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诡异万人迷》
1. 筒子楼(一)
[传送成功。]
一声稚嫩的童声在温音脑中响起。
[您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刚入住筒子楼的租客。]
温音忍着眩晕睁开眼睛,视野里一片昏暗,隐约可以看见是一间格外狭窄的单人间。
有什么东西垂在她的肩膀上。
她侧头一看,是一根灯绳,尼龙材质,上手很是黏腻,像是沾着不少陈年油垢。
咔哒一声,灯绳下拉,刺眼的光线瞬间充斥了温音的视野。
房间内空间不大,家具只有床,衣柜,和一张桌子。
床上铺了一层简单的棉絮,床尾悬挂着一块蓝色的格子布,不至于让人从门前就看见床上的隐私。
衣柜在房间的角落,款式老旧,一张泛黄的窄桌挨着衣柜放着,上面摆着一个白底红花的铁质暖水壶。
天花板亦是简单的灰色水泥,电线裸露着从上垂下,温音抬抬手,就能碰到被风吹得晃荡的钨丝灯。
是老旧的筒子楼风格,温音只在电视上看过。
房间的窗户还开着,温音被风吹得有些发冷,她靠近窗前往外看了一眼,楼下黑黢黢的,似乎是一片荒废的草地。
没什么发现的温音准备关上窗户。
一抬头,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了那块蓝色格子布后,从地面延伸至天花板的巨大黑影。
是浓稠的,纠缠的……人形。
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回头,黑影不见了。
[那是……“诡”吗?]
温音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捂着心口呆呆地站在窗户边,脸色惨白。
[是的。]
028很快给出了回答,它观察着宿主可怜兮兮的神色,试探着说出了下一句。
[也有可能是任务目标。]
话音落下,宿主浓密的睫毛果然颤了颤,搭配着苍白的脸颊和圆润的双眸,让她看起来像一只误入狼窝的小白兔。
028开始有些不能理解了,为什么主神会认为这样一个羸弱娇小的灵魂,会适合“诡异”这样血腥暴力的世界。
毕竟它查看过温音的生平,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因病痛折磨而早逝的年轻女孩。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也只有她过于强烈的求生欲了。
[不过宿主也不用太过担心。]
028看着温音脆弱无助的表情,莫名就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诡异世界形成的初期,大部分衍生出的“诡”,都还处于观察学习的状态,不太会主动攻击人。]
[只要宿主尽快从中筛选出诡异真正的源头,早日矫正对方扭曲的心态,我们就能完成任务了。]
[哦……]
028也不知道宿主听进去了没,只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回答。
这里并不是温音熟悉的世界,而是主神口中的万千小世界之一。
而她,只是一个在弥留之际,被主神找上的一个普通人。
主神告诉她,只要她同意加入[诡异生物矫正小组],并成功完成组别任务,她就能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
若她拒绝,她将立刻烟消云散。
面对生存的诱惑,温音毫不犹豫选择了同意。
接着她就被传送到了,这个陌生的小世界,并分配到了一个随身系统。
还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第一只“诡”。
[系统,你真的不能确定具体的任务目标吗?]
温音捂着心口,还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
[无法定位到个人,只能缩小范围锁定在这栋楼内。]
[那如果……我辨别错“诡异源头”了呢?]
[选择错误,宿主将回到现实继续死亡的结局。]
[这里所有的人类,都将沦为“诡异”们的食物,直到世界彻底崩坏。]
昏黄的灯光下,温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系统给的这个身份估计是今天才入住,房间空荡荡的,温音决定下楼买点生活必需品。
毕竟除了钱,028没办法给她提供更多的资源。
用028的话来说,因为“诡异力量”的压制,它在这里仅剩的作用,就是陪温音聊聊天。
以及在温音“矫正诡异”成功后,将她带离世界。
温音出门时看着门锁陷入了纠结。
她在犹豫要不要锁门。
也不知道那黑影一样的“诡”离开了没。
万一……万一她锁门了,它也被锁在房间了怎么办?
纠结半晌,温音还是将门落上了锁。
因为她突然想到了在她濒临死亡时,那位自称“主神”的东西对她所说的话。
【因您身份特殊,世界里所有的“诡异”们,都会特别喜欢您。】
温音有些害怕,她可不想一开门,就看到一屋子的“诡”。
五楼还有其他住户,温音出门的时候,发现她隔壁的502,门里就亮着光。
温音此时暂时没有同邻居打招呼的心情。
她只想换掉身上单薄的衣物,再好好地泡个热水澡。
但她突然想到,按照这种还存在老旧筒子楼的世界背景,大概洗澡还得上公共水房。
果不其然,她在狭长楼梯另一侧的拐角处,发现了亮着灯的水房与公厕。
墙面还用红漆喷着八个鲜红的大字。
节约用水,讲究卫生。
温音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径直下了楼。
整栋楼一共六层,楼层中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井,抬头就能看见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与雨幕。
环绕天井四周的,则是四道狭长逼仄的走道,和走道上密集紧闭的房门。
温音走动的声音似乎吸引了一些住户,有吱呀一声开门声在楼道响起,一个脸蛋灰扑扑的小孩从门后探出了脑袋。
见温音回头看他,又飞速关上了门。
楼道里则是暗红色的木质楼梯扶手,搭配着墙面斑驳的半截绿漆,整体色调昏暗又萎靡。
接下来的温音没再碰见任何人。
好在她很快就看见了远处雨幕中亮灯的小卖部,她拢了拢衣帽,一头扎进了秋风细雨中。
-
这是这片居民区唯一的一间小卖部。
年代感十足的陈设,发黄的玻璃柜台上摆着一个硕大的收音机,里面正传出一阵细腻的吴侬软语。
柜台后坐着一个正打着拍子咿咿呀呀跟着哼曲的妇人,见温音进来,先是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而后用带着点口音的话开口问道。
“阿小姑娘,脸生阿,侬要买点什么啦。”
“阿姨,”
温音往里环视了一圈,指了指妇人身后陈列的百货。
“我想要点脸盆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
“好呀,我给你拿。”
估计是见温音看起来像外地人,妇人说话也收敛了口音,她起身从货架上拿了温音要的东西,摆在了玻璃柜台上。
“新租客吗?还要什么不?”
收音机里绵长的曲调还在继续,温音点了点头,又要了纸巾和水杯。
还要了一张薄毯。
七七八八堆了一柜台。
温音付了钱,看着这堆东西开始头疼。
买多了,一次带不回去。
妇人好像看穿了温音的为难,从柜台后探出了身。
“小姑娘,你住哪栋呀,我帮你送去?”
“真的吗?”
温音闻言眼睛一亮,她侧身指了指隐在黑暗中的楼房。
“就最靠边上那栋。”
妇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外瞧了眼,刚才还和和气气的表情立马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那栋啊……”
“对不起了小姑娘,你还是自己多跑几趟啦。”
“啊?”
温音不太明白妇人为什么态度转变得那么快。
“那栋,有什么问题吗?”
见温音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又是独身一人,妇人还是好心地提醒了两句。
“你刚搬来你不知道,那栋啊……”
妇人声音忽地压低了些,伴随着收音机里黏稠甜软的女声吟唱,飘忽着钻进了她的耳膜。
“那栋……闹鬼……”
“鬼”字刚落,一阵微风袭来,温音只感觉颈侧一凉,像是被人紧挨着吹了口气。
温音被惊了一下,她本能抬手摸了摸后颈,只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冷汗。
见温音也不说话,只呆呆站在柜台前,妇人还以为温音囊中羞涩,没钱另谋住处,忍不住起了怜悯之心。
“这样,我让我家老头子帮你把东西搬到楼下,男人阳气重,我就不去了,你看行不行?”
有人帮忙搬东西,温音自然是连连点头。
她擦了擦手上黏糊糊的冷汗,朝闻声出来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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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点了点头。
“那就辛苦您了。”
老头找了辆自行车,将温音的东西打包放好,顶着麻风细雨将人送到了楼下。
接着就火速离开了现场,只剩温音看着楼道处的大包小包发愁。
一楼有人听到动静开门看了看,又像是有什么顾虑般缩回了门内。
温音叹了口气,只能先拿一部分了。
-
温音抱着塑料盆和毯子先上了楼,还留下一堆乱七八糟暂时放在楼道。
老板娘口中的闹鬼,估计就是那些因为任务对象而衍生出来的“诡”了。
只是它们暂时还没什么威胁,顶多出来吓吓人。
温音在心中做着总结,同时安慰着自己。
好在爬楼梯的过程并没有再遇到奇奇怪怪的黑雾,也没有再遇到后脖颈凉飕飕的情况,她稍微松了口气,终于停在了501的门前。
拿钥匙,开锁。
锁芯转动,门开,温音抱着塑料盆进了屋。
屋内黑黢黢的,是她出门时关上的灯。
温音放下塑料盆,轻咳了一声,她希望那块奇奇怪怪的黑雾已经离开。
如果没离开,就希望对方能意识到它自己是入侵者,得在主人回家前自行躲起来。
毕竟,突然出现是会吓人一跳的。
温音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心理准备,还是没能想到,在她摸索着拉上灯绳的同时,摸到了一条湿淋淋的胳膊。
她房间……有人。
咔哒一声。
温音拉下了灯绳。
头顶的灯光亮起,一只带着泥土腥味的粗糙手掌,也捂上了她的口鼻。
同时她被一股大力,推搡在了门板上。
砰!
