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 第1章 第 1 章 音乐会现场。 柔和的灯光倾泻而下,照到坐在舞台中央的两位大提琴演奏者身上。 林净染身着白色长裙,一旁的顾然则穿着深色三件套晚礼服,两人默契地表演大提琴二重奏。 他俩修长的手指仿佛一同起舞的蝴蝶,栖落在琴弦与琴弓上、优雅地振动翅膀,悠扬的琴声随之响彻整个空间。 一曲奏完,剧场里爆发出雷鸣般热烈的掌声。 金色的亮片和五颜六色的花瓣从天花板上缓缓飘落,洒满整个舞台。 林净染和顾然站起身,朝舞台下的观众们鞠躬致谢。 这是一场多么完美的演出……完美得如梦似幻…… 林净染忍不住看向顾然,隔着飞舞的亮片和花瓣与他相视而笑。 顾然俊俏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他张嘴对她说着什么。 林净染疑惑:顾然在说什么? 他俩明明站得这么近,为什么她什么都听不清? 净染凑过去想听清他的话,顾然则微笑着低头吻向她…… 突然,顾然的脸“唰——”地变得一片模糊。 林净染吓得几乎尖叫出声! 不知从何处涌来浓重的黑雾,顾然的身影瞬间没入雾气之中。 林净染隐约觉得黑雾里藏着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呲牙咧嘴准备一口吞了她—— 嘀!嘀!嘀! 手机闹铃及时响起,让林净染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净染眨眨眼,看向头顶天花板上的污渍,接着抬手挡住视线。 她和顾然,从高中毕业到现在,有七年没有见过面了吧…… 今天怎么会突然梦到他……? 还梦到差点、差点被他吻…… 不止如此,她早已不是住在别墅、穿着高定礼服在舞台上演奏大提琴的小姑娘了…… 林净染环顾一下自己现在租住的破败不堪的狭小房间,拍了拍脸、起床洗漱。 现在的她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一份份打工正等着她。 * 某高档住宅楼。 林净染给5岁的程东东小朋友上大提琴家教课。 吱——吱吱——吱—— 在林净染的柔声指导下,胖嘟嘟的程东东皱着包子脸,努力吱吱呀呀地“锯木头”。 两小时的锯木头课、不是、大提琴家教课很快结束。 林净染与程东东告别,刚走出房间,就被程东东的父亲程先生叫住。 “林老师,你这会有空吗?我想问问东东的情况。” 家长询问孩子的家教课情况,天经地义。 林净染答道:“有的,程先生您说。” 程先生让林净染坐到沙发上,递了一杯果汁给她,摆出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问道:“东东的大提琴,学得怎么样了?我们家东东有这方面的天赋吗?” 林净染带着礼貌的浅笑答道:“东东学琴很认真。不过,他才5岁,现在谈天赋可能……有点早。” 这个回答只有一半是真话。 不同的孩子展露天分的时间不一定相同,有些人也许晚一些,但也有4、5岁便展现非凡才能的。 比如莫扎特,比如——她今早突然梦到的顾然。 不过,以林净染目前大提琴家教的身份,她不方便直接说实话,那是砸自己的饭碗。 这两年,她已经学会了必要时模糊一些底线、含混应对。 对于林净染给出的答案,程先生表现得不怎么在意:“哎,我就是随口一问。” 他推推眼镜:“小孩子嘛,学点乐器啊、画个画啊,也没想说希望他将来在艺术方面有多大成就……” “就是培养培养我们家东东的艺术细胞,希望他将来长大了能比较有气质,就像——” 程先生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像小钩子一样在林净染的脸上扫了一圈,“——就像林老师你一样。” 林净染低头笑了笑,避开对方的眼神,含糊地接下这句油腻的恭维。 程先生趁机更加放肆地打量眼前的姑娘。 林净染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浓颜美女。 她肌肤白皙,眉眼偏淡,仿佛古典画上走出来的佳人。小巧精致的鼻尖,又带着几分俏皮可爱。 而比起清雅耐看的容貌,她的气质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每次来给程东东上大提琴课,林净染总是衣着朴素,态度不卑不亢、客气里带着点疏离。 仿佛生长在峭壁上的小花,安静地绽放,不让人轻易攀折。 即使低着头,林净染也能感觉到程先生在她身上来回扫视的目光,心底那种隐约的不舒服的感觉愈发强烈。 正想开口告辞,又听到程先生接着问道:“对了,林老师,你知不知道前些年有个很出名的小提琴家——林雅?” 林净染的脊背下意识一僵。 程先生感叹:“那个林雅,当年真是风光无限,琴拉得好、人又长得特别漂亮,绯闻满天飞,天天换男朋友,一会这个公子哥、一会那个集团老总……” 林净染安静听着,握着玻璃杯的指尖隐隐发白。 程先生继续八卦:“后来爆出来,林雅有一个私生女,不知道孩子爹是谁。我记得狗仔拍到过照片,只是当时那个小女孩还未成年,五官打了码,全名也没有曝光……” “现在那个私生女应该成年了吧,不知道长成什么模样了……” 他透过眼镜片盯着林净染:“林老师,你也姓‘林’,该不会——就是林雅的女儿吧?” 林净染稳住呼吸:“程先生说笑了,‘林’是很常见的姓氏,小提琴家林雅,学西方乐器的、自然听过。” “不过,”她略顿了顿,抬眼迎向程先生探究的目光:“只是我单方面认识林雅——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这句话听起来是普通人和明星之间的关系,普通人认识某位明星、但明星不认识对方。 但林净染自己知道,她这个回答藏着另一层意思。 程先生叹道:“哎,好几年没听过林雅的消息了。” “也是,”他笑着摇头:“她女儿怎么说也是个星二代,现在指不定在哪里吃香喝辣呢,不至于来给人做家教。” 林净染轻声附和:“是啊。” 程先生推了推眼镜,再次换话题:“林老师,你虽然一直端着杯子,可是杯子里的果汁一口都没喝哦~” 他指了指净染手中的杯子,用玩笑般的语气说道:“林老师,你该不会是——担心我在果汁里下了药吧?” 林净染摇摇头:“您说笑了。我一会还要打工,喝多了饮料会不太方便。” 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甚至……也许是她草木皆兵,这未必就真的只是个单纯的玩笑…… 不过,目前她非常需要这份高薪的家教工作,不能直接翻脸,只能四两拨千斤。 林净染放下杯子:“程先生,您还有别的关于东东的问题吗?我下一份打工快到时间了。” “哦,”话说到这份上,程先生只得起身送客,“哎,林老师你是很缺钱吗?怎么安排这么多打工呀?那我不耽误你了。” 林净染不接他的话茬,背起帆布包,礼貌告辞。 林净染离开后,程先生立刻将她没喝的那杯果汁倒进了洗碗池里。 * 离开程家,林净染快步赶上地铁。 说下一份打工快到时间了只是借口,实际上她要先去另一个地方。 乘着地铁穿过大半个A市,林净染来到城东疗养院,走到二楼尽头的病房门前。 病房门口挂着名牌,上面写着病房号和住院患者的姓名:201,林雅。 病房内,林雅正靠坐在病床上。 现在的林雅不是程先生口中光鲜亮丽的模样。 她的头发剪得很短、有点乱,脸和手都能看出衰老的痕迹、带着病态的浮肿,林雅的脸侧向窗外,似乎在看窗外的风景,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林净染坐到床边,轻声喊道:“妈。” 林雅一动不动,没回头。 林净染再次开口:“妈,今天感觉怎么样?” 这次林雅似乎听到有人说话了,她缓缓回过头,双眼空洞无神,皱着眉头看向林净染:“你是谁?怎么乱喊人,我不是你妈,我没有孩子。” 林净染微微苦笑。 林雅看着林净染的脸,眼睛慢慢眯起来,眸光变了变,好像逐渐认出了眼前的人:“……等等,我有个女儿。” “我有个女儿……”林雅喃喃地重复一遍。 突然她脸色大变,用力捶打被子,指着林净染的鼻子骂道:“我有个女儿!一个天分不够的女儿!没有才华的瑕疵品!” 林雅的目光又开始浑浊,满脸痛苦:“为什么?我为什么会有个天分不够的女儿?老天为什么给我一个瑕疵品?!”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一边哭嚎一边胡乱挥舞双手,“老天为什么给我一个瑕疵品——我不要!我不要这种瑕疵品啊啊啊——” 林净染脸色苍白地避开林雅乱挥的手,按响床头的护士铃。 医护们训练有素地冲进来,压制住哭闹的林雅,给她推了一只镇定剂。 林雅奋力挣扎了几秒,渐渐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医生确定了一下林雅的状况,跟林净染交代了几句,又快步离开。 病房里恢复安静,只听到清浅的呼吸声。 风过水无痕,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净染在病房角落里站了许久,才再次走到病床边,将母亲的手臂轻轻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 她静静坐了一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喃道:“是啊,妈……我这辈子都无法达到你的期望了……” * 离开病房时,护士长叫住林净染:“这位家属,请等一下。” 林净染转过身来,护士长说道:“林小姐,你母亲的帐户快欠费了。刚刚她用的那支镇定剂是要额外收费的。” “林小姐,你知道的,我们疗养院现在都是电脑联网,一旦帐户欠费,之后所有药物包括镇定剂都调不出来,还有每次加餐的费用……” 林净染点点头。 母亲现在神智不清、生活完全无法自理,吃喝拉撒洗漱全都需要别人照顾。有时候她又会突然闹起来,掀翻餐盘、撕扯头发甚至胡乱挥舞拳头等等,力气特别大,一两个成年人都按不住,一不小心就会伤人伤己。 愿意接收这类患者、并且能好好照顾的疗养院并不多,床位很难约、收费也不便宜。 林雅住的这家疗养院,每年的基础费用就要小20万。 而除了基础费用,额外出现什么状况、临时用药和加餐等等都要另外收费。林雅的情况,经常需要补缴这些费用。 林净染点开手机,看了看余额,咬咬牙,给自己留了点零头,把剩下的钱全部打到林雅的疗养院帐户上。 * 离开疗养院,林净染神色黯然。 母亲林雅,著名小提琴家。才华横溢,还是个大美人。 