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男女》
1. 审讯
刮了一夜大风,夹杂着毛毛细雨。
女人穿着一身红色西装,十五厘米的尖头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台阶上。
甫一进门,吵吵嚷嚷的科室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瞬,视线汇集在戚嘉的脸上。
有个离得近的警官反应过来:“戚嘉.....小姐,是吗?审讯室在最里面......”
“好,多谢。”戚嘉大方微笑,留下一阵缥缈的香风。
这女人像入梦的蔷薇,明媚动人,见之不忘。
其他人早忘了手头的事,视线被牵引着,直到被拒之门外,这才扎堆起来讨论。
“哇,这不是那个整点新闻的主持人,戚……戚嘉吗?真把人带来了。”
“不愧是要上镜的人,刚听见她说话没,酥得人腿软!”
“都是证人,传召不是很正常,快去工作。”刚才接待的警官齐新,打发了同事,
就赶紧跟上主审警察陆靖的脚步,进了审讯室。
戚嘉一进来就安静坐着,手腕轻轻搭在桌子上。借着室内的光,可以看到她手背上还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应该是被化妆品遮过,边缘显得有些模糊。
两个警官坐稳后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察觉对方的视线,却也没做遮掩。
年纪明显大一些的陆靖,对戚嘉温和的笑笑:“戚小姐不要介意啊,的确是事出紧急,不得已打断了你的工作,实在是抱歉。这次主要是想请你来配合下调查。”
的确是很唐突,戚嘉是在整点新闻的直播期间被带走的,现场的工作人员吓个半死。
TNN塌房过那么多艺人,还没有过这种大场面。
在三个便衣警察的护航下,戚嘉云淡风轻上的警车,还耐心的交接了工作。
年轻的警官齐新率先开口:“我们在调查一起凶杀案,现在怀疑你和在逃嫌疑犯唐乐认识,请问你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4月16号上午,我当时在采访申龙集团的董事长,他突然冲进来的。”她大眼睛真诚动人,语气又温柔,是愿意配合的态度。
齐新将几份当天的晚上的新闻资料,放在桌上。
戚嘉扫了眼内容,那新闻标题十分危言耸听,『TNN主播言辞犀利,少年犯失控伤人』,背景是在休息室中,少年对着镜头摔去椅子,戚嘉站在背后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你是说这次采访吗?”
“对。”戚嘉点头,扬了下手腕上:“这伤口就是当时留下的,采访发生冲突很正常,只不过我的同行们总喜欢夸大事实而已。警官,您能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吗?”
齐新经过年长警官的示意,简短陈述:“唐乐在节目现场刺杀杜传志不成,后来潜入杜家府邸,杀了他的新婚妻子,赵曼琳,现在下落不明。”
戚嘉若有所思,皱着眉头:“怎么会.....”
“是这样。”年长的警官终于打算开口,温和的笑了笑,绵里藏刀:“我们调查了唐乐的所有社会关系,他在江北没有可以联系的人,但就在14号这天,曾持刀威胁过你。但奇怪的是,你不但不介意事后还去拘留所看他,这可就超过一般人的关系了。”
“警官。”戚嘉笑了一下,煞是端方明媚:“他要是真这么信任我,怎么会连我也打伤了呢。”
这好像无可指摘,齐新皱了下眉头,求助般看向他师父。
陆靖的表情恢复严肃:“戚小姐,你是公众人物,和杀人犯扯上关系没有任何好处,你要知道以嫌疑人的身份从这扇门里走出去,要承担的后果是什么?!”
桌子被敲得邦邦作响,代表着对方的愤怒,连那个年轻警官都有些惊诧。
戚嘉适时的轻咳一声,客气的询问道:“我渴了,可以给我杯水吗?”
*
半小时前,江安总局,刑警大队
已经近夜,整个科室已经忙忙碌碌一天,正是准备收尾工作当中。原本很少这个时间段出现在总局的陈老,今天居然大发雷霆,将办公室里一帮小年轻指挥的团团转,连在外查案的特勤组也召了回来。
身为重案特勤组的组长,严聿衡最近一直在外巡逻,江安最近不太平,时常有些流窜的野路子起事,听到局里的消息就赶了回来。
严聿衡驱车回到廉署大厅,彼时他在亭林路一连蹲守了几天,状态居然尚可。
他下车后揉了把脸,捏了下鼻梁两侧提神,转头就看见正一脸焦急等待的何怡,看了一眼腕表:“回来多长时间了?”
“一个多小时,刚跟江北分局的人通了电话,据说是因为之前申龙钢铁的案子,那个唐乐居然在我们辖区出事了。”何怡跟着他步子边走边回答,又刻意压低了些声音:“严队,今天陈老表情很不对,你可得温柔点说话。”
“温柔?”他面无表情地摁开了电梯门,率先一步迈进去。何怡正想回答一句“是”继续这个话题,抬头一看上司的表情,还是选择缄默不语跟进去摁了楼层。
刚好电梯已经到了,执行处长办公室。
“这帮不中用的蠢猪笨驴,没查清的案子定什么罪,都想着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我,是着急给我送终呢!”陈启新缓缓合上文件,两颊还气得微微发颤:“你来的正好,这些都是刚才从现场传回来的资料,还有分局上报的信息,你先看一眼,了解个大概情况。”
“好。”严聿衡也没多问,便直接坐在了电脑前浏览信息,屏幕上的光折射进他的眼睛里,随着不断翻页,快速的变换着光斑。
陈老见严聿衡上手迅速,总算是有了一丝安心,缓缓坐在软椅上,边喝茶边总结陈词。
“真是流年不利啊,险些死了一个富豪杜传志,嫌疑犯还在我们辖区搞丢了。这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既然嫌犯是在转往总局监狱的路上丢的,我们自然应该尽地主之谊,务必要找到那个失踪的小孩。”
陈启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听分局的人说他们那边现在找到一个重要嫌疑人,还是个公众人物,有可能会问出什么线索,有消息陆靖那边会直接报给你,这人叫戚……戚什么来着?”
何怡大脑还处在高度紧绷状态中,正要翻资料。
严聿衡突然顿住了手里的动作,接了句:“戚嘉。”
屏幕上显示出“TNN主播言辞犀利,少年犯失控伤人。”的新闻,鼠标的箭头正对着——戚嘉,两个字。
“对,她很有可能跟那个小孩的失踪有关系。”
陈启新终于露出一丝欣慰来:“你快跟进,突破口很有可能就在她身上。”
“知道了,我带阿杰跑一趟。”严聿衡去抓桌上的钥匙。
力气太猛失手间碰到了杯子,差点泼到陈局身上去,还好他及时接住。
陈启新发觉异常:“你认识这个人?”
“不是,手上有点伤。”
对方将信将疑,劝慰道:“不用按么拼,身体还是第一位的。”
严聿衡点头应对,攥到指尖发白,关上门,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严队,分局丢的人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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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就是了,你干嘛非得亲自去跑一趟......”
何怡赶过来见严队这幅表情,惊了一下,想往办公室里偷瞄,却被突然递过来的一摞文件截住了下文。
“不该问的别多问。”他松了松衣领大步朝前走去,留下话音:“通知阿杰,把他的车从车库提出来。”
何怡困惑:“那你的车呢?”
“轮胎报废了。”严聿衡抬脚先走了出去。
*
审讯暂时停止。
陆靖难得有些头大,毕竟目前戚嘉是他们唯一的线索,他正在琢磨要不要换个审讯的方式。
此时,那个年轻警官突然推门进来:“陆队,有人找,总局的电话。”
戚嘉双手抱着桌上的温水,这才慢慢放下紧绷的神经。她的心思似乎不在这里,一股困倦袭来,勉强闭上了眼睛。
大门外,一辆越野车急匆匆停在江北分局的门口,都用不到仔细看,都能发现这车的车头刚受到过冲撞,头灯碎了,侧面剧烈变形。
还不影响正常行驶就是了,只不过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意。
从车上抬脚下来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浓郁的眉毛下,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烁亮如同少年,鼻子走势高挺,下巴处清晰可见胡茬,和修长精壮的身材一搭配,一股成熟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用右手还缠着绷带的手,重重拍了下车前盖,保险杠应声落下来。
严聿衡朝里面抬了下巴:“你别进去了,先修会车。有事我喊你。”
另一位孟警官正被座位卡住,愤怒抗议“每次都这样!我可不是你司机——”
严聿衡充耳不闻,径直迈着大步走进警局,也没多做介绍,但似乎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认识他。
在他进来的一瞬间,空气都冷了几度,众人慌忙将视线错开,低头瞎忙起来。
先迎过来的是陆靖,远远的招手:“阿衡!怎么来的是你,刚才涂局在电话上都交代了,送个资料就行,你怎么专程跑一趟。”
“陆局,先里面说罢。”严聿衡扫视了一圈。
陆靖便不再问,引着他走进了办公室。
严聿衡不客气的找了沙发坐下:“麻烦陆局帮忙了,让你们折腾到这么晚。”
“嗐,分内的事,用不着客气。现在什么情况啦。”
严聿衡波澜不惊的说道:“唐乐找到了,在火车北站附近。”
“这么快!”陆靖险些被茶水烫了口,琢磨着:“也难怪,你们总局年轻人多,身手就是麻利啊。”
严聿衡笑笑,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我听说陆局这里找到了一个嫌疑人。”
“对,刚才就在审呢,你来了正好。”陆靖两手交叠撑着,语气咂摸了一下,说:
“既然人都找到了,那就没什么事了,我让小齐把人放了吧。”
严聿衡潦草的取了根烟点上,吸了一会,商量的语气:“我去吧。”
“行啊。”陆靖不无所谓,眉头却没松开:“不瞒你说,我心里还是打鼓,这姑娘鬼精得很,你交接完我也放心。”
房间外,办公室的人时不时往这边张望,显然都在针对严聿衡做讨论,各个颇为不满的样子。
“什么情况,总队那边的阎王都来了,不是横得很吗?也有求到咱们头上的时候?”
“那可是黑白两道都惹不起的主,听说几年前立了件大功,在局里都横着走了。”
“八百年没这么热闹了,今天一天来两尊神,真有意思。”
2. 错过
审讯室的桌上放着一盏台灯,光很暗,幽静而漆黑。
严聿衡在陆靖的领路下,进门坐下,隔着单面玻璃一眼就看见了戚嘉。
她稳稳坐在桌前,目光定定的落在某一处,微蹙着眉,若有所思。
美人气结,仍然风致无边。玻璃画框中,她云墨一般的长发披散着,素白的脸上,一双水墨般漆黑的眼眸,雾沉沉,精致而雅韵。
刹那间直视过来时,似乎能洞察人心。
一如当初那样,充满着致命的吸引力。
严聿衡险些忘了有阻隔效果的玻璃,拿着对讲机,莫名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戚嘉小姐,我是龙城刑警队的副队长,姓孟。”
声音的来处是墙角的音响,戚嘉才得知对方在暗处观察自己。
“16号当晚,是你和唐乐第一次见面吗?”
她仰头盯着摄像头,听着那里发出的声音。
“对啊。”
严聿衡镇定地继续:“第一次见他就记下你的电话号码,还试图向你求助?”
旁边的陆靖大为惊讶,什么时候交接过手机录音这个物证了。
戚嘉明显感觉这个人问话的风格比其他人都直接,一股诡异的压力突然涌上来。
她不禁坐直了些:“兴许他看我过的节目,信任我,这样的观众可不少。”
“所以你们通过电话?还记得唐乐打给你的最后一通电话,聊了什么?”
戚嘉反应过来被诈胡,顿时警惕起来:“唐乐在哪?你们是不是找到他了?”
“回答问题就好。”严聿衡继续提醒:“你不说,警方也可以查,但那时候处理结果截然不同。”
戚嘉极度反感如此压迫的气氛,略有些反感:“他刺杀杜传志是因为对父亲的死有疑虑,我告诉他需要的话,可以帮他请律师上诉,就是这样。”
“你帮他只是为了职业需要吗?没有别的原因?”他继续不依不饶。
戚嘉意识到这个人把对唐乐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她瞪向摄像头,没说话。
严聿衡很有耐心的看着,她低着头两手绞在一起,隐忍不发。
过了一会,女人抬起头,声音更加清冷:“四年前,我丈夫也是被杜家所害,唐乐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我相信他是无辜的,这样够了吗?”
严聿衡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了一下,忘了还在审问,空白了许久。
身旁的陆靖咳了两声,严聿衡才恢复正常,语气比之前更缓和:“这两件事没有必然联系,你这么执着只会引火上身。”
她最不喜欢别人指使自己,刚才即兴的示弱说收就收。
“孟警官是吧?”她踩着高跟鞋走到摄像头正下方,眼神如刀:“管好你自己。”
多年审讯经验在身的陆靖,都不由得脸一僵,想要开口警告戚嘉。
“抱歉。”严聿衡更早的回应了,他面沉如水,声音尽是温柔。
戚嘉被这句道歉搞得十分错乱,以为自己置身于某个综艺的情侣连线环节。
连陆靖都分外惊讶,尤其是由一个素有“刑讯恶名”在外的人说出来,场面别提多诡异了。
严聿衡关了麦克风,突然转向陆靖:“陆副局,现在证据不足,只能审到这里。”
陆靖还没从严警官刚才那个低头道歉的形象调整过来,干巴巴的回应。
“那就好,那就好,我跟涂局也有个交代。”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戚嘉得知自己被放,终于卸下那副刀枪不入的伪装。
年轻警官见她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松弛感,反而秀眉紧蹙,善意地询问:“刚才不好意思,戚小姐,需要送你回去吗?”
该道歉的是那位不露脸的孟警官才对。
戚嘉下意识好奇:“刚才问话的人呢?那个......孟。”
“哦,他不是我们警局的,这会应该已经走了。”
说来也奇怪,她对声音向来敏感,刚才跟那人说话,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戚嘉从警局走了出来,似乎在周围寻找着些什么,但很快便失望的摇了摇头。
严聿衡慢慢启动了车子,悄无声息的驶入了夜色之中。
她驱车从警局离开,和严聿衡的车子擦肩而过,透过玻璃窗,匆匆瞥了一眼,对方刚好也看过来,视线接触的一瞬间,戚嘉眼神一凛,猛踩了下刹车。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有些刺耳。
那是……严舟?
“严舟!!”
戚嘉猛然掉转车头,却眼看着那辆黑色的巡逻车即将逃离视线,她气愤交加,加快速度冲了上去,即将在侧面和对方的车并排,对方却没有减速的意思。
她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答案,立刻调转了方向,从侧面猛撞向对方的车,“嘭”一声车尾相接。
一瞬间消音弥耳。
“我的车!!”阿杰手抓着扶手还没从刚刚的惊慌中恢复,一直仰头往车后张望:“完了完了完了每次跟你出任务都损失惨重……回去又要挨骂了。”
严聿衡又踩了下油门,车已经迅速变道了。
“靠,你开慢点啊!”阿杰紧紧靠在座位上,狐疑的盯着严聿衡:“这人你是不是认识啊?追债啊撞这么猛。”
“认识,跟我有仇。”严聿衡紧抿着唇,冷硬地蹦出几个字。
戚嘉从方向盘上慢慢抬头,却眼看着那辆车只是顿了一下,便继续加速前行,它远的看不见踪迹,变成了一个黑点。
她仓皇下车,眼睛瞬间失了神,恍惚的怔愣在原地。
///
驾车回去的路上,戚嘉心烦意乱,随手翻看手机。
先是助理郑颖打来的,“嘉姐,你还好吧?何主任都快气疯了,直播现场被带走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故。”
“那不是正好,他想要扶持的新人,以后就稳了。”
“嘉姐你就这么甘心把位子让出去?谁都知道,你才是恒星的一姐。”
“后续的安排我会直接去找何峰聊的,你们……也照顾好自己。”
戚嘉挂断电话,刚好透过车窗外看见十字路口的大屏,正在播放当晚的整点新闻。
她的镜头一闪而过,很快换成了旁边的新人,艳若桃李。
在这个位置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无限的疲惫。
她驱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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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行驶,将目的地改到了医院。
短信和未接一大堆,草草扫了一眼都是催她回Call或者问她在哪。
她知道都是同一个人发的,看也不看的删除,驱车前往医院。
从电梯网上来到病房23层,跟护士交流过直接去了加护病房,走进去看见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沉沉睡着,细看下也是个迟暮美人。
戚嘉脱下外套轻放在椅背上,坐在女人旁边,耐心的等她睡醒。
病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还在养病,不要操心我的事了。”
戚嘉扶起这个有些羸弱的女人,收起她桌上的手机。
女人有些委屈的看着她:“不要当我瞎了聋了,我就算在这里也可以出去打听,你被叫去警局干嘛,他们说的案子跟你没关系吧?”
戚嘉没什么表情,超出常人十二分的耐性。
“他们以为我窝藏了杀人犯,叫过去问话,现在人已经找回来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病房回荡。
女人头发蓬乱,刚才那一挥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现下有些气喘吁吁。
“你还没长记性吗?我怎么说的,一时心软就会感情用事步步走错。沉默,沉默不生事才好!”
戚嘉承认的确是一时心软,刺杀当天的采访,她在台上被挟持,发觉那男孩的紧张和慌乱,在危急关头尝试劝说他冷静下来,为警察拘捕赢得了时间。
之后始终心里放不下,她去拘留所留联系方式,本是想救他一把,谁承想短短两天,又闹出一桩凶杀案。
她现在也在怀疑,是不是看走了眼,轻信了第一眼的判断。
戚嘉镇定心绪,重新坐在床边,拉着女人的手安抚:“我心里有分寸,不会被牵扯到的。”
床上的女人深深叹气,像是对着空气说:“有时我也在想时不时教错你了,只是我们运气不好,碰到了不成器的男人,心冷了就再捂不热。这么多年,你除了公司就是医院,心里再没有装过其他人。”
她招招手,戚嘉附身凑近,任由女人捧着她的脸,用一双干涩混沌的眼睛看着她,声音颤巍巍,露出有些清苦的笑容:“我们嘉嘉啊,生的这样美,不应该像我一样认命对不对?”