温音后背撞得一阵生疼。
“嘘……”
有热气喷在她的脸颊,温音眨了眨疼得泛起水雾的眼睛,终于看清了房间里的不速之客。
是一个浑身脏污的流浪汉,正借着体型差,将她死死抵在门板上。
“别动,把你身上的钱拿出来!”
“不然我就掐死你!”
伴随着流浪汉压低了声音的威胁,一只手也掐上了她的脖颈。
温音被压得喘不过气,喉管也被大力捏住,濒死的体验让她慌乱地点了点头。
估计流浪汉已经在房间里搜寻过一圈,只是房里堪称家徒四壁,这才蹲守,只等着温音回来。
见温音并没有死劲挣扎,也没有妄图呼救,流浪汉终于稍稍松了点手劲。
另一只空闲的手也开始往她身上的口袋里摸。
“靠!小娘儿们的,身上钱还不少……”
一沓现金被掏了出来,流浪汉胡子邋遢的脸上也显现出了不可置信。
“妈的,这次还真逮到了一个小肥羊!”
震惊过后,流浪汉再次将视线落在了被压制住的女孩身上。
因为被掐住脖颈而呼吸不畅的脸上,早已泛起了大片红晕,眼底水雾弥漫,甚至有一颗晶莹的泪珠,要坠不坠的挂在眼尾。
流浪汉喉头忽地就有些发紧。
他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这一趟,真的是赚大发了。
女孩体型娇小,一手就能掌控。
他只需要就着这个姿势,继续掐住她的咽喉不让她出声。
再扒掉对方碍事的衣服,就能享受一番难得的美味……
只是下一秒……
腰侧突然传来一阵凉意,似乎还有温热的液体,浸润而出。
流浪汉惊诧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腰侧,插了一把刀……
握在刀柄上的,正是女孩那只柔若无骨的手。
剧痛袭来。
流浪汉猛地松开了对女孩脖颈的钳制,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鲜红的刀刃也因为距离的拉开,被拔了出来,只是刀柄那端,还握在女孩的手中。
女孩带着呛咳的柔软声线顿时涌入了他的耳膜。
“咳咳!你是不是很痛……”
“我…咳咳!…我第一次杀人……”
女孩咳嗽得眼框都泛起了生理性的眼泪,那颗流浪汉希望因他而坠的泪珠,如愿以偿地坠落了下来。
只是同时落下的,还有那把寒光森森,被鲜血浸润的匕首。
“噗呲”一声。
刀尖再次没入了他的身体。
一击毙命,是咽喉。
2. 筒子楼(二)
“我应该第一刀,就捅这里的……”
温音泪眼朦胧看着眼前的流浪汉,嘴角却拉得平直。
她抽出刀刃,鲜红的血液喷了她一脸,像一个柔弱却诡异的洋娃娃。
“这样你就不用挨两刀了……”
流浪汉瞪大了眼珠,不可置信地捂住咽喉。
他张开嘴巴还想说些什么,鲜血却从他口鼻疯涌而出。
几秒的挣扎后,他倒在了一片狼藉的地面。
室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那把刚刚在小卖部买的,准备用来切水果的匕首,也脱力般落在了地面。
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接着下一秒,极其规律的三声敲门声,从她身后的门上传来。
叩、叩、叩。
平缓而持久。
像是已经在门外等待良久。
“你好,我是你的邻居。”
“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
温音没有动,只看着满地的血迹,和血迹里洒落的一沓现金。
她很是无助地站在门后,既是忧心尸体该怎么处理,也是心疼她仅有的现金。
毕竟系统功能受限,无法再给她变出用以生存的金钱来。
但现在更棘手的,似乎是门外热心的邻居。
要是被邻居发现她杀了人,她一定会被举报抓走,耽误任务进度。
温音没准备开门,但刚才的动静似乎有些大了。
想到邻居很可能听到了一些动静,为了避免装作无人而让邻居叫来房东,温音还是选择了出声。
她平复了一下过于激烈的心跳,隔着门板缓缓开口。
“你好,我没事……”
“我只是不小心滑倒了,谢谢您的关心。”
这下该离开了吧。
温音想着。
但门外并没有传来离开的脚步声,对方似乎还执着地站在她的门外。
“这样啊……”
低缓温和的青年音悠悠响起。
“那你受伤了吗?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温音刚刚平复的心跳,在这一声问句中又激动起来。
这才在满屋子四溅的血迹中,后知后觉闻到了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而那流浪汉被她割破的颈动脉上,还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血。
像汩汩的喷泉。
已经蔓延到了门缝。
温音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
温音有些手足无措,急得快要哭出来时,脚踝处倏地传来了一阵湿滑黏腻的触感。
她红着眼眶低头,才发现一块黏稠的黑影,正缓缓攀爬上她的脚踝。
见她低头看过来,黑影还往后瑟缩了一下,又像鼓起勇气般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裤脚。
温音惊诧着眨了眨眼睛,眼尾一颗泪水坠落,直直掉入了黑影的身体里。
黑影带着亲昵意味的磨蹭倏地僵硬了,它就像是被温音的眼泪灼伤了般,整块颤抖了一下。
接着扩散着软成一片,朝地面的血迹蠕动而去。
浓稠的黑影覆上暗红的血泊,像是食用着同类尸体的贪吃蛇。
红色消失,黑色扩张。
在吞噬掉血泊里的现金和尸体时,黑影似乎还思考了一下,几秒过后,尸体不见了,地面只剩下了被清理掉血迹的现金。
黑影邀功似地绕着温音的小腿缠绕上来,所到之处,衣物上的血迹,也消失了。
它在,清理现场。
冰冷湿滑的触感持续往上,温音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泡在了淤泥里。
她本能地动了动腿,想离这团黑影远一点,却不小心踩上了脚边的水果刀。
刀刃摩擦上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了一声明显的异响。
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你还好吗?”
隔着单薄的门板,那道低缓的男声再次响起,近得像是在温音耳边呢喃。
黑影也在这声问句中,向上攀爬,彻底笼罩了温音。
进退两难。
温音眨了眨眼,视野一片黑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舔舐上她的脸颊。
最后落在了她的眼尾。
小心又肆意。
“我没事,您回去吧。”
邻居的热情让温音有些感动,但现在她只想让邻居早些离开。
黑影还在温音脸上作乱的,弄得她脸颊有些痒。
温音压低了声音,有些不满。
“走开……”
黑影舔舐的动作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分析温音的情绪和心情。
几秒后,黑影缓缓向下褪去,像一个被训斥了的小狗,讨好地蹭了蹭温音的手心。
温音缩了缩手,掌心黏糊糊的,她不太喜欢。
黑影愣了愣,它抬头看了眼已经被它清理干净的女孩,还想再试探着蹭蹭手心。
却又听到了一声坚定的拒绝。
“走开。”
温音继续开口。
黑影终于妥协,如潮水般褪去,消失在温音的视野里。
地面只剩下散落的现金,和温音新买的生活用品。
温音蹲下来,飞速地将现金拾起,塞进了口袋里。
做完一切,她才意识到,她那热情的邻居,似乎还待在她的门前。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邻居先生,你还在吗?”
“抱歉。”
低缓的男声再次响起。
“我只是有些担心。”
“既然你没事,我这就走开……”
温音听着对方的声音,心里突然有些歉意。
邻居似乎以为那两句“走开”,是对他说的。
远亲不如近邻,她不该辜负他人诚挚的关心。
思及此,温音拧开门闩,咔嗒一声将门拉开了一条缝。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穿着米色风衣的年轻男人。
见她开门,隔着薄薄的无框镜片,对她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
学者气息,斯文亲和。
这是温音对邻居的第一印象。
她将门拉开了些,朝对方也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
“我只是撞到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谢谢您的关心。”
温音说完,只感觉对方镜片后的视线,在自己身上轻轻地扫了扫,似乎在确认她有没有受伤。
一圈巡视后,视线落在了她的眼尾。
顶着对方的视线,温音小心翼翼地吞了吞口水。
难不成,她脸上还有残留的血迹吗?
她佯装困倦地揉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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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余光确定手上没有血迹后,终于放下了心。
“没事就好。”
邻居并没有发现什么。
“沈斯年,我的名字,是一名医生……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找我。”
“我叫温音。”温音也礼貌地回应了姓名。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沈斯年说完,视线若有似无地从半开的门往里瞧了瞧。
“早些休息。”
说罢,对方十分绅士地后退一步,朝她点了点头。
“再见。”
温音站在门缝后,目送着邻居转身离开,隔壁的房门被打开又关上,走廊再次陷入了一片静寂。
她松了口气,走出了房门,她还有一部分东西放在楼下。
她得去拿上来。
-
028大为震惊。
它默默打量着再次下楼的温音,女孩背影单薄,眼尾潮湿,被衣领遮住的脖颈上,还留着几道发红的指印,表情看起来弱小而无辜。
怎么也没办法将她和手起刀落的“杀人者”联系到一起。
028震惊之余,也有些兴奋。
它似乎隐隐窥见了温音被选择的理由。
[宿主,你还好吗?]