除了拉琴,她的全部心思都花在恋爱上,男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活得张扬又恣意。 22岁时,林雅生下林净染,父不详,大概只有林雅自己知道孩子爹是谁,但她从来不提。 至于金钱与理财,林雅懒得费心,全部交给经纪人余承光打理。 这些年余承光对林雅尽心尽力,对林雅的女儿林净染也相当照顾。 林雅很少能记住林净染的生日,但余承光每年都记得,还会给她准备一些很用心的小礼物。 林净染也真心实意喊了余承光十几年的“余叔叔”。 所以两年前,林雅突然病倒,余承光拿着几份合同让守在急救室外、心神不宁的林净染签字时,林净染没有多想就签了名。 之后,林雅渡过了危险期,债主却找上门。 林净染这才知道余承光以母亲的名义骗了投资人巨额款项,并且携款潜逃。而那几份白纸黑字的合同、将所有责任都绕到了林净染身上。 林净染只能变卖一切来还债。 别墅,母亲的珠宝首饰、华服包包,甚至母亲心爱的小提琴和自己的大提琴,全部卖掉都不够,目前依然剩下上亿的债务压在林净染单薄的肩膀上。 林净染有时候会自嘲:幸亏余承光骗的大多是正经生意人,同时母亲林雅是一位名人。 目前的债主们,大多要维护自身的形象和脸面,也担心林雅的名人效应。 所以林雅病倒负债的消息没有闹大、圈外人都不知道,债主们也暂时没有对林净染用太过激的灰色手段,只逼着她按月还钱。 否则,也许林净染早就被掳到国外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被迫沦为一个身不由己的玩物,甚至可能已经变成一块块的分散到世界各地了。 只是每个月需要还的金额依然让林净染难以负荷,她只能白天黑夜不停打工。 而合法范围上限的利息反复翻滚,也如同越滚越大的雪球,随时能将林净染碾压殆尽。 如果不能抓到余承光并追回被他卷走的钱,这大概就是林净染下半辈子的日常——她只能不停还债还到死。 此外,目前的状况只是各方角力之下的一种暂时的平衡。 若是某位债主改变态度、或是林雅的病情突然恶化,这种脆弱的平衡随时会被打破,林净染的处境也会滑向未知的深渊。 她就如同一个在悬崖绝壁之间走钢丝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哪里来一阵风,她就会粉身碎骨。 当然了,如果能抓捕余承光并追回钱款,那事情就会有转机,林净染只要坚持到那个时候就可以了。 但内心深处,林净染非常清醒,何年何月能抓到余承光、抓到他之后又能追回多少钱,谁也说不清。 地铁到站,林净染止住思绪,眸光淡淡:不要想,想破脑袋也无法解决的事,除了逼死自己,毫无意义。 人啊,有时候远比自己想象中脆弱、有时候又比自己想象中坚韧得多。 * 17:45,便利店。 林净染和同事罗小美交班。 这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分为白班夜班。林净染大多选夜班,夜班的收入高一点。 林净染在更衣室换工作服,小美则在一旁靠着墙、一边刷手机一边念看到的各种消息。 “XX电视剧拍摄中,定妆照曝光……” “XXX参加婚恋综艺……” “大提琴家顾然回国……” 最后这条消息大概很对小美的胃口,她念到:“某女士机场偶遇帅哥,惊为天人,拍了一段视频发到网上,有人认出这位帅哥是天才大提琴家——顾然。” 林净染没抬头,心跳乱了几分:没想到早上莫名梦到顾然,傍晚就听到他的消息;更没想到,顾然他回国了……? 小美接着念道:“据悉,顾然4岁开始学习大提琴、很快便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11岁时他在法国巴黎举办的罗什么什么大提琴比赛中赢得冠军,成为该赛事历史上最年轻的冠军之一……” 小美对这种专业的比赛名称不熟悉,也懒得读,直接吐噜过去了。 “罗斯特罗波维奇国际大提琴比赛,”林净染在心里将这个比赛名称补充完整,4年一次,是业内最知名的国际比赛之一。 小美继续往下念:“12岁时,他与伦敦爱乐乐团合作演出…… “13到18岁,顾然随母亲回到中国生活……后考入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 “此后顾然一直在国外发展。他刚刚结束了国外的巡演,于今日凌晨回国…… “这个人的机场视频,让我看看…… “哇,这个顾然好帅啊!!” 突然,小美语气一变:“诶,评论里有个人说顾然当年借住在小提琴家林雅家里,和林雅的私生女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虐恋,还搞大了女方的肚子?” “啧啧,”小美夸张地摇摇头:“这些名人的私生活可真够乱的……” 林净染手里的扣子差点飞出去,不是,这些关于顾然的内容,前面的履历没问题,可最后那条评论是怎么回事?! 第2章 第 2 章 林净染继续扣工作服的扣子。 小美捧着手机碎碎念:“唉,这个顾然长得这么好看,什么比赛啊学校啊我不懂,但是听起来很厉害,怎么是个人渣呢?” 她叹着气摇头:“居然搞大了女生的肚子、丢下对方不管就出国了……这也太垃圾了……” 林净染静静听了一会,心里隐隐有点奇怪:顾然没有在国内发展,按说应该没什么人去挖他的**,这种一分真九分假的恶意评论是怎么回事? “诶,净染姐,你说这是不是这个顾然刻意炒作啊?什么被路人拍到、被认出来,怎么就那么巧哦……” 小美继续摇头,“结果没想到翻车了,啧……” 净染沉默片刻,忍不住开了口:“那条评论不是真的,是谣言。” 小美:“啊?净染姐你怎么知道?” 净染垂眸,因为她就是谣言里的另一位当事人。 当年顾然只在她家借住了很短一段时间,她和顾然没有虐恋情深,更不存在什么孩子。 “呃……”净染把脸侧的发丝挽到耳后,“我是说,这些明星的八卦,很多都是胡说八道的谣言,不一定是真的。” 小美点点头,又摇摇头:“也对、也不对,那什么,之前有几个‘谣言’最后不都证明是真的么。比如那谁、那谁谁谁……” 净染不好反驳,扣上最后一粒扣子,转移话题:“我换好衣服了,我们交班吧。” 便利店里每次交班,要清点一下今日剩余的生鲜热食、快到期的冷藏产品等。小美答道:“好~” 便利店不大,很快清点完毕。 小美换回便服,在值班表上签下名字:“净染姐,我下班啦,拜拜~” “拜拜。” * 小美离开后,店里暂时没有顾客,林净染安静站了一会,掏出手机,搜索“顾然”。 很快,她搜到小美提到的那条顾然回国机场视频。 视频只有短短十几秒,看起来顾然刚下飞机,高高的个子,穿着材质上乘的风衣,围巾浅浅地在脖子上绕了一圈。与拍摄者擦肩而过的瞬间,对方的手机清楚地记录下了顾然深邃的眉眼、冷冷的双眸、和挺直的鼻梁。 林净染笑了笑,顾然一向长得好。 其实比起“英俊”、“帅气”,顾然更适合超出性别的“漂亮”这个词。 顾然的母亲方婷是中国人,父亲是华裔,据说父亲那边有过混血,所以顾然的五官带一点点西式的深邃立体,肤色冷白,眼珠颜色偏浅、阳光下是清亮的琥珀色,头发则是浓郁的栗棕。 第一眼看到顾然,很容易被他异乎寻常的精致漂亮惊艳到。 13岁的林净染第一次见到13岁的顾然时,那一瞬间,她简直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或是活动的人形bjd。 不过,顾然很快就变成林净染最不愿面对的对照组:她与顾然,是瑕疵品与完美天才。 林净染出生后,林雅一直对她抱有很高的期待,希望她能够继承自己的音乐才华。 所以净染很小就被母亲安排学习各种乐器,小提琴、钢琴、大提琴等等。后来林雅让她专攻大提琴。 小时候,林净染拉的大提琴还能勉强达到母亲的要求,但越是长大,她就越是力不从心。 净染渐渐怀疑,自己的才能和天赋是不是不够。 但她不敢说,怕母亲林雅生气,只能咬着牙加倍练习。 而顾然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她自欺欺人的迷梦。 顾然也练大提琴,并且小小年纪就有了极为耀眼的履历。 顾然的母亲方婷是林雅的闺蜜,林雅那种张扬又自我的性子,依然有一两个投缘的好友,方婷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方婷的婚姻遇到了一些问题,带着儿子顾然回了国。 方婷母子在林雅家借住了一段时间,后来租下了林家隔壁的小别墅,顾然也随之转学到林净染就读的国际学校。 接下来的几年,在学校,林净染和顾然是不太熟的同班同学,偶尔说上几句话;回到家,林净染和顾然是至交好友的孩子,比邻而居,也是一起跟随名师练习大提琴的同伴。 在净染对自己的大提琴才能最迷茫痛苦的时刻,顾然的出现,给了她致命一击。 远在天边的天才,偶尔拿自己和他对比一下,大多数时间里其实不会太难过;而这位天才时时刻刻在眼前晃,就完全是另一种冲击了。 特别是同时接触一首新曲子,顾然很快就能上手,不久就能将它完美地呈现出来。而林净染怎么努力都追不上。 如果说顾然能轻轻松松地把一首曲子拉成一首缠绵悱恻的诗,林净染则只是一个磕磕绊绊的小木匠、一不小心就把拉琴变成锯木头。 即使林净染不吃不喝不睡地疯狂练习,也只是能把这支曲子完整连贯地演奏出来。 完成、平庸,与“完美”相隔十万八千里。 天赋就是这么残酷,不够就是不够。 勤奋无法弥补天赋的不足,痛苦与泪水也不能。 老天给林净染的天赋,只够让她推开艺术殿堂的大门,看到自己与真正的天才之间无法跨越的天堑与鸿沟。 哪怕拼尽全力,她也只能成为对抗齐天大圣的十万天兵天将中的一个无名小卒。 在林净染意识到自己在大提琴上无法更进一步的时候,也许是顾然太耀眼、林净染与他之间的对比太惨烈,母亲林雅对她彻底失望、毫不留情地指责林净染是天分不够的瑕疵品。 如果给“瑕疵品”分一个等级,微瑕是无伤大雅、中瑕是需要退换、重瑕是不可救药。 在林雅心里,林净染的天赋不够大概就是不可救药的重瑕。 如果不是血脉相连、不是生出来的孩子无法再塞回肚子里,林雅大概很想将林净染直接退货。 当然了,除了大提琴,在日常生活的其他方面,林雅没有亏待过林净染。 只是林雅想要的,一直是顾然那样光芒璀璨的天才传承者,而不是林净染这样黯淡平凡的普通小孩。 所以顾然的存在,常常让林净染的心感到深深的刺痛。哪怕他什么都没做。 人类本能地向往光明和温暖,但过亮的光会刺瞎双眼、温度过高的水会烫伤肌肤。 顾然对于林净染,就是过亮的光、过烫的水。 她会本能地被吸引,也会本能地想避开。 止住思绪,林净染收起手机。 这个时代,虽然有各种很方便的联络方式,但要与一个人彻底失联也很容易。 