她们少有这样亲近的时刻,戚嘉竭力隐忍着,摄人心魄的美眸微微颤动,融化成温柔的笑意:“阿妈,只有我自己不会让我失望,这样就很好。”
女人沉沉地叹息,不再说话。
此时护士进来换药,戚嘉走时又拉着询问几句,才放心下来。
“现在进入疗养院是最好的时机,已经不能再拖了。”
听见里面得哭闹声渐渐平复下来,戚嘉刷刷在休养同意书上签了字。
“我这段时间就先不来了。”
走廊到医院这段路,戚嘉走得极缓慢,脑子里不由自主闪过在警局门口看到的一抹侧影,总觉得心烦意乱。
紧接着,收到主任发过来的消息,内容简短:看邮箱。
戚嘉翻到邮箱文件,果然,是一封正式的调任书。
她肩膀下沉,没有惊讶,反而松了一口气。
3. 结仇
一周后,春夏之交的龙城,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
酒店在铜锣湾的闹市地区,虽然近夜,灯红酒绿的光景倒比白天更艳丽几分。
的士停在一家酒店门前,再开走时,门口多了一个身穿卡其色的风衣的女人,她脚下还放着一个规整的小皮箱。
“对,我已经到龙城了,明天去跟台里交接。”
何峰在电话里不免惋惜:“小嘉,这次调你外派虽然职位降了,但亚视毕竟是总部,会比TNN更有利于你发展,加上你本来也是新闻记者出身,我相信你,将来肯定会大有作为的。”
“知道了,我会好好做的。”戚嘉回应完,便挂了电话。
何峰的道理非常清晰,虽然有戚嘉在的整点新闻是TNN的王牌,有着至关重要的喉舌的作用,但她总是这样固执己见,让整个团队在刀尖上走路,风险的确太大,从出境主播到亚视新闻部的一个外景记者,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从始至终她的嘴角都牵起一抹笑,云淡风轻的接受了。
戚嘉勉强套上高跟鞋,裹着半干的披肩,目不斜视的慢慢走近酒店的大厅。
“您......”制服精致的前台小姐,抬起头时拖长了这个字音,死死盯着戚嘉正在滴水的头发,迟疑的发问:“有预约吗?”
“有。”她从披肩底下探出一只手,细白而修长,指着电脑:“麻烦帮我查一下住在607号房是不是一位姓闻的女士,让她滚出来,她占了我的房间。”
女人清理秀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起伏,优雅如品酒般的说出这句话。
“这恐怕......”
“哦,我跟她是朋友。”她似乎很理解的点点头,轻轻笑开:“这样吧,你帮我拨607房的电话,我来跟她说。”
前台小姐终于点了头,顺手接通了电话。
五分钟后。
刚走到前台处,就听见有人唤她。
“嘉嘉!”
声音清亮又熟悉。
戚嘉循声看过去,入眼的是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女人,衣着光鲜考究,十分入世。
闻子欣一面报了房号叫服务生来托行李,一面浑身打了一番戚嘉,牙缝蹦出丝丝厌弃:“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辉辉没去接你吗?噢哟,你看着狼狈的......”
“哪有你这么精致啊,给我蹭蹭,冷~”戚嘉不由分说地拥住她,也不管那人花容失色。
“我刚化好的妆,一会还要约会呢,起开起开!”
两人磕磕绊绊的进了房间,戚嘉三两下将淋得湿潮的外衣脱下来,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啊,戚嘉!”这位从脚尖精致到头发丝的黑发女人,听她说完调职事情的第一反应,就是放下咖啡杯,烈焰红唇笑出了十二分风情。
戚嘉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窝进软沙发里:“闻子欣,你还有基本的同情心吗。”
不得不说,俩人原先同在亚视工作,又同样是奔三的年纪,常常周旋于形形色色人物之间的闻小姐看起来要比戚嘉老成许多,迈过三十岁大关前牢牢握住了亚视公关部总监的职位,升无可升,不可谓不强悍。
这一点倒是和戚嘉可以并称为部门双煞,常为司里的同事津津乐道,如今亚视再相逢,分部都在盛传这两位优质剩女假闺蜜真感情,越说越玄乎都快落实成花边新闻了。
至于戚嘉还能忍受这个女人的原因,除了是老同学,还是因为他们很多共同的爱好,比如——互相嫌弃。
“想想你堂堂T视当家主播,现在居然沦落到给一个小辈跑案子,还真是人生低谷啊!”
戚嘉心不在焉的搅了搅咖啡:“是我自己要来龙城的。”
闻子欣诧异了一瞬又立即恢复如常,无奈道:“反正做什么决定都随你咯。对了,你在电话里说的碰见严舟了,真的假的?你确定没看错么?”
“确定,他那张脸烧化了我能认得灰。”
她说得斩钉截铁,即便当时光线暗,那一闪而过的侧影也足以唤起记忆。
只有他有那样冷硬又浓重的五官,像从一副模特广告牌上扣下来的人像,利落又疏离。
“他不是都消失四年了,还敢回江北?”
“应该是他把我从警局保出来的。”
“嘉宝,你冷静,这种狗男人不值得,不要因为一点善念就……”
“知道,所以我撞他车了,要不是看到他车里还有人,就直接追上去问清楚了。”
“……”
见她这副大仇未报的遗憾模样,闻子欣放心的不用再让她清醒了,反倒和气劝了劝:“倒也不用这么冲动。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到了龙城就该有新准备了,你这新上梁山的,打算给老大纳个什么投名状啊?”
“明天申龙集团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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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相,接受媒体的公开采访,估计肯定会提到杜传志的事,我打算去看看情况。”
“消息够灵通的啊,真不愧是一姐,资源还是在嘛。”女人拿着手机递给她:“看看!最近江北是清净了些,龙城因为这个在逃少年犯的事可是闹得人心惶惶,到现在人还没抓到,这么半大的疯小子也是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
戚嘉匆匆扫了眼屏幕上几条新闻版面和标题,得出总结:“既然各家媒体都盯着这个事,羹分得渣都不剩了,我得想想办法。”
“也不是什么资料都没有,明天接受公开采访是龙城新上任的重案调查队长,就是特意解答市民问题的,主要是媒体在问,他的公开资料很少,很难查到。”
果然,戚嘉看见网页上只显示出几句简单的官方介绍,连个能仔细辨认出来的照片都没有。
“关键时刻还得靠你欣姐。”说罢,一脸讳莫如深的翻出手机:“我呀,我最近认识了一个鲜嫩多汁的小狼狗,他姐姐的男朋友的舅舅的女婿......是龙城警队的,我打电话帮你问问啊。”
戚嘉震惊的看她一口气说完这段关系,张了张口:“啊这你都能搭上......”
对方嗲嗲的语气已经准备好了:“小辉辉,上次我让你问的那个孟杰的电话还有没有啊......哦,对,是的呢,我记一下哈。”
戚嘉在旁边立刻备起了笔依着数字记下来。
“好的都记下了呢,下次姐姐想着约你哈,么么!”这个无情的职场女人对着空气嘬了两下后,一脸讳莫如深的放下了手机。
戚嘉微微笑:“你又去相亲?”
“也没有多小好不好,00年的啦。”对方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咖啡:“内线的号码不好找,其他人的电话还是有渠道可寻的,你要是能从这里问到消息,哪怕资料准备的不充分都能抢到独家新闻。”
戚嘉接过写着号码的纸条,连连叹服:“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忙我可帮到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闻子欣满意的看了看戚嘉,露出欣赏的笑容:“这就对了,聪明女孩就是要好好搞事业,别想之前的事了,过去了就过去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关上门,室内一片清净。
她坐回电脑旁,看眼了时间,现在打估计不礼貌吧。
想了想,随手把纸条放在桌上。
4. 破镜
隔天一早,酒店楼下的茶餐厅,人影交叠。
她随意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打算吃个早饭再去会场,毕竟采访会也是个持久战,得先养好了精神。
旁边有个老伯在讲马经,地道的龙城话,声音沉而缓慢倒也不显得很吵,她要了一份虾饺和一杯柠茶。
她抿了口茶,边吃边翻看着手里的材料,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透过橱窗看到外面川流的车和纷杂的人群,思绪放空休息了一下,忽然就想起那天在警局接到的电话,到底是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人呢?虽然始终不敢确认但却反反复复从脑海里甩脱不掉。
她硬着头皮想了半晌,还是没有补救的办法。无意间瞥见夹在稿子里的那串号码,索性豁出去了,反正只是声音对话,套不出来也不会太丢人。
带着这样的心理,她拨通了电话,几乎听筒每“嘟”一声,戚嘉的心就悬高一点。
“喂,你好,我是之前在TNN负责杜传志案件的记者,我想针对警局最近披露的新桥少年犯失踪事件对负责的警官进行专访,半个小时就可以了,麻烦你帮我接到内线电话好吗?”
“公开采访是在七点,有受邀的话准时抵达就可以了,至于我们队长的单独采访不是很方便,按部门条例都是不公开的。”
“我了解,只是……”
“感谢理解。”随着一声轻快的女声,电话已经挂断了。
戚嘉不是第一次吃闭门羹,她早知道不容易已经准备好的应对的办法,但没想到对方连阐述的时间都没给自己留。
何怡摇了摇头,身旁的一直在窃听的孟杰凑上来,一脸好奇。
“刚才是谁的电话,记者?”
何怡不耐烦的将他的脑袋推远:“你刚不是都听到了嘛,江北那边的,我们不用管。”
“哎你等等,你刚才说你是江北来的,叫什么?”
何怡一俩迷茫:“戚嘉啊。”
孟杰激动的一拍大腿,就是那晚在江北分局门口遇到的人,他可太有印象了。一旦想起来严聿衡那副被踩了尾巴的复杂表情,天真的孟警官立刻脑补出一段痴男怨女的经典故事,有情人都已经追到了这个份上,自己万不能坐视不理。
“快快快,再打回去,这人很重要的,说不定能提供什么重要线索呢。”
正说着,电话又响起来,两人都是一愣。
何怡还没来得及伸手,孟杰已经先行了一步接了起来。
“对对对,是的,戚小姐是吗,找我们队长啊,你等等……”
孟杰抱着电话在办公室里满处找人,奈何电话线距离有限,挣扎了几番还是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停了下来,他只好拼命向里面的严聿衡挥手。
严聿衡看着孟杰耍宝似的在门口显眼,终于忍不过去,走过去讲电话接了起来。
另外一头,戚嘉正硬着头皮争取访问机会:“我一直在跟进申龙集团的消息,也许能给你们提供些有用的线索,或许我们信息置换怎么样?我需要听到你们队长亲自回复,他的公开的资料实在是保密性太强,没有太多参考价值,所以我只好铤而走险打这通电话,麻烦......”
在戚嘉爽快的说完这一段后,回答她的是长时间的沉默,电话分明没有挂断,却听不到回应。
她紧追着补充:“只要您答应这次专访,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商量。”
“什么要求都可以?”他犹豫着压低声音问。
“当然,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孟杰和何怡一起凑近听筒,生怕错过了细节。
果然看见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严队那时百年难得一见的表情,当红的演员也不一定能做得出来。
震惊,愧疚,欣喜。
严聿衡缓缓放下电话,半掩着听筒将电话递回给孟杰,轻声示意:“让她提前半个小时到。”
戚嘉果然连连道谢,隔着听筒似乎都能感受到她那阵按捺不住的兴奋。
严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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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下意识的勾了勾嘴角。
“可是严队,我们接到消息,说警务处有向媒体递上一份新桥的最新资料,这会不会影响到我们下午的采访啊?”何怡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打断了正在恍神的严聿衡。
“不会,他们现在所做的努力都是维护警队权威,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他停顿一下,指节分明的手在桌上敲了两下,似乎有所迟疑:“下午的采访我会早到会场,你和阿杰按时到就可以了,还有......亚视的人怎么会在采访前打进我的内线电话的,尽快查一下,资料送到我办公室。”
一直看见那西装笔挺的背影走远,作为下属的何怡才对着电脑发出一连串的喟叹:“媒体都不愿意接触的人,什么时候接受一个私人采访了......”
孟杰倒是一副了然于胸的狡黠:“还用猜吗,追上来的桃花债呗,我们这是做好事,回头得找严队补顿大餐才不算亏啊。”
何怡大大的翻了个白眼:“这么好的脑子,你怎么不去编剧本呢。”
资料整理好,何怡粗略扫了一遍,名校毕业,主播经验五年,除了突然被调任龙城也没什特别之处,至于那张看起来中规中矩的证件照,她却盯着看了很久,五官精致,气质温婉,衬在一张素净的脸上,别有味道。
“严队,这是您要的资料。”她把资料放在那人桌上,
何怡惶惶的正准备退出去,却听见那人开口:“may,你和阿杰是不是在一起好久了......”
“严队,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啊”何怡一听话头紧张地连忙装傻。
“你不用紧张,我只是问问......”他缓缓起身,刑警队制服妥帖的衬出他颀长的背影,脸上有几丝刻意隐藏的慌乱,轻咳了几下才开口:“我只是问问如果情侣之间,男方要是犯了什错,要怎么道歉才能挽回女方?”
“哈?”
何怡当时的想法是,一定有一道惊雷猝不及防的劈中了她。
5. 重圆
会场里茶餐厅不是很远,她伸手叫了一辆taxi,十几分钟的车程就到了会场外围,时间尚早,零星有几家报社和电台记者在门外等候,为了防止太扎眼,她干脆摘了记者证神色从容的直接往大厅里走。
“不好意思小姐,采访还未开始,还不能进入会场。”
戚嘉看着面前挡住她去路的人,脑子里飞速旋转:“是吗,我和孟警官通过电话,是......”
谁知对方再仔细打量过一番她的脸之后,迅速改口:“抱歉,你是戚嘉小姐吗?”
看来自己那么点资料,果然被对方挖了个底朝天。
何怡带她来的是二楼的休息区,采光很好。
“只剩半个小时采访就要开始,戚小姐,你要抓紧时间。”
她眉眼笑开,远不顾忌这严肃的气氛,伸手握了下何怡的手:“当然,谢谢你。”
本来装了几个小时扑克脸的何怡,表情早就僵了,却因对方这个举动不自觉被感染的泛出了笑意,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严队虽然看起来严肃,其实很好打交道。”
“嗯,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由于会场现在没什么人所以整个休息区显得很安静,她遥遥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长身而立,靠近落地窗,稍稍一俯瞰就能将会场外的情形一览无余。
随着她的脚步,距离逐渐拉近,直到拉近到一个适合交谈的距离,才主动伸出手配合着一个职业化的微笑:“你好,孟警官。”
“你好”他淡淡的吐出这两个字,转过身来。
严舟!
戚嘉定在当场。
所有的准备和前提条件在这个人出现之后,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他回握住她的手,似乎握得很紧却依然在合适的时间松开了:“你好,戚小姐,我姓严,严聿衡。”
“严聿衡。”戚嘉有些怔愣,低低的重复了一句。
好像在重新辨认眼前这个人是否和记忆中的脸重叠,却明明没有一丝一毫的分别。
也许,是变得更加内敛了,没了往时的锋芒,陌生得有些距离感。
他唇角微扬透着无边风度,极具穿透力的划破了她所有的防线,甚至还绅士的替她拉开了椅子。
和当年不一样,她现在已经学会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只失神几秒便顺势坐下,拿出录音笔来神色轻松:“那……严警官,为了不占用您太多时间,我们现在就开始?”
严聿衡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那并不是一个准备接受采访态度,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的人,她的眼睛里只单纯充满了访问的意思。
四目相对,谁也没打算落荒而逃,仿佛谁移开目光谁就输了,他先一步开口:“这次提前接受采访主要是戚小姐之前所讲的“信息置换”,可以给我们提供些有用的线索,是真的有吗?还是......面对龙城本地媒体之间的竞争,在不占一点优势的情况下,铤而走险为自己争取的一个机会?”
他开门见山的彻底,戚嘉几乎被问得措手不及。
”当然。”戚嘉勉强镇定,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我想你们刚刚从江北分局接手过来这个案子,应该还没来得及了解小乐家庭背景吧。自从五年前申龙钢铁的爆炸案之后我就一直在关注杜传志的案子,工厂所在的位置是在江安的闻柳县,唐乐的父亲就是申龙集团分部的一个工人,跟这次的案子有些联系,其他具体信息都在这里了,希望对你们有帮助。”
严聿衡接过来没有着急拆开,目光依然落在她脸上:”为什么跟了这么久?”
“没有为什么。”她断言。
严聿衡的目光却锁住她不放,好像一点也不相信。
“这跟你没关系吧,按照之前约定的,既然我的诚意已经放在这里了,严警官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戚嘉露出职业式的微笑。
“可是我改主意了,现在这个时间,我只会回答私人问题。”他收回文件袋,靠坐在椅子上,神情倒是变得严肃认真起来:“戚小姐,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闷头抿了一口水,压住怒火,想来准备的一肚子问题就这样被四两拨千斤的拨开了,却只得隐忍不发:“我对严警官的私人生活,不感兴趣。”
他神色有些黯然,却稍纵即逝,沉声开口:“这个案子你负责会很吃力,抛开警队公开内容早有规定不说,亚视是本地存在历史最久的媒体,排外是难免的,你要先适应状况,不要急于立功。”
这么不守信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倒好像多么善解人意,不要不识抬举一般。
戚嘉虽然猜到严聿衡早已掌握了自己所有的资料,可是也没有想过他会这么仔细的为自己分析处境,也不好生硬的回怼,冷冷道:“那你还答应我的采访干什么?”
“刚开始是想套出你是通过什么渠道得到这个电话的,但是后来是因为……”他顿一下,微微勾起唇角:“我想见你。”
很少看见他的笑里有这样温柔的痕迹,配上那身严肃正统的制服,竟延伸出无边的风度来。
让人......无语。
“谢谢严警官提醒,既然这样,我会仔细记录接下来公开采访的内容。”她避重就轻的草草回应了一番,微笑着起身离开,有几丝落荒而逃的味道。
身后并没有急于追上前的脚步声,他只是亦步亦趋,不急不缓的跟在后面。
大厅已经涌入了一部分记者,长枪短炮的正在寻找焦点,戚嘉从楼上瞥了一眼,紧张的准备回身提醒那人,一扭头却已经距离近到耳鬓厮磨的地步,由于身高差距她被逼退一步,才看见对方手里正拿着自己的录音笔。
她接过笔,听见一阵低沉和缓的声音自耳边响起:“真的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从刚刚一开始见到这个人,戚嘉就打算对于以前的事只要他不问,她就一个字也不提,可是伤疤被捂了太久,一旦被撕开就会疼的不留余地。
“有”她抬起头因微笑而露出浅浅的梨涡:“严警官打算什么时候离婚?”