028决定适当安抚一下宿主的情绪。
温音[嗯]了一声,沿着台阶继续往下,单薄的身影被钨丝灯照射在墙壁上,拉出了一道细长而尖锐的影子。
[差点……]
女孩的声音传来。
[差点就被邻居发现了。]
[幸好,有“诡”。]
028:[……]
看起来是它多虑了,宿主的语气除了有些虚弱,并没有任何后怕的情绪。
[咦。]
温音抬脚落下最后一层台阶,突然惊诧开口。
[我的东西呢?]
028随着温音的视线看向大门,才发现她的那堆生活杂物,不见了。
-
温音有些发愁。
东西被偷,意味着她又要花钱去买,而雨势愈发密集,那间小卖部也早早关门歇业了。
现在是想买也买不到。
温音站在屋檐下,心疼地摸了摸她口袋里的现金。
垂眸的瞬间,余光忽然瞥见了绕在脚边的黑色阴影。
是从她房间离开的……“诡”。
温音没动,她不知道它想干什么。
黑影在温音脚边绕了许久,见温音没动静,只垂眸看着,大胆地探出一小片身体,攀上了温音的裤脚。
只是它这回还没抓稳,头顶就传来了一声“不准碰”,吓得它立马缩回了手。
它偷偷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类少女,不明白自己帮了她,她为什么还用惊诧防备的眼神看着它。
难道就因为……物种不同吗?
可是它,真的很想和她……
融为一体……
它无措地蹲在人类脚边,突然灵机一动。
温音眼看着脚边的黑影,渐渐蠕动成一团,拉来扯去,像一坨被揉捏的面团。
最后面团成形,变成了一只黑色的不明生物。
温音皱眉辨别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似乎是一只狗。
一条有着两个头,五只脚,三条尾巴的……奇怪狗狗。
3. 筒子楼(三)
“汪!”
其中一个头欢快地朝温音汪了一声,另一个头则隔着衣物,舔了舔温音的手腕。
三条粗壮的尾巴左右杂乱地摇晃着,见温音眉头越皱越紧,它再次“汪”了一声,倒地,朝温音亮出了漆黑的肚皮。
温音瞪大了眼睛,她居然在狗狗漆黑的肚皮里,看到了她被偷的生活用品……
水杯、毛巾、衣物……
她不可置信地蹲下身,抬手试探着往它黑黢黢的肚皮上摸了摸。
双手没入黑影,她摸到了一个硬物。
温音抽手,掌心赫然是她刚才选购的水杯。
杯壁上还印着一条可爱的黑色小狗。
“汪!”
两个狗头同时叫起来,尾巴也越摇越欢,温音半蹲着,小腿被尾巴撞得生疼。
“你……”
温音惊诧着站起身,刚开口,走廊深处传来了一声开门的动静。
之前那小男孩听到异常狗叫,从屋里探出了头。
身形诡异的黑色狗狗一下子像融化的冰激凌般,从地面流淌四溢,又变回了黑影,隐入了黑暗中。
只剩温音独自站在水汽潮湿的雨幕前,同开门的小男孩遥遥对视。
几秒后,小男孩嘭一声关上了门。
阴影中的黑色狗狗又凝聚起来,绕着温音转了几圈,最后摇摇尾巴,欢快地跑入了楼道。
温音握着水杯,左右看了看,也跟了上去。
五条腿的黑色狗狗蹿得飞快,几下跳上了楼梯,从二楼拐角处探出两个狗头,从上而下地看着温音。
像两个幽深得让人眩晕的黑洞。
温音看得有些头晕,她收回视线,只低头往楼上爬。
很快,楼层到了,廊灯不知道被谁关掉,只剩楼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源。
黑色狗狗也不见了。
温音站在廊上,有夹杂着潮湿水汽与泥土气息的夜风迎面吹来,冷得温音打了个颤。
她拢了拢单薄的外衣,往走廊最深处的501走去。
钥匙插入锁孔,温音拧了拧门锁,没拧动。
温音皱眉,抽出钥匙,再次插入,还是没动静。
“怎么回事?……”
温音带着疑惑的话音刚落,门里忽然传来了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
接着便是有什么在地面摩擦而过的声音。
温音心跳陡然加快,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门锁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有人从里面拉开了门。
是一个男人,一个穿着黑色衬衣,手上还握着一支钢笔,气质稍显冷冽的成熟男人。
见她站在门外,眉头微蹙。
“怎么了。”
过分冷冽的低音倏地涌入温音耳膜,周围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
门内有暖黄的光线传来,温音借着光线下意识抬头朝门头看了眼。
门檐上钉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小铁块,上面用剥落的白漆勉强勾勒出数字。
[601]
温音走错了。
她上到了六楼。
“对不起,我走错了楼层……”
温音连忙开口解释,避免对方将自己误认为是一个行窃的小偷。
“我住你楼下……我……”
“温音。”
温音举着钥匙,话还没说完,门里的男人突兀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认识她。
温音头皮有些发麻,抬眸看向门内的男人。
对方神色冷峻,眉眼微垂,墨黑般的瞳孔就那样静静打量着她。
像是在打量什么新奇有趣的事物。
几秒后,远处楼道上的灯泡倏地忽闪了一下,接着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像是被人握在掌心,捏碎了。
走廊顿时陷入了黑暗。
只剩下从房间里照出来的微光,将门口男人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朦胧却锐利的光边。
而那双逆着光,本就漆黑的双眼,也更显幽深起来。
“没关系,你第一天入住,走错也是情有可原。”
有嗓音从头顶传来,低缓冷冽得宛如山涧流淌的清泉。
温音心跳有些加速,她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只能配合着点了点头。
“抱歉抱歉,那我先下去了……”
话音落下,温音还没来得及转身,面前的男人径直往前走了一步,并在温音的注视中,随手关上了门。
伴随着突然拉近的距离,最后一丝光源也被隔绝在对方身后。
视野陷入了全黑。
温音本能往后退,只是走廊狭窄,才两三步,沾染雨水的铁质栏杆就抵在了她的后腰。
冰凉湿冷。
仿佛有雨水之外的东西,隔着薄薄的衣料,瞬间浸透了她。
“嘶……”
温音被冰得发出了一声惊呼,下意识抬手按上了腰部。
冰冷湿滑的触感从手中一逝而过。
她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
黑暗中,那道冰冷的嗓音再次响起。
“灯泡坏了,我送你下去。”
说罢,面前的人影动了动,脚步声响起,有清新的皂角气息从她鼻尖一晃而过。
温音站在原地适应了几秒光线,借着天井微弱的天光,也跟了上去。
对方只将温音送到了五楼的长廊入口处,就停下了脚步。
五楼廊灯还亮着。
将黑暗驱散得一干二净。
“明天我会来给你送租房合同,有什么问题或需要,随时联系我。”
男人站在檐下,朝温音开口。
温音这才惊觉对方的身份,似乎是房东先生。
“好的。”温音抬眼朝男人看去,对方神色依旧生人勿近。
“房东先生,再见。”
“温音,再见。”
温音松了口气,转身朝走廊深处走去。
开门时她朝楼梯口看了眼,那里空无一人,房东先生已经离开了。
屋里亮着光,温音一进门,就看见了散落一床的生活用品。
她环视一圈,并没有看见那只畸形黏人又奇怪的狗狗。
折腾两圈下来,温音已经不想再出门洗漱了。
水房太远,又空无一人,她很担心又会遇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草草收拾了一番躺上床,裹着被子,胡思乱想一番后,终于睡着了。
-
温音有些喘不上气来。
胸口像是压了一团沉重的淤泥,四肢像泡在了湿滑的泥浆里。
思绪昏昏沉沉直往下坠。
迷迷糊糊间,只感觉有黏糊糊的东西落在她的眼皮上,一下一下舔舐着,像某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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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的舌头。
耳边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温音,温音,稚嫩的童声,带着焦急。
她本能地挣了挣,发出了一声难受的闷哼。
眼皮上被舔舐的感觉一顿,耳边传来了小狗的喘气声。
她艰难将眼睛掀开一道缝隙,隐隐看到两个黑漆漆的小小狗头,正趴在她身上,在黑暗中对她摇尾巴。
见她有睁眼的趋势,小小狗头朝她亲昵地呜咽了一声,再次舔上了她的眼皮。
温音眼皮一重,又昏昏沉沉闭上了眼。
眼皮上湿漉漉的,连带着耳垂与耳后的发丝,都染上了小狗的气息。
昏沉间,耳边隐约传来门锁开合的响动,落在她耳垂上的小狗舌头顿时一僵。
“汪汪!”
温音胸口一轻,听到了两声凶狠的犬吠。
几秒后,犬吠消失,浑身沉重的压迫也如同潮水般消失褪去。
冰冷消毒水味灌入了她的呼吸。
脚步声靠近,有微凉的指腹压上她的眼尾,不轻不重地捻了捻。
“啧……”
来人不满地开了口。
“脏兮兮的,很难闻……”
话音落下,温音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满池的消毒水中,每一个毛孔都被冲刷而过。
十多秒后,对方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闻多了。”
一室寂静,只剩下温音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萦绕鼻尖的消毒水味终于褪去,伴随着逐渐远离的脚步声。
温音艰难睁开眼睫,只看到了一片消失在门后的浅色衣摆。
-
温音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橙红色的朝阳从玻璃窗后倾泻而入,将空气中细小的浮沉都照得一清二楚。
温音掀开被子起身,视线落在桌上印有小狗图案的水杯时,突然想起了昨夜怎么也醒不来的梦境。
和从视野里一晃而过的风衣衣角。
[028?]