比如她母亲林雅与方婷: 七年前顾然选择去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就读、方婷和他一起出国。林雅与方婷没有发生什么矛盾,只是隔得远有时差、大家又各有各的生活,渐渐不再联系,彼此就消失在茫茫人海。 比如她和顾然: 林净染的手机里一直存着顾然的手机号和微信号,但不曾联系,顾然的微信大概沉在联络页面的最底端。 净染轻轻耸肩,A市这么大,她和顾然没有那么容易偶遇。至于手机号微信号,说不定顾然早就换掉了。 她又何必想太多,自寻烦恼。 有人进便利店买东西,林净染打起精神准备收银。 隔了一会,有人在网上下单,净染打出订单,一件一件找出购买的物品,装进袋子里,等外卖员来取。 一单又一单的忙碌着,林净染不再去想顾然。 就这么到了深夜。 * 深更半夜,一个女孩子守着便利店,其实有一些风险。有时候会遇到借酒胡来的醉汉、有时候会遇上看到店里只有一个女孩而心生歹念的恶人。 所以,店长在店里准备了一些防身物品以防万一。 当然了,这需要店员保持清醒,如果睡着了这些防身物品恐怕就无法及时生效了。 林净染拍拍脸,让自己不要打瞌睡,保持警醒。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净染抬眼望去,眼熟的风衣和围巾,不久前她刚在视频里看过! 目光往上移,是熟悉又陌生的偏浅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和深栗色的头发—— 熟悉是因为这张脸她曾经从13岁看到18岁;陌生是当年对方18岁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尽的稚气,现在则多了一些成熟,但依然很漂亮。 进来的人是顾然! 林净染脑中仿佛白光一闪,“唰啦”一下蹲到收银柜后面,埋着头假装在整理什么东西。 如果说,七年前的林净染就常常想避开顾然,那七年后,狼狈不堪的林净染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顾然。 也许是残存的一点点自尊,也许是别的什么,林净染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她的身体快过大脑,认出顾然的瞬间就本能地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 顾然似乎没有看到便利店店员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样,只不紧不慢地逛着货架,时不时拿起什么东西又放下,弄出一点动静。 蹲在收银台后的净染扭着手指头、冷汗都快下来了。她从来不觉得这家小小的便利店有这么大、货架有这么多、能让一个人逛这么久。 净染在心底默默祈祷,希望顾然逛一圈之后什么都不要买,直接离开、再也不见。 只是老天似乎永远不站在她这一边。 脚步声在店里慢悠悠地绕过来、又绕过去,最后停在了收银台前,净染的小心脏也跟着提到嗓子眼。 顾然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收银台面上轻轻敲了敲,淡淡地开口:“你好,打劫。” 躲在收银台后面的净染瞬间差点岔了气:????? 没等林净染想好该作何反应,又听到顾然语气轻快地说:“哦不好意思,中文有点生疏了……你好,买单。” 净染:…… 僵了几秒,净染咬咬牙,把刘海扒拉到面前挡住眼睛,低着头慢慢站起身来,压低嗓音说道:“好的。” 她把头低得死死的,开始扫码顾然放在台面的东西,几瓶饮料、一盒橘子糖。 嘀——嘀——嘀—— 净染压着嗓子:“一共xx.x元,您需要袋子吗?” “要一个。” “加上袋子一共xx.x元,我扫您。” 嘀。 收银完毕,林净染低着头将装好物品的购物袋递给顾然:“谢谢惠顾。” 顾然伸手接过袋子,林净染正打算松手,顾然却紧紧抓住购物袋上端、间接地连带着她的手一起一把拉住。 净染一惊,闷着头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一时之间抽不动——手指被塑料提手缠住了。 “对了,”顾然突然问道:“请问你们店里有肩颈按摩仪吗?” 林净染:?谁会在便利店买这种东西? 顾然接着说:“我认识一位喜欢把脑袋埋进沙里的‘鸵鸟小姐’,感觉她的脖子挺累的,想买个按摩仪送给她~” 十万天兵天将其中之一的梗来自网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好吧,七年不见,顾然有时候依然嘴毒到让人忍不住怀疑他舔舔嘴唇就能把他自己给毒死。 净染在心里默默吐槽,还是低着头,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装死装到底。 顾然盯着林净染的头顶,看她还在死撑,微微一笑,直接挑明了她的身份:“林净染,你是不打算抬头看我了吗?” “怎么,我变成了美杜莎、让你不敢看?还是你想说跟我不熟?” 行吧,躲不过去了。 林净染在心底叹了口气,拨开挡住眼睛的刘海,抬头看向顾然,轻声说:“顾然,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顾然这才松开手,调侃道:“这位‘鸵鸟小姐’,你终于愿意抬头了啊~” 净染缩回手,不接他的话茬,说道:“……‘打劫’这种玩笑不要乱开,收银台里放着一罐辣椒水喷雾。” 如果顾然今天遇到的是其他店员、如果她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如果他刚刚的语气再凶神恶煞一点,他现在大概已经被喷了一脸辣椒水、捂着眼睛蹲在地上痛哭流涕了。 顾然惊讶:“没想到这家店里还有防狼措施。” 他打量了一下林净染纤薄的身姿,“你可别告诉我,你背后还藏着一支狼牙棒?” “那倒没有,”净染顿了顿,“……柜子里有个榔头,具体藏在哪里不能告诉你。” 顾然摸了下鼻子,笑道:“好吧,我为刚刚的玩笑道歉。” “不过,”他解释道:“不熟的人我才不会乱开玩笑。” 净染暗忖:所以他一进店就认出她了……此外,“不熟”这个词又出现了…… 净染微微移开目光:“说我们‘不太熟’,也没什么不对。” 这句话,让顾然上扬的唇角瞬间一僵,仿佛被人突然迎面打了一拳。 静了片刻,顾然微微挑眉:“林净染,你该不会是想说——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这话说得很轻、又很重,似乎毫不在意、又似乎满腹委屈。 林净染暗暗咬唇。在她心里,以前的他们,放学后,算是朋友未满;而在学校里,两人只能算是偶尔说上几句话、不太熟的同学。 听到顾然语气里隐约的指责,林净染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下意识轻声反驳:“朋友不会不告而别,也不会直接失联。” 话一出口,净染就后悔了,这话怎么听着好像她在抱怨?对当年的事,她没有存着什么怨念才对…… 顾然顿了几秒,凉凉地说:“是么?我怎么记得,是某人失约在先?” 净染不解:某人?是说她么?失约?失约的前提是有约定,但她怎么不记得当年和顾然有过什么约定…… 或者顾然在说别人……?还是把她和其他人的事情搞混了……? 净染疑惑地看向顾然,顾然眸色深沉、嘴角抿得紧紧的,似乎不愿多说、又似乎在等着她继续问。 净染垂下眼帘。 七年,实在太久了。 误会也好、混淆也罢,她不想纠结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 提到过去,她只会想起自己惨淡的青春。而更糟的是,现在的她比起过去的她、更加窘迫千百倍。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林净染低下头,轻声问道:“这位顾客,你还想买别的什么东西吗?” 这句话既是划清界限、也是小小的逐客令:从不太熟的老同学退回到店员与顾客,如果顾客没有别的东西要买就请离开吧。 * 店里静了一会。 成年人之间往往有种看破不说破的默契,既然你都逐客了、那我自然不会再久留。 而且,顾然向来是骄傲的,“死缠烂打”这四个字与他从来不相干。 但出乎林净染的意料,顾然没有转身就走。 他只是沉默。 净染低着头,不明白顾然在想什么,但隐隐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意。 净染暗暗叹气,想着:他大概在生气吧……她这样的态度确实不太礼貌…… 可是,白天黑夜的连轴打工,她很累…… 这两年了,她已经太累了…… 静默片刻,顾然冷冷丢出一句:“我还有要买的东西。” 他扫了一眼收银柜附近的物品,收银台前面摆着两个小货架,右侧放着一个小加热柜、里面正在加热包子馒头玉米等生鲜食品。 顾然仔细看了看加热柜里的食物,说道:“这位店员,麻烦给我拿一根玉米。” 林净染下意识答道:“店里卖的是糯玉米,不是你喜欢的……” “甜玉米”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林净染赶紧刹住车。她咬住嘴唇,只想把刚刚这句话吞回去。 七年前的顾然一向爱吃甜,但只喜欢吃水分充足又清甜的食物、不爱吃干巴粘牙的东西。 但分别七年,他的口味完全有可能发生变化,所以现在要买一根糯玉米没什么不对。 净染暗自懊恼,这几年她压根没有想起过顾然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怎么就下意识说起他以前的饮食偏好? 这样就像她一直在特意记着关于他的点滴小事一样…… 七年前,顾然长得漂亮,家境不错,又拉得一手很好的大提琴,当时就有不少人追着他跑,打听他的喜好、装作口味一致、假装偶遇等等。 现在他功成名就,追求者应该只会更多。 顾然身边从来不缺爱慕者,不需要再多她一个。 似乎没有注意到林净染的幽微心思,顾然脸上绽出一抹笑:“林净染,你还记得我的饮食喜好啊~” “那你还要继续说我俩‘不熟’吗?”他笑眯眯地接着问。 林净染在心底对自己叹了口气:好吧,所以顾然不是想买吃的,只是在试探。 这个试探简单到幼稚,但成功了。 她想与他划清界限、想把两人界定成“店员”与“顾客”,顺便逐客,结果:失败。 净染想了想,决定为自己那可怜兮兮的自尊心找补一下,也是以防万一不要让顾然产生什么误会。即使这种误会发生的可能性很小、他不会在意,但她在意。 于是她说道:“可能是以前做了几年邻居,不知道怎么就记着了,我还记得你妈妈方阿姨不吃辣……” 顾然嘴角的笑意一滞。 “有些经常来买东西的熟客的口味我也记得。”净染接着补充。 顾然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过,”净染慢慢说道:“时间久了,其实很多人的喜好和口味……都会变。” 她经历过人生巨变,嘴里说的是食物口味,但这一瞬间,她心里突然想起很多人,那些在她家负债之后瞬间变脸、甚至落井下石的人……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会变……或早或晚罢了…… 顾然看着林净染,胸口堵着的两股情绪默默交战了一会,语调略带生硬地开口:“我没变。” 净染眨眨眼,如果顾然只是顺着她的话在说食物口味,那他这句话里明显缺了几个字,完整的句子应该是“我的饮食口味没变”。 是他在国外呆了太久,中文真的退化了? 还是他也另有所指……?他知道了什么吗……? 这几年他一直在国外,应该不知道她家里发生的事才对…… 净染垂着眼眸:“……我说的是食物。” 顾然静静地看着她:“我说的也是。” 语言很有趣,有时候明明表面在说“是”,结合上表情和语调,却让人觉得真正表达的意思是“否”。 现在顾然的这句话就是这样。他明明在附和自己的话,林净染却隐约感觉他不是这个意思。 净染暗暗咬住口腔里的软肉,心再次往上提,指甲也抠进手心里,她在心底默默祈求:不要问,拜托你不要问。 旧相识重逢,往往会寒暄一下,聊一聊过去、再问一下彼此的近况如何。林净染不想聊过去,而比起过去,她更不想顾然问起近况。 不论是问她母亲的近况,还是她自己的。 母亲林雅其实相当要强又傲气,如果可以选择,她一定希望大家记住的是她在舞台上一袭红裙拉小提琴的模样,光彩夺目、艳若玫瑰,而不是一个神智不清的失能病患。 而现在的林净染,活得卑微、疲惫、摇摇欲坠。 她曾经看过一句话:贫穷和咳嗽是无法隐藏的。 明眼人大概能一眼看出林净染现在的处境困窘:长久没有休息好出现的黑眼圈、黯淡的肌肤和头发、粗糙的双手、以及掩饰不住的憔悴与疲累。 曾经锦衣玉食的星二代,如今在夜晚的便利店里打零工。 林净染不希望顾然问起这些。 顾然越是灿若明珠,越是衬托出她的灰败与身心俱疲,她不想把自己的满身泥泞展现给顾然看,更不想要顾然的同情和怜悯,那样实在—— ——太可悲了。 * 不知是敏锐地感知到了净染心底的暗潮涌动、还是他神经粗到无知无觉,顾然貌似闲聊地说道:“对了,林净染,我们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了吧。” “我今天刚回国。”他瞥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午夜零点,“哦,昨天。” 林净染悬着的心瞬间归了位,她暗暗松了口气,刚刚大概是她想多了。 她答道:“我知道。” “嗯?” “网上有人拍到了你回国时的机场视频。” “是吗?我很少关注社交网络……” 顾然拿起手机,接连点了几下,很快找到那个视频,看了一会,撇撇嘴:“这个视频角度拍得不好,我本人好看多了。” 顾然这小小的抱怨,让林净染一直紧绷的心弦突然一松,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样的顾然,她很熟悉。 顾然小时候是个漂亮的洋娃娃、长大后是个俊俏的帅哥,从小到大他被无数人夸过无数次,自然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所以对容貌一向自信。 当然了,他有自信的资本。 此外,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长得好、就随意评价或鄙夷外貌不如他的人。 所以他这份自信、或者应该说是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小小自恋,只让人觉得有点好笑,并不会惹人厌。 此刻的顾然,生动活泼、轻松坦率,与七年前毫无差别,让深夜的林净染一时之间有点恍惚—— 仿佛他俩还在放学后校园的长廊,偶尔天南海北地随意聊上几句,青春年少,以为未来有无限可能。 只是,残酷的现实早已将现在的林净染捶打得遍体鳞伤。 笑过之后,林净染的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怅然。 * 便利店里再次安静下来,突然,店门外冲过来一个小黑影。 小黑影隔着玻璃门朝着店内“嗷——”了一声,又飞快地窜到便利店旁边的绿化带里。 顾然惊讶:“刚刚那是什么?” 林净染处变不惊:“是附近的一只小猫。” 净染从收银台下取出一包已开封的一次性纸盘、又拿出一包剩下一半的临期猫粮,倒了一些猫粮到盘子上,走出便利店。 来到绿化带边,矮树丛里有一对黄绿色的眼睛在一眨一眨,一颗小猫头在树干后面探头探脑,看到有人接近,它立刻往树丛深处躲。 净染轻轻将纸盘放到矮树丛边,安静地退回到店里。 隔着玻璃门,两人一起看着那只小猫躲藏的方向。 不一会儿,一只脏兮兮的小猫探出脑袋,东张西望了一下,又迟疑了片刻,才从矮树丛里钻出来、蹲到纸盘边吭哧吭哧地啃猫粮。 这只猫体型不大、看起来不到一岁。 它身上大部分毛是黑色的,前爪有一点白毛,估计平时躲在绿化带和下水道里,白毛都变得灰扑扑的。加上很可能营养不良,这只猫看着有点尖嘴猴腮、毛发黯淡又粗糙。 总之,这是一只极其普通、不可爱、不漂亮的流浪猫。 顾然看了一会那只猫,转头问林净染:“你常常喂这只猫?” 林净染:“偶尔。”它不是天天来。 “它有名字吗?” “没有。”取名就是牵绊了,她不会给它取名字。 顾然又看了一会大快朵颐的小猫,说道:“这只猫不太亲人……”刚刚林净染去喂它,它没有跑出来蹭人、反而一直躲。 林净染沉默片刻,轻声说:“流浪猫,不亲人也许能活得久一点。” 顾然眨眨眼,默然。 会喂流浪猫的不只有心软的爱猫者,太亲人的猫,有时候会遇到下手不知轻重的小孩、有时甚至会遇到利用食物来捉猫的虐猫者。 林净染自己朝不保夕,没有能力去承担一条小生命。所以她从来不去亲近那只猫,让它对人类保持一些警惕,不要遇到谁都傻乎乎地翻肚皮,也许才能避开一些劫难。 小猫咪风卷残云地啃完猫粮,舔了舔爪子、洗了下脸,转身钻进矮树丛,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净染走过去捡起小猫用过的纸盘,扔进垃圾桶。 顾然似乎也累了,拢好围巾,提起购物袋:“好了,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再联络。” 林净染:“嗯,再联络。” 顾然摆摆手,快步离开。 * 半晌后,净染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成年人的“以后”、“下次”、“再联络”往往只是随口敷衍,绝大多数情况其实不会再联络了。 她很感激顾然刚刚没有多问什么,但也不想与他再见面。 正想整理一下货架,林净染突然看到收银台的角落里躺着一只手机,最新款。 深夜只有一个客人来过,这只新款手机刚刚一直被顾然修长的五指握在手里。 他不小心把手机落下了? 林净染连忙抓起手机追出去。 凌晨的街道上一片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顾然早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净染只好拿着手机回到店里。 随着她的走动,顾然的手机屏幕亮了,锁屏画面是一束蓝白色的鸢尾花。 提起鸢尾花,很多人的第一印象是梵高笔下色彩浓郁的蓝紫色花朵,但实际上,鸢尾有很多不同的品种和色调。 这样浅色的蓝白鸢尾似乎不太常见。 净染隐约觉得这个画面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净染拿着顾然的手机,像捧着一块烫手山芋:……要不明天把手机给店长,让店长转交给来找手机的人?……或者送到附近的警局? 她不想再见到顾然。 正想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同时响起一段来电音乐,净染很快听出来,顾然设置的来电铃声是探戈舞曲《一步之遥》。 很多人把歌曲设定为铃声时,往往只选取最**的那一小段。但顾然不是,他没有只用《一步之遥》最激昂的部分,而是从这支曲子缱绻的起始部分开始设定的。 净染瞪着手里的烫手山芋、不是、顾然的手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 犹豫间,一曲未完,对方挂了。林净染松了口气。 没想到静了几秒,《一步之遥》再次响起来,屏幕显示的依然是同一个来电号码。 是谁有什么急事找顾然吗? 净染只好接起电话:“喂?” 她正想解释手机的主人不在手机旁边,电话对面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林净染?” 美杜莎出自希腊神话,看见她的眼睛就会石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打来电话的是顾然。 净染瞬间反应过来,应该是顾然发现自己的手机丢了,就赶紧借了其他人的电话打过来,连忙答道:“对,我是。” “我是顾然,”电话那头的顾然似乎松了口气,“看来我把手机落在便利店了,还好不是掉到路上被别人捡走了。” “嗯。” “那你先帮我把手机收起来,之后我找你去拿。” “等等,”净染想到另一种解决方案,“顾然你现在是住在酒店吗?要不你告诉我地址,等天亮了我找个同城跑腿或者快递给你把手机送过去。” “……”手机对面的顾然一阵沉默。 停顿了一会,顾然才淡淡地说:“我手机里有重要资料,找别人转交不太方便,还是麻烦你先帮我收起来吧。” 不等林净染给出答复,顾然就按下了挂断键。 林净染:“……” 她不明白为什么顾然最后听起来似乎有点生气,大概是手机里真的有很重要的资料吧。 也是,普通人的手机里都有不少个人信息,何况是顾然? 也许他手机里有工作资料、行程安排、甚至是商业合同之类的。 如果万一快递搞丢了,或是中途被有心人破解泄露,搞不好会带来很大的麻烦。 想到这里,净染轻轻叹口气:先把这支手机收好吧,只能再和顾然见一面。 * 早上7:00,林净染下班后回到租屋。 