李昭容坐在炉子前被烤得身上微微发汗,见木炭烧着的烟气越来越浓,便随手拿起一旁的蒲扇轻轻扇了扇。
烟雾缭绕间,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了从院外走进来的身影。
是从外面风尘仆仆回来的晏柒,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
她没多在意,随口道:“回来了?刚好,要不要一起吃?”
50. 正版独发50
脚步声在身旁停下。
他的视线落在她面前的盘子上,目光顿了顿。
李昭容以为晏柒没见过鹿肉,道:“你猜猜这是什么?这东西寻常可难见到了。”
男人默了默,吐出一个字:“鹿。”
原来他知道啊。
李昭容想了想,又觉得也是,皇家有专供皇子公主们游玩的狩猎场,陪在阿淮身边的人自然是见多识广的。
她笑道:“听厨房的人说,也就是今早碰巧遇到个猎户在卖,不然一般都买不到。”
“猎户?”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
“是啊。”她点头,见他好像感兴趣,故意伸出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道,“负责采买的小厮去的时候,那猎户已经卖了小半头了,小厮就把剩下的全买回来了,就这样都花了足足三十多两银子呢,你可有口福了。”
听见她说三十多两,男人沉默了下,面色有些古怪。
她说完,余光瞥见他手里拎着的东西好像动了动。
低头一瞧,这才发现竟是只毛色雪白的野兔,约莫小臂长,正瞪着双红彤彤的眼睛望着她,四只爪子在空中晃来晃去,被人揪住了后颈也不知道挣扎,长长的耳朵一抖一抖,看起来傻呆呆的。
她讶道:“哪儿来的?怎么还拎只它回来了?”
“……路上捡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淡淡,她没怀疑,笑道:“这年头路上还能捡到兔子,莫不是只傻的吧。”
她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兔子毛茸茸的白胡子,又扒拉了下,见它依旧毫不挣扎,噗嗤一笑:“还真是傻的。”
“……”
男人闻言抿唇,看了眼旁边正烧着火炭的炉子,转身便走。
她疑惑地抬头看他:“不刚回来吗?这又是去哪儿?”
“厨房。”他淡声回答,“傻的刚好,一起烤了。”
李昭容一愣,她还以为这兔子是晏柒带回来给她玩的呢,感情是自作多情了。
男人拎着兔子往厨房走的背影坚决,而那兔子仿佛此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身处境的危险,害怕地“叽叽”叫起来。
她回过神,忙丢了手里的蒲扇追上去,把兔子从他手里抱过来。
两人的指尖擦过,软乎乎的小动物瞬间落入她怀中,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毛茸茸的小脑袋“叽叽”地往她怀里钻。
她下意识摸了摸它的脑袋,低声安抚。
兔子在女子轻柔的嗓音下渐渐平静下来,乖巧地趴在她怀中,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傻呆呆的模样。
她笑了笑。
察觉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李昭容有些赧然,清了清嗓子,故作嫌弃道:“鹿肉还有一堆呢,够吃的了,这兔子且先养着吧,还没几两肉呢,等养肥了再说。”
她唤来丫鬟,让人把兔子抱了下去找个地方养起来。
见晏柒还站在原地,她拉着他回到碳炉旁边的小马扎前,按着他坐下,又将刚刚丢在地上的蒲扇拾起塞进他手里,言简意赅道:“扇,先干活再吃饭。”
他看了她一眼,依话照做。
只是他生得高,腿又长,一坐下来,便显得束手束脚的,和矮墩墩的小马扎十分不匹配,拿着蒲扇扇风的动作更是透着股僵硬,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没忍住,笑了下。
似是听出她声音里的一丝促狭意味,男人眉头稍皱,略带疑问的眼神看过来。
现下是在自家院中,所以他并未戴那个掩人耳目的黑铁面具,堪称俊逸的面容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眼前。
莫名的,她有些出神。
其实这张脸日日见着,她早已不陌生了,但不知为何,此时看着,却总感觉哪里有些不一样。
可能是平日里他的眉眼和周身气息过于冷峭,说话的语气也大多时候是淡淡的,让人不自觉地就忽略了长相,只在心底留了个模糊又冷冰冰的影子。
而此时傍晚的太阳还没彻底落下,许是暖黄的日光削弱了他身上的冷冽,她的视线划过他硬朗的轮廓,扫过他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那双漆黑到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眸里。
没缘由的,她恍惚了一瞬,脑海中竟不自觉地想象出了他穿着一身盔甲挺直坐在高头大马上时的画面。
似乎,那才是适合他的样子,而不是委委屈屈地坐在这里被她使唤着干活。
“为何笑?”