温音轻轻呼唤了一声系统。
[昨夜……有“诡”来过吗?]
温音脸色依旧苍白,睡了一夜也没什么好转。
在晨光的照耀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快要消散的脆弱感。
[是的宿主,]028稚嫩的童音听起来有些郁闷,[还不止一个。]
温音听着,鼻尖动了动,突然在自己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很像她常去的医院换药间。
[黑影……和你的邻居。]
028继续开口,说完就见宿主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吓到了。
[那黑影趁你熟睡,一直贴在你身上。]
[后来邻居进来,黑影消散溜走,邻居鬼鬼祟祟盯着你看了半天,也离开了。]
[我喊你也没能将你喊醒。]
028一直观察着温音的神色。
如它所料,虽然温音看起来有些害怕,但她接受力却比大部分人要强,听完它的描述,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温音嗯了一声,轻轻推开窗户,微风顿时驱散了房间里过于浓郁的消毒水味。
同时夹杂着一股清新的植物气息。
温音往外探头看了看,才见楼下的荒草地上,肆无忌惮生长着密密麻麻的小草。
一片生机勃勃。
4. 筒子楼(四)
温音决定先去洗漱。
清理掉这一身的奇怪味道。
她抱着东西来到水房时,里侧有两个听起来上了年纪的妇女,正一边接着水,一边唠着嗑。
“诶你听说没,一楼那小寡妇,几天没回来了,刚刚我还看见她家小孩,蹲在门口哭呢。”
声音稍显粗犷的女声传来。
“你说,她是不是跟野男人跑了……”
“啧啧啧,这谁说得准……”
另一人立马接话道,声音也压低了些。
“水性杨花的,听人说,楼里不少男人,都在夜里往她的房里去过……”
“跑了才好呢,免得勾得男人魂不守舍!”
对面那人十分赞同地嗯嗯了几声,又接过话头。
“只可怜她家小孩了,要真跑了,这日子可怎么过。”
“野种一个罢了……”开口的声音里带着鄙夷,“鬼知道是不是婚生子……”
“诶你小点声……”
似乎是听到了有人进门的动静,两人同时朝门口看来。
温音往那边瞥了眼,是两位烫着泡面般卷发的阿姨,一个胖点,一个高点。
见温音抱着脸盆进来,脸又生,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温音好几圈。
最后还是那胖阿姨讪笑着开口:“小姑娘,新租户啊?”
温音点点头,并没有同爱聊八卦阿姨们聊天的心思,很快往标注了[女浴]的那侧走去。
身后的流水声渐渐停歇,伴随着铁质暖壶在瓷砖上被拖动的滋啦声,两位阿姨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几秒后,两人离开水房,又压低了声音开始交谈,温音隐隐听到了几个字眼。
年轻,狐媚子。
-
浴室空无一人,地面铺着款式老旧的瓷砖,一排淋浴喷头靠墙安装着,用发黄的防水帘做着简单的隔断。
浴室尽头是一扇窗户,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树木挡住了大半视线。
温音凑过去看了看,发现是一棵皂角树。
她随手拧开一个最近的喷头,水珠喷溅而出,稀稀拉拉不算密集,但好歹是热水。
温音环视一圈,发现女浴入口处,墙上喷了几个小字。
热水供应时间:早6点-早8点,晚6点-晚9点。
上面还挂了个时钟。
时间显示7点四十,离热水供应停止还有二十分钟。
温音将浴室的大门关上,发现门无法落锁后,拖来了一个放置在旁的长条板凳,抵在了门后。
[宿主,你洗吧,我去门外放哨。]
半天没说话的系统突然开口。
[谢谢你,028。]
温音浅浅地道了声谢,往最里侧的一个隔间走去。
水阀打开,温热的水汽很快蔓延了整个隔间。
温音淋浴的速度很快,一方面是时间不够,一方面是防备着这栋楼里随时可能出现的“诡”。
淅淅沥沥的水声持续响起,回荡在空旷的淋浴间。
温音正闭着眼睛冲洗着头上的泡沫,鼻尖倏地嗅到了一股不属于洗发水的味道。
带着植物清新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她身侧。
温音冲水的动作一顿,抬手抹了抹沾在眼尾的水珠,睁眼,才发现屋外起风了。
有几片树叶,正在微风的吹拂中,从半开的窗户缝隙里,撞了进来。
模糊的玻璃上,也布满了被风吹得乱晃的树枝阴影。
[028,外面有异常吗?]
温音赤裸着站在温热的流水下,突然询问出声。
[宿主,没有异常呢。]
028的童音响起:[没人也没“诡”。]
[好的。]
温音将视线从那几片树叶上挪开,再次嗅了嗅,随后加快了速度。
几分钟后,水声停止,发黄的帘子掀开,被热气蒸腾得脸颊泛红的温音从里面走了出来。
空气中的植物气息依旧浓郁,那几片植物的枝叶,还在玻璃后影影绰绰。
温音收拾好衣物,转身朝门口走去,待温音的身影消失在浴室后,那几片莫名落入窗户缝隙的枝叶,也被风吹着离开了。
-
温音收拾完,径直下了楼。
相比于昨日的昏暗与阴雨,今天的天气格外明媚,整栋楼都像活了过来。
一楼楼道里人声嘈杂,不少幼童正在杂物堆里藏来窜去打闹,年纪大的爷爷奶奶则在旁看报择菜。
没有见到年轻人的身影。
温音这张生面孔的出现,顿时吸引了好几个小孩的注意力。
几个围在一起择菜的老奶奶看见温音后,也感叹出声:“好俏的小姑娘。”
刚刚沐浴完的温音,眉眼还沾着潮湿水汽,像一株娇嫩的出水芙蓉。
有个奶奶眯着眼睛看了看她,随即朝她招了招手。
“小姑娘,你来哟!”
温音闻声看过去,一个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温音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了过去。
她总得找人聊聊天,问问楼里的情况。
毕竟她现在连真正的任务目标,都还未可知。
“奶奶,您喊我。”
温音乖乖巧巧的模样,顿时让老奶奶笑得更开心了。
奶奶指着旁边矮凳,示意温音坐下。
“小姑娘,看你年纪不大,有二十岁吗?”
“奶奶,我二十二了。”
温音在现实世界死亡时,刚过了二十二岁的生日。
“哎呀,看着年纪很小啊,”奶奶又笑了笑,“我看你从楼上下来,家人不在身边吗?”
温音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先生在附近工作,我单独租房只是过渡一下,很快就搬走了。”
按照温音在医院无聊时听八卦的经验,这样对着年轻女孩喜笑颜开的老年人,大半是想给人做媒。
果不其然,听到温音说出先生两个字,老奶奶的表情明显惊诧了一下。
“你结婚了啊,好早呀小姑娘。”
老奶奶握着一把青菜,虽然表情有些失望,但语气还是十分和蔼:“我还准备给你介绍介绍,我们楼里年轻有为的小伙子呢。”
温音佯装羞涩地笑了笑:“我结婚了。”
“好吧好吧……”
老奶奶将择好的青菜放进篮子,感叹道:“哎我这老婆子,瞎操心了。”
温音见状也没干坐着,她顺手帮忙择起菜,装作不经意般开口。
“奶奶,我昨天入住后才听人说,这栋楼,是不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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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奇怪的东西。”
话音一落,几个择菜的奶奶,连同在旁边打闹的小孩,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像是被触发了什么特定关键词的npc。
温音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
“房东没跟你说吗?”
面前慈眉善目老人的表情顿时空洞起来,语气也带着僵硬。
温音十分疑惑无措地摇了摇头:“没有。”
白发奶奶用空洞的眼神盯着温音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雨夜不要外出,保持安静,就会没事。”
说完,奶奶扭过头去,低头开始择菜,就像身边没有她这个人。
整个一楼的所有动静,仿佛都在她的这声疑问中,被打乱了。
温音眼睛眯了眯,起身,几秒后,楼道再次恢复了她出现以前的融洽与和睦。
白发奶奶的神情又恢复了和蔼可亲,重复着刚刚已经说过的话。
“哎我这老婆子,瞎操心了。”
[诡异的源头在这里,这里的租客应该多多少少都受到影响。]
[只是目前影响还不大,等到诡异力量蔓延,那就说不定了。]
028适时解释起来。
[嗯。]
温音在心里嗯了一声,朝白发奶奶礼貌开口。
“奶奶,您忙,我出去转转。”
“好的好的,你去吧,真是个礼貌的好姑娘。”
-
温音佯装无事发生,顶着几位老奶奶关注的视线往外走去。
拐过那道长廊拐角时,一个灰扑扑的小小身影,猛地朝她撞了过来。
力道大得她往后踉跄一步,差点摔到地面。
温音低头一看,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见自己撞到人,表情慌张地低下了头。
“姐、姐姐……对不起……”
小男孩声音有些哽咽,低下头就不再抬起,瑟缩着的手臂上还有明显的擦伤,血迹斑斑,似乎刚才摔过。
温音一下认出了这个小男孩。
昨夜她在楼道弄出动静时,这个男孩两次从屋里探出了头,似乎在等人。
“我没事,”温音蹲下身,指了指男孩手上的擦伤,“但你这个有点严重,你得快些让你家人带你去卫生所。”
温音蹲下来才发现,小男孩脸上全是黑灰的手指印,衣服更是像在泥潭里滚过,而且除了手臂上的擦伤,裤子膝盖处,也有磨损的痕迹。
听到温音提到家人,小男孩终于抬起了脸。
眼眶红红的,眼周也有些红肿,应该是哭过。
“姐、姐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妈妈?”