A市,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它是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有着鳞次栉比的现代化高楼,晚上是灯火通明的不夜城。 但城里其实依然有一些破败不堪的老小区。 林净染目前租住的就是这样的老破小。 这里以前大概是某个老企业的旧宿舍。 一个小单间,没有厨房,只有一个勉强能转身的、没有窗户的小浴室,热水器的水温不稳、常常忽冷忽热,但房东不管、林净染也没钱换新的。 墙漆斑驳脱落,天花板上有些地方是掩不住的黑灰斑块,不知道是发霉还是别的什么污渍。 房间一角放着两个塑料储物箱,里面除了几套必要的换洗衣服,还有一些林净染从别墅带出来的旧物,比如林雅过去的奖杯、林净染学生时代的纪念册毕业证等等。 屋子中央摆着一张估计年纪比林净染还大的旧床,坐上去吱吱呀呀地响。床边是一个木料已经朽坏、抽屉拉不开的床头柜。 墙壁很薄,隔音也差,有时候上下左右的邻居半夜吵架、或是做某种运动,林净染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净染吃了半个从便利店带回来的、再等几分钟就要过期的三明治,吃不下了。 便利店的临期食品会有特价,如果特价没有卖完、哪怕只过期一分钟,也要按规定集中丢弃,不能让店员拿走、更不能送给吃不上饭的人。 林净染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定,过期一分钟有那么大的影响吗? 店长告诉她,如果把快过期或是刚过期的食物送给别人,万一对方声称吃了之后身体不舒服、反过来告便利店或者要求赔偿,会很麻烦,所以才有了这样的规定。 不过,长期相处下来,胖胖的女店长看得出林净染有难处。没有其他人在场时,店长常常对净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拿走一点即将过期的食品。 吃过早饭,林净染到浴室里冲了个战斗澡,缩进被子里补眠。 这两年,林净染一直睡得不好。 她往往累得很快入睡,但睡得不熟。 睡着时,身体常常疲累到近乎昏迷,脑子却放松不下来,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陷入某个雾气重重的梦里。 梦里,她赤着脚在某条不知名的路上拼命往前跑。 眼前是浓重的雾,脚下是看不清的黑,但她不敢停,她知道路两侧藏着很多无名的妖怪,一旦她停下脚步,就会被这些张牙舞爪的怪物们撕咬啃食。 今天也是如此,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噩梦的雾气慢慢聚拢时,林净染突然想起一些事,驱散了那些扰人的雾。 她记起顾然的手机锁屏画面怎么那么眼熟了—— 清浅的蓝白色鸢尾,是他们毕业前最后一次拉大提琴时有人送给顾然的花…… 《一步之遥》,是他们当时一起演奏的曲子…… 不过,蓝白色鸢尾花虽然相对少见,但也不是全世界只有唯一一束,顾然的手机锁屏画面未必就是当年的同一束花…… * 林雅让林净染读的一直是国际学校,大部分学生的家境都很好,高中毕业前很多同学的父母已经为自家孩子安排好了未来的路,许多人选择出国留学。 暑假前,学校按照惯例会安排一次集体活动——一场夏日盛典。 说是盛典,其实是给学生们一个交流放松的机会。 学校在校园内设立了一条小商业街,每个班级都可以卖点小零食和饮料,其他人则可以逛着玩。 有才艺的同学则可以做一些演出展现自我,比如喜欢文学的可以表演话剧,喜欢画画的可以办一个小型画展等等。 林净染和顾然都拉大提琴,他俩和其他几位擅长西洋乐器的同学组成了一个小乐团,准备为大家表演一场交响乐。 排练时,有人建议表演曲目选择一个难度大的,让乐团的人秀一把实力。顾然说没必要,大部分同学对西方古典音乐了解得不多,秀实力没什么意思。 不如选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曲子,表演的人开心、看演出的人也开心。 后来便选中了探戈舞曲《一步之遥》。 这支曲子,哪怕不知道名字,大部分人也听过,它是多部知名电影里的插曲,比如《闻香识女人》、《史密斯夫妇》等。 那场演出,林净染和顾然并排坐在舞台上,两人的膝盖只隔着一步的距离,舞台灯光从上往下打在身上,很暖、很亮,甚至有点热。 当时的林净染没有想到,这是他俩一起拉奏的最后一支大提琴曲。 她更没有想到,那时的他们近在咫尺,后来的他们远隔天涯。 * 演出后,学校安排了给演奏者们送花。 大家收到的都是百合花。只有顾然,除了百合,他还收到了红玫瑰、金盏菊、向日葵和一束蓝白色鸢尾花。 这束鸢尾每朵花中间的花瓣是白色、外圈的花瓣则是浅浅的蓝,清冷又娇美。 有人特意给顾然送花也很正常。即使在这样人才济济的国际学校,顾然依然是极其耀眼的一颗闪亮的星,有人送他花、甚至趁机表白都不足为奇。 离开后台时,顾然表示手里的花太多了抱不下,随意丢弃又太不礼貌,让林净染帮他拿一点。 接着他把那束蓝白色鸢尾花塞到了林净染手里,说了声“一会见”,就被其他人叫走了。 顾然离开后,林净染才发现这束鸢尾的花朵里夹着一张手写卡片。 学校的夏日盛典,按惯例晚上有一场毕业舞会。 所以林净染当时没有想太多,打算晚一点把花和卡片一起还给顾然。 没想到,她突然接到母亲林雅的电话、被叫回家。 随后,林净染和母亲爆发了一场严重的观念分歧,之后她被林雅锁在房间关了一个星期,而这场冲突也直接改变了林净染后来的人生。 一周后,林净染才被母亲放出来、并拿回自己的手机。 林净染看到同学发来的消息说夏日盛典那天晚上的舞会很成功,不知道是谁临时放烟花,璀璨夺目,老师们很头大、同学们则很惊喜。 林净染就读的这所国际学校在城郊,临近江边,本身可以燃放烟花。 但既往惯例没有放烟花这项安排,领导和老师们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自然很紧张。好在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后果,加上很多同学的家世非富即贵,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看完手机消息,住家阿姨告诉林净染几天前带回来的花都被收在储物间里了。 林雅常常收到各种花,哪些要丢弃哪些要留下全凭她的心意、毫无规律,久而久之,阿姨养成了习惯,只要没有明确说要丢掉的花就先收起来。 林净染这才想起那束被遗忘的蓝白鸢尾。去看时,花朵已经枯萎得不成样子、只剩下那张可怜的小卡片孤伶伶的。 随后,林净染听说顾然与校花安妍一起提前出了国。 那张卡片,她已经没有机会还给顾然。 接下来的几年,她与顾然,再也没有见过。 * 中午12:00,手机闹钟响起,林净染睁开眼睛,盯着头顶天花板上的污渍看了一会,挣扎着起床。 每次睡醒,林净染并不会觉得神清气爽,她还是觉得累。 不只是因为睡眠不足,也不只是因为即将面对新一天的打工,而是她知道自己每天累死累活赚到的收入对她的债务来说也是杯水车薪,这是一种快要刻在骨髓上的无力感。 她就像希腊神话里每天推巨石上山、却永远无法到达山顶的西西弗斯,日复一日地徒劳无功。 欠着用尽全力也还不完的债,远比单纯的贫穷更加蹉磨人的灵魂。 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林净染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想起临睡前迷迷糊糊记起的事,想了想,她下午要去超市做分拣员,现在还有一点空闲时间。 于是她打开储物箱,找出自己高中时的毕业纪念册。 一页一页翻开纪念册,她找到了夹在纪念册里的一张小卡片。这张卡片就是当年顾然收到的鸢尾花里的那一张。 时间久远,卡片已经微微发黄,上面的墨水也有点晕开,但依然可以清楚地辨认出写的是什么。 卡片上是一句手写的花体字: I seem to have loved you in numberless forms, numberless times. 这是一句情诗,泰戈尔的诗。 有一个中文翻译版本是:我好像曾经无数次,以无数种形式爱过你。 她不知道这句话是送花者本人亲手写的,还是花店员工的代笔。 但很显然,当年,有人给顾然送了一束蓝白鸢尾花,并留下了这句不知是告白、还是告别的情诗。 虽然没有署名,但也许顾然能认出这个笔迹,又或者、他与送花者对这句诗有着其他人不知道的默契。 林净染拿起小卡片,想着:虽然迟了七年,但她应该把这张卡片还给顾然。 她找出顾然的手机,将小卡片放到旁边:下次见面时一起还给他吧。 此外,还要好好跟顾然道个歉,当年她不是故意藏起这张卡片。 如果顾然知道当年的送花者是谁、并与对方互有好感,也许他们能再续前缘。 * 放下卡片,净染又看了一会顾然的手机,从昨晚到现在,一个短信或电话都没有。 顾然说这只手机对他很重要,重要到不能由第三方转交,那他怎么不尽快联系自己把手机拿回去呢? 正想着,房间里响起手机震动的声音。 是顾然终于打过来了吗? 西西弗斯出自希腊神话,他每天推巨石上山,快到山顶时巨石又会滚落,他只能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 后面的诗句出自泰戈尔《爱无止境》(Unending Love)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不是顾然。 震动的是林净染的手机,来电者是她便利店的同事小美。 小美在电话里说道:“净染姐,今天本来是我夜班,能不能求你跟我换个班啊?” “我男朋友突然来A市出差,我临时找其他人换班、因为事情太突然了、他们都不肯……净染姐,你帮帮我吧,求求你,好不好?” 一般来说,便利店不会连续给同一位店员安排夜班,担心店员身体吃不消,临时换班也不会优先找刚值过夜班的人。 不过,净染以前听小美说起过她和男朋友是同学,毕业之后变成异地恋,平时见一次面很不容易。 净染心软:“好吧。” 小美:“净染姐你最好了!谢谢!之后我请你吃饭~”说着挂了电话。 净染则立刻给超市安排分拣员的负责人打电话请假。 分拣员本就是个很累的体力活,按件计费、工资日结,临时请假甚至辞职都很常见,对方也就爽快地批了假。 这样,整个下午的时间就空出来了。 净染仰面倒到床上,想到晚上要继续熬夜,要不再睡一会? * 突然,房间里再次响起手机震动的声音。 《一步之遥》也随之响起,这次有来电的是顾然的手机。 净染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电者:J。 