这声音本不算太大,可是楼下的何怡和阿杰刚安抚下记者的情绪,在这短暂安静的空挡期间,这个声音显得尤为清晰,问题也显得敏感且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严聿衡身上,他神色依旧,淡淡道:“我不会离婚。”
如今,倒是答得坚定。
她再往楼下看时,居然以成为焦点中心,顿时冷汗岑岑,只好硬生生圆场,装的似乎云淡风轻:“很抱歉这个问题涉及到了您的私人生活,还请见谅,谢谢严警官的配合。”
本来是个引起轩然大波的敏感话题,却因两个人的态度变得像一个没有把握住分寸的失误问题。
她甚至没有抬头去看严聿衡的表情,就消失在蜂拥上来的人群中。
严聿衡往她离开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终是收回了那个追上前的想法,无论在何种境况下,他的理性都会远远大于感性,在一片不绝于耳的嘈杂声中,缓缓站定。
“严警官,这次案件牵涉警队两位公务人员受伤,高层有没有人要负责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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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新桥的少年犯伤人和几年前申龙钢铁的爆炸案有关联,对此有什么回应呢?严警官。”
“严警官,如果高层引咎辞职,会不会打乱保安局的部署,警队内部会不会出现动荡?”
“严警官......”
争先恐后的发问让现场一时有些失控,一旁的新闻官不得不出言阻止:“请大家一个一个提问,我们才会逐条回答,给各位满意的答复。”
可惜在会场外围等候多时,此时人们的耐性早已被磨光,又陷入新一轮的嘈杂中。
严聿衡环视一圈,沉声压制住气氛,不急不缓的开口:“我们的这次公开采访是为这桩案件结案陈词,至于警队内部调整和部署,在不久之后可能会有公开回应。”
他走近被隔离的间隙,唇角扬起,那无疑是一个安抚人心的笑:“不如这样,我一次性回答大家的问题,关于新桥失踪案,的确是和三年前的申龙钢铁的勒令整顿有关而且最近几年也出现过讨论,江北公安分局跟了这个案子有五年,龙城刑警队也参与其中。而就在上个月新桥有两名公务人员受伤,一名辅警人员轻伤,一名刑警重伤。这次案件不论是时间还是人员均影响较大,警队掌握的资料是......”
采访因这种总结性回答,缩水到不足一个小时,戚嘉整理好笔记从会场随着人流走出来后,街面已呈现出夜景的姿态,她扬手叫停了一辆taxi,俯身上了车。
电台里刚好再放一首轻音乐,她闭上眼假寐,恍惚中睁开眼时,车子已经驶到广场附近,司机看了后视镜忽然对着戚嘉开口:“小姐,是不是有人追你啊,后边这辆车已经跟了我们几个弯道了。”
她闻言转身想一看究竟,身后那辆车却在最近的一个拐弯处反超过来,距离不是很远逼停了taxi。
她隔着车门都看见严聿衡阴沉着一张脸逐渐走进,被逼迫的急刹车的司机满肚子火气正要理论,却被冲着面门袭来的警官证件唬的没了言语。
“给我十五分钟,谈谈。”
“好啊,不过十五分钟怎么够呢?”她语气拖得很慢,带着好听的尾音转化成一个明丽动人的笑,无端生出一丝暧昧来,可直达眼底的却是股股寒意。
司机大概是没见过被警察追的满街跑的人,居然还能这么淡定从容,油门一踩直接扬长而去消失在街面上。
“想去哪里?”分明是气势汹汹拦车截人严警官,此刻却好脾气的将主动权交到对方手里。
“就在车上吧,我们之间谈话难道还需要餐厅的环境烘托气氛吗。”她先一步迈开步子,夜里喧闹异常的一条街,唯独她的背影看起来尤其单薄。
严聿衡在原地愣了有一会才大步跟了上去,他在想什么时候记忆里的那个敢想敢做,活泼如暖阳的女孩,变成了现在这个能守得住孤独并且怡然在安静里的女人了呢?
谁也不知道。
戚嘉上了车才知道为什么她提议在车里谈话的时候,严聿衡的目光里有一丝慌张,因为在后车厢里竟容纳了一大捧鲜玫瑰。
她瞟了一眼噙着笑开口:“现在的手法高明了很多嘛。”
“不是”他停下要发动汽车的动作,迟疑了一下,那严肃的神情和说出的话倒是两个方向:“我听别人说情侣之间男方要是犯了错就要学会主动认错,而且要表现出诚意来,我想夫妻之间应该也一样。”
她避过那人投射过来的目光,从那一大捧玫瑰中抽出一枝来,细白的手指摩挲着花瓣,轻轻道:“我们之间不一样,严警官。”
6. 签字
车子稳稳发动,他目不斜视的看着道路前方,声音像是沉淀了许久:“时间还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她埋头看了眼时间,扬了扬手机:“那要抓紧时间,只剩五分钟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时间应该刚好。”他握着方向盘正准备转弯,却听到清清冷冷的一声“停车”。
车子却仍在行进,在灯光掩映的街头快速穿梭,像一道冷漠的黑影。
“我说停车!”高过一声的重复,带着女人努力克制的情绪。
随着一阵刺耳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车子急急地驶停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砰”车门猛地被推开,她头也不回的下车,冷色调的灯光下空旷的场地,只留下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急促撞击声。
“等等,先生,请等一下。”严聿衡着急要追上去,却被赶来的保安拦住去路:“您还没有登记缴费,我们这里不允许停......”
严聿衡看见那女人的踉跄的背影,并不移开目光只飞快地拉开皮夹,拿出现金递过去。处理停当后,三五步追上她的脚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先送你上楼,明天再谈这件事。”
“严警官,你时间很多吗?”她平静的态度就好像只是在客套几句似的,却终于在结尾按捺不住情绪:“我找了你四年,早就受够了。你凭什么认为我现在还有耐性跟你耗下去,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灯光在他的脸上打出侧影,缄默不语的样子像一幅默片。
“什么都不打算解释吗?”戚嘉似乎是疲惫至极,轻轻扯出一个无奈的笑:“那好,我不像严警官时间这么充裕,这件事情我们就在今天干干净净的解决掉。”
她看起来很平静,言辞却尖锐的像只刺猬。
下一秒便乱了阵脚,她慌张的在包里翻找,左顾右盼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严聿衡一眼会意,转身从车上取出来一个女士皮包。
就像是生活多年的夫妻一样,默契使然。
戚嘉怔愣一瞬,接过来时擦到对方的指尖温温热热的。
转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利落的从包里取出文件,拍在车前盖上:“离婚协议我已经写好了,你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他拿过那薄薄两张纸,一眼扫过去,眉头皱成川字。
思考的时间不是很久。
她回过头就看见严聿衡从口袋掏出笔,在那张纸上一挥而就签了字,目光里漆黑一片:“现在呢?觉得彻底解决了吗?”
她怔怔的看着那刚劲有力的字迹,白纸黑字拓印上去一般,攥着纸张的手紧了又紧,才抬起头来莞尔一笑:“当然。”
他瞥了眼她攥的指尖发白的手,并没有将协议书递到她手上而是拽着纸角随身撇进了车里。
“严聿衡,你......”
话未说完,就被他一把向后推撞在车身上。
刹那沉静,话音消弭。
“那我的意愿呢,要不要听听看?”分明是有商有量的口气,却和这强硬的动作形成鲜明对比。
戚嘉感觉到他的一只手臂护在自己身后,虽然撞上去不疼却仍然动弹不得,只能带着些许愠怒的眼神看着他。
“先把手里的东西扔了,我再开口。”他嘴角淡淡的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什么?”她背着手往后缩了下,语气却刻意放松。
他叹口气握着她的手腕一齐从包里撤出来,被抓获的手里正攥着一个小小的喷雾瓶,他带着些许好笑的口吻:“辣椒水吗?你用这个对付我。”
“怎么了,碰到你这种混蛋,不可以吗!”她全力推拒着对方,分明是咄咄逼人的气势,却被夹杂的呜咽声消减殆尽。
严聿衡没有撤步,反而拉着她的胳膊用力拥入怀中,轻轻的安抚着。
戚嘉瘦削的惊人,他搂了满怀却像感受不到真实存在,满满的心疼,声音里略显沙哑,缓缓回荡在耳边:“你遇到我这样的混蛋,怨愤报复,应当。可是你现在就在我身边,无依无靠,人生地不熟,要我离婚,办不到。”
她埋在他的臂弯里闷闷的笑出声:“严警官,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你想要做个好丈夫吗。”
“不用费心了,我在这里适应的很好。”戚嘉慢慢错开身,整理他有几丝皱褶了的西装,神情太过疲倦:“麻烦严警官明天将协议书寄给我。”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惨白的灯光,高跟鞋撞击地面渐行渐弱的脚步声。
严聿衡看着她清丽瘦削的背影,靠在车身上缓缓出声:“谢谢你,回来我身边。”
“嗡——”手机忽然躁动起来。
“喂,may,怎么了?”
“严队,陈老有事找你,在办公室等半小时了。”
“嗯,我马上回来。”
车窗外的流光影影绰绰,在玻璃上留下绚丽的斑驳。
严聿衡驱车回到警局,一路脚步点地,来到执行处长办公室门口。
没承想孟杰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拉住了严聿衡:“你就这么进去啊?”
“有事快说。”
孟杰噎了一口气,冲冲道:“陈队知道唐乐的事了,我早就说你别先斩后奏,这下果然被发现了,完了完了完了——”
严聿衡拍了拍孟杰的肩膀,敷衍地安慰着:“迟早的事,我会给陈队有个交代的,你在外面等吧。”
“哎——”
孟杰眼看着严聿衡推门走了进去。
陈启新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投影屏放大着龙城的地图,有几个关键地点被标了出来。
“江北分局的案件总结我看了,交接的很好。”陈启新缓缓合上资料,带着属于他这个阶层的老成的微笑:“我听说你跟陆靖那边说的唐乐已经有消息了,我怎么没见着人影呢,怎么?你现在都学会欺上瞒下了吗?”
话音刚落,文件夹擦过严聿衡的额角飞过去,纸页散落在地上。
严聿衡像嵌在了地上一般,没有挪动。
“陈队,我没有期瞒,再去江北分局路上我就已经接到消息,杜传志会在这个礼拜三参加他小儿子杜信冬的婚宴,婚期没有变,很有可能也包括公布申龙集团新任接班人,唐乐的失踪和这件事有直接关系。”
“证据呢?全凭你这一番想当然,我就随便派人出去吗?”
“没有证据,只是推断。”
陈启新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几乎要拍案而起的同时,严聿衡从容的将画面切到投屏上,先是审讯室的画面,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影。
“我去过江北分区的监狱,调出了唐乐那天受访的监控视频,他对杜传志出院参加婚宴的消息反应很大,之后情绪就一直很暴躁。第二天从江北出来不久,就出现新桥劫车的事件。”他切到另一个视频,显示的是个行车记录仪的内容:“奇怪的是,半路出现的那帮人没有第一时间杀唐乐反而是带走了他,说明目的很明确,是认识的人,而且他们还提到了申龙集团的一些碎片信息,我想这应该会和近期杜家的婚宴有关,举办地就在我们的辖区,理应我们来调查。”
陈启新看着视频画面久久没有回应,脸上阴云密布。
“两天,很快就要到周三了,人带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严聿衡敬礼回应:“Thankyousir”
*
“看够了没有啊,你都盯着那窗户半小时了。”
“啊,怎么了?”戚嘉从恍惚中回过神,就看见一脸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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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的欣姐。
“还怎么了,我不是正问你今天采访的怎么样了?那个电话到底用到没有......”
“有用,当然有用,采访还挺顺利的。”她掩饰性的笑笑,顺手从沙发上拿起一条华伦天奴的裙子,趁机转移了话题:“你这是要出差还是搬家,买这么多东西,啧啧......刘还真是舍得花钱哪......”
“什么呀,这些都是给你买的,看看你这一身万年不变黑白灰,出了门就可以上殡仪馆主持葬礼,好好的底子,非得这么糟蹋!我告诉你不论什么时候但凡是个女的,都不能避免这些必要的外在投资......”
戚嘉深觉没办法阻止这女人上下两片唇的高频开合,索性任由她说:“你说你在台里整天没日没夜忙,好好的主播位置说调就调了,还到什么新闻组跑外景,住的地方呢,找到没有?住酒店总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我新城区租过一个小公寓,还没到期家具什么的一应俱全,你直接搬进去就可以了。”
“不用,来之前我联系好了房东,这几天就可以去看房子了,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小公寓,刘先生怎么舍得让你住小公寓,八成租金都得贵死我。”
欣姐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继续拿着衣服在戚嘉身上比划:“既然换了新环境工作呢,形象最好也改变一下,你带的那些类似男款的衣服呢我已经帮你清理掉了,所以从明天起你不得不穿我给你挑的这些衣服,如果直播间没把你的身材坐走样的话,我挑的这些尺寸应该合适。”
戚嘉听完飞快的检查自己的柜子,果真除了内衣从里到外换了一遍,顿时就觉得生命一片黑暗。
欣姐看了一眼戚嘉,对于对方这种痛心疾首的表情,十分恨铁不成钢:“真是不懂享受,又不着急养孩子,一个人还这么不会爱惜自己......要我说你跟那个什么严舟,离了也是对的本来就是连人的来历都没搞清楚,稀里糊涂就把婚结了,伯父阿姨为这事都跟你吵了几回了,你偏不听,现在看着是二八佳人,再过个几年就等着哭吧你。”
说完才瞥见她突然煞白的脸色,讪讪的换了话头,笑盈盈凑上左滑右滑给他看照片:“别担心,你还有姐妹我,两条腿的男的遍地都是,现在还是送上门的。看看随便选一个都能秒了你那倒霉前夫!”
戚嘉草草扫了一眼,营业假笑:“好好好,帅的都留给你啊,你不是明天的早班机嘛,就别陪着我伤春悲秋了,这点小事我还不至于被打倒。”
“是啊!你不说都忘了。”闻子欣反应过来,拿着包包起身:“我还约了护理套装,飞机上那么干,可不能耽搁了,还有......那个......手机APP我回头推荐给你啊,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埋着头含糊的应了几句,背过身听着鼻头抑制不住一阵酸涩。
欣姐沉默一阵,像是叹气似的沉沉说道:“严舟那样的人,怎么会呢......”
是啊,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呢......
几乎在所有人看来当年的严舟……啊不,是严聿衡,绝对是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连戚嘉也一度这样相信。
她毕业之后就和严聿衡闪婚的事,大院里的邻里亲戚都传遍了,有人叹息他们年龄悬殊,草率鲁莽,也有羡慕戚嘉能择到一个两人,佳偶天成的,总之各言各语也是引起了一番争议。
直到多年后,她又成了孤身一人,众人的评价才逐渐统一,只觉得她可惜。
唯独她自己不认这个错,照样按部就班的生活,寻找对方的下落,一丝痕迹也不曾放过。
四年里杳无音讯,这场蓄谋已久的消失没有任何预兆,她用了很长时间思考究竟错了哪一步才得到这样的报应呢?
又或许,从一开始就错的。
7. 对峙
2010年盛夏江北
那是大三那年的暑假,向峻还在她的身边,说起来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上初中时,戚嘉一直住在妈妈他们单位给老师们分的院子里,向峻就是那时候搬进来的,是邻居李晓阿姨的亲戚,说是要来平城上学,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可是后来住了很久,久到这个本来腼腆内向的少年,已经快和隔壁的疯丫头被街坊四邻说成一对了。
学校又离得不远,整天形影不离的一起上下学,那里怪得了邻里们热心的乐见其成呢。
本来就是水到渠成,白璧无瑕的一段完美的爱情故事,却在快要接近结尾的时候脱离了轨道。
戚嘉遇到这个使故事逆反的人时是在一辆一小时车程的中型巴士上。
车开到到路口的虎坊桥站,准备再次发动时,戚嘉原本对着窗外发呆,忽然瞥见巷子里,有五六个混混正在追打一个灰色衬衫的男人。
之所以注意到,是这人空着手面对棍棒相击,竟然也没落了下风。
他撑着墙壁突出重围,脸上沾着血迹。
戚嘉瞥了一下,和那血污间的一双眼对上,她即刻避开了目光。
不该看的东西不能看,她已经杂事缠身,不想再多一个麻烦。
汽车的引擎声发动起来,她的一颗心才稳稳落回胸膛。
窄巷里忽然窜出一群人影,还没看清相貌,为首的男人从正要关闭的车门上冲了进来。
“嘿,早嘛去了,着急忙慌的......”司机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声。
车上其他人倒是没多大反应,除了刚才胡乱瞟向窗外目睹了整个围殴事件的戚嘉,整颗心悬了起来。
该不会真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被盯上了吧?戚嘉只死死盯着车窗外,手握成拳攥的紧紧的。
刚才追打的那五六个膀粗腰圆的汉子冲到路口,还有几个小弟摸样的慌慌张张跟在后边,并不像本地人的样子。
眼看着车开动,领头的金毛胖子将口中的香烟摔在地上,狠狠一捻,嘴里谩骂着什么。
戚嘉又只好低头,假装漫无目的刷着手机。
刚上车的那人,晃荡着步子,正在环视着车上的人。
车上仍有空位,也不见他坐下。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就在戚嘉咫尺的距离,挺直了身体站着。这种压迫感刺激的她相当不舒服,她紧捏着手里的书包带子。
反正已经快到校门口了,索性拿了行李站在出口等好了,刚一站起来就听过到车厢里报了站名。一个急踩刹车,晃得戚嘉狠撞了下对方的胸膛又坐了回去。
手里拎的包顺势撒开了,小药箱里的瓶瓶罐罐铺散了一地,她揉了揉脸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啊”,就慌忙的蹲在地上整理。
比起她混乱慌张的动作,帮他的人显得很稳妥,放回去时甚至还紧了紧瓶盖。
戚嘉余光瞥见他袖间渗出来的血迹,暗暗讶异了一声,赶紧挪开了视线,更加紧张的装着瓶子。
“無嘢?(没事吧)”他说的不是本地话,沉沉的到意外地好听。
她这才抬起头来看清对方的脸,目光深邃的男人,五官刚毅冷峻,有着漂亮的下颌线,可嘴角有些干裂,脸色也是惨白的。
大概是以为戚嘉没听懂,他又用普通话重复了一遍。
“啊......啊,没事没事。”她反应过来,十分豪爽的摆摆手。
又瞥了一眼后车门,顿时大惊失色,人都快下完了师傅正要关车门:”大叔,等等等等,我也下车......“
那道身影闪的太迅速,严聿衡手里还握着个玻璃罐子没来得及给她,只能敲了敲车窗叫住戚嘉,晃了下手里的罐子。
戚嘉闻声猛一回头,看了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送给你了......“她似乎想了一阵又大声补充道:”补血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拖着行李走了。
补血。。。。
她那时候要是回头就会看到,严聿衡那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阳光投射下来玻璃罐里的干枣看起来异常漂亮,映着男人精致优雅的侧脸。
像暗潮涌动下无限张开的陷阱,猎人开始撒网......