男孩扬起灰扑扑的小脸,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神色倔强又可怜。
“我、我妈妈,头发长长的,眼睛很大,皮肤很白。”
“她很好看,跟姐姐一样好看……”
“她已经不见三天了……不见那天,她穿了一件蓝色的碎花裙……”
“她明明说过她只是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可那些坏阿姨都说我妈妈跟人跑了,不要我了”
“我不信,”小男孩黑不溜秋的小手抓上了温音的衣摆,一滴眼泪无声掉落。
“姐姐,你有见过我的妈妈吗?”
5. 筒子楼(五)
温音没见过小男孩口中的妈妈,但她刚刚才在楼上听过其他人对小孩妈妈的负面揣测。
此时看着眼前无声哭泣的男孩,她忽地就起了点恻隐之心。
“走,我先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她反手握住小男孩的手腕,昨夜她在路边,曾看到过一家医院。
“我、我不要……”
男孩一下挣脱了温音的手心,抬起受伤的胳膊猛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珠,神色倔强。
“我只想去找妈妈。”
“你受伤了,会影响你寻找妈妈的速度。”
温音也没恼怒,只指了指男孩的小腿:“跑不快,能寻找的地方也会变少。”
说完,小男孩果然犹豫了一下,他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小小的肚皮下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肠鸣。
“咕……”
见温音看向他的肚子,他立马着急忙慌地捂住了肚皮。
“走,吃饱了才有力气找妈妈。”
温音再次握住了小男孩的手腕,拉着他往楼外走去。
可能是真的饿极了,小男孩这回没再挣脱拒绝,只垂着脑袋,默默跟在了温音身后。
-
楼外阳光明媚,因这一片都是居民区的缘故,周围的小商小贩也十分密集。
店面更是琳琅满目,此时正是出门买菜吃早餐的高峰时间,入目所及皆充盈着浓郁的市井气息。
温音先带小男孩去的医院,怕要抽血检查,准备做完再出来吃东西。
医院规格不大,风格设施也十分老旧,护士简单询问了一下男孩的病情后,将她们带到了一间诊疗室。
“沈医生,有摔伤的病人。”
护士掀开门帘,朝诊疗室里喊了一声,随即朝温音点点头。
“医生在里面,进去吧。”
温音道了声谢,在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中,脑海中突然闪过了昨天邻居站在她门前,对她说过的自我介绍。
[沈斯年,我的名字,是一名医生。]
而刚刚护士喊的也是,沈医生。
像是为了验证温音的猜想,门里同时传来了那道温和低缓的声线,仿佛从她耳畔呢喃而过。
“进来吧。”
是沈斯年。
温音能察觉自己心跳有些加速,她站在门边掐了掐掌心,在踏入室内的同时,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诧表情。
“沈医生?”
“怎么是您?”
沈斯年站在靠窗的操作台前,窗外橙黄的朝阳从他身后倾泻而下,将他本就温柔和煦的气质,渲染得更加平易近人。
搭配着纯白的工作服和浅浅的微笑,整个人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圣洁光辉。
让人无法将这样无瑕的他,同昨夜闯入她房间的人,联系在一起。
“温音。”
沈斯年轻声开口,镜片后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在她身上巡视了一圈:“你受伤了吗?”
“不是,”温音挪开视线,将身后的小男孩牵上前来,“沈医生,是他。”
小孩对于医生的恐惧,在这个世界也一样。
男孩看见沈斯年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最后还是鼓足勇气朝沈斯年伸出了手。
“沈叔叔……我这里,受伤了。”
温音也从这声称呼中,意识到他们认识。
“好的,乖孩子。”
沈斯年一边开口,一边带上了无菌手套。
他托起男孩的胳膊,目光在那片渗血的伤口处停留了好一会,缓缓开口。
“小团,这怎么弄的?”
被叫小团的男孩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是跟人打架了吗?”
沈斯年语气依旧温和。
“你不听话,你妈妈知道了要生气的。”
“我妈妈不见了,那些哥哥还嘲笑我是野孩子,我才打架的……”
男孩突然抬头,圆溜溜的眼睛直视着蹲在他面前的沈斯年:“沈叔叔,你见过我的妈妈吗?”
一阵微风吹来,吹动了沈斯年垂在身侧的衣摆,陡然的寂静无声中,温音蓦地感觉室温下降了几度。
“没有,我没有见过你的妈妈。”
沈斯年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你再等等,或许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好吧……”
男孩缩了缩被握住的胳膊:“沈叔叔,那我能走了吗?”
“等等,我给你擦擦药。”
沈斯年起身,从桌面拿来一瓶蓝药水,大面积地涂在了渗血的伤口上,将那片鲜艳的红色覆盖。
男孩疼得抽了口气,五指攥得发白,但一动也没动。
温音见状将小男孩的裤脚也掀了起来。
“沈医生,还有膝盖。”
“嗯。”
沈斯年顺手托起男孩的小腿,洁白的乳胶手套不经意间从温音手臂划过,触感柔软微凉。
“没多大问题,回去不要沾水就可以。”
沈斯年说完,回到座位,开了一张药单。
“再买瓶药水带回去。”
温音起身时摸了摸手臂,接过药单,朝座位上隔着薄薄镜片盯着自己的男人道了声谢。
沈斯年点了点头,目光从温音身上落回灰扑扑小男孩的身上,几秒后又转了回来,蓦地开口:“温音,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沈斯年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镜片后的桃花眼也微微眯了起来。
温柔又危险。
温音握着药单,在满室晨光中也朝对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睡得不错,谢谢沈医生的关心。”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不适应。”
沈斯年表情依旧淡然,就像昨夜真的没有来过。
“沈医生,既然没有大碍,那我们先回去了。”
温音牵起小男孩的手。
“好的,温音,再见。”对方礼貌起身,将她送到门外。
温音转身,出门,走到大厅时,依稀还能感受到残留在后背,挥之不去的目光。
-
[宿主,你觉得沈斯年会不会就是任务目标。]
温音在路边找了间早餐铺子,正带着小团在吃早餐,028突然在脑海中开了口。
温音没有立即回答,只伸手将桌上的包子豆浆往小团面前推了推。
眼前的男孩吃得狼吞虎咽,看起来像是饿了很久。
[那昨晚那团黑影,]见温音不作声,028继续自言自语,[它第一个出现,也很可疑。]
温音安静地坐在桌边,乌黑柔软的长发简单扎成了马尾,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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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缕发丝在微风的吹拂中,轻轻落在小巧的耳垂后。
垂眸时的神态,看起来温婉而脆弱。
[比起那团黑影,我觉得……还有一个人的嫌疑,似乎更重……]
[谁啊?]
听到温音的话,028的机械童音都带上了惊讶的情绪。
发丝垂落在温音脖颈,让她感觉有些发痒,她刚想抬手拨动,面前倏地落下了一片阴影。
同时闯入鼻息的,还有在浴室里萦绕过她全身的,清新的皂角气息。
“房东先生。”
温音开口,喊出了面前人的称呼。
又或者是在回应028的问句。
狼吞虎咽的小团见到来人,一下站了起来,手肘也不小心撞上了桌子边缘,正好碰到了涂满蓝色药水的伤口。
“房东叔叔!咳咳……您、您有我妈妈的,消息了吗?”
小团嘴里还塞着一块包子皮没来得及咽下去,又被疼得龇牙咧嘴,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最后还被包子皮憋得满脸通红。
温音连忙伸手拍了拍小团的后背,将豆浆凑到了小团嘴边。
“快喝点别噎到了……”
房东先生的视线在小团灰扑扑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温音的侧脸,表情依旧同昨夜那般疏离冷淡。
“还没有。”
小团终于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听到房东先生的回答,难以接受地瞪大了双眼。
小小的男孩像是被抽空了最后的力气,一下颓废下去。
他垂下眼睫,像是在自言自语,手中还握着半块包子。
“那她……到底去哪里了……”
声音低落无助,像是快要认定自己真的被抛弃了。
温音见状有些不忍,她抬手摸了摸小男孩乱糟糟的头发,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
半晌后,她看向还站在身侧,与周遭嘈杂环境格格不入,气质冷淡矜贵的男人。
“房东先生,您这是…找我吗?”
温音微抬着头,额前几缕垂落的发丝向两侧散落,露出了她精致温婉的眉眼。
眼眸里明显的忧虑还没退散,那样专注地看人时,像一个怜爱着世人,对一切苦难感同身受,甚至甘愿替代他人苦难的圣女。
神圣不可亵渎。
又让人忍不住想摧毁。
房东先生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温音再次闻到了愈发浓郁的植物气息。
“租房合同拟好了。”
房东先生缓缓开口。
“你有空来找我拿,我在601。”
“好的,房东先生。”温音就着抬眸的姿势,十分顺从地点了点头。
“另外,请问您知道这个小男孩,还有其他家人吗?”