这次应该是顾然了吧,估计他找“J”借的手机打过来。 接起电话,没想到手机里传来的是一道清亮的女子声音:“喂,顾然……” 不等对方说完,净染连忙打断:“你好,这里是顾然的手机,他现在不在手机旁边,请问您是哪位?有什么事吗?或许我可以帮忙转达。”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问道:“你是谁?” “我是顾然的……呃、朋友。”说以前的同学什么的,解释起来太麻烦,含糊点说是“朋友”吧。 对方似乎有点戒心,追问道:“你是顾然的哪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净染想了想:顾然手机里存着J的联系方式,J打电话过来时又直呼其名,这位J应该是顾然的同事或朋友、出于谨慎才想核实自己的身份。 于是净染回道:“我叫林净染,是……” 这次对方不等净染说完、瞬间打断了她的话:“林净染?你就是林净染?!” 她的声音里似乎多了几分八卦和兴奋。 净染疑惑:“嗯,有什么不对吗?” 对面的女子“嘿嘿”轻笑两声,“不好意思打错了。”说着立刻挂了电话。 净染一头雾水:……? 顾然的这位不知道是同事还是朋友,怎么有点怪怪的? 不明白对方在唱哪出,林净染放下手机,再次躺下。她拉起被子蒙住眼睛,算了,继续补觉吧。 * 晚上9点,便利店。 今天这个夜班不太忙,林净染时不时拿出顾然的手机看一眼,怕错过对方的短信或电话。 这个烫手山芋她只想快点还给顾然。 然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往后,顾然接着走他华丽的康庄大道,而她继续在自己的荆棘小路上挣扎求生。 突然,便利店的门被推开,林净染立刻抬眼望去。 和昨晚相似的场景,是顾然吗? 不是。 走进便利店的是一位熟客,姓周名近,个子比较高,方脸,年近四十,身上带着点江湖气。 听说他离了异,家里有个上初中的女儿,本职有一份很忙的工作,下班之后还在跑网约车。 可能是住的地方离这家便利店不远,他几乎每天都来店里买点东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烟,他一直只买最便宜的烟。 一进店,周近就笑着跟林净染打招呼:“小林~” 林净染笑了笑:“周哥。” 最开始林净染称呼周近“周先生”,但他来得次数多,和其他店员混得很熟,有次笑着跟林净染说:“别叫什么‘先生’,听着别扭,我比你大,不介意的话喊我一声‘哥’,或者直接叫名字也行~” 林净染想了想,其他店员都喊他“周哥”,只有她叫“周先生”反而显得特殊,于是就跟随大流一起喊了。 小美曾私下悄咪咪问林净染:净染姐,周哥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呀? 林净染不觉得,大多数时候她只觉得周近健谈、自来熟。 有时候隐约感觉他好像喜欢聊私事,讲他离婚的原因、谈他女儿的情况等等,有点过于热情外放。 不过,周近没有直接说出类似追求的话,林净染觉得喜欢不喜欢的应该只是小美想多了。 周近随口拉家常:“今天也是你夜班啊,真辛苦~” 净染笑了笑。 周近接着说:“给我来包烟~”他往林净染身后的柜台上指了指,依然选了最便宜的。 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已经掉漆的保温杯:“小林,能不能帮我装点热水,这鬼天气,晚上越来越冷了。” 林净染点点头,麻利地帮他给保温杯里装上热水。 周近接过水杯、道了谢,又买了单,似乎暂时不想走,想多聊一会儿:“那个,小林啊,我……” 话没说完,周近的手机突然传出大声的语音提示:XX出行有新订单了。 周近皱眉看了看手机,又抬眼看了看林净染,算了,下次再说吧。 他朝林净染点了下头,一边接单一边跑出店外。 林净染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心里默默感叹:这也是一位被生活碾压得连多休息一会都很奢侈的人。 有时候她会想,这样一座华丽的大都市,马路上仿佛潮水一样来来往往的人,男女老幼,行色匆匆,似乎每个人的生活都很有奔头。 但实际上,有多少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颗千疮百孔的心呢。 * 深夜,便利店里一片安静,暂时没有顾客了。 林净染再次掏出顾然的手机看了看,依然是既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 她只好再把手机揣回兜里。 没想到刚放回去,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步之遥》也随之响起,林净染连忙接起电话:“喂。” 这次对面传来的是顾然的声音:“喂,林净染~” 净染问:“顾然,你这会来拿手机吗?” 顾然答:“不好意思,今天一直在开工作会,刚刚结束,那只手机暂时还得请你帮我多保管一会……” 他主动解释:“我打算留在国内发展,要规划讨论的事情挺多的……” 净染惊讶:“你要留在国内?” 顾然笑道:“是啊,不欢迎吗?” 净染:“啊?没有没有。”他的事,哪里轮得到她欢迎不欢迎。 “对了,”净染想起之前那个来电,说道:“有个叫‘J’的人给你打过电话……” “嗯?”顾然问:“她说了什么吗?”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顾然的声音里有点……紧张? 净染摇头:“没有,她问了我的名字,我告诉她之后、她说打错了然后挂了。” “……”顾然静了几秒,似乎放松下来,笑道:“哦,你别介意,她喜欢开玩笑,但是没什么恶意,以后你们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净染没接话。 不是,你的同事或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又哪来的什么“以后相处久了”? 就算是和你,也不会有什么“以后”了…… 她只想尽快归还顾然的手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净染再次问道:“那你的手机,什么时候能来拿?或者约个时间地点我给你送过去也行。” 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她自己跑一趟吧。 顾然沉默片刻,问道:“林净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啊?没有……”净染握紧手机,她不是讨厌顾然,她只是……只是…… “那我怎么觉得,”顾然轻轻叹了口气:“你很想把手机还给我,然后就和我老死不相往来……说不定还会拉黑我……” “……没、没有。”这次林净染真有几分心虚,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拉黑倒不至于、也没必要。 “好吧,那我就放心了~”顾然笑笑:“等我确定什么时间能去找你,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你。” 林净染追问:“那明天可以吗?” “我尽量。” 说着顾然再次挂了电话。 * 林净染收好手机,叹了口气,看来这块滚烫的山芋她还得至少再揣一天。 接着,她想到顾然刚刚说起的工作讨论会。 作为大提琴家,他要留在国内发展,除了广告商务等等,应该要准备开演奏会吧。 如果……如果之前没有发生“那件事”……如果她现在还在剧场工作,那么,也许她能以剧场员工的身份,和顾然一起开工作会也说不定…… 啪嗒——! 一袋零食从货架掉到地上,打断了林净染的思绪。 估计是之前哪位顾客挑选商品时不小心把这袋零食碰歪了,然后它慢慢倾倒、最终掉到地上。 净染走过去将零食捡起来。 她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她大学时放弃了国外的大提琴专业、选择留在国内学音乐管理,是当时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内心深处隐隐抱着一丝期望: 她没有足够的实力与顾然这样的天才站上同一片舞台,但也许将来能以工作伙伴的身份见证他或其他天才们的闪耀、甚至同行一段路…… 虽然是辅助成就他人的幕后人员,也依然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意义…… 而不是现在这样…… 净染轻轻将零食袋外面的灰尘擦去,放回货架。 这世上,没有如果。 * 天亮,又一个夜班结束。 林净染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突然她的手机一震,是程东东的妈妈程太太发来的消息:“林老师,我是东东的妈妈,东东明天的家教课可以改到今天下午4点吗?” 净染想了想,回复到:“可以。” 程家,程先生看着老婆手机上收到的“可以”,删掉了这段对话,将老婆的手机放回原位。 他推了推眼镜,镜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 女主的小苦瓜生活结束倒计时in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15:58,林净染准时赶到程家,按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程先生:“林老师,你来啦~” 净染礼貌地笑笑,走进客厅,说道:“东东在他的房间里吧,我去找他。” 程先生推了推眼镜,“我太太今天带东东出去玩,刚才发消息跟我说回来的路上有点堵车,要晚几分钟。” 林净染胸口微微一窒,有种不好的感觉隐约划过心头。 “林老师,我们先坐下聊几句吧~”说着程先生递过来一小瓶进口的矿泉水。 净染谢着接过水、顺手放到实木茶几上,瞥一眼茶几上不远处的水晶烟灰缸,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程先生,我突然想起有个消息要回。” 说着她拿出手机迅速按了几下,又很快将手机收起来。 