风轻云淡的一次相遇,戚嘉并没有印象,直到后来她和向峻因为出国的事引起的争执,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件简单的小事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就像是在坚固的邮轮但凡是有一道细微的裂缝,最终还是会功亏一篑。
凌晨六点过两分
戚嘉被闹钟的躁动吵醒,回忆戛然而止。
简单换了衣服就打的到了亚视大楼,清早台里接到新闻便吵开了锅,整个办公楼像上了发条似的,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脚底下似放了一把火。
作为新人在这时候问候新同事显得格格不入,戚嘉只好直接找台里对接好的上司,新闻稿在手里捏得紧紧的。
“啪”女人凤眼凌厉的扫了一圈,便拍在了桌子上。
“我需要跟你讲清楚啊,总结人人会写,可是没干货文章再漂亮也没得用!”她顺手把ipad推过来:“申龙集团杜传志的小儿子杜信冬今天婚宴,各大媒体都在等着看这位新任太子爷,这些都是新闻组昨天守出来的照片,现在要填内容。”
戚嘉正一页页的翻看,对方却陷在靠椅上,淡淡开口:“内容要最即时的,你现在去采,十二点之前我要成稿。”
“可是,自从上次刺伤案之后,申龙集团已经不会再接受媒体访问了,而且......”戚嘉焦急的解释。
“而且什么?我们撒出去的人不止你一个,独家新闻好采大家就不用争了!戚小姐,请你适应这里的节奏,作为新人你要交给我的第一份答卷就是人人都知道的废话吗!”
她在接收助理给文件同时,挤出这些话,又快又狠又凌厉!
这个风格让戚嘉觉得无比熟悉,不正是一礼拜之前的自己吗?原来换个位置,在别人眼中,自己居然是个这么让人压力倍增的人。
“好。”戚嘉看了眼办公室外忙碌的人,忽然平静下来,所有准备的资料摆出来:“阿美姐,新资料我会去采,但是昨天的稿件我想还会有用,希望你会仔细看。”
她说完整理了下要带的东西,准备出去,却被对方及时叫住。
“等等,录音笔!”
戚嘉回头去拿,同时录音笔突然播出声。
“严警官打算什么时候离婚?
我不会离婚。”
时间一分一秒,办公室里的两个女人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录音笔里的声音格外清晰。
昨天的采访从见到严聿衡开始,戚嘉就没打算用录音笔,怎么会......是他故意打开的!
她忽然想起那时的耳鬓厮磨,耳垂微微泛红。
“这是......”女上司略有迟疑的发问:“你昨天问重案组队长严聿衡的问题?”
“啊......嗯。”她含含糊糊的应对,随后便听见对方狠狠的倒一口冷气的声音。
这么多年媒体工作经历,戚嘉头一次希望自己不要因为采访问题太蠢而被辞退掉!
还好,女上司若有所思一阵,忽然抬头微笑:“这样吧,你这次跟着警方做出境采访,想问什么问什么,采完后的成果作为你的入台评估。”
真是狠,拿她当探路的敢死队,泥潭火坑的让新人先趟一趟,但的确是高风险高效益,敢让她拿总部的头衔开腔,简直就是一把豪赌,赌的不过就是她和严聿衡的关系。
戚嘉权衡一下,还是觉得这一关还是得硬着头皮过,便点头轻笑:“好,我会尽力的。”
*
申龙集团南翼七层
“高层正在召开紧急会议,您不能进去。”
会场的助理站在门外与一队西装革履的人对峙着,双方神情紧张。
何怡压低声音对自家上司开口:“严队,不然我们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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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无声的笑:“跟在后面就好。”
“你们不......”
话音刚落,他就避过女助理猛地推开会场大门,迅速拿出证件同时开口:“龙城重案调查组严聿衡,奉令进行案件调查,这里是搜查证。”
“做什么!”申龙集团的副董杜启华离位起身,满脸怒容:“没看见这是公司内部参会吗,就这样闯进来你们懂不懂规矩?!!”
“杜副总,不好意思,我们要请你们董事长杜传志走一趟,请您配合。”他面无表情,话却说的云淡风轻。
五十岁杜启华是什么人,申龙集团大权在握,呼风唤雨的人,却被一个小字辈逼得失态,现在两个人的对峙倒显得平分秋色。
“你算什么级别?找我们董事长回去问话,至少要提前半天的交接工作......”
“他不在?”严聿衡环视了一下会场,像是没听见对方的激烈言辞悠悠打断对方。
“20分钟前,杜总已经离开会场。”助理谨慎的开口
“谢谢,抱歉杜副总,各位继续。”
他简短的客气了几句,转身出了会场,对身后脸色惨白的何怡说:“让阿杰把车开过来,如果现场公布继任人,肯定会出事,一定找到杜传志!”
“你是说唐乐还会动手?”何以魂不守舍的追上来问道。
“谁动手还不一定呢,杜传志这个老狐狸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连摔两次。”严聿衡低声说了一句,就疾步下楼。
“难道.....”何怡露出惊讶的目光,在原地顿了几秒,似乎还听到会场咆哮般的一句。
“那小子到底是谁?!!”
大楼外一辆黑色吉普急急驶停,格子衬衫的清瘦男人下车后径直走向三五个西装革履的人。
孟杰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表情分外严肃:“严队,刚才有辆AM98开到西南区,德胜先去跟了。”
“20分钟前。”他低头看了眼腕表:“不,半小时前?”
阿杰愣愣的点头。
严聿衡侧身进了驾驶座,淡淡开口:“可能是杜传志,阿杰跟我去追,May,你们留下继续盯着。”
车发动时,看了眼窗外,心里一紧:“来了这么多媒体。”
阿杰跟着看了眼:“哦,是,他们从七点多就在了跟我守了一样久,媒体也不容易呢.....”
一路跟着对讲机里发来的位置上了中环,车队川流不息。
“完毕”阿杰放下耳麦:“严队,德胜他们就在前面,可是杜传志好像发现了他们了,一直在中环逛花园。”
严聿衡探出头看了眼前边的路况,回到车里继续开进:“没关系,现在是高峰期,前面又有几辆大货车,十分钟之内肯定会堵。我们跟紧就好,车队一旦停了立刻下车抓人。”
过了十分钟,中环越来越挤,前面的几辆大货车果然动弹不得,严聿衡正要下车却看见德胜那辆黑吉普,借着车流突然的松动,插空一个变道贴在了AM98的紧后边。
车队此时恰好通顺,杜传志似乎是看出情况的危机程度,刚一通畅立刻速度飙升横冲直撞般的离开了拥挤的车队,远远将严聿衡甩在后面。
他恼火的拍了下方向盘,迅速地赶追,可惜被车流再次的拥堵住了。
身侧倒是有一辆山地车,自如的从车距之间穿过,严聿衡从窗外远远看见山地车追随在AM98后方,不久,车便停了。
严聿衡虽然觉得莫名但还是暗觉惊喜,拖延的这阵时间刚好拉近了两车的距离,50米左右,他利落的下车追上来。
就看见山地车歪倒在地上,女人握着自己的小腿瘫倒在地,细白的脚腕上渗出血色来,明显是山地车有意横在警车前,但现在这情况谁也不能先行一步。
司机下车同那倒地的人理论,三言两语竟说不清楚。
严聿衡走到车身前,食指微扣轻轻敲了下窗:“杜总,这么着急走?”
8. 帮手
车窗降下来,露出杜传志波澜不惊的脸:“今天小儿订婚,要赶着喝杯茶,警官有什么事?”
严聿衡单臂撑在半开的窗上,淡笑:“新桥丢的嫌疑犯还在逃,我们特意安排了人手保护杜总,这种大喜的日子更不能马虎,这样......”
他径自将手臂探进车里,飞快的开了车门:“杜总就移步到我们那辆车怎么样,警灯一亮,既安全又节省时间,刚好我们也跟着蹭蹭新人的喜气,不会不欢迎吧?”
杜传志沉默了几秒,忽然笑开:“好啊,很久没和严警官这样的年轻人聊聊了。”又从容地理了下领带,拍了拍严聿衡的肩,带着长辈的气场道:“小朋友,你既然要来,那么大家一起玩喽。”
说完,他摆摆手吩咐从旁的司机:“阿勇,你在后面跟着,我跟这位严警官一起走。”
“好的,老板。”司机猛地回头。
“喂,你不能走,我这车子都坏了......”身后的人高喊着一瘸一拐的赶过来,一脸誓不罢休的样子。
“小姐,我们可以好好谈,但是不能拍照,请放下相机......请......”
对方虽然受伤,但反应相当迅速,转眼就跑到杜传志面前:“我不和你说找你老板来。喂,先生,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从车流里冲出来很危险,我要是不录下来怎么能证明我是受害者。”
她对着镜头露出自己伤痕的小腿,再转向黑着脸的杜传志:“先生请您配合,这位司机是受您的命令冲出车流的吗.....喂......喂......”
杜传志遮住镜头,冷冷的说:“你是哪家媒体的?!”
“我......”她正要不服气开口,却被身边的严聿衡一股蛮劲拉到身后。
“杜总,车就在后面,请跟我们走一趟。”
杜传志看了眼后面跟来的两个警员,愤愤收回手,大步走了过去。
“你就是这么回报协助人员的,我采访我的碍着你什么事了?放开!”
戚嘉奋力抽回自己的手腕,一瘸一拐的去收自己倒地的车子,却被人先一步扶起来。
“伤口怎么样?”他在她面前半蹲着,去握她的脚腕。
她瑟缩了一下,闪躲开了:“用不着你关心。”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屈腿半蹲,简直像当初的求婚场面,而且时间似乎为他增添了风度,不光冷峻刚毅,还体贴入微。
“政府向来优待热心市民。”严聿衡波澜不惊的收回手,顺势将她背了起来,开玩笑的口吻。
“喂,我的车子!”
“报销。”
申龙集团贵公子的订婚宴定在江安临湖区的亚美酒店,属于古堡式建筑,周围的绿植掩映,像童话里包裹着城堡的森林,从里面透出亮黄的暖光,便更加有哥特式的味道了。
鲜亮的红毯像这栋巨物柔软的舌头,陆续有衣着华贵考究的来客谈笑着走进会场,加入到这场盛会之中。
酒店外停着几辆车,守在门口随时注意着酒店周边的动向。
他们目睹着宾客簇拥下的杜传志,他带着入世的微笑,自如的对方交谈,时不时看向警车,好像在友好地解释自己带来的这几位不速之客。
孟杰在另一头叹服着:“这人真不怕死还是装的太像,都跟他说嫌犯在逃了,居然还这么淡定,看看嚣张那样,要我说咱根本就不用瞎操这份心……”
“你们留下戒备,我进去看看,有情况随时汇报。”严聿衡透过车内的镜子,轻轻的瞥了一眼坐在后排位置的戚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严聿衡刚下车,戚嘉也跟着动身。
“你去哪?”严聿衡突然出声。
“我本来就是要采新闻回去的,总不能一直坐在车里吧。”戚嘉胡乱将一条丝巾缠在脚腕处,准备下车。
“孟杰,关门!”
随着利落的一声落锁声,戚嘉被推回座位上,隔着车窗恼火的看着严聿衡。
“你干什么?!”她拍着车窗愤愤道。
严聿衡走到驾驶座的位置:“阿杰,看着别让她出来。”
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戚嘉的愤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汇入了纷纭的宾客之中,朝着酒店大堂走去。
孟杰握着方向盘,有些尴尬轻咳:“嫂子,要不你先靠着睡会?”
戚嘉凌厉的目光甩过去,孟杰立马识趣的闭嘴了。
今天这场宴会是申龙集团太子爷和当红女明星菲林的订婚仪式,现场请的人虽不多,但各个都是重量级嘉宾,氛围温馨雅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二百桌的无柱大厅,思维都是被钢条固定的钢化玻璃,外面裹着一圈钢木回廊。
本场的主角,杜信冬,身旁挽着手的人靓丽非常,是容光焕发地女星菲林,她本就貌美稍加点缀就足以惊艳,两人挽着手一齐出场,十分堪对。
周围都是采访的媒体记者,他们相视而笑,看起来十分恩爱的样子。
俩人相继走上台,杜传志早就西装革履的在终点等着,一幅温和慈父的样子,双方在台子中央握手交接东西,对着镜头微笑。
会场的灯光还没有完全亮起,大家的注意力还在台上,杜传志就先行离开,借着光影大步走过,隐进了过道尽头。
他去的那个方向是宴会的二楼,严聿衡看到他迈第一层台阶的时候,悄悄的起身跟了过去,踩在地毯上就像按了消声键。
二楼都是单独隔开的,过道显得空荡荡的,两个魁梧的保镖模样的人面色严肃的站在房间两侧等候。
房门虽半闭着,二楼中间的柱子却刚好挡成了一个盲区。
房间角落放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袋子,装得鼓鼓的,在被穿黑色西装的保镖踢了一脚之后,有了微微的挣动,声音几不可微。
“老板,现在带出去吗?”
杜传志脸色铁青,厌恶地瞥了眼地上的袋子:“算了,今天有便衣跟着是唱不了这出戏了,把人带走,找个地方处理了,手脚干净点。”
两人面面相觑,默默地点头。
宴会厅的钢琴曲继续演奏,舞者优雅的身姿在追光下曼妙灵动,光与影的交织,流畅如画,动静相宜,将整个会场的气氛渲染到一种极致温柔环境中。
杜传志走出房间,遥遥向坐在暗处的严聿衡举了下酒杯,十分从容大度。
严聿衡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保镖,转身离开了楼道口。
他拿起对讲机:“阿杰,你和德胜各守着一个出口,有动向一定要盯紧。”
孟杰反应迅速:“收到。那嫂……戚小姐怎么办?”
那人沉默了一阵:“给我留辆车。”
天空阴云密布,风起云涌,不见天日。
宴会接近了尾声,宾客逐渐散去,门口陆续开出各式的豪车。
严聿衡调开地图查看亚美酒店附近的其他建筑,大概了解了周边路线,准备发动车子。
戚嘉突然出声问道:“我可以答应结案前不报道这个案件的细节,但有个要求我希望你也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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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说。”
“唐乐一定不能有事。”她从镜子里看严聿衡的表情,语气竟然有些恳切。
严聿衡顿了下动作,闷闷道:“失踪一个礼拜死亡的概率是很高的。”
她怔住。
严聿衡见她消沉,又补充说:“今天杜传志高调出席婚宴,我既盼着唐乐出现又担心他被盯上,他现在很关键。”
“什么意思?”
“根据你之前给我的那份资料,还有对申龙钢铁之前的背景调查,我怀疑唐乐之前潜藏在杜家,是知道了爆炸案背后的内情,为了摆脱最大的嫌疑人身份,杜传志一定要找一个恰当的方法除掉他,就像今晚这种场合,再以被刺伤的名义杀死唐乐。但今天宴会上丝毫没有异常,我反倒有点担心。”
戚嘉被他带得也紧张起来:“你是说唐乐现在……”
对讲机的提示灯亮起,严聿衡接起来的一瞬间,传来巨大的噪音。
“严队,我们现在在东南出口,我怀疑他们提前做了准备,唐乐已经被转移了。我们盯的那辆车只有一个司机在……老实点!”他拽了把手铐,继续道:“什么也问不出来。”
“好,我马上过来。”
酒店后门的路上,没什么光亮,黑黝黝的。
远远的先是听到一阵拳脚到肉的声音,夹杂着低低地痛吟,随着几声叫骂传来,打斗的越来越近。
一个黑影跌跌撞撞跑出来,被赶来的严聿衡一把将脑袋摁在车前盖上,仰头冲后面的人:“什么情况?”
孟杰喘着大气:“我们在查车,他突然就跑了。”
后备箱打开,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袋子,孟杰上手摸了一下,有些忐忑。
他一脸严肃的冲着严聿衡点头示意,小心翼翼的解开袋子,孟杰惊得有些语塞:“严队,这——”
袋子里露出一摞摞的现金钞票。
严聿衡掏出手铐将他锁在车门上,仔细查看后备箱的情况,钞票在手里翻飞。他捻了捻手上的灰尘,有些疑虑。
戚嘉也从车上下来,拿着相机取证。
“另一拨德仔在跟的,现在也没消息,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杜传志这老狐狸,真是做足了准备。”孟杰靠在车身上,一脸愤愤冲着司机道:“带这么多钱干什么,同伙呢?说。”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警官,我们拿命做事就赚这么多的。”保镖蹲在车边,一脸坦荡。
孟杰气得够呛:“装傻是不是?信不信让你警局七日游!”
严聿衡打开手电筒,查看车厢内壁发现了有拖拽痕迹,同样也附着着一层粉末:“应该从这辆车上转移的。”
戚嘉注意到他的动作:“这粉末是?”