一道略带不悦的低沉嗓音将她乱飞的思绪拉回。
她这才发现,男人已经停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她,剑眉轻拧。
下意识的,她避开了他的视线。
晏柒的敏锐她是知道的,要是让他知道她居然因为一张易了容的脸失神,她还要不要面子了?这以后当主子还有没有威严可言了?
而且干活怎么了?她是他主子,能被她使唤,是他的荣幸。
于是她哼道:“管那么多呢,快干你的活,这烟这么大,熏死人了,我想吃的是烤鹿肉,可不是熏鹿肉。”
见他依旧皱眉望她,她指了指两人面前正往外呼呼冒烟的碳炉,催道:“别愣着,快扇呀。”
正巧此时,夏桃抱着几本书回来了,请示道:“您要的那个话本子的后几册,小厮买回来了,婢子给您放到屋子里头去?”
李昭容闻言,也不管晏柒了,忙招手:“把第二册给我罢,剩下的放到屋里,和其他的摞在一起。”
白日里,她正看一个妖精同和尚的故事看得起劲呢,结果一册看完,发现竟没了下文,猜测是小厮当初买时没注意,便赶紧吩咐人跑一趟镇里把完整的几册都买了回来。
此时夏桃将书递过来,白日里那股迫不及待想继续往下看的心痒难耐的感觉似乎又浮了上来。
夏桃见她有在院子里看书的意思,忙道:“天快暗了,婢子把周围的灯笼都点了,然后再搬几盏过来在旁边放着吧,不然眼睛疼。”
因着晏柒身份敏感的缘故,内院里不许其他下人们随意进出,丫鬟们也只是在她有吩咐时才会进来,所以平日里大多事都是夏桃亲力亲为。
李昭容将书接过来,点点头。
没一会儿,院子里便亮了起来。
碳炉旁有些熏人,她让晏柒继续扇火不要停,自己则搬着小马扎离远了些,找了个上风口的位置坐下来,低头翻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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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本子虽然讲的是古往今来已经被人写烂了的报恩的故事,但却并不俗套,讲的也不是妖精被人救了,过了许多年主动上门报恩的老气桥段。
故事里,世上存在妖怪,且有善恶之分。
善妖亲人,食素,而恶妖虽亲人,却也吃人,两者的妖身原型有天壤之别。
和尚在年幼外出历练时,因小小年纪细皮嫩肉的,便被恶妖盯上了,慌忙逃脱时不甚摔落悬崖,命悬一线时,善妖女主心软救下了他。
两人自此成为了朋友,小和尚给女主讲了许多人间的奇闻轶事,告诉女主说,他现在年纪小无以为报,等他长大了,一定会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女主懵懵懂懂的,也答应说,等他长大了就找他,许他报恩。
原本接下来合该是和和美美的发展,可偏偏小和尚同女主分开后,又意外失了忆,只记得自己被恶妖追杀的事,将女主忘了个一干二净。
而妖精女主因为救人,损耗了自身,回深山里休养了很多年才又出来。
只是等她千辛万苦找到小和尚时,他却已经因为年幼时候的经历成了一名铁血手腕的冷酷降妖师。
女主不知原委,只以为他是生了病,于是费尽心思地留在他身边想要治好他,却被和尚误会是恶妖,因此吃尽了苦头,看得李昭容是心头火气蹭蹭直冒。
现下,剧情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连旁边有人连着唤了她几声,她也没心思细听。
“我等会再吃。”她摆摆手,示意不要打搅她,继续往下看。
和尚的降妖杖收不了女主,便把女主锁在身边带着,时不时丢出来作饵,引其他同类相食的恶妖上勾,和尚再降服之。
女主如此被无情利用,伤身又伤心,性子开始从活泼变得沉默,直到某次路过一个死气沉沉的村子时,女主再次心软,夜晚溜出去悄悄救了众多患病村民,却被和尚误会是要背着他偷偷吃人。
和尚怒极,当即说要将女主杀了以儆效尤,偏偏这时村民们明明知道是女主救了他们,不仅缄口不言,还反倒跟着起哄说杀了女主。
捧着书的李昭容也怒极。
这什么鬼发展,和尚是个眼瞎心盲的,她懒得吐槽,可明明女主多少次只要露出妖身原型就能解除误会,怎么就死犟着不肯呢?