程先生拧开自己那瓶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笑着指指林净染放下的水:“林老师,今天特意给你准备的瓶装水,没有打开过哦,这下你不用担心被下药、可以放心喝了吧~” 净染心如明镜。没开的瓶装水并不是彻底密封,真想动手脚依然有很多办法。 不过,她也很清楚,程先生貌似在开玩笑,其实用的是职场里上位者对下位者施压的惯常套路。 这种套路在商业酒桌饭局上相当常见。 上位者笑着让下位者喝酒,表面亲切随和,潜台词却是:“你的工作拿捏在我手里,老子好声好气的,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给我面子吗?那你的工作或业绩还想不想要了?”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所以这种手段在酒局上几乎是无往不利。有些机灵点的下位者甚至会主动自罚三杯。 林净染拧开瓶盖。她知道,这次若是再驳程先生的面子,她这份家教工作就保不住了。 她举起瓶子装作喝了一口,但其实只是让嘴唇和舌尖沾了一下水。 程先生推了推眼镜,唇角勾起,没做声。 客厅里一片安静。 净染突然觉得眼前的物品开始模糊扭曲。 糟糕! 她立刻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想往外走,“不好意思程先生,我临时想起有点事,我……” 没等她走上两步,就被程先生一把揪住胳膊扯回来推倒在沙发上,他满脸狞笑:“林老师,走什么走,你今天走不了了~” 净染挣扎着呵斥道:“程先生,你冷静点!你太太和儿子马上要回来了!” “别傻了,林老师~”程先生哈哈大笑:“昨天的消息是我发的,我太太带着东东旅游去了,今天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 说着朝林净染俯下身去。 林净染眼前阵阵发黑,抬起胳膊尽力抵挡,只觉得恶心、好恶心——程先生凑过来的气息好恶心、他探过来的手也好恶心。 突然,她想起茶几上的烟灰缸,伸手去够,抓到烟灰缸的边缘,然后用尽全力朝程先生的头上砸过去—— 砰!烟灰缸应声而碎。 可惜的是,净染那瓶水里药下得极重,她视野模糊、手用不上力,水晶烟灰缸的边缘只堪堪擦过程先生的额角,勉强划破皮肤。刚刚的碎裂声主要是烟灰缸被摔出去掉到地上的动静。 程先生一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血丝。 他勃然大怒,抡起胳膊狠狠甩了林净染一耳光。 啪——! 净染的头歪到一侧,左脸被扇得发麻,左耳也跟着嗡鸣起来。 但她的神志依然是清醒的:快点,手机,我的手机,快点响起来,响起来我就有逃走的一线生机。 手机铃声终于响起—— 程先生愣住,暂时停手:谁?哪个王八蛋这时候来打扰他? 净染按住自已的外套衣兜,里面的手机正响个不停,“是我男朋友。” “我男朋友就在外面等我,如果我现在不接电话、他会立刻报警的!” 程先生一脸狐疑,瞪着林净染。 “我男朋友特别爱我,每次我来上课、他都一直在小区外面等我。” 净染喘了口气,“今天的事,只是误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让我走,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离开这个狼虎窝。 程先生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但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林净染的说辞:“那你现在就接电话,林老师,你可不要乱说话——” 净染只得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但她没有立刻接起,只是紧紧攥在手里、并小心地一直让手机背对程先生。 她满脸谨慎:“等我出了大门再接。” 两人对峙片刻,程先生举起双手、做了个放弃的姿势。 林净染立刻抓着手机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 突然,从她侧后方伸过来一只手,一把夺走了她的手机—— 程先生抓着林净染依然在响的手机,仔细看了看,笑了:“林老师,原来你是骗我的呀~” 他举起手机晃了晃,“什么男朋友的电话,只是你自己设置的手机闹铃罢了~” 是了,林净染没有男友、没有人在外面等她,手机会响只是她刚刚进门后隐隐感觉不对劲、以防万一设下的闹铃。 程先生微笑着关掉闹铃声,随手将这只手机扔到茶几上,再次朝着林净染步步逼近。 净染一步步往后退,心底渐渐绝望:今天,恐怕她逃不掉了…… * 就在林净染被程先生抓住手腕的那一刻,客厅里突然再次响起来电铃声。 两人同时愣了下,一起看向茶几,又是林净染的手机响了。 这次不是闹铃,是真的有来电。 程先生骂了句脏话,率先抢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顾然”。 林净染努力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模糊中勉强看到“顾然”两个字,立刻说:“顾然就是我的男朋友!他就在小区外面,我没骗你!” “我必须接这个电话,不然他会报警的!” “你放心,我刚刚就说了,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放我走……” 程先生冷着脸想了想,点开“免提”,才将手机还给林净染。 “喂,林净染~”话筒里传来顾然的声音。 净染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知道程先生在听。 她用力将指甲扣进掌心,让自己的头脑保持冷静。 首先,她不能直接对着顾然喊“救命、帮我报警!”。顾然刚回国,对于她现在在哪里遇到什么人和事一无所知,无法向警方提供有效的线索。不等她说完、程先生就会抢走她的手机并立刻关机,而羞恼之下、他的行为很可能彻底失控…… 现在,她必须让程先生相信顾然真的是她的男友、真的在外面等她。 同时,她必须让顾然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在向他求救,她需要顾然全程配合,并且不能让程先生发现破绽。 否则她依然逃不掉。 电光火石间,净染想好说辞,将手机举到唇边:“亲爱的~今天的家教课临时取消了,你在外面等急了吧,我马上下来。” 电话对面一阵沉默。 林净染心如擂鼓,她知道程先生正竖着耳朵听对方的反应。 求求你……顾然…… 求你千万不要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叫我?”、“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我根本不在外面……”这些话。 求求你了……拜托…… 手机对面安静了一会,终于传来顾然的声音:“宝贝~你没事吧?我怎么听着你的声音有点发抖?要不要我上来接你?” 呼—— 净染心底暗暗松了一大口气,顾然意识到不对劲了、并且在全力配合她! 净染答道:“我没事。我刚刚、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所以声音有点抖。我马上下楼~” 顾然:“好~” 林净染没有挂电话,只是一边看着程先生、怕他万一再有什么动作,一边朝门口退去。 程先生面无表情地盯着净染。刚才的对话,他一时之间没听出什么问题,不得不接受今天这到嘴的鸭子彻底飞了的事实,耸耸肩、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林净染退到大门边,一把拉开门、转身向外逃去。 * 叮——电梯到达一楼。 咔哒——林净染推开一楼的门禁,终于走出这栋楼。 她药效没过,眼前依然阵阵模糊、手脚也发软,但她不敢停下,踉跄着只想尽快离开。 她不知道那个程先生会不会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对、追出来,也不确定自已会不会昏迷倒下。 这时,一直没有挂断的手机里再次传来顾然的声音,这次他的语调明显严肃很多:“林净染,你还好吗?” 净染将“免提”按回到正常接听,“我没事,这会没事了……” 顾然的声音依然严肃:“你现在是在出小区吗?” 很明显,他从刚才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推测出了林净染的处境,并且一直在仔细听着她这边的动静。 “对。”林净染没力气多说话,回答只能尽量简短。 “那你不要走偏僻人少的小路,走人多的大路。” “我知道。” “你现在在微信里把定位发给我,我的定位也发给你,我过去接你。” “好。”净染不想麻烦他,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 “你的手机电量还有多少?电量够的话就不要挂电话。” “电量够的。”她出门前特意充过电。 “行,那你出了小区找个人多的地方坐下,我马上到。” “好。” “如果突然有什么情况,随时叫我。” “好。” 林净染拖着步子走出小区。 这样高档的小区附近生活措施都配备得很齐全。 小区外有一个便利店,百米开外有一个大超市,超市外面靠墙摆着一排塑料椅子、方便老年顾客们随时坐下休息。 林净染用力咬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进便利店买了一杯冰,接着到超市外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将冰杯贴上肿胀疼痛的左脸颊,看着眼前来往的行人,等着顾然。 电话没挂,但也没人说话。 林净染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听着对面的声音。 她听到急促跑动的“沙沙”声、车钥匙解锁的低沉的“嘟”声、开车门关车门的“咔哒”声、引擎发动的“嗡隆”声,以及车子启动后轮胎在地面高速摩擦的“吱——”声,甚至,她似乎能隐约听到顾然的呼吸声。 这些细碎的声音,仿佛一滴又一滴稳定剂,慢慢地滴进林净染心里,让她恐慌乱跳的心脏一点点平静下来。 