“滑石粉。”严聿衡回道。
“他们还点了一遍钱?时间这么充裕?”孟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分外眼红。
“只有上面一层有。”严聿衡捻掉手上的粉末,推测道:“这种粗糙的工业滑石粉应该距离取材地不远,附近有没有什么矿场之类的。”
“亚美酒店注重客人隐私,选址靠近东郊,附近的确有一些工厂。”戚嘉调出手机地图,选到几个可能的位置:“最近的有一家滑石加工厂,还有稍远些有个橡胶厂,应该都会用到这种原料。”
严聿衡随着她指的地标看去:“从时间推算这两个距离也合适,如果真的在这里处理尸体,确实不易发现。”
戚嘉听他这么说,心情降到了冰点,紧张的有些微微发颤。
唐乐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9. 舍身
东郊的滑石加工厂夜里避免噪音,已经是停工状态,一片寂静。
严聿衡将车停在工厂一处隐蔽的角落,下车顺着车辙印最密集的路线走去,上面是一座碎石堆成的小山。
脚下都是细尘,稍有动作会带起来飘渺的白烟,就像走在雪地上。
他们走的尽量轻,尤其是严聿衡一直在观察者四周的动静。他解下领带给戚嘉,示意她掩住口鼻。
毕竟工厂里的粉尘最好不要吸入,平常工作人员也会戴好口罩和帽子。
远远的传来几声狗吠,估计是守料场的大狗,低吼声里充满了攻击性。
半坡里有个凹进去的拐角,两人默契的藏身进去,静下来观察四周,接连有碎石从顶上滚落下来。
“我去看看,不叫你不要出来。”
戚嘉点头,她知道自己行动力不足,反倒会拖累他,默默答应了。
碎石山上果然有辆车停着,却一个人也没看见,严聿衡下意识摸了下皮扣里的枪,戒备地看着四周。
越走近越能听到石块滑动的声音,夹杂着低低地痛吟。
严聿衡快速攀往山顶,看见一个被蒙着眼睛绑住手脚的人,绳子另一头绑在车前杠上,车身剧烈倾斜,随着着他大幅度的动作,角度倾斜越明显,只要轻轻一推这辆车就会向他奔袭而去。
他看不见自己的处境,只知道挣扎,却不想脚下皆是打滑的乱石。
而山脚下就是采石的吊车,车斗上的长刺锋利异常,一旦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严聿衡检查了下确定是空车后,便顺着下坡去追唐乐,紧拉着绳子,脚跟深嵌,堪堪抵住碎石,才扯到了唐乐的衣领。
碎石表面附着滑腻的粉末,止不住的往下滑,两人都在向下移动,全靠着严聿衡空出来的那只手臂支撑。
男人嘴唇紧抿着,眼神分外锐利:“小孩,你还有劲吗?抓紧了。”
旁侧那个浑身血污的男孩,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算作回应,慢慢向上探寻两手抓住严聿衡,脚下也开始挣扎。
可以是越动下移的速度越快。
严聿衡攀着一块半截在土里石块,脸色有些憋红:“别动,我会救你的。”
车斗上的尖刺渐渐逼近,触目惊心。
戚嘉远远看见簇亮起来的车灯,意识到严聿衡已经开始行动,她担忧的朝山顶上看去,严聿衡和唐乐正吊在半坡,岌岌可危。
她转身回去开车,在路上飞跑,心口止不住地狂跳,摸到方向盘手都在抖。
车子发动,戚嘉紧盯着车前方,紧张的额角冒汗,从来没试过走过这种路,脚都不知落在哪里合适。
轮胎发出嗡鸣,她加速山顶上开去,扬起一片细尘。
途中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阻碍,车子猛地颠簸了一下。
严聿衡滚落下来砸在车前窗上,将唐乐隔在自己身前。
戚嘉立刻踩停刹车,打开车门。
严聿衡扶着唐乐上车,将安全带勒紧,另一只手臂有些脱臼动起来明显艰难。
“你胳膊怎么了?”
“不用管,先离开这。”
他坐进了副驾,打开车窗看了一眼,那帮人并没有走,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几个拿着武器的工人也拦在山脚下,正在等他们。
几个领头的壮汉大喊道:“有人偷工料!拦住他们!”
戚嘉脸色有些发白:“他们误会了怎么办?”
“进场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现在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不正常。”严聿衡对着车门猛撞了下自己的胳膊,让骨头归位,紧紧蹙着眉头。
随着夜深黑暗变得浓郁,尽头处,有些嘈杂,人影轮廓渐渐明晰,明明灭灭的有几抹光亮冲过来。
原来今夜,是场请君入瓮的游戏。
“不要停,开过去。”
“你说什么?!”戚嘉以为自己没听清,又开口再问了一遍。
他甚至没有细微的表情变化,冷得像千山暮雪:“我说,加速开过去!”
略显陡峭的一个坡路,车轮碾压过去,顿时碎石飞溅。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直在抖,车速越来越慢,刺眼而笔直的灯光打在路尽头那群人身上,惨白惨白的。
“你......你要我杀人吗?!!”
那些人活生生挡在车前面,这紧张的距离刺激得让她崩溃,几乎要踩死了刹车,却被男人惊人的力气制止住,全力冲了过去!
本来一字排开封住出口的人群,见这突然势头迅猛的车速,果然四下慌乱,迅速散开,车紧贴着旁边的机器,刮蹭倒一大片痕迹!
轮胎与粗糙的地面剧烈摩擦,除了尖锐刺耳的声音,还隐约可见火花闪现!
“后面有人......啊啊!”
“砰!”她喊到一半,就被后车窗传来的巨响打断。
严聿衡立刻回身去拉唐乐,趴下身的一瞬间,手臂粗的铁棍透过碎裂成渣的玻璃窗,又砸在椅背上,陷落成坑,难以想象这冲击力落在肉身上该怎么招架!?
这些人果然不是为了拦车,就是为了取唐乐的命。
从后视镜上可以看到那些人仍旧穷追不舍,戚嘉浑身巨颤的靠着椅背大口喘息。
路尽头停着一辆货车,挡住了直通街市的大路。
严聿衡面上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顺势覆上戚嘉的手,握紧方向盘向左打死方,一个急转擦着货车车身堪堪调转车头,把死路变成出路!
“趴下!”
车身剧烈甩尾的瞬间,无数的棍棒利器砸向一侧的车窗,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碎裂的玻璃碴铺天盖地爆破开来,残骸砸落在车厢的角角落落!
重创并没有影响车速,工厂大门通往大街不过几百米,已经残破变形的汽车在长鸣中加速冲了出去!
没追上的一帮人怒气当头,撒火似的将那铁棍子远远撇了出去,铁器扑了空,砸在砖路上闷响。
“妈的!!这都能跑了!”
领头的卸了力似的撑住双腿,吐出半截烟头,狠狠在地上碾了几下,恶狠狠地高喊:“臭小子等着,迟早要你死!!”
那帮人追赶了一段就止了步,为首的人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便调头愤愤撤走。
遭到重创的是车身的右侧,那些爆破的玻璃碴和严聿衡的位置正面相撞,车门已经畸形。
唐乐和戚嘉则隔着大半个车身的距离,中间还有严聿衡挡着,安然无虞。
“放松,没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传来低沉好听的男声。
戚嘉脸色煞白,早就失去知觉的双手像木偶一样被对方操纵着,直至听到这一句安慰,目光里的惊惧才渐渐消散。
右侧的车窗玻璃已经碎裂成大洞,他紧靠在座位上有些疲累,戚嘉瞥见他迅速收回去的手掌,血液从正指缝间细细流出。
“你转过头来,给我看看。”她哑着嗓子,发丝凌乱,整张脸苍白的像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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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却死死盯着对方。
他不动,微微勾起唇角:“我觉得这边侧脸好看一些。”
“严聿衡!”戚嘉看了眼男人额角半干的血迹,手伸在半空又落回去。
“我去叫救护车。”
他借口推车门出去,背过身笨拙的掏出烟来,打火机打了几次偏偏生不出火,渐渐在手里碾碎掉。
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还在他眼前快速回放,原来早就有人准备好了等他上钩,整个工厂围得像铁桶一般就是让他们有去无回,他追凶一向搏命,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后怕,险些失控。
*
救护车带着鸣笛声很快赶到,医护人员将已经昏迷过去的唐乐抬到车内,迅速采取了急救。
他们简单处理了伤口车便一路开回了警局,作为目击者且握有切实证据的戚嘉成为了关键的证人,也一同回去取证。
戚嘉在警局的接待大厅等了许久,咖啡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最后还是困意重重,便靠在沙发的一角睡着了。
严聿衡从审讯室出来就看到那人酣睡的模样,脚上刚包扎好的绷带又渗出血,她浑然不觉,依旧睡得深沉,侧颜恬静动人,一点都不似白日里那样张牙舞爪。
他微微屈身,手刚接触到她额前的碎发,那人就倏然惊醒,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开着,不言不语。
没人打破宁静,严聿衡只好尴尬的收回手,才听她开口:“到了吗?“
“唐乐没事,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戚嘉木然的点点头:“对了,我的相机呢,你们要的证据应该检查完了吧。”
“嗯。”他面色有些凝重,将手里黑色的小包递给她。
“那就好。”她接过相机,心想就算受了伤还等了这么久,但是能采到这么重要的信息也算值得了,可是戚嘉迅速的翻找了一遍,心情迅速凉了半截,话音都冷了起来:“资料呢?我辛辛苦苦拍的东西呢?!”
严聿衡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删了。”
“删了!!”她猛然坐起来,脚上的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戚嘉避过对方扶她的手,倔强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张俏丽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疲惫,甚至还忍着情绪询问:“我是出于信任才把东西交给你的,等你们用完影像资料后还给我,严警官,你告诉我,你们有什么资格删掉我的个人资料!你......”
“是我删的。”他缓缓起身,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面前的人,她这个样子,他比谁都心疼,开口却只能公事公办:“谢谢你提供的线索,但亚视不能报道这个案件的任何细节,结案的时候会向媒体公开的。”
戚嘉看着他漆黑的制服,一副公正处事的态度,忽然想起刚才在工厂里自己紧攥着方向盘,豁出性命似的向人群冲去的样子,满腹委屈涌上来紧紧攥住了他一丝不苟的衣领,手指苍白纤瘦,声音几不可微:“有些东西不是你用完了就能扔的……”
严聿衡蹲下身尽可能和缓的解释道:“小嘉,今天在高架上杜传志的态度你都已经看到了,警察尚且在场他都敢暗中威胁,背后会牵扯多少势力,你非得要把自己卷进去吗?”
他松了松被她紧攥住的领口,伸出手:“来,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你的腿伤……”
“不劳你费心。”她甩开他的手撑身站了起来。
严聿衡觉得耳边有风,女人的视线极冷的淡淡的掠过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快速走出了大厅。
10. 危机
他追了出去眼见她走进车流,招手拦了辆的士,微微一倾身就坐了进去。
那副美丽的面孔微微扬起来,脖颈纤长,海藻一样的长发被风吹拂散开,吝啬于一个背影。
严聿衡瞥了眼门口刚开回那辆快要报废的警车,轮胎已经毁得不成样子,不见得能完整开出警局大门的样子。
他懊丧地拍了下车前盖,手上的伤口还在隐隐渗血。
第二天一大早,医院外围的车辆拥堵成灾,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见缝插针的在维持的车距之间穿梭。
严聿衡换好药手上包着伤口从房间走出来,坐在长椅上。
楼道里医护人员的身影安静的来来往往,他正想要给孟杰去个电话,对方却先一步打了过来。
“严队,江北分局的陆队刚才来总局了,说是他们在闻柳县找到一些线索,还把证人带回局里了。”
“知道了,我处理好唐乐的事就回来。”
“小孩没事吧?”
“已经脱离危险了,地址得保密。其他等我回来说。”
他站在唐乐的病房前,隔着房门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窗望去。
唐乐戴着氧气罩,安静躺在床上,面部有些浮肿和擦伤,整个头部都裹着白色纱布,只有旁边的仪器上显示的绿色图形还证明着他此时还在平稳呼吸。
赶回局里,两个审讯室同时开着。除了那个杜传志的保镖还有一个陆队长带来的证人,两人性格差异极大,硬生生审出了截然不同的风格。一个一副铁了心不好好说话的闲散样子,另一个倒是看起来老实巴交,问一句答十句,但句句踩不到点上。
这头严聿衡将一堆现金倒在桌上,看着对面壮汉。
“八十万一条人命,你们够分吗?”
“听不懂”
“干活拿钱,天经地义,你跑什么?”
“我心慌,着急存不行啊。”
“世界上最惨的事就是,有命赚没命花,你觉得你的同伙们会放过你这个叛徒吗?”
“你说谁叛徒呢?!我不是!”壮汉有些激动,靠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你不是,那我们是怎么找到滑石厂把唐乐救走的。如果我现在就放你走,你觉得你能跑多远?”
“我不走,我不走!”他大喊道。
而另外一边,听了半天的孟杰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赵勇则揣着手,一脸迷茫:“我都说了五遍,你咋还是听不懂,哎呀渴死我了。”
孟杰苦涩的笑着:“老乡你捡重点说,我把桶给你扛过来都行。”
可巧严聿衡刚审完,拎了一札纯净水进来,长指一身,将瓶子推到他面前:“你认识唐乐?”
“小乐啊当然认识,他老子跟我一起在县城的钢铁厂打工,成天累死累活就是为了给他挣学费,这小兔崽子不学好啊,成绩差就算了还自己改分数,老唐每次都在厂里把他打得嗷嗷叫,我们就老逗他,有几会还把他气跑了几天不回家……”
“这么说你们都是申龙集团的工人,去年那场爆炸案有印象吗?”
赵勇哆哆嗦嗦的拿着瓶子,把瓶身捏得有些发皱:“那时春节过后没几天,我们就动工了,没想到设备的突然阀门松了,把管道烧着了,唐哥带着我们哥几个往外冲,半张脸都烧坏了,幸好我们几个还保住了命,剩下的人全都炸死了,连整个厂子都关了。”
严聿衡问到:“所以你都认为这个爆炸案就是个意外事件?”
“咱也说不清楚,后来听厂里的领导说,是那天值夜班的个人犯的错,值班的就是唐哥,他后来被叫去问话了,之后过了不久,就被抓到局子里面去了,再后来……就死在里面了。”
他靠在椅子上,情绪有些低落,严聿衡正想出声安慰,他却迅速调整起来了,变得激动起来。
“我当初就怀疑唐哥是被人冤枉了,但又不知道上哪说理去,唐哥死后给乐乐留了点东西,托我带回去,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乐乐了。”
“带的什么东西记得吗?”
“这个不清楚,应该就是些信啊书啊之类的吧,我也看不懂。对了,新闻里头说乐乐杀了人被抓起来了,到底是咋回事?娃儿现在在哪儿?咋样了?”
“他没事,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严聿衡不知道赵勇此行的目的,也不清楚他在分局那里了解了多少情况,保险起见,暂时没有说出唐乐的地址。
“那就好那就好。”
“这是申龙集团的项目,出这么大的事,他们就没赔钱?”孟杰追问道。
“就是嘛,我想起来了,我来就是要跟你们说这个事情!”他激动的拉着椅子往前倾,发出巨大的噪音:“当初占村修厂的时候说了要给我们安排工作,那个杜总也是签了字的,现在说工厂要复工,却不通知我们干活,之前说好的赔偿款也不到位。实在事等不及了,我们几个偷偷溜进去,才发现厂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机器都空了,从上次闭厂到现在都一年多了也没有动静,就几个保安在里面耍牌玩手机,跟鬼一样的……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钱没了地也没了,一把年纪了只能来这边找警察同志帮忙了。”
“放心啊老乡,我们落实好情况,肯定会给你个交代的。”孟杰适时的安慰道。
严聿衡听完久久地沉默着,看来申龙集团的复工计划就是个幌子,内部早就中空了,造出这种假象就是为了垂死挣扎而已。
没有钱付给工人却有钱买凶杀人,杜传志将唐乐看的这么重要,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威胁到了他,才这么方寸大乱,敢在工厂设埋伏杀人。
而这一切,只能等唐乐醒了才能明了。
*
隔天,关于昨晚少年犯失踪案的跟进,戚嘉迅速成稿递交了上去,但没有出乎所料,佐证不足,还是被积压了下来。
倒是申龙集团太子爷订婚日过后,和明星女友当街吵架的照片流了出来,疑似闹不和,当初承诺的天价聘礼似乎出了问题。
这捕风捉影的娱乐新闻立刻占了最大版面,失踪少年的消息倒是悄无声息,戚嘉一直忧虑唐乐的伤势,可到现在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包括严聿衡的。
戚嘉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个小时,终于下定决心关掉了界面。
她一手搭着刚熨贴好的衣服,另一手拎着早餐,踩着运动鞋飞快的跑上楼梯。
进门就看见,坐在化妆镜前的女人,勉强睁开另一只没来得及上妆的眼睛,淡淡的打了个招呼:“今天又出外景吗?”
“对,补点素材。”
“听说你以前在TNN播新闻,这衣服你选的?”女人瞥了一眼衣服,慢条斯理的递出话来。
戚嘉把正装给服装师的空隙里,匆忙地点了点头。
“还不错”女人低声嘟囔了一句,转了回去,继续熟悉着新闻稿。
“申龙集团太子爷订婚日当晚,和明星菲林当街吵架,疑似闹不和,当初承诺的天价聘礼要落空了。”她念了几句,忍不住调笑道:“看看,又一个嫁豪门失败的。”
导播掐着时间催场的时候,化妆间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阿美姐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冲进来就丢过来一份稿子:“头条新闻要改,那个刺杀富豪杜传志的少年犯昨晚找到了,现在禾木中心医院抢救,如果他醒过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会是爆炸新闻,一定要做好跟踪报道,“时经”那边已经有简讯出来了,今天先播这个!”
“又要改!”
“哪来的消息?”
镜子前的主播和戚嘉同时发问。
阿美姐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女主持又补了一句:“阿美姐,我今天第一次代班主持,这突然加了稿子又乱了顺序......”
“怎么?搞不定?!今天的爆点新闻就摆在这,晚播一分钟就没时效性了,你现在就给我熟悉稿子上台!!”
两边争执不下的时候,戚嘉在旁边仔细看了一遍新闻稿,才缓缓出声打破僵局:“阿美姐,我刚才查到时经只是插播了一条简讯,内容也不超过二十个字。”
“就是呀”冷不防女主播又插了句话:“这种临时补充的消息,经常出错的。”
“你在质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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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上司突然冷掉的表情让她突然噤了声,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转身去换衣服了。
“阿美姐,这些素材我早上刚申报过,不是压下来了吗,怎么突然又跟进了……”
女人经过戚嘉时淡淡的瞥了一眼:“干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就曝光了一次采访而已,这位子还把你框不下了,都想上手指挥了......”
这些话绵绵软软却像刀子一样劈下来,直到隔开一道门,才隐隐消失。
“所以我就说别去惹她,何必呢。”女主播靠在沙发上,懒洋洋的说出一句忠告。
“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爆出唐乐的消息,不是应该保密的吗?不行,我得去医院看看……”
她在原地自语了几句,忽然把手里的咖啡递给沙发上的女人,又把多出来那份稿子对折一下塞到包里,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开播之前办公室里还是一片紧张的气氛,该出外景的小组早都已经打过卡去工作了。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扛着摄像机忽然赶过来一把拉住正要下楼的戚嘉:“都要去外采了,你还往哪里跑,真是疯了!”
“维奇,你知不知道这个禾木中心医院在哪里啊?”
男人顺着稿件上的字眼看过去,想了一会说:“也不是很远大概两个街区的样子......哎呀,你问这些干什么,采访更着急好吗!”
听完这个回答,戚嘉顺手拿过对方的摄影机扛在自己肩上,一脸坚定:“离开播还有二十分钟,你带我去这里,素材没补齐还有别的组可以顶上,但是这件事要是没报道准确我们所有人都要跟着遭殃的!”