“他已经无人看护好些天了。”
温音的手还揽在小男孩的肩侧,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房东先生的视线在小男孩的肩头停留了好一会儿:“他没有其他家人,只有他的母亲照料他。”
“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房东先生的话语顿了顿,“他应该很快,就会见到他的母亲。”
“真的吗?”
小男孩听到房东先生如此笃定的话语,眼睛顿时亮了。
“真的。”
房东先生点了点头,。
“很快了。”
6. 筒子楼(六)
房东离开了。
小团得到了房东的口头承诺,情绪稍微好转了些。
温音送他回到筒子楼时,那群择菜的奶奶都没在,只有几个小孩在楼道里窜来窜去打闹着。
“谢谢姐姐。”
小团停在了109号房门前,拎着食物和药水,抬头朝温音道谢。
那双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着,灵动又活泼。
“姐姐进来休息一会儿吗?”
温音摸了摸小团的脑袋:“不用,姐姐还有事,你如果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上楼找姐姐,姐姐住在501。”
“嗯嗯!”
小团顶着灰扑扑的脸庞,郑重地点了点头。
“等我妈妈回来了,一定请姐姐来家里吃饭!”
“嗯。”
温音轻轻点了点头:“好的。”
-
[你对小孩,好像很有耐心。]
028看着温音微微弯起的眉眼,忍不住总结了一句。
[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
温音转身,往一楼外院走去,在靠近一扇虚掩着的房门时,听到了几句压着嗓子的埋怨声。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
“天天就知道赌赌赌……你爹的棺材本给你败光了还不行,还来霍霍我……”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
“妈……”
“帮我最后一次……再不还钱,那群人就要剁了我的手……”
“你!你!”
“你个孽障啊……”
“放手,我去给你筹钱!”
几声匆忙的脚步声,门砰的一下被拉开,一个气得面色狰狞的老太太从屋里冲了出来,和温音擦肩而过。
温音本能侧头往敞开的房间看了一眼,就同一个胡子邋遢,坐在床沿的中年男人对上了双眼。
原本只是再随意不过的一眼,那男人却突然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大得带动铁架床脚,在水泥地面划拉出一道刺耳的异响。
像是见到了鬼。
温音脚步顿了顿,停了下来。
她站在门外,朝房里面色震惊的男人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神情温婉而真诚。
短短的几秒,男人脸上闪过了好几种异常的神色。
在温音的注视中,他抹了抹额头上突然沁出的冷汗,口唇磕绊。
“没,没事。”
说罢,上前,飞速关上了门。
嘭一声,震得温音衣摆翻飞。
“诶小姑娘,你别管他。”
隔壁的一个邻居大妈听到动静从屋里探出了头。
“赌鬼一个,吵习惯了。”
温音见状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去,那大妈又喊住了她。
“诶,你是来找小团的吗?他家在那里……”
说完指了指小团刚刚进去的那间房。
温音还站在男人紧闭的房门前,她摇了摇头。
“不是,我只是一个新租户。”
“啊……”那大妈听到温音的回答,又仔细打量了她两眼,“我还以为你是宋婉的姊妹,来替她照顾小孩呢。”
“不好意思啊,有些神态有点像。”
“没关系。”温音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
那大妈也讪笑一声,关上了门。
中年男人紧闭的房门里没再传来一丝声响,温音站在原地停顿片刻后,往楼梯口走去。
[宋婉是小团失踪了三天的妈妈。]
[那邻居说你有些神态像宋婉。]
028突然开始了分析。
[而刚刚那男人看见你的第一眼,举动明显不对劲。]
028语气越来越低:[宿主,我怎么觉得这其中有点关联……]
温音没有接着028的话往下,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028,你知道这些任务世界,为什么会产生“诡异”吗?]
028立马翻起了它的资料库。
[宿主,我没有找到答案,“诡异生物矫正小组”虽然已经存在很久,但还没有哪个宿主成功完成过哪怕一次任务。]
[那些被进入过的小世界,最后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矫正失败,从而彻底封闭,沦为了诡异生物的屠宰场。]
[我们无法从中获得前人的总结……况且,这也是一个没被涉足过的小世界。]
028顿了顿,继续问道:[宿主,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自从瞧见温音手起刀落解决敌人后,它莫名对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宿主产生了十足的信任感。
更何况,这还是主神亲自塞进来的人。
但它的宿主只是摇了摇头。
[好吧,宿主别气馁,毕竟我们才来了一天不到,时间还够。]
028安慰道:[宿主,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房吧,突然有点累了。]
温音打了个哈欠,上楼的动静不小。
待温音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刚才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拉开了一道缝隙。
邋遢颓废的男人,从门后露出了半只眼睛,紧紧盯着温音离开的方向。
-
温音接下来没再出门,中途还睡了个午觉。
等她睡饱终于醒来时,窗外天色都已经昏暗了下来。
但没下雨。
温音掀开薄被刚坐起来,床底下突然传来了“砰砰砰”的拍打声。
急促而有节奏。
温音被吓了一跳,赤着脚僵在了床边。
下一秒,狗狗们此起彼伏的哈气声传来,温音垂在床边的脚踝处,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舔了上来。
温音低头一看,是两颗黑不溜秋的狗头,正从床下探出,伸出舌头在舔她的脚。
见温音低头看过来,两个狗头齐齐抬头,对她发出了两声清脆的“汪汪”声。
砰砰砰的拍打声,也在这两声汪汪声中,更欢快了。
[天色一暗它就来了,从门缝下溜进来的。]
028见温音皱起了眉头,像是十分嫌弃床底下的这个丑东西。
[它一直待在床底下一动不动的,我就没有叫醒你。]
温音将脚往旁边挪了挪,脚踝上湿漉漉的,全是狗狗的口水。
“出来。”
温音刚刚睡醒,此时虽然是训斥的语气,但嗓音依旧软绵绵的,没什么威慑力。
见温音皱眉,两个狗头同时呜咽了一声,黑到让人眼前发晕的狗狗身体也从床下挪了出来。
三条尾巴依旧左右摇摆着,拍得床沿啪啪作响。
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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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拍到了温音垂落的小腿上。
“嘶……”
温音立马嘶了一声,低头一看,白皙细腻的小腿皮肤上,赫然出现了几道粗粝的红痕。
“坐好,别动。”
再次抬头的温音,声音里加重了几分严肃。
像是在生气。
黑漆漆狗头上四只圆溜溜的黑眼睛,倏地睁大了几分。
它盯着坐在床边的女孩,努力分辨了一下她的表情,最后屁股着地前脚屈起,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床前。
只是那尾巴,还是不受控制地扫来扫去,摇得温音头晕目眩。
“尾巴别动。”
温音再次皱眉出声,训斥开口。
“呜……”
再次挨训的狗狗又呜呜了两下,尾巴渐渐停止摇晃,安静垂在了地面。
眼睛还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完全没有擅自闯入他人领地的自责与不安,只有对温音训斥的不解和委屈。
这是一只“诡”,一只不讲道理的“诡”。
温音叹了口气。
“你听得懂我说话,对吗?”
两个狗头同时汪了一声。
狗音刚落,楼下便传来了租户开门抱怨的声音:“谁养狗了,昨夜就在叫!”
“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嘘,别叫,”温音立马指了指狗狗的嘴巴,“你听得懂,就点点头。”
两个狗头飞快点了点脑袋,还趁机在温音伸出的细白指尖上舔了一口。
惊得温音立马收回了手指。
“再动手动脚,你就出去。”
温音佯装沉下脸,指了指门口,她只是想试一下这奇怪狗狗的顺从度。
毕竟,这只“诡”看起来,比那两个“人”,要安全多了。
果然,奇怪狗狗立马老实巴交、可怜兮兮地闭上了嘴。
温音上下打量了一圈,问道:“你能变回原生形态吗?”
两个头三条尾巴五条腿,还是太难看了。
奇怪狗狗两个狗头同时歪了歪,一个朝左一个朝右,像是在理解温音话里的意思。
很快,这只奇怪狗狗身上的黑色阴影又开始了蠕动。
它融化成一滩黑影,又缓缓聚集在一起。
边缘一会儿尖锐一会儿圆润,拉来扯去,像一只不明生物被套进了黑色袋子。
正试图挣脱那层皮囊。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它才缓缓停了下来。
黑色阴影渐渐退散,修长的肢体出现在了温音视野。
他赤身.裸.体,抱着双臂坐在地面。
漆黑的瞳孔,柔顺的短发,无措的神情。
是一个……人类少年。
“你……”
温音张了张嘴,一个你字还没说完,少年人朝她歪了歪脑袋,就着跪坐在她脚边的姿势,伸手环住了她的小腿。
他轻轻将下颌落在了温音的膝盖上,颈侧与后背光.裸的脊背,在温音视线里延伸出优雅而修长的弧度。
肌肤接触,冰凉滑腻。
像一条从淤泥里钻出来,却天真无知的蛇。
他仰着脑袋,朝温音露出了温和无害,宛如小狗般纯粹依赖的漆黑双眼。
浅淡的薄唇在温音惊诧的表情下微微开合。
“姐姐,这样的形态……可以吗?”
7. 筒子楼(七)
温音呆住了,她原本只是想让这只“诡”变回黑影的形态,但没想到它变成了人。
“这是你……原生形态?”