那群村民也是,知恩不图报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着要杀了救命恩人?简直可恶!
她忍不住在心底猜测,难道是女主觉得自己的妖身太不堪入目了,心里自卑所以才不愿?
话说回来,这写话本子的人也是可恶,故事都进行到这里了,别说和尚,就连她也不知道女主的原型究竟是什么,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必要这么藏着掖着吗?
但别说,她还真的好奇。可能这也是写话本子之人的目的,吸引客人的手段之一?犹抱琵琶半遮面?
她敛了心神,继续往后翻,目光落在纸页上时陡然一亮。
这一页刚好是坦白局,甚合她心意,妙哉。
只是还没待她仔细看,旁边便有两根略带薄茧的手指伸过来,抽走她手里的书。
“有这么好看?”他的声音似有不悦。
51. 正版独发51
“欸,你做什么呢。”她恼道。
正兴起时冷不丁被人打断,李昭容很不高兴,忙起身伸手去夺。
可晏柒非但没有还给她,还十分自然地将书收入怀中,淡声反问:“不是说邀我一起吃?肉快凉了。”
她略带埋怨地盯着他怀里露出的书册一角,闻言,想也不想便道:“你先吃就是了,都说了不要等我,我待会儿再吃。”
他不置可否,只是抬眸看了眼天色,皱眉道:“戌时了,半个时辰之前,你的侍女已经回房休息了。”
言下之意,下人都已经忙完去歇息了,而主子却还没用晚膳。
李昭容一愣。
她不是不知好歹,自然能听出话里的关心,只是以往忙碌起来的时候,她也经常因为看账而耽误了吃饭,所以身边的丫鬟包括夏桃在内,往往见劝说不动后,也都无奈随她去了,然后另外吩咐厨房的人准备些宵夜给她。
所以,是万万不会有人敢像晏柒这样,直接强势打断她手里的事,让她去吃饭的。
说实话……还怪不习惯的。
但转念一想,又毕竟是好意。
罢了。
她恋恋不舍地收回盯着他怀中书册的目光,扫了周围一眼。
太阳早已落下,入夜后,天色便暗了下来,只留一轮弯月孤零零地挂在黑漆漆的夜幕上,甚是黯淡。
幸而院子四周檐下燃了烛火,旁边也放了几盏灯笼,照得整座院落都亮堂堂的。
几步外的地方,不知何时置了张矮桌,上面摆着两双碗筷,并一壶酒,应是夏桃怕她光吃鹿肉口渴而特意准备的。
只是原本该是颇有雅趣的一顿晚膳,却因她沉迷话本子耽误了太久,桌旁边的炉子里的炭火看起来已经烧了许长时间,表面满是燃后的灰烬,只偶尔才从里头蹦出三两个火星。
她视线一扫,留意到了桌上的其中一只碗里堆了些烤好的肉片,热气已经散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另一只碗里干干净净,显然它的主人未曾用过,一直在等。
等的人不言而喻。
见状,她难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明明是自己邀了人一起吃饭,最后却把人孤零零地抛在一边,好像确实不太好。
而这一会儿的工夫,晏柒收了她的书之后,已经径直走到了那张矮桌边,无言的目光看向她,似是在说——
还不过来?