维奇将信将疑的看着对方。
两分钟之后,一辆加大马力的摩托车在道路上飞驰,闪躲过无数的障碍物,最后停在了离医院百米开外的地方。
“你带着摄像机不好进,在这里等我消息。”
戚嘉嘱咐完匆匆进了大厅,前台的护士看到她一脸焦急,礼貌的过来询问:“您是家属吗,要找谁?”
“你好,我找昨天救护车连夜送过来的一个男孩,请问他现在在哪个病房?”
“昨天……”护士小姐的脸上露出难色:“抱歉,除非是家属,这位病人的信息不能透露。”
“我只是过来探望一下,能不能......”
“你好”
戚嘉正在着急想托词的时候,却被一个浑厚的男声给打断了,她正要回头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杜传志。
果然,他是来找唐乐的。
她不动声色的埋下头,走向了大厅一角,看着杜传志走远了,才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电梯停在六楼,杜传志进去后没多久,就和一个偏年轻的男人一齐走了出来,而且两个人似乎起了很大冲突。杜传志倒是气定神闲的说了些什么,杜信冬便负气离开了。
戚嘉认出刚刚离开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早上备选的那条新闻稿里大加渲染的申龙集团太子爷——杜信冬了,她隐隐听到一些“怀孕”“骗婚”之类的字音,有些不敢确定。
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外界传的就是新闻是真的了,申龙集团内部真的出现了问题。
这两人这么着急来找唐乐,消息也是够灵通,估计存心不良。
等他们离开后,戚嘉才推门走进病房,却发现护工正在收拾床铺,根本没有人在病房里。
“今天一早已经好多人来找过了,根本就没有这个病人,你们搞错了吧。”
“好的,谢谢您啊。”
应该是转移了,万幸。
戚嘉连连谢过,确定下来情况后,她一边打电话通知楼下的维奇一边按下了电梯层数,尽管有人紧随其后的上了电梯,戚嘉也并未察觉。
“维奇啊,你尽快打电话告诉阿美姐唐乐不在中心医院,早上那则简讯是假新闻,千万不能报,照片我马上发给你!”
“又见面了,戚小姐。”
戚嘉猛然回头,手机差点没抓稳,就站在两步之遥的杜传志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静静的看着她。
11. 险境
那笑容在戚嘉看来无比的渗人,甚至有些毛骨悚然,她似乎要觉得在大厅时杜传志就认出她了,然而事实也应该如此。
“杜总,这么巧,你也来医院啊,该不会我们是来找同一个人的吧?”戚嘉打破沉默。
“是啊,看来我们都无功而返呢。”杜传志关上电梯,紧盯着戚嘉:“不过能见到戚小姐也是一样的,我刚好有事要问你。”
她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往出口移动,悄悄连按了几层。
“杜总,我劝你不要乱来,唐乐已经被警察救了,很快就会真相大白,申龙集团是救不回来的,你不要妄想了。”
杜传志对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却轻蔑的笑了下:“唐乐能不能睁眼还不一定呢,倒是你,一个局外人是不是知道的有点太多了。”
一声提示音,电梯门在四层停了下来。
电梯门开的一瞬间,戚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向外冲,随后就感觉的头发被一股蛮力扯住,下一秒额头就重重的撞在了电梯按键上。
眼前一片虚无,好像控制不住的在下坠。
眼看着电梯门再次要关闭时,她下意识喊了一句“救命!”,却感觉脑袋里昏昏沉沉,勉强扶着墙壁支撑着,喊到最后已经没了力气,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呢喃。
“救命......”
禾木中心医院的四号电梯在当天早上九点出现故障,在一声巨响过后忽然坠落到一楼。
在保安合力下,电梯门在被强行打开,当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于眼前这个场景。
一个头上还在不停流血的女人,蜷缩在电梯一角拼命护住自己的全身,在看到开门之后,居然颤颤巍巍的缓慢的想要站起身,那样子像是随便一阵风都能把这个虚弱的女人刮走。
所有人都还在震惊中一动不动,但刚才用尽全力打开电梯门的那个人似乎有意打破这种平衡,越过人群上前将女人向后一扯打横抱了起来,向着周围的人:“都愣着干什么?!这里不是医院吗,救人啊!!”
这一声提醒到了现场的医生护士,于是场面瞬间忙乱了起来,要推进急救室了才有人想起来问一句:“这位先生,你是家属吗,是家属外边签字!”
“是,是家属!”
严聿衡在焦急中龙飞凤舞的落下字迹,但签完还是被拦在门外等待。
今天他本来是接到消息给唐乐办理转院,那时他在四楼刚办完转院手续往回走,电梯门快要闭合的那一瞬间,他居然看见了面前的四号电梯里,有一个瘫倒在地上的女人,而且那侧脸无比的熟悉,再看到地板上的血迹时几乎让他失去了理智。
尤其是站在那个女人旁边的竟然是杜传志!
按键根本来不及!
他从楼梯上狂奔下去的时候,中途听到了一阵爆破声几乎与电梯坠落的巨响同时,枪声!一定是枪声!
顾不上推测,楼下尖叫声和惊呼声混合在一起,围聚在大厅的人多了起来,却没几个人反应过来要做些什么。
严聿衡冲过来时顺带着两个安保人员,拼命从电梯的缝隙中找到空间,帮忙的人聚集的越来越多,过了十几分钟才合力打开了这个铁箱子。
在伸手要触及到她时,严聿衡的手都在谨慎地发抖,他看见女人的睫毛细微的动了一下,吃力的,缓缓的睁开了眼,苍白的像个纸人,就靠着自己残存的那点意识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简直快被眼前的场景逼疯,好像所有人没都没认识到这是个虚弱的病人,像在屏息观看一场极具挑战的走钢丝表演,他情急之下将女人捞进怀里,有些粗暴的提醒了在场的人。
她躺在送往手术室的床上,浑浑噩噩什么也看不真切,只记得有人一直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揉得骨头都有些疼,却也让她感觉到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严聿衡看见她合眼心脏骤然一紧,更显得慌张,却被急救室的大门拦住,整个人失神的站在原地。
过道上人来人往,迅速恢复了常态,严聿衡绕着那一排提供休憩的椅子,就是坐不下来,心里像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
不远处在楼上观望的杜传志,露出一丝阴冷的笑,从容不迫的拨通了电话。
“喂!”刚一接通,对方的愤怒情绪就连从听筒一头窜了过来。
“严警.官,不用这么慌张,电梯故障而已,戚小姐只是从四楼摔下来,不会死的。”
楼下的男人迅速回头,环视周围着周围以寻找目标。
“在我看来,你实在没有必要将她卷进这件事里,如果你做不到像聪明人那样识时务,这只会是个开始。”
还没找到杜传志的影子,电话已经挂断了。
镇定,镇定,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慌!
严聿衡强压着那股愤怒,给自己心里暗示,缓缓坐在椅子上,但紧攥的拳头已然可以看出来关节泛白。
过了很久,陈启新在手术室的等候区看见了面无表情坐着严聿衡。
“小严啊。”
听见陈老这句话,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缓缓抬起满是红血丝的双眼,声音沙哑:“局长你怎么来了。”
楼道里医护人员的身影安静的来来往往,两个男人坐在长椅上,什么话也不说,也没人打破沉默。
陈启新想递烟给对方,缓解下他的注意力,却瞥见严聿衡手里攥着半根几乎要粉身碎骨的烟蒂,便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
“小严啊,我做事这么多年,知道凡是牵挂就会变成弱点,就像我的女儿小琪一直跟着我担惊受怕,以前我只一直觉得他们只要什么都不知道,安心的在家里呆着就好了,对于案子上的事我能不说就不说,就是想让他们尽量的远离警察的这个身份。但后来我觉得我错了……”
“为什么?难道不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吗?”
事实一直告诉他,越在乎的人靠得越近越会受伤,所以他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戚嘉,明明想去挽回,但每一次遇到的危险都让他不敢往前走,反而越推越远。
陈启新看出他的为难,掏出手机,壁纸是女孩天真的笑容。
他略显出父亲的自豪来,缓缓道:“别看我的女儿还是个学生,但她心思太敏感了,只要我接她上下学,她都要在车上给念最近收集的新闻,就想知道爸爸的工作危不危险,生怕我哪一天就回不来了,我越不说她就越担心。小琪很懂事的,他只关心我的工作内容,其他的一点也不多问,我说了她也就安心了,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我得感谢小琪,她用这种方式将我拉回了这个家里,不再像一个沉默的陌生人。
我看戚嘉其实也是一样,她工作任务几乎和我们同步,甚至比我们掌握更多的信息,既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那就做好了迎接困难的准备,你故意瞒着她是没有用的,反倒是能够并肩作战,把后背给予对方,才能保护好身边的人。”
这些话在陈启新还没开口说之前,在病房门口枯坐的时候,严聿衡就一直在思考,现在听完愈发明朗了。
原来除了逃避,他还可以有第二个选择,明明这就是戚嘉一直在做的事情,他却只当作是多此一举,真是自大的可怜。
手术时间漫长,大门打开的一刹那,严聿衡有些踉跄的追了过去,脚步声和询问声迅速交织成一团,充斥着整个通道。
“头部轻微脑震荡,膝盖关节有些磨损,暂时不能活动,静养就可以了。”
严聿衡回想起这些频繁出现在护士口中的字眼,忽然觉得能完全理解陈启新刚才提到的那些话,也许对于戚嘉来说有效的沟通,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小严,你带戚嘉回去好好养伤,唐乐那边我让孟杰好好看着,关于申龙集团的事还是要彻查下去,等你缓两天,来得及。”
“谢谢陈队。”
眼皮不是那么沉的时候,她睁开眼看了看天花板,墙壁,床和被子。
线条简洁,灰色系为主,阳光透过窗刚好洒下一片金黄。
看起来这里不是医院,不是她租来的房间,是......
“自救措施很及时,医生说都是些外伤可以出院,只是额头上的伤口不能见风,不能见水。”
严聿衡推开房门,边说边把热水放到桌上。
这人出现的太及时,戚嘉显然有些惊慌,往床背上靠了靠:“这是哪?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家。”他在自己的房间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靠近了下床却没坐下去,拉了一张椅子不远不近的坐在旁边。
“呃……那天处理完伤口,我就带你回来了,还是在家里比较方便,等你伤好得差不多,我再送你回去。”
距离那次她在街上负气离开,已经过去很久了,戚嘉已经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
没想到再次见面却是在他家里,而且还占着对方的卧室,这感觉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听完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松开手,憋了半天低声问了一句:“唐乐在禾木中心医院的事不是我爆出去的,我也是看到新闻才找的,不知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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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杜信冬的未婚妻,那个女明星找来的记者,她可能早就意识到申龙集团的内患,用这种方式抽身离开,干净清爽,舆论也会偏向她的。”
戚嘉意识到自己可能又问多了,又迅速转移了话题:“这几天电话都没接,耽搁这么多事,我都不知道工作还保不保得住......”
“你是说唐乐失踪的新闻?”严聿衡推问道。
“是,那个澄清,也不知道维奇最后赶上没有。”
严聿衡笑了笑,将热水杯放在她两手之间顺势合拢握住:“你放心,亚视报道的是最及时的辟谣新闻。”
“照片呢,没证据立不住的。”
“你说的是这张?发过了。”他顺手拿过桌子上的手机,解了锁,点开图片给她看。
“是没错......不过,你怎么......”
“你说密码?”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再输了一遍1206,密码锁解开时女孩满面笑容的图片作为壁纸也跳了出来,那时候她扎着马尾,明眸善睐,随时随地都能笑得月初的新芽。
他抬起头时带着温和的笑:“我就试了一下,没想到直接就打开了。”
戚嘉一把拿回自己的手机,讪讪的回应:“我记性不好,懒得改。”
那串数字是俩人的结婚日期,为了毫无保留地了解对方的生活日常,戚嘉霸道的提议两人都换成一样的数字,他手机一向什么密码都没有,本就懒得设置,被戚嘉一番游说下依言照做了。
大概是两个人都懒,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人换过。
他沉寂了很久,突然出声:“在内陆的时候是我改了名字,我一直都是严聿衡。”
不知道他为什麽提到这个话题,戚嘉机械的“哦”了一声。
“我那时从来没告诉过你我的过去,我想我们有未来就够了,从来没问过你,和我这样的人结婚愿意吗?”
他唇角微扬似乎在慨叹当年的做法,声音里带着几许时过境迁的味道:“我很贪心,从来不是什么好人,靠近我的人都会就受到伤害,你那么恨我,也是应该的。”
他忽然敛了笑,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像石沉大海,她久久不语。
手机忽然在桌子上躁动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磁铁,迅速吸收了气氛里带有的沉重。
看了眼屏幕,随即不动声色的摁了挂机。
“既然已经没什么事了,我想先回去了。”她准备起身收拾东西,职业习惯,修炼成型的审时度势。
没起身就被对方摁坐下来,贴在耳边的声音:“就等几分钟,我很快回来。”
腕上带着细细的链表,金属指针一下一下机械的走着,戚嘉透过玻璃外壳看着这个在内部走动的小金属部件,像当初在北京民政局门口等开门时心情,一分一秒都承载着焦急。
他说闪婚,没错,短短一周时间内的正式相处就赋予书面性的承诺,怎么不叫闪婚?
她那时似乎有天大的胆子,敢对自己的下半生下决定,拿着从家里偷来的户口本,兴冲冲跑到自己的未婚夫面前。
他成熟稳重,不骄不躁,带着长她一个年龄段的睿智泰然处之,像六月席卷向维多利亚港的暖流,轻而易举的吹化了她冰封已久的心。
记得领结婚证那天,一直都是她在说,他在听,规划以后的生活,想象未来的家庭,天真的一塌糊涂,以至于任何的反常都没有察觉。
只记得,当初他听完自己一个多小时的婚后生活的憧憬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长久的抱住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戚嘉,请你认真的考虑清楚,你要嫁给我了,要成为严太太了,以后发生的一切你都能坦然接受吗?如可可以,请做好准备,我不会放手的。”
“当然。”她沉溺在这个宽厚的拥抱里,只当这是另一种方式的告白,用力点头答应了。
“当然......”
她想到这里,目光渐渐落到对面空荡荡的座位上,重复咀嚼着这个字眼,倒觉得是自己天真的有些好笑,竟然像书里那些文邹邹的爱情故事似的,渴望用私定终身来解决一个两情相悦但父母不悦的俗套问题。
事实证明私奔果然都会以悲剧收尾。
看见窗外竟然飘起了雨。玻璃窗渐渐被水渍晕染模糊,她握着温热的茶杯,不知道过了多久。
严聿衡走了进来,朝她扬了扬手机:“唐乐醒了,他好像有话跟你说,你要去吗。”
戚嘉有些惊讶他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下意识点了点头。
12. 约饭
电梯事故后,戚嘉的两腿还使不上力气,只能暂时借助轮椅行动。
严聿衡将她推进审讯室就退了出去,隔着一堵单项透视玻璃,旁观这次的谈话,和严聿衡一起的还有局长陈启新,和分局的陆靖。这次两个辖区合力处理的案件,也终于到了要真相大白的时候,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严肃了许多。
戚嘉扶着轮椅和唐乐面对面坐着,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意:“我就知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唐乐经历了一番波折,伤势渐渐痊愈,还剃了寸头,与上次见面时那个顽劣不羁的样子已经相去甚远。他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意外的有些拘谨。
“对不起。”他看着戚嘉的腿,目光有些躲闪:“是我害的。”
“知道错就好。”戚嘉没想到他变得这么乖顺,故意板着脸吓唬他。
见唐乐真的愧疚起来,才“扑哧”一声笑起来:“看把你吓的,我这腿伤过两天就好啦,轮椅只是为了行动方便。”
“我跟他们说证据都在你那里,如果我死了,你就会曝光他们杀人的真相,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动我。姐姐对不起,是我撒谎害了你,我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去威胁你……”
戚嘉点头:“你说的是没错,如果你出事了,我一定会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爆出来,还你们一个公道。至于要面临的风险,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你只要坦诚的告诉我们真相就好了。”
唐乐被戚嘉的诚意安抚,两手放到了桌面上,渐渐松弛下来。
“一年半之前钢铁厂那场爆炸案,他们都说是老唐工作失误才害死了那么多人,他进了监狱后,我就一直没敢回县里,怕他们找我要钱赔命,当时活下来的人也没有人敢出声。直到很久之后,我收到他留下来的遗物,他留了些钱还写了很多信,我那时候才知道是申龙集团的人和他签了一份保险协议,只要他自首是为了骗保自杀引起爆炸,就能分到一大笔钱。”
唐乐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眼泪滴在手背上被他草草蹭掉。
“老唐当时知道自己得病活不了多久了,想用命换些钱让我过得好一些。可我不想他死了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那些人都是骗子,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所以在申龙集团宣布复工计划那天,你就带着匕首进了会场,冲上台刺伤了他。你觉得这样可以为他报仇,洗脱罪名?”戚嘉帮他回忆着。
“我不想他们在老唐死了的那个地方,再继续开工厂赚钱。”唐乐重新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有些哽咽:“他把协议书夹在了信封里……我爸之前喜欢看的整点新闻的节目,你们还来县里采访过,留了个投稿地址,他在信上叮嘱说让我把东西按地址寄过去,我就放在了信箱里。要给人看到真相,这句话是你说的,老唐相信你,我也相信你。”
戚嘉每次在开播前说的那句“用事实说话,让真相开口”,一句开场口播而已,有人真的能听到心里去,她从前不敢信,现在信了。
“我也说过,一定会帮你。”
戚嘉握着他的手,看向男孩的眼神温柔又坚定。
“所以,赵曼琳是怎么死的,你那天也在现场对吗?”严聿衡突然发问。
比起戚嘉,他显得直接的多。
唐乐被牵引了注意力,忘记了悲伤,认真回想:“我前一天溜进杜家,是有听到他们在吵架,好像提到股票,离婚什么的事情,我没太听懂,进去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严聿衡已然明了,和戚嘉对视一眼,没有继续问下去。
剩下的事想想也很顺理成章,赵曼琳想必抛售股权离婚,和杜传志起了争执,唐乐刚好成了替罪羊。
出了审讯室下楼,电梯下行。
“如果不是赵曼琳这个意外事件,杜传志就能一石二鸟,重新拿回控股权,又摆平了舆论风向成为最大赢家。”
戚嘉突然回想起那天在电梯里,看见对方那双鳄鱼一般的眼睛,就遍身寒意。
严聿衡按开电梯门,用背影遮挡着外面灌进来的凉风。
附身帮她调节轮椅的位置,声音低沉,安慰着:“你是对的,唐乐是个有原则的男孩,他以后会有更好的人生的。”
戚嘉侧过脸,刚好望向他的眼底:“你这是在向我认输吗?”