净染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顾然,这个她一直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成了她此刻最急切渴望见到的人…… 第7章 第 7 章 林净染看到赶来的顾然时,这才放下手机、挂掉一直开着的电话。 她的视野依然有点模糊,但也许是因为过往的熟悉,凭借轮廓她就能认出向自己大步跑来的人是顾然。 顾然来到她面前,屈膝蹲下,仔细打量林净染的脸。又立刻站起身来,脱下外套披到林净染身上,将小小只的她整个裹起来。 净染这才意识到,她的外套领口被程先生扯坏了。 顾然冷着脸,扶起林净染,问道:“我送你去医院?” 净染摇摇头:“不用。”她能感觉到药效在慢慢消退,她碰过的水量很少很少,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顾然扶着她上了车:“那,去警局?” 净染沉默了一会,摇摇头。 * 顾然正想再说什么,林净染的手机突然又响起来——是一个未知来电。 净染接起电话,对面传来来却是程先生的声音: “林老师啊——你是个聪明人——你说过,今天的事都是误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吧?” “你可要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千万别想着出了门就换一套说辞……” 车里很安静,顾然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默默拧起眉头。 程先生继续说道: “林老师,你可别想着去找帽子叔叔告我…… “你如果报警,我就说是你主动勾引我、被我严词拒绝之后恼羞成怒故意弄伤自己诬陷我、狮子大开口想要敲诈勒索我…… “你想想看,我呢,是个公司高管、事业有成、家庭幸福,而你、你很缺钱对吧,到时候我俩各执一词,你说帽子叔叔会相信谁呢? “如果你想把事情闹到网上,我就找水军,说你长得清纯、其实专门搞仙人跳、骗过不少老实男人,再p点特殊的图片啊、搞点模糊的小视频啊,说你是个外围,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再说了,我这种身份,真想找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你撒泡尿照照、该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个国色天香的绝色美人吧? “总之,你脑子放清醒点!”说着他挂了电话。 这番话,无耻里带着威胁和羞辱,竹筒倒豆子一样砸到林净染身上。净染放下手机,没出声。 顾然的手死死握在方向盘上,指尖用力到隐隐发白。 他想了想,看向林净染:“你不要只听那个人渣的一面之辞,要不,我先帮你找个律师咨询一下?” 净染沉默片刻,再次摇摇头。 * 看着面无表情的林净染,顾然突然意识到,刚刚接电话时,林净染的脸上全程没有任何突如其来的震惊、恶心与愤怒,她的反应太过淡定。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闪过顾然的脑海,他脱口而出:“你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这句话不是询问,是结论。 林净染没有否认,只是缓缓将脸转向车窗外。 顾然的手用力到几乎快将方向盘掰碎,但他不想吓到林净染。 静默片刻,顾然轻声问道:“……你想说说吗?如果你想说,我可以听。” 有些隐藏在看似完好的皮肤下的伤口,经年累月的悄悄腐坏溃烂,也许,直接挑破了才更容易痊愈。 沉默良久,林净染看着窗外,开了口:“……我妈妈曾经有个追求者,契而不舍地追了她好几年——” * 这位追求者姓历,个子不高、微胖,做生意正好遇上风口、赚了点钱。一次朋友的朋友的聚会,历先生对林雅一见钟情,开始送花送礼物追求她。 林雅呢,看似对恋爱随心所欲,但她从来不会吊着自己不感兴趣的人,很快就明确拒绝了历先生。 这件事本来到此为止,也没人笑话历先生。 因为林雅选择对象的标准非常随性,换句话说,谁也看不出她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她拒绝过不少比历先生经济条件更好的人,也接受过比他外表更差的人。 但没想到,历先生不愿放弃,依然每周一束花送到林家,并在林雅出现的各种公开场合求偶遇。 这时候就有很多人笑他死脑筋了,还有人打赌猜他什么时候会放弃。 不过,历先生的追求并不过界,他虽然总想和林雅说上几句话,但被拒之后,只是远远看着,不去纠缠添堵,一副默默守候的姿态。 就这样,历先生的风评再次出现了变化,开始有人感叹他痴情。 几年下来,他逐渐变成了林雅社交圈里的有口皆碑的绝世深情好男人。甚至有不少富婆感叹,如果将来历先生放下林雅、爱上别人,他一定会成为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好老公。 直到——林雅病倒、欠债。 当历先生出现在林雅的病房时,林净染心里满怀感激。 母亲的朋友们早已一夕之间翻了脸,深怕和林家扯上什么关系。 所以历先生的到来,让林净染觉得,至少,这世上,还有人真的爱着、关心着林雅。 没想到,历先生看到神智不清的林雅,立刻皱了眉。 接着他拿出一张酒店房卡递给林净染,说道:“我听说你妈妈的情况要去疗养院,你们已经拿不出这笔钱了吧……” “今晚来这个房间找我,”历先生笑了笑,“如果你能哄得我开心……我就考虑考虑给你10万,当然了,一切看你的诚意……” 林净染震惊地瞪着那张房卡,恶心得仿佛被迫吞了一只苍蝇。 她这才意识到,历先生对林雅的追求,一直只是在利用林雅的光环给他自己贴金并塑造人设罢了。 如今的林雅,无法再给历先生带来什么好处,他又不甘心这几年付出的时间精力打了水漂,于是退而求其次,想从林净染身上找补回来。 净染直接将他赶出病房。 * “后来,”净染接着说,“我和我妈差点流落街头……” 当时的她确实拿不出去疗养院的费用,而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一位神智不清的女人在街上流浪,会发生什么,她根本不敢去想。 “好在,”净染语气一转,“我接到疗养院的电话,说有人给我妈妈捐了一张支票,提前预付了两年的住院费。后来我去询问,才知道是我妈妈的匿名粉丝捐的。” 净染笑了笑,“我不知道我妈妈的粉丝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也不知道这笔钱是一个人捐的、还是一群人捐的,但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他们。” 顾然安静听完,没说话。 两年前的他无法回国,他一直以为,只要解决了林雅住疗养院的费用,林净染面临的困境、至少相对来说能稍微没那么难。 但他没有想到,这世上,有着许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陷入绝境,出现在她身边的往往不是不求回报的骑士、而是想要敲骨吸髓的秃鹰。它们一边将这个女孩往更深的泥沼里推、一边假惺惺地伸出援手,而当这个女孩真的答应了、它们又在心底鄙视她自甘下贱。 最恶心的是,如果林家没有出事,这些伪君子会一直带着“绅士有礼”的假面具,林净染也会真的以为它们都是好人。 顾然看着林净染一直看向窗外的侧脸,他能看出林净染的眼尾红了。 扒开自己的伤口展现给别人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些伤口是如此的折辱人…… * 顾然在心里叹了口气,朝林净染伸出手去。 指尖快要碰到林净染的肩膀时,他又立刻停住不动:此时此刻的林净染,最不想要也最厌恶的事,恐怕就是有个男人突然对她动手动脚。 “林净染,”顾然轻声说道:“我想抱你一下。” “别误会,也别害怕——只是一个朋友之间安慰的拥抱。”说完,他才将手放到林净染的肩上,掰过她的身体倾身抱过去。 即使被提前告知,被抱进顾然的怀抱时,林净染依然下意识地开始挣扎推拒。 不过,估计顾然早已料到了她的反应,他的胳膊牢牢地拦在林净染腰后,不让她挣脱。 挣扎中,林净染闻到了顾然怀里的香气。不知道是衣物柔顺剂的气味、还是他用的淡香水,林净染的鼻尖满是淡淡的柑橘香——清爽、干净。 不是恶心的程先生……也不是之前那些恶心的其他人…… 林净染推拒的手停了下来。 接着,她感觉到顾然在轻轻地拍她的背。 很明显顾然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的动作青涩,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和力道,似乎生怕拍疼了她,仿佛——她是一件他无比重视的珍宝。 林净染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在她的记忆里,即使是小时候,林雅也没有这样温柔地抱着她轻拍她的背…… 她勾起唇角想笑一笑,眼泪却先决了堤。 她想让自己不要哭,却再也压抑不住日复一日一直在心底默默发酵的酸楚与委屈…… 今天,此时此刻,她可以软弱一会吧…… * 林净染的头靠在顾然的肩上,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起来,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顾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轻拍她的背。 他感觉到肩上传来的湿意,也感觉到怀里娇小的身躯在隐隐发颤——因为想压抑住哭声而控制不住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知道——林净染在哭。 非常林净染的哭法。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努力地蜷缩着身体、想把自己的伤口给藏起来。 顾然将林净染抱得更紧一些,唇角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发丝、一触即分。 他的眼里满是冰冷燃烧的烈焰,心中暗暗想道:看来,他要提前联系一下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