于是,待她反应过来时,屁股便已经下意识地挪到他对面的另一张矮凳上坐下了。
李昭容:“……”
她为什么要这么听话?感觉哪里怪怪的。
见她坐下,晏柒拿起碳炉旁的长木箸,重新夹了盘子里的生鹿肉放到炙石上烤,而她低头望着自己碗里看起来有些熟过头的肉片,挟了一块尝了下,随即嫌弃地皱起眉。
大概是之前因为等她反复烤了许多次,鹿肉硬到已经有些咬不动了,吃起来又干又柴,还有些堵嗓子。
她忙倒了杯酒,就着酒液,把嘴里难吃的肉艰难咽了下去。
清凉的酒甫一入喉,她的眼神便亮了亮,原以为只是普普通通的清酒,入口才知竟是桃子酿的,酒液十分顺滑,喝完连唇舌都泛着淡淡的水果甜香,隐隐有种熟悉感。
她舔了舔唇,回味着这股香气,渐渐记了起来。
她的庄子名下有几处果园,其中有处就种了片桃树林,之前桃子成熟的时候,底下的下人们采了几篮送到她院里,她尝了些觉得味道不错,又听闻每年这些果园的收成实际上半数是卖不掉的,积年累月不知浪费了凡几,觉得可惜,便让夏桃吩咐了下去,让今后把剩余的果子全都拿去酿酒。
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竟就已经酿好出了窖。
没忍住,她又喝了杯,只是待低头瞧见碗里的肉片时,眼中又带上了嫌弃之色。
见对面的晏柒正侧身拿着长木箸翻动烤得滋滋作响的新鲜鹿肉,并没注意这里,鬼使神差的,她心里突然生起了坏主意,面上不动声色,手下却趁机把自己碗里冷掉的肉片挟去了他空空如也的碗里。
只是刚一伸手,便被人头也不回地攥住了手腕。
他身形未动,瞥了她一眼:“做什么?”
想干坏事却被当场抓包的感觉十分尴尬。
但李昭容也只尴尬了一瞬,随即便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看你等我太久,肯定饿了,所以先让给你吃啊,怎么了?”
“我这是关心你,你可别不识好人心。”她拧起了眉,故意倒打一耙道。
他顿了顿,垂眸扫了眼她的碗。
在这种好似看透一切的目光下,她渐渐有些赧然。也是她两杯果酒下肚昏了头了,哪有人愿意吃别人不要的食物呢?
只是没等她搪塞说是玩笑话,他却先一步松开了钳住她的手。
嗯?
他将他的碗推过来,看了眼拿着筷子愣在半空的她,道:“不是说关心我吗?怎么不动了?”
“……”李昭容轻咳两声。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她可没有故意欺负人。
于是,有了台阶,她十分心安理得地把那堆烤过头的肉片一股脑儿地倒进了那只被推过来的碗里。
以及,把接下来所有被烤糊了烤坏了和自己吃不下的鹿肉通通挟给了他。
他也不推拒,沉默地全盘接受了。
主仆气氛一时间十分温馨和谐,直到她再次挟了块烤焦的鹿肉扔进对面的碗里时,随口说了句:“你之前受了伤,身体肯定还没恢复好,还虚着呢,就该多吃点补一补。”
对面的男人拿着筷子的手指顿时一僵。
她自是察觉到了,见状先是不解,随后立马反应了过来。
也是她记性不好,都差点儿忘了,晏柒到现在还喝着那有副作用的药呢,那她刚刚说的话不是摆明了故意戳人痛处伤人自尊么?尽管她并没有这个意思。
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她忍不住有些懊恼,拍了拍自己乱说话的嘴巴。
不过,那药的药效居然真的有这么好么?