“是,我甘拜下风。”严聿衡微微笑,半蹲着身子仰头看她。
戚嘉挪开视线,手搭在轮子扶手上,缓慢站起来:“你严警官怎么会认错呢?不用你送,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她和从前的确大不一样,根本不让自己有一丝懈怠的机会。
严聿衡的手抓了虚空,转头看她笨拙的爬上车,仍是没有回头。
*
提供唐乐的证据和现场工人的口供,都指向了申龙集团的杜传志,加上警方搜集的其他证据,也牵连出股价造假,逃税的多重罪名,并涉嫌谋害妻子赵曼琳,并嫁祸他人。
多案并审,刑法叠加,杜传志屡次上诉都被驳斥回来,最终落败而归。
严聿衡再去申龙集团的大楼,已经是在执行抓捕任务。
杜传志依然西装革履,体面气派,甚至离开的前一刻还在和家族内部的几位元老交代后续安排。
“杀人买凶的老招数,杜总你可真是不嫌腻味啊。”严聿衡恹恹的靠坐下来,忽然好奇杜传志在这些事里扮演的角色,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我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这么做的,就算不能把企业顺利转交给阿冬,他至少独善其身,我已经老了,从来都不在乎你抓住了什么把柄。不过戚小姐这个局外人反应太快了些,始终是个麻烦,那天在电梯......也是一时情急。”杜传志遥遥举杯示意,笑得眼角垂陷。
严聿衡面无表情给他上好手铐,搭在桌子中央,目光忽然一沉。
“砰!”椅子被踹翻倒地,杜传志立刻膝盖一沉跪了下去。严聿衡凑近了询问,口气中不乏遗憾:“那你也试试这种滋味,日子还长,监狱里有的是人陪你。”
严聿衡这突如其来的事态,让跟着的辅警都有些诧异,杜传志却没有丝毫意外,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直到被押走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
亚视对之前的不实新闻态度谨慎,持观望态度,直到真相水落石出。又在第一时间更新了报道,根基深厚的申龙集团一夜之间被爆出来内部中空,明星企业的神话自此烟消云散。
唐乐的刺杀案也有了反转,他虽仍然要面临牢狱但却真正得到了内心的宁静,想必不久后,他依然会是那个清澈的少年。
大抵是立了功的缘故,在台里忙的脚打后脑勺的时候,戚嘉倒是得了几天休假,却不知好歹的给拒绝掉了,眼下除了工作她居然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可以抓住的。
指针指向六点,戚嘉莫明的坐立不安,周围的同事已经收拾完手上的工作,陆续去吃晚饭。
她一路心事重重的在翻手机,都没注意到后面有人在叫她,人走在面前了才反应过来。
是之前跟自己的摄像维奇,穿着一身休闲装很利落帅气的样子。
“今天录制很顺利呀,要不要一起去吃饭?”个子高高大大的男孩,脸上还闪过一丝红晕。
她察人观色的水平一流,自然知道这邀约有多私人,笑了笑准备婉拒:“可是,我还有——”
“她跟我有约了。”严聿衡不知什么时候把车停在了楼下,大步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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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唇角微扬,那样子像是有十成不会被对方拒绝的把握:“是吧,戚小姐?”
戚嘉无语,并没有想卖他这个面子,严聿衡好像也料到了一般,顺便在她耳边轻语:“我有重要资料要给你,今天不去可就没机会了。”
她暗骂他狡诈,却还是做出了判断:“是,提前有约了不好意思,下次再一起跟大家聚餐吧,辛苦了。”
“哦哦......好。”男人讪讪的应了几句,脸上漫着失望之色快速离开了。
直到对方走远,她才叹出一口气,这种一看就编的借口估计给这大男孩留下不小的打击。即便来新环境适应了一个多月,她还是改不了这副生人勿近的性格,以后怕是人缘也不会好了。
不过好歹学会了敷衍,不失为一种进步。
严聿衡以为她真的在遗憾,侧身有意挡住她的视线:“这种同事聚餐多一次少一次有什么区别,我找了个地方,你一定喜欢的。”
戚嘉没想继续讨论:“那还等什么。”
她快走了几步到车前,纤白的手抢先一步开了车门,迅速坐在了位置上。
一点也没注意到严警官的新车在太阳光下是多么引人注目。
严警官尴尬的抚摸了下自己的鼻尖,咽下准备好的说辞,安静的打开了地图上做了标记的线路。
他说的地点是亭林路的鸭寮街,那是个改造的旧街区,鱼龙混杂。
车位不是很好找,下车后空气里都是闷湿的味道,虽然已经傍晚人群依旧熙熙攘攘。
整条街大部分都是电器商铺,大多在街道中央兜售,二手的电器用具依次在摊子上码得很整齐,乌泱泱一片。
“这里是电器一条街,吃饭的地方不是很多。”严聿衡将外套搭在小臂上,空出一只手来拉她:“饿了吧,我带你去个地方,从这片台阶上去就到了。”
“好。”戚嘉跟上去与他并肩,又悄悄侧身拉了下裙摆。
今天出门挑衣服才发现衣柜都被闻子欣更新过了,全按照她自己的穿衣风格,美其名曰“约会战袍”,每件都向来有在人群中扎眼到发光的本事。
戚嘉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换了一身,本来以为回家就能撤掉,没承想居然用到了和旧情人吃饭这种场合。
实在是有些用力过猛,格格不入。
看上去普普通通一条白裙子,穿上就立刻束出腰身来,裙摆略短,领口略低,该大肆发挥的地方一个不漏,倒是相当的赏心悦目。
她一路走得小心翼翼,不停的往身后看,过了几分钟,竟然发现严警官走慢了些,用外套替她挡着后面。
“谢......谢谢。”
任谁大概都会觉得尴尬,戚嘉埋头再次拉了下衣角,意外垂下来的发丝流连在耳边,遮掩住女人绯红的侧脸。
“走得太急没给你换衣服的时间,我的问题。”他沉沉的开口,不自然的别过头时,刚好看到了那家萍姨食记亮晃晃的招牌。
“是这家了。”
店里生意极好,饭桌上一片狼藉,大都是些收工回家路上来这喝酒解乏,顺带犒劳自己的工人商贩,热闹而又嘈杂。
戚嘉正要问前台要菜单,就看见一个身形丰腴的女人风风火火从后厨出来,鬓发微白却精神奕奕,扬声喊着:“菜来了啊,哪桌的酱鸭?!”
一番高声问答中有了着落,老板娘满面红光的招呼一番,向门口这边看了一眼,竟然迅速收了笑容。
老板娘缓缓走过来时,戚嘉看着面无表情的严聿衡,生怕这两人先前有过恩怨,眼前怕是要打起来。
“等......等一下!”对方扬起手来时,戚嘉忍不住开口阻止。
13. 发糖
谁知那巴掌落下来,拍在了肩膀上,话音里染了满满的笑意:“瘦这么多!”
“也长高了!”他不服气的回应,有几分孩子气,和平日里个感觉天差地别,那笑里似乎有温度,暖而温和。
女人又回过头冲着戚嘉瞪圆了眼睛问:“老公啊,这么紧张他?!”
“对啊。”
她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身旁的人环过来的臂膀,迅速一收紧,还伴随着干脆利落的回答
她只好跟着讪笑两声,全当默认了。
老板娘笑开,走到前台扬了下手里的菜单:“吃什么,今天单给你们做。”
“猪蹄儿,铁板猪蹄儿。”
严聿衡脱口而出,也没看菜单,一旁的戚嘉皱皱眉,有些埋怨对方的独断。他却俯身过来沉声说:“既然是我带你来的,吃什么就得听我的。”
这话说的真蛮不讲理,戚嘉虽然一肚子不满,却也想出来点些什么,这几天高强度工作,也没好好吃顿饭,倒也不计较这些了。
只是顺势拍掉他环在肩膀上的手臂,转身默默地喝水。
这点小怨气到饭菜上桌就荡然无存了,猪蹄又嫩又滑裹着酱料在还未降温的铁板上嗞嗞作响,带着肉质鲜美的香气瞬间倾散出来,引诱的人垂涎三尺。
“味道好吧,萍姨家的招牌菜。”老板娘摇着扇子,推了杯水过去:“慢点吃,女孩子家生的这么好看要点形象啦。”
戚嘉手底下刀叉飞快的运作,解决掉一大半才抬头:“向厨师致敬!味道太好啦!”
老板娘被她这模样逗得大笑,拍拍旁边的严聿衡:“小子在哪里讨到的老婆,真是有福气!等着......萍姨给开瓶酒庆祝一下!”
说完扇子往身后一收,三两步就去了后厨。
龙城人好喝葡萄酒,比较温和养生,因而老板娘将一瓶珍藏的龙舌兰添上桌的时候,戚嘉还是暗自惊讶了一番,为自己的酒量堪忧。
“存不了太久,今天正好拿出来!”
一寸高的小玻璃杯,添上酒,灯光映照下透着晶亮漂亮的色泽,极为诱人。
“你胃一直不好,怎么还喝这么烈的酒。”
严聿衡摁住酒瓶,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封装好的袋子:“上次给你带的还没吃完吧,本来想过几天忙完了再拿给你,正好今天有时间,就先买了。”
老板娘干饮了一杯后,皱眉吸了口冷气,才接过来拆开,嘴角泛起欣然的笑:“胃药啊,萍姨的三个儿子都记不得我这病,就你还记得给我带药......”
就像是一对母子多年后的重逢,关乎一蔬一饭,平淡如水的话语。
戚嘉安静的在一旁,下意识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瞬间觉得舌尖一麻,像是带有腐蚀性的液体一路灼烧下去,烙烫着喉咙,胸腔和胃。
她涨红了脸强忍着闷闷咳了两声,便恢复安静,当做什么是也没发生。
“喝水。”男人不动声色的把水杯递给她,顺势拿过她的酒杯一饮而尽,转而继续和老板娘交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注意到这边发生的微小动作的。
店门响动了几下,进来了三五个客人,后厨有些忙不过来。
“来了来了!”老板娘高声应答了几句,回头笑着开口:“萍姨话太多,今天也耽搁你们够久了......阿严啊,既然有老婆了,以后也要带着常来,算我半个儿媳妇呢!”
“嗯,当然,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她说的坦率,像是打心眼里默认了这件事。
“那就好,那就好......”
老板娘喜出望外,握着戚嘉的手,热切的说了几句才满意而归。
两个女人之间的交谈,他一句话也插不上,但想起她说的那句会照顾自己的话,虽然觉得有几分好笑,却暖到了心尖上,就着龙舌兰酒一倾入喉,滚烫灼然。
“你把萍姨一直当妈妈看待吧?”她摩挲着玻璃杯,低垂下眉眼:“我怕她失望才这么说的,你......”
“嗯。”他淡淡的吐出这一个字,截断了她后面想说的话。
桌上的酒消匿了大半,他捏了下两眼之间,清醒了几分,才缓缓站起身:“不早了,走吧。”
巷子里的灯有些昏暗,他虽然看起来与平日里别无二致,脚步却有些虚晃,戚嘉一手抓着外套一手搀扶着男人的手臂,想让他尽力倚靠着自己走,却事与愿违,被对方带的踉跄而行。
他忽然在一家店铺前站定,破旧的卷闸门,门前的地板坑坑洼洼蓄着昨天的雨水。
他丝毫不避讳走过那片凹凸不平的地面,指着那家店用塑料彩灯装饰的广告牌,徐徐开口:“我十七岁以前都住在这条街,以前没有店铺就帮别人家打杂,后来攒够钱,在这里开了家电器铺,修理些小家电,像些录音机,电风扇什么的都可以修。”
他仰着头光影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唇角微微上扬,声音里带着几分时过境迁的味道:“如果没有意外情况,过的还不错。”
十五年的总结陈词,也就三五句话,简简单单的。
戚嘉听完心里却觉得莫名的堵塞,她想知道什么,想来看什么,那人一句也不问,却通通不动声色的说了出来,哪怕是道陈年旧疤,也一点一点展现给她看。
“你很喜欢这里?”
他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好一会:“不喜欢,如果可以选,我倒希望出生在江北更好。”
戚嘉看着他的眼睛里温柔细碎的星光,禁不住别过了脸。
他却不依不饶走过来:“还有一件事我之前一直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一定要追着唐乐的案子不撒手,直到我今天看见那个男孩眼底里的恨意,才突然发现,他和我太像了不是吗,只不过我没有那么幸运,遇到你太迟了些。”
“够了,别说了......”
她出声截住严聿衡的话,像呼出一段飘渺的青烟,清清淡淡的,环着对方臂膀的手腕,缓缓收紧,耐心的牵引着他跟随自己的步子。
“你喝醉了,我来开车。”
不论努力几次,他就是不松手,钥匙被他紧紧攥着,掰也掰不开。
那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一动不动,他的表情隐匿阴影里,看不真切。
良久,戚嘉才听到一阵轻笑。
金属制的钥匙高高在空中晃了一下,她伸手去接,对方却轻巧的抛了起来,又在她耳后稳稳接住。
他两臂撑着车窗,渐渐缩小范围,混着淡淡酒味的气息,喷薄在女人的耳后:“戚嘉,我都这么坦诚了,你对我能有一句实话吗?”
字字敲击着耳膜,戚嘉诧异的看向他,耳垂不经意间擦过他的唇角,奇痒无比。
“这么多年了,说谎还是这么拙劣,嗯?”距离近的暧昧,他牢牢盯着女人,不放过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戚嘉几乎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灼热感,却不知道这些话是从何说起的,权当是他酒后的臆测,冷冷的抬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放手!”
“听不懂?”
“你今天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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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酒,不清......”
话未说完,两只手腕被他一把攥紧贴服在腰后锁死,撞在车身上。
骨骼硌的她手腕发麻,几乎去了知觉。
他下一秒的举动更是让她剧烈颤抖起来。
颈后一凉,拉链像一笔顺畅的字迹,娴熟的从上至下画下来,露出大片大片的背部肌肤。
“一年前你就可以以对方失踪为由,单方面申诉离婚,又何必千辛万苦找我签字,连那些高档的餐厅都不去,倒愿意来这个我生养长大的贫民街呢。”
他面无表情的说完,手掠过她瘦削的背,拇指轻轻一捻,内衣的带子便轻易地错开,干燥的手掌顺着解开束缚的地方探去,声音却异常平静:“既然你这么不想听我说,那你昨天熬夜查的这些资料又为什么?”
那双手似乎终于找到了栖息点,蝶戏花蕊似的纠缠了一番,忽然情势陡转,谈不上任何怜香惜玉的大力揉捻起来,语气加重:“是太闲了吗,嗯?”
包里的文件袋在推撞中纸片散落一地,颜色不一的笔迹将那一份份白纸黑字的资料,标注的纷繁而复杂。
龙城本地旧报纸头版报道的刑事案件被一句句涂黑,画上一个大大的叉还添着勾横铁划的几个字“报道不实”,旁边贴着剪取下来的几幅同一案件的更新报道。
幼稚又认真,看着字仿佛都能浮现出女人那执拗坚定地神态来。
她着急的踩在那些资料上,咬着自己的下唇,脸色青白。
“没有想说的话吗?”他目光一沉,忽然低头吻了下去,含住了她的唇,托着女人纤白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指尖穿过她海藻似的长发,充斥着浓烈的酒味疯狂的卷袭而来,意乱情迷。
“戚嘉,戚嘉......”
声音暗哑如粗糙的沙粒,百转千回,在舌尖回旋。
“你借酒撒疯也该够了吧......”
声音单薄又冷淡。
他突然迅速抽身,将外套搭在女人身上,转身重重的靠着车门。
在一片沉默中点燃一支烟,星光明明灭灭,吐纳出的青雾模糊了轮廓,目光变得迷醉而深邃起来。
她的侧脸,透红的带着一层薄薄的汗,呼吸渐渐均匀下来:“满足了吗?”
衣衫不整,香肩半掩,她不去整理,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发问。
“好久没满足了......”像叹息,他直视过来,眼角眉梢的温柔笑意。
戚嘉僵在原地,细白的手攀上脸颊,那里的温度烫的手心发痒。
他从座位上取了那个文件袋,厚厚的一叠,从装封的字一寸寸看过去,缓缓推向对面:“关于当年的事,我想要说的都在这里了。”
戚嘉沉默着接到手中,翻转了一下眼前这个厚重的袋子,末了准备解开线圈时,却听到沉沉男声:“送你回去吧。“
这闷热的月份龙城倒是常常下雨,清清爽爽的扫走了闷热,可是雨点太大人可经受不住,她赶回公寓时解下披在身上的西装外套,已然打湿了。
这衣服的主人止步楼下时,就只一件单薄的衬衫,遥遥站着目送她走进公寓楼,才转身上了车。
他靠在驾驶座上静静的看着窗外,衣服还在滴水,狭窄的空间内充满了潮湿感。
“戚嘉,我把我这辈子生杀予夺都交给你了。”
像叹息,沉重而释然的味道。
袋子里那份东西,缩写了他前三十多年的人生,起起伏伏,黑黑白白,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那个女人。
14. 意外
1999年龙城鸭寮街
天上下过一阵太阳雨,短暂的凉爽过后,陷入糖浆一般的炽热粘稠。
“舟仔,你只管去,萍姨替你看铺子,量他贱辉也不敢从这拿钱!”身形微胖的女人边说边佯装出凶狠的样子,仿佛被抢钱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
少年刚修好一个小电吹风,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开口:“哎,谢谢萍姨。”
他迅速理完手上的活,从门口推出一辆破旧的蓝色的自行车,快速地窜过窄窄的铺子隔道。
“小子,你阿爹又去赌啦,晚上回来喝丸子汤,来财叔家。”
“哦呦,哪里来的福气,那死鬼成日里在西区摸牌,还有这么争气的儿子呦......”