温音垂眸看着将下颌抵在自己膝盖上的赤.裸少年,眼底有惊诧闪过。
“好像……是吧……”
少年歪头,用冰凉的脸颊蹭了蹭温音膝盖,语气有些不确定。
“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姐姐,你不喜欢吗?”
少年仰头,格外认真地观察着温音的神色,委屈巴巴开口。
“姐姐如果不喜欢,我还可以再变回狗狗的……”
温音倒不是不喜欢,相比于两个怪异的黑色狗头,现在趴在她膝盖上的少年人,还是顺眼了不少。
毕竟他长了一张格外惹人怜惜的脸。
只是……这光.裸的模样……
温音随手扯过她身后的薄毯,一下将少年人从头兜到了尾。
“变成人类模样,得穿衣服。”
说完,温音抬腿,将还粘在她腿上的少年人,踢开了去。
少年人连着薄毯被蹬到了地面,好几秒后才掀开毯子,从里探出了头。
又是那副狗狗委屈的表情,视线还一直落在温音垂落在床沿,刚才踢过自己的脚上。
似乎还想再舔一口。
“变成人类模样,就不能再乱舔人。”
温音脚踝还黏黏的,她用纸巾擦了擦,穿上袜子,阻隔了小狗直勾勾的视线。
小狗委屈点点头:“那变成狗狗,就可以了吗?”
随后不等温音回答,浓稠的黑雾涌动,再次涌上了他的全身。
似乎想要变回原来的模样。
“等等……”
温音还有些话想问这只变成人类的“诡”,刚开口想阻止,那涌动的黑影倏地停了下来。
少年人懵懂的表情里明显带上了疑惑,他掀开薄毯,露出了底下黑雾缭绕的人类身体。
“咦……”
黑雾涌动,拉扯,但人类的身形一动不动。
少年人抬头,无措开口:“我……怎么变不回去了……”
温音看向少年人的身体,十几分钟过去,依旧还是人类外形。
“你有名字吗?”
温音开口,突然想到了隔壁的沈斯年。
少年人迷茫着摇了摇头,状态很像志怪传说里刚刚幻化成人形的懵懂小妖。
“嗯,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温音眼睛眯了眯,语气变得柔软起来,带着安抚的意味。
“人类,都有名字。”
少年人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瞳孔盯着温音看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阿无。”
温音轻声开口,缓缓念出两个字。
“你就叫,阿无。”
阿无很快接受了他的新名字,披着毛毯坐在地面,眼神一直执着地跟着温音。
见温音起身穿衣,往门口走去,他连忙喊出了声。
“姐姐,你要去哪……”
“我去给你买几件衣服。”
温音朝阿无笑了笑。
“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
窗外天色已黑,但整栋楼里的氛围,明显同昨夜迥然不同。
一路下来,喧闹声,走动声,还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烟火气十足。
温音突然想起了那白发奶奶说过的话。
“雨夜不要外出,保持安静,就会没事。”
这栋楼里的“诡异”,目前似乎只会在雨夜被触发。
[宿主,你为什么要留下那只“诡”?]
028有些疑惑。
[难道他是任务目标吗?]
[还有你白天说的‘房东先生’……]
[还不确定,]温音平静地摇了摇头,[再看看。]
[嗯嗯,]028环视着周围的动静,突然加大了音量,[诶宿主,你看门口。]
温音闻言往前看去,就看到门廊入口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坐在地面,眼巴巴地望着前方的路口。
是小团。
温音走近了些,才发现小团在哭。
“怎么了?”
温音蹲了下来,摸了摸小团的脑袋。
“怎么在这里哭?”
小团又圆又黑的眼睛哭得红彤彤的,见温音过来,抬头看着她。
眼神倔强又可怜。
竟然同刚才少年人趴在她膝上看她时的眉眼,突兀重合了几分。
“姐姐……”
小团呢喃着开口,抬手抹了抹眼泪。
“我一个人……害怕……”
走廊上时不时有住户进出,但没有一个人停下,就像蹲在门口的小团,是什么再脏污不过的东西。
他可怜兮兮坐在地上,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温音的视线落在小团的眉眼,她仔细看了半晌,突然牵起了小团肉乎乎的小手,语气格外温和。
“走吧,今天跟姐姐睡。”
“你就不会害怕了。”
-
温音很快买回了衣物,牵着小团准备上楼时,在楼道入口处碰到了结束工作回家的沈斯年。
他依旧穿着那件浅色的风衣,鼻梁上架着薄薄的无框眼镜,身姿修长,面色和煦。
“沈医生,你下班了。”
温音率先开口打了声招呼,眉眼弯弯。
“嗯,”沈斯年走近了些,见温音还牵着小团,“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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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从温音身侧露出了半张哭得红红的脸,轻轻喊了一声沈叔叔后,又垂下了脑袋。
“小孩有些可怜,”温音安抚地摸了摸小团的发顶,神色不经意间露出些许怜悯,“我带他去我房间,先住一夜。”
“这样啊。”
沈斯年轻声开口,廊上有些昏暗的钨丝灯闪了闪,薄薄的镜片在光线的折射下,反射出某种难以辨别的冷光。
和他漆黑的瞳孔重叠,看过来的视线像某种冷血动物的虹膜。
他笑了笑,眼底冰冷锐利的情绪一闪而过。
“你真是一个热心的,好邻居。”
温音握着小团的手紧了紧,侧身让过,示意对方先走。
“楼道狭窄,小团腿上还有伤,沈医生你先走。”
沈斯年垂眸,视线在小团被紧握的手上划过。
下一秒,他靠近弯下腰,将躲在温音身侧的小团抱了起来。
带着医院冰冷消毒水的味道,随着靠近的距离,瞬间笼罩了温音。
沈斯年温和低缓的嗓音在温音身侧响起,明明还隔着些许距离,却像是贴着她的耳畔。
“既然这样,我抱着吧。”
“你先上。”
说完,站在原地不动了。
小团被突然抱起,已经本能搂住了沈斯年的脖子。
一大一小两人,因高度的差距,都垂眸看着她。
温馨得像是一家人。
温音犹豫了一下,最后感激点头。
“那就谢谢沈医生了。”
身材娇小的女孩从青年身侧擦身而过,空气被搅动,泛起看不见的微波涟漪。
沈斯年鼻尖蓦地动了动,像是嗅到了什么让他不满的味道。
垂眸,眼底一片冰冷。
很快,五楼到了,小团被放在了501的门前。
一落地,他就揪着温音的衣角不动了。
501门缝底下还亮着光,温音将钥匙插进锁孔,余光瞥见沈斯年还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见温音回头,表情似有疑惑,沈斯年礼貌地后退了一步,不再去看她的隐私:“抱歉,温音,明天见。”
“明天见,沈医生。”
女孩拧开门锁,将小团带进了屋内。
半开的门里只能看见用来阻挡视线,挂在床尾的蓝色格子布。
很快,门被关上了,身材修长的青年站在门前,眼底一片冷凝。
[沈斯年离开了。]
028提醒道。
温音点点头,看向了房间里一大一小,都惊诧望着对方的男孩。
“姐姐。”
两人齐齐发声,宛如复刻的漆黑双眸,同时看向站在门边的温音。
“他是谁……?”
8. 筒子楼(八)
房间本就狭窄,阿无裹着毯子坐在地上,小团不知所措地站着。
两人相隔不远,表情如出一辙。
温音将手中的衣物放在床沿,示意阿无先把衣物穿上。
阿无好奇地看着小团,像是在看主人新收养的其他宠物,好半天才走到帘子后开始换衣。
窸窸窣窣的几十秒后,阿无穿好衣物走了出来,学着小团的模样,扯住了温音的衣角,表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姐姐,他是谁?”
“他是小团,”温音弯腰抱起怯生生的小团,“也住在这栋楼,阿无没见过吗?”
阿无摇了摇头:“没有。”
“嗯,”温音转头摸了摸小团肉乎乎的小手,“这是阿无,你可以……叫哥哥。”
小团被温音抱在怀里,搂着温音的肩膀,好奇打量着比温音稍高的少年人,最后轻轻地叫了一声哥哥。
阿无则皱眉扭过了脸,继续扯着温音的衣角。
一副不想与人分享温音的模样。
正僵持着,紧闭的房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线。
“温音,你在吗?”
低沉冷冽,是房东。
“我来给你送合同。”
小团耳朵动了动,好奇地扭过了头:“是房东叔叔。”
阿无则身体一僵,莫名往后退了一步,松开了温音的衣角。
“我在。”
温音看了阿无一眼,随即拉开了房门。
房东依旧一身黑色的衬衣,衣冠楚楚地站在门前,像是与身后破败陈旧的楼内背景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由于温音将门开得彻底,房内所有的陈设,便齐齐暴露在了房东的视野中。
自然包括了还被温音抱在怀中的小团,和站在温音身后,一动不动的阿无。
四人正遥遥相看,隔壁502房门也咔嗒一声被打开了来。
米色风衣的沈斯年拎着暖壶走了出来,看起来要去接水。
而水房的方向,必须从温音门前经过。
他依旧礼貌地同房东先生打了声招呼,视线短暂交汇,随即各自挪开。
两道同样修长高大的身影,就那样停在了温音的门前,挡住了通往外界的全部视野。
冷冽的黑和温和的白。
是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人。
但温音却从他们不经意间看过来的眼神里,看到了类似的东西。
是独占欲,以及……
摧毁欲。
“房东叔叔、沈叔叔。”
小团稚嫩的童声打断了温音门前诡异的沉默。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小团脸上,几秒后又转向了温音身后的少年人。
“这位是?”