念头一起,她便没能忍住好奇,装作不经意地往下瞟了瞟,却立马被敏锐的他捕捉到了视线,当即黑了脸,沉沉的眸子略带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行吧,堂堂一大男人,还怪小气巴拉的。
她撇了撇嘴,腹诽了句,无趣地收回视线,又给自己倒了杯果酒。
不知不觉,夜渐深。
一旁的碳炉里火星已灭,酒菜皆尽,也到了该回房洗漱歇息的时候。
只是没等她顶着晕乎乎的脑袋往厢房方向踉跄走几步,便突然记起了什么,眉毛一拧,转身拦住了同样准备回房的晏柒。
她扯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伸手道:“东西还我。”
新酿的果酒劲头足,刚刚晏柒被她灌了几杯,看起来反应也比平时迟钝了不少,听见她的话后,剑眉轻蹙,似是有些疑惑,道:“……什么东西?”
“还装不知道。”
听见他的语气,她有些不高兴。
许是人在喝了酒之后的气性就格外的大,耐心也格外的少,一听他竟然敢装糊涂反问,她十分不满,干脆直接上手去他身上摸索:“我那话本子呢?不是你拿走的么?快还给我,我还没看完呢。”
他似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连忙拦她。
见他还敢阻止,她也来了脾气,扯着他的衣服非要亲手把自己的书拿回来。
纠缠下,几步踉跄,结果双双摔在了地上。
她摔到了他硬邦邦的胸膛上,撞得鼻头一酸,本就晕乎的脑袋这下子更是天旋地转,一时间便没注意到头顶男人的眼神已然恢复了清明。
她蔫蔫地趴在他身上,难受地捂住嘴巴:“想吐。”
头顶沉默了会儿,随后传来一声叹气。
一双手扶着她慢慢坐起身,然后在她背上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帮她顺气。
夜晚带着一点凉意的空气灌入喉中,晕眩的感觉渐渐平复了下去。
她松开捂住嘴巴的手,转头看他。
眼前男人的眸子分明是漆黑一片望不见底的,和黑沉沉的夜幕一样,明明该是冰凉不带一丝温度的,可她却好似从中瞧出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他并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任她看着。
她拧眉盯着他的眼睛打量了会儿,忽然伸手朝下抓去。
“我就说我的话本子被你藏身上了,呵,还不承认。”
看见他瞬间微变的脸色,她心下忍不住得意。
以为她喝多了酒就没发现?不存在的。她方才就眼尖地注意到了,夏天的衣裳单薄,唯独那块衣裳看起来有些不平整,她便猜到,他定然是把东西藏在了那里。
“……松、手。”他绷紧了身躯,从唇缝中溢出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你拿我东西还敢叫我松手?”
她有些生气,之前兴致被打断的怨气又浮了上来,抱怨道:“要不是你不让我看,非逼着我吃饭,我现在早就知道故事结局了。”
越说,她便越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委屈的人,便越发使了力气,一心只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场面一度僵持,谁都不肯退让。
她不高兴地拉着嘴角,执拗地瞪着他。
和喝醉酒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晏柒大抵也是明白过来这个道理,片刻,忍住额角直跳的青筋,缓了语气道:“你松手,我拿给你。”
就这?她并不满意这个轻飘飘的回答,拧眉谴责地继续瞪着他。
做错事的人应该要用实际行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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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对,他不仅耽误了她看话本子,而且先前还拒绝把书还给她,实在可恶。
而且现下就算他把书还给她,以她目前昏昏沉沉的脑袋,怕是一个字也看不了,只能带着看不到故事后续的抓心挠肺的难受,遗憾地睡了。
这要如何赔她?