少年高声应答着周遭热情得有些吵闹的问候,笑着呼啸而过。
破旧的自行车在他掌控下有了灵魂似的,敏捷的绕开衣服铺子飞扬起来的花布和走动的行人,快速向前飞驰。
十七岁这一年,他收到了龙城大学中文系的通知书,少年得志,带着满腔的兴奋与狂喜要去那个相距不远,却与自己生养长大的街区天差地别的地方。
绕过眼前这个拐角,就是宽敞的大路,豁然开朗。
可是,没有什么天大的喜事是唾手可得的。
他往后经历的那些所有灰暗的日子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车铃响了三下,少年握在车头前手腕轻轻调整方向,左拐的那一瞬间,黑色的车影狂风一样卷袭而来,耳边传来的巨响夹杂着街市的吵闹声猛然炸开,车子和人一并甩了出去,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结实得划出一道血印。
他闭上眼前一秒,看到的是从车上走下来的人,半截笔挺的西装裤腿。
世界像被摁了消音,脚步声,车声,叫嚷声全消失了,就剩下鲜血淋漓的场面。
眼前的黑暗持续了很久,直到他嗅到一股酒精的味道,慢慢撑开眼睛,就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拿镊子夹着棉花一下一下的擦过他胳膊上的伤口,猩红的指甲看起来比伤口更可怖。
伴随着焦急的脚步声,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孔出现在视线内,这个看起来疲惫之极的男人惶惶的和他对视了几秒。
忽然冲到对面的柜台上,猛烈敲击着桌面:“阿发啊,你多拿些那个止疼药啊!!钱我过几天手气好给你补上来......”
“叫个鬼啊!”绿裙子的女人愤愤的摔了手里的棉花,用镊子指着唯一一个躺着的人,嗓音异常尖利:“人都要死了,止疼有个屁用!谁不知道你贱辉屁股后面拖的烂帐,老娘保你家崽多活几口气已经是恩惠了,还敢拿药,吃.shi去吧!”
他猜出来了,这个地方是离家不远的小药店,街区里的老年人常来,最热销的就是止疼药,偶尔有斗殴受伤的年轻人也是买一大包纱布和棉花,一大半药大都放置过期了,老板干脆只批量进些廉价的外伤药。
脚底下堆了一地染血的棉花,像掉色的红毯,老板娘亮闪闪的人字拖踩来踩去。
“你个贱货再说一遍,谁说死了......”
“回吧”少年抚着额角勉强撑起身,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男人像突然被掐灭了火星似的闷头不语,安静的跟在少年单薄摇晃的身影之后。
从侧面看他的左腿几乎是在地上拖行,像个歪斜的三角缓慢挪动着,身上横竖布满了或深或浅的伤口,看不清晰总之站起来的瞬间,能分辨的满眼都是血色。
挪到绿裙子身旁,少年摸了摸干瘪的口袋,取出几张皱褶钞票:“这些够了......”
“你哪里来的钱?!”男人惊醒了似的冲过来,劈手夺过那几张纸。
刚摸到票子一角女人,眼见到手的油水被人抢了去,扯着尖利的嗓音扑了过去:“贱辉!你欠了我们家阿直多少钱,这么点零票还不不够呢......”
最原始的方式厮打,男人女人纠缠在一起,滑稽血腥的闹剧。
战况正酣的时候,廉价的橡胶帘子被缓缓掀开。
“哪个是严辉?“走进门的是个看起来相当和善的人,沉稳而缓慢的一句话,压制了眼前的场面。
大抵是因为他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一身白色敞怀的西装,和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说话也这般有底气。
男人停下手里动作,仿佛天生有着辨别大人物的能力,且着身迎上去:”对对,是我,贱辉。“
这幅笑脸对那人不起任何作用,他径直缓缓走到严舟面前,温和的开口:“钱没给够吗,怎么来这里治?”
“你是白天开车撞我的人?“他用尚完好的一只手狠狠揪住对方的衣领,年轻气盛,装的满满都是怒意。
男人慌忙阻止事态向着不利自己的方向发展,赔笑的口气:“够了够了,我正要带他去,今天实在太晚了,明天一早就去......”
心虚写在脸上,没有人正眼去看。
老板娘却冷哼一声,悠闲地吐出一句:”早砸在赌场了吧,等你儿子血流干了再治,命哪有钱重要......“
“贱人,你再说一句!”
新一轮的厮打开始之前,和善的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肩,眼睛里透着柔和的光:“跟我来吧,不然真的没命了。”
“哦,来了来了,快走啊!愣着干什么......”男人先一步反应过来,摆脱和老板娘的争执,生拉硬扯将身旁的少年拽上了那辆白日里狂风一般冲他开过来的车。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更重,他在医院待了三个月,大大小小的手术总共有五次,大部分伤在身体内部,每一次从手术台出来,他的脸都苍白愈盛,却只是皱眉不吭一声。
大抵那个混沌了大半辈子的男人,没想到他认为几大包止疼片就能扛过去的事,却耗费这么多时间和金钱,垒成墙的钞票春雪一样飞速消融。
男人看在眼里忽然变得越来越沉默,不再大声询问护士什么时候出院,到底会不会死这些话,满心感激那个眼也不眨包揽所有费用且贵气逼人的肇事者。
他靠坐在桌前,尽量不与躺在病床上的人有视线交流,闷声闷气的开口:“明天的手术结束,就回家养伤,我找肥仔买一大堆补品,我贱辉虽然......虽然没用,但还是给自己留退路的。”
平心而论他这番话掺了三分假,但他没脸说真话,赌场上的得失让他视财如命,不但没养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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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还经常去自家铺子里抢钱,凡是能拿的时候几乎一分不剩,全然不去想后果如何。
所以他也没想着面前这人能信他的话,他如今不过是想早早抽身,花别人的钱总归是没有底气的,况且还不了解对方的身份来历。
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如纸,五官却衬得更精致深刻,过了许久,他动了动干裂的唇开口说:“有水吗?”
“有有有!”他脸上异常欣喜,条件反射似的立刻抓起了杯子,却没拿稳摔碎在地上。
男人在原地愣了一秒抓了抓衣服,慌手慌脚拿起水壶就冲出病房:“等等,我再去打一壶。”
有推开门的声音,却夹杂着更多人的脚步声走进来了。
他才坐起身想看看情况,就见男人抓着水壶,缓缓退进病房来,话听来却满是殷勤:“细九哥您怎么亲自来了,这次的手术费用还没定下来呢......”
白衣的中年男人缓缓踱进来,径自坐在沙发上,点起烟来:“这次的先不着急,我们先算算以前的费用。”
他吸了口烟顿了下:“总共三百六十四万......”
“细九哥这些钱不是早就清了吗,我们阿舟就剩最后一个手术了,这个手术做完我们就两清了。”
“我这里有个事找你帮忙,帮完就两清。”他捻灭了烟头,抬抬手示意手下关门。
“不可能!”
“您说......”
两句话猛然重叠,语气截然不同。
“不可能?”他饶有兴趣走到病床前,拿起桌子上的手术单,嘴角浮笑:“明天手术是要接骨?我听说这种手术万一要是出了差错,可是会截肢的。”
那人的龙头手杖,轻轻叩击着地面,像是在讲述一番诚挚的经验之谈。
“你想说什么!”少年撑起身,目光里满是敌意。
他没有立刻回答,挥了挥手就有两个彪形大汉冲上来,左右架住还站在原地不明情况的男人。
“哎......哎哎,细九哥,这是干什么,有话咱们好好讲嘛......”
“三百多万,你们说走就想走,我细九最不喜欢的就是赔本买卖。”他和善的拍了拍男人的肩,不疾不徐:“不如大家交个朋友,西区是我的场子,要是跟着我细九以后不放本钱,尽管玩。”
“太......太好了,九哥能看得起我贱辉已经再荣幸不过了。”男人激动地想冲上前印证对方这句话的真假,却受限于左右的人。
“西区的赌场前几天被政府勒令查封了,警察一直在找负责人,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少年清冷一笑,顺手打开了电视,画面中四处奔散的人群,从庞大的地下赌场涌出来,灯红酒绿的地方瞬间狼藉一片,场面相当混乱。
“周四上午查获的巨大地下赌场,相关的数起幕后交易悉数曝光,据了解晶海赌场负责人至今下落不明,警方正在......”
女主播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病房内,他先将受伤的左腿缓缓挪到地面上,再缓缓直身:“你接下来想要说的事,我只有一个回答,就是办不到!至于这条腿......”他仰起脸,无声的的笑:“我可以不要。”
15. 秘密
严辉扑上前挡在床前,一脸陪笑:“这小兔崽子瞎说的,钱哪有命重要,只要九哥一声吩咐,叫我干什么都行。”
对方靠坐在沙发上,沉默的点起了一支烟,青雾缭绕:“有些事你可能不清楚,来我们西区赌钱做着发财梦的穷人很多,但疯子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身侧跟的手下立刻从包里拿出一张看起来年份久远的借据,一角赫然显现着殷红的手印。
“赌场是倒了,但欠债还钱还是天经地义,白纸黑字的借据哪里都站得住脚。”他拿着那张纸环绕一圈,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数数上面的零,你们两条命都不够赔。”
男人看见那张纸立刻脸色灰白,瘫软跪地,千躲万躲居然撞到了当面。
少年扶着桌子走近,看了一眼跪倒在地的男人,伸手想去拿那张纸,对方的迅速一闪,只能探了个虚空。
“我只有一个要求。”
木质的手杖在少年的左腿旁轻点了几下,才才娓娓道来:“别紧张,摊子烂了总有人要收拾,西区地下赌场的负责人既然下落不明,我只是想收他帮我做事而已,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大家好好谈,不会亏待你们的。”
“卑鄙!别妄想了……”宽大的病号服套在单薄的少年身上,他攥紧了双拳带动的衣角都在颤抖。
施予者总是居高临下的,不论起因的对错与否。
“他就是个赔钱的书呆子,什么也不会,跟着您也是个拖累。”男人带着一脸褶子陪笑。
“我觉得很好。只要有你这个拖油瓶在,我相信他会很听话的。”对方却一个眼神都不屑看一眼严辉,只是将寻觅猎物的眼神放在严舟身上。
他走至少年近前,一脸和蔼:“你记住了,这条腿是我细九赏给你的。”
严舟的薄唇用力抿着,像一头被去爪拔牙小兽震怒却动弹不得。
一帮人跟在那人身后,若无其事的正要走出病房,久久跪地的男人突然疯狗一般冲了过去,撕扯住为首的人湛白的西装裤腿:“我儿子是堂堂正正要上大学的,全龙城最好的学校,前途一片光明,你们不能就这么毁了他……我跟你们拼了!!”
病房的门紧闭着,四五个彪形大汉轻而易举的制服了冲上来的疯狗,叫喊声在半壶沸水的冲击下变成沙哑的嘶吼,拼尽全力却几不可微。
“呵!前途?!这都是你帮你儿子选的。”那人拍着脚下的人紫红的脸,说完似乎心情大好,大笑着一步步走出了房间。
之后两年多的时间里,他的人生轨迹完全被改变了,朝着与他理想相悖的地方一路狂奔,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冷漠,学会了殊死相搏。
地下城的生活像是夜幕下的鸭寮街,即便混乱失序,暗潮汹涌,但来自暗处的人自然不畏惧黑暗。
两年的时间他几乎不太与身边人交流,却敏感的关注着周遭发生一切与细九有关的事,锒铛入狱的高官,恶徒。赌场的生活迅速让他摆脱了书卷气,用最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他暗暗攒集着证据在黑白两边游走,成为了当时龙城刑警队一个重要的线人。
龙城当时有一场轰动一时的晶海赌场案,当时严舟身上还背着冤债,一心想跟细九之流划清界限,自证清白,所以拼了命立功。警察并不十分放心他,所以再安插了一个老刑警进来,让严舟必要时掩护。
有半年时间,他猜不准谁是警-察,直到细九近身的人发现有内鬼,就一个个进行排除,有好几次事情搞砸,严舟都参与其中,生怕被揪出来,但最后没撑住的是那个人,他在紧要关头才向严舟揭露了身份,他当时唯一的办法就是暴露自己,再救他出去。
当然有代价,火并那一夜,严舟送他出去抵住门的时候,细九上前用刀从他的后背划到了尾椎骨,有十几公分长,后来他被救出来的时候处罚就抵消了,需要时间养伤。
因为屡次立功,他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那个获救的老刑警曾给严舟写了一封推荐书,劝他重新开始正常人的生活。
这次他选择了和两年前完全不一样的方向,放弃了留在龙城的机会,选择去江北复读念了警校,也许是因为早早经历了实战,他胆色过人,沉着成熟了许多,成绩一直拔尖,尤其是刑侦心理学。
走之前老刑警说高墙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他,他波澜不惊的听完,选择了原谅,但却始终不肯见面,不论那个人是当初推他入狱的细九,还是对他生养不顾贱辉,他一个都不想再有瓜葛,以后的路绝不会再受制于人了。
读书期间他并非一帆风顺,那帮逃脱在外的烂鬼知道了他的身份,从来没有停止纠缠。
帮会势力遍布江北和龙城两地,关系庞杂,他只能不断躲藏,像是随时准备迁徙的野鸟一样,漂泊不定。
2010年的盛夏,他遇到了一个根植于心底的人,以至于离开那个女孩时,竟然心如死灰,甚至换了名字重头来过。
戚嘉拿回的文件袋,里面是一份份新闻报纸,她仔细翻阅着,规整的铅字体冰冷地记述了当年晶海地下赌场的被查事件的原委,照片中脸带血污的少年,看得她触目惊心,这是十二年前的严聿衡,也许那时他还不叫这个名字。
那少年看起来惊愕又茫然在纷乱的人群被裹挟着走,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她一张张翻阅着,心也越来越沉,原来她所熟悉的严聿衡有过这么多的过往,虽然只是纸页上的只言片语,但好像已经足够窥得他晦暗的整个少年时光。
*****
现在是凌晨两点,窗帘紧闭着,客厅被黑幕笼罩在一片玄色中,水流声突然停滞,严聿衡从浴室中走了出来。
他一个人住习惯不着衣物,精壮的线条一览无余,透出蓬勃的力量感,身上还留着没有蒸发掉的水珠,顺着关门的动作水珠接连成线沿着背上一条显眼的疤痕流动,一直滑落到腰部,滴在毯子上留下小小的水渍。
这道旧疤跟了他十几年颜色已经变浅,但要是触摸上去还是能感觉到不平整的痕迹,好像在随时提醒着他有一段遮盖不掉的过去,无处可逃。
“嗡…”
他从散落满地的啤酒罐中摸到一直在震的手机,懒懒的“喂”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凭我现在手里的东西,你明天就会是重点新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手机另一头的声音似乎在抖,却努力佯装出镇定的状态。
他轻笑一声,用干毛巾擦拭了下脖子上的水珠,声音沙哑:“小嘉,我敢拿给你看,就不会怕这些,我只是想让你清清楚楚的知道我是个什么人。”
有细微的强忍抽泣的声音传过来,他几乎可以想象女人咬着手背压抑情绪的样子,只好努力用轻松的口吻说:“明天下班我去接你。”
“那我只好在你们公司楼下喊人了,知道你出来见我为止。”
“无耻……”她咬牙切齿道。
其实她急于想知道这些事和他当年离开中间的关系,也许是被迫的或者是有苦衷都可以,她需要一个理由去原谅。
最近新节目《对话》即将首播,戚嘉却有些心不在焉,整个部门筹备了三个月才终于有了嘉宾的拟邀人选,阿美姐喜上眉梢,说是今天的节目邀请了一位行业新贵,是副主编好不容易才敲定下来的人选。
上一期《CBD风流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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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想将他作为开篇人选,但对方一直闭门不见,眼看着收视要走下坡路。直到这次新节目的资料发送过去,录制的前两天节目组却收到了嘉宾的消息,这位律政界的翘楚终于松口来接受采访。
戚嘉看着组里的人如临大敌般的早早准备着,刚刚被纳入新节目来帮忙的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她也是经验丰富的主持人,这些问题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她只要负责好将采访内容编辑好发布出来就可以了。
节目顺利结束,戚嘉终于从一堆纷杂的稿件中抬起头。
看了眼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不知道那个人还会不会在外面等着。
节目录制结束第一时间,她便谢绝了聚餐,先行离开了。正准备搭车出大楼时,却看见有个挺拔的人影正从嘉宾通道出来,男人身形高大,气质温润,带着金边眼镜也遮挡不住他清俊的面孔,莫名的熟悉。
“戚嘉。”对方没有给她溜走的机会,出声唤住她,带着久违的熟悉感。
她隐隐怀疑又不敢确定,这个人是向俊。
他大步走来,依然自信夺目:“听欣姐说你来了龙城,我也不好一头雾水的瞎找,刚好节目有邀约就来看看,都快录完了也没看见你,我以为我判断失误了。”
果然,闻子欣对于拉郎配这种事总是乐此不疲,分手也可以做朋友,旧情人也可以是列入备选男友,总之万事万物皆有可能,绝不放过一个给她热心张罗的机会。
戚嘉从向俊嘴里听到闻子欣的名字是一点也不意外。
“真巧。”戚嘉露出面对老朋友式的微笑。
“巧吗?我知道你迟早会来,是为了严舟吧。”他笑了笑,似乎十分理解:“申龙集团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消息都能让你不顾一切的来这里找他,真让我意外。”
“你误会了,只是正常的工作调动而已。”戚嘉淡淡转移了话题:“你果然还是没有辜负导师的期望,当上大律师了。”
向峻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那跟你期望的一样吗?”
她被问得有些发懵,笑了笑:“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完成自己的理想,祝贺你。没什么事的话,我赶时间要先走了。”
“有事。”他突然走近,拉住了她的手,攥得有些发紧。
戚嘉对于他过于亲密的动作有些不适应,用力抽回手腕,皱起了眉头。
向峻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我离婚了。我离婚了,戚嘉。”
他重复了两遍,语气里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却始终没有直白地说出来目的,戚嘉觉得他的表情是在似曾相识,有一瞬间她几乎回到了大学时候,向峻将她拦在楼道里说让自己等他回国的那个瞬间。
当下恳切地目光容不得任何人拒绝,那时候的戚嘉也的确答应了,可一晃四年过去了,她突然觉得这眼神有些滑稽,想想自己曾经对此深信不疑的懵懂时光,就觉得好笑极了。
向峻见她笑得灿烂,还更放心了些。
“我来之前我已经见过高阿姨了,听说了你的事,原来你也离婚了,兜兜转转还是我们最合适,不是吗?”
这男人自信的让她有些怔愣,忍了几番才按捺住怒气。
“如果你找我是特地来说这件事的,那纯粹是在浪费时间,我独身是因为不想结婚,并不是在等你或者任何人,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她冷静的表情更衬托出对方的窘迫,男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戚嘉并不在意他的反应,拦住了一辆的士,汽车引擎的声音缓缓响起。她开车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灿然笑了笑:“离婚快乐,向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