“……”他似是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顿了顿,半晌,似是无奈又似是妥协道,“你想看哪里,我念给你听。”
这还差不多。
她矜持地颔首,松手指了指旁边的小矮凳,示意他别磨叽,赶紧坐下给她念。
绷紧的身躯放松,他定了定神,终于拿出了那册让她心心念念的书,迎着昏黄月色,翻开。
而后定住。
半晌没等来声音,见他捧着她的书一动不动,她不高兴地催道:“快念呀。”
似是被她的声音唤回神,他的视线从书页缓缓移到了她的身上,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终于,在她的再三催促下,他开了口。
喑哑的男声低低地在院中响起,像是安静夜里的催眠曲,只一会儿,她的上下眼皮便忍不住互相打起了架。
许是察觉了她在偷偷打瞌睡,他的声音忽而顿住。
她耳尖地听见了,眼也不睁地命令道:“继续,不许停。”
晏柒:“……”
空气中似有一声叹气传来,随后,念书的声音继续了下去。
伴着那道声音,不知不觉,她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
宿醉的脑袋依旧有些昏昏沉沉,她撑着胳膊从厢房的床榻上慢慢坐起身,无精打采地靠在床头。
果然就算桃子酒再怎么好喝,也不该贪杯的。
她心下懊恼,揉了揉自己泛疼的额角,缓了会儿,想从床榻上起身下来,胳膊却冷不丁碰到了什么东西。
拿起一看,正是昨日夏桃带回来的那话本子。
刚刚起床尚未完全清醒的脑袋有些懵,片刻她方才回神,拧眉仔细想了想。
后来的和尚和女主到底怎么了来着?难道她昨日竟没往下继续看吗?怎么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她心下有些犯嘀咕,蹙眉翻开书册,沿着自己印象里最后留下的情节一页页找过去,然后随手往后翻了翻。
只是这粗粗一扫,便让她僵住了视线。
故事的后续,在村民恶意的煽动下,彻底动怒的和尚狠下心,竟真的要取女主性命。
而女主重伤濒死之际,再也维持不住人形,便在众人的眼皮底下露出了真身——
却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极为罕见的鹿妖。
世人皆知,鹿妖性温亲人,为善,但原身大多都是带着斑点的棕黄色或是黑色,白色乃万中之一的异变,下场通常是被同类厌恶驱逐,所以女主才宁愿咬牙被误会也不肯露出真身。
但实际上,通体雪白的鹿在古籍中被记载为雪鹿,从皮肉乃至骨血皆为上等补品,不仅可医重伤之人,对男子不举之症尤为效果明显。
而村子之所以死气沉沉,便是因为村里所有的男子皆患上了此等羞于启齿的病,所以才会在女主医治好他们后立马倒打一耙,想要趁机逼死女主,好让这个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羞耻秘密永远地埋入土里。
当然,后来和尚查清了,是村里赖以为生的水源出了问题,才致使村民们患了这种病。
可那时,和尚早已带着重伤的女主离开,临走前,出于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也并没有告知村民们真相。
而没了女主继续医治的村落渐渐的,又重新变回了过去的一片死气沉沉,因后继无嗣,许多年后,最终根脉断绝,空无一人,成了无人造访的荒蛮之地。
至于和尚和女主……
因心怀愧疚,以及一些暗藏心底的不可说的心思,和尚历经艰险主动寻来古籍,誓要医好重伤的女主,为此不惜破了自己从小修道的禁欲之身。
可女主被伤这么多次,早已心死,对待和尚的态度也变得十分冷淡,甚至几番从和尚身边逃脱,去寻其他男子,扬言宁愿与其他男子双修疗伤,也不想再见和尚一面。
后面,便是二人你追我赶羞羞臊臊的情节了。
李昭容:“……”
这后头怎么画风突变,尽是些如此不正经的内容?
模模糊糊的记忆里,似有人无奈叹息,翻着书页,在她耳边缓缓道来。
僵硬的手指动了动,她好像有些记起来了。
难道昨夜里,她就是这样扯着晏柒的袖子,威逼他念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给自己听?
低头望着眼前的书页,她觉得自己有些晕,那些字仿佛都化作了那一句句的低沉男声,挡不住地钻入她脑海里,萦绕不散。
她拿着话本子的手陡然酥麻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