还是面露微笑的沈斯年率先开口。
温音稍稍侧身,将身后少年人的身形全部暴露了出来,她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十分苦恼。
“这是我刚刚遇见的一个弟弟,看起来跟小团一样无家可归。”
她抬起温婉清秀的眉眼,语带求助。
“房东先生,沈医生,你们……认识吗?”
温音的确说的是实话。
话音落下,门前快要凝固的氛围陡然一松。
沈斯年摇了摇头,拨弄了一下鼻梁上的镜片:“这样啊,我也不认识。”
房东先生的目光倒是久久没从少年人身上挪开,最后淡淡开口:“楼上还有空房,可以让他暂住一晚。”
“真的吗?”
温音惊喜出声,又回头看向一直没动,像被什么钉在了原地的少年人。
“既然这样,你就先上楼借住一晚,如何?”
少年人有些迟钝地抬起了头,黑溜溜的眸子在门口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干巴巴开口。
“好、好的。”
像是被严厉家长突然抓住的,逃学在外的小孩。
心不甘,情不愿,但迫于威慑而妥协。
“那你去吧,”温音顶着屋外两人的注视,将少年人推了出去,还漫不经心补充了一句。
“房东先生,人很好。”
“好的……”
少年人垂头站在门前两名高大青年人的中间,背对着温音,身影单薄而弱小。
沈斯年也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
“那我去打水了。”
说罢,拎着暖壶同房东先生错身而过。
黑与白在空中短暂交汇,融合成扭曲怪异的背影。
温音眨眨眼睛,扭曲消退,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合同给你。”
房东先生微微抬手,朝温音递来一张发黄的纸张。
修长冷白的指节在黑色衬衣的映衬,同房东本人一样,散发着无法让人忽视的冷意。
对方漆黑深沉的双眸,越过少年人单薄的肩背,直直落在温音的眉眼。
像冷风轻拂而过。
好半晌后,又将视线转向还被温音抱在怀中的小团脸上。
“人我带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温音微笑着抬手接过纸张,怀中的小团也礼貌地朝对方挥手。
“房东叔叔,再见。”
“如果有我妈妈的消息,一定要早点告诉我呀。”
泛黄的钨丝灯光从侧前方照来,在对方英挺的眉弓下投射出半片阴影。
房东狭长的眼眸微垂,遮住了眼底浓郁的黑。
好几秒沉默后,房东先生终于开口。
“好的,如果有消息,会告诉你。”
说完,他朝还僵在原地的少年人点了点头。
“走吧。”
少年人垂头跟了上去,也没回头再看温音一眼。
温音目送两人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最后抱着小团回房,关上了门。
她站在房中静静等了片刻,很快,隔壁502的房门也传来了一声动静。
沈斯年也回房了。
-
温音和小团在楼下已经简单地吃过晚饭,此时的小团很乖也很安静,只是眼眶还有些红。
“别害怕,今晚有姐姐陪着。”
她简单给小团洗漱后,将小团放在了床的里侧。
小团胖乎乎的,身上都是软软的肉,温音还在小团脚脖子处,发现了一个银色简易的镯子。
仔细一看,是一把长命锁,上面刻有小团的姓名和出生年月。
见温音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圈,小团主动开口,声音软软糯糯,小手也落在了银色的圈圈上。
“这是妈妈让人给我打的长命锁,说会保护我健康长大。”
“我一直戴着呢。”
“嗯,”温音摸了摸小男孩柔软的黑发,“妈妈很爱小团,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团也要保护照顾好自己,”
她点了点小团手臂上和膝盖上被紫色药水覆盖的伤口。
“打架和其他危险的事,以后也不能再做了。”
“不然等妈妈回来,会心疼的,知道了吗?”
小团坐在床铺上,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最后点了点头。
“姐姐,我知道了。”
天色渐暗,温音也去水房简单洗漱了一下,回房时不经意从走廊往下望了一眼。
白天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男人,正醉醺醺地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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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走来,步履蹒跚,像是喝多了。
那中年男人东倒西歪地往前走着,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
抬头时,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站在五楼廊前,遥遥看向自己的温音。
他倏地发出了一声惨叫。
“啊!!”
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楼有人听到动静开门,发现是喝醉的中年男人后,朝他吼了一句“叫魂啊”后,又嘭一声关上了门。
中年男人被这关门声震得似乎清醒了一点,揉了揉眼睛再次朝温音看了过来。
接着他撑着从地面站起,跌跌撞撞地往走廊深处走去。
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温音收回视线,也回了房间。
小团流浪了一天,早已经困得不行,只揉着眼睛坐在床上,还不敢睡觉。
温音上床让小团睡好,给他盖上了毛毯,自己也躺了下来。
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小团的后背,低声安抚。
“睡吧,小团,我保护你。”
小团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想哭,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肉乎乎的小手搂住了温音的胳膊,声音越来越小。
“谢谢姐姐……”
没几分钟,温音耳边就传来了小团浅浅的呼吸声。
小小一只,搂着她的胳膊睡着了。
十多分钟后,温音突然在脑海中出声:[028,你能去楼上看看,阿无在做什么吗?]
[好的。]
028不知道温音想做什么,但直觉告诉它听宿主的就够了。
它离开房间飞往楼上,却发现六层整层,都笼罩在了黑蒙蒙的雾气中。
它什么也看不见。
[六层都是诡异的力量,]028语气有些担忧,[它们范围扩大了。]
它说完顿了顿:[房东的嫌疑,现在看起来很大。]
[那沈斯年呢,他在做什么。]温音又问。
028再次飘了出去,很快回来:[他在看书。]
[嗯,]温音轻轻嗯了一声,又侧头看了看身旁软糯的小团,[那我们先睡吧。]
说完,搂着小团闭上了眼睛。
-
夜深人静,整栋楼都陷入了深睡中。
一阵噼里啪啦的雨滴声突然响起,急促而猛烈地拍打在窗户边缘。
温音从睡梦中被吵醒,往窗外看了一眼,才惊觉又下雨了。
小团依旧睡得深沉,肉嘟嘟的脸上还流淌着口水。
温音起身将小团蹬出被子的小脚重新放了回来,又给他掖了掖被子。
看向桌面款式老旧的时钟时,才发现刚刚过了夜里十二点。
[这雨来得突然。]
028不用睡觉,一直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刚刚都还明月高悬呢,一下就暴雨倾盆了……]
温音披了件外衣下床,走到玻璃窗前往外看了一眼。
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在窗沿拍得啪啪作响。
整个世界一片朦胧。
楼下那片正对着窗户的草丛,被暴雨浇灌得蒸腾起浓密的水雾,让温音有些看不太清。
[嗯?]
温音突然发出了一声带着疑惑的轻哼。
[028,你有没有觉得,楼下的草丛……]
[似乎比白天看起来,要稀疏得多。]
温音往前挪了半步,稍微贴近了窗户上的玻璃,视线透过雨幕往下,她眉头也皱了起来。
视线里本该被杂草覆盖的草丛,此时变得格外荒芜。
还凭空多出了一棵白天没有的皂角树。
9. 筒子楼(九)
一棵瘦弱的皂角树,孤零零伫立在稀疏的草丛中。
看起来格外贫瘠荒凉。
噼里啪啦的雨滴声中,一丝冷风从窗户缝隙中悄然灌入。
温音披着外衣,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见温音神色不佳,028有些担忧出声:[宿主,先回床上吧……这样站着冷。]
小团还在床上打着细小的呼噜,房间里一片昏暗。
温音在黑暗中拢了拢外衣,正准备回床上,门外突兀地响起了几声沉稳缓慢的敲门声。
叩。
叩。
叩。
伴随着窗外雨滴拍打玻璃的声响,像某种催命的符咒。
[宿主……]
028的机械童音都颤抖起来。
[有人……在敲门……]
温音缓缓转身,视线落在了那扇在黑暗中紧闭的门扉,老式的门板上面镶嵌着生锈的猫眼。
一丝冷风再次从窗户缝隙灌了进来,隔着薄薄的衣料,侵入了温音的背脊。
温音握紧了手心,掌心一片冰冷。
她安静地站在黑暗里,没有动作。
直到门外响起了一道模糊不清的声线。
冷冽中带着温和,成熟中透着青涩。
像是……那几人的融合体。
“温音,你睡着了吗?”屋外那“人”开口。
温音没有回应,她站在愈发浓稠的黑暗里,陡然想起了白天那老奶奶说过的话。
“雨夜不要外出,保持安静,就会没事。”
叩。叩。叩。
重而缓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整栋楼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如果害怕……我可以,保护你。”
低沉的语调透过门下的缝隙悄然侵入,温音赤着脚,只感觉脚背一阵湿滑,有什么冰冷黏稠的东西,紧紧攀住了她的脚踝。
缓缓地,蜿蜒而上。
像一条带着淤泥腥气的蛇。
雨势愈发急促,将窗户拍得啪啪作响。
床上的小团倏地哼唧一下,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发出了一声梦呓:“妈妈……”
是稚嫩纯净的童音。
不掺杂一丝污浊。
小腿处缠绕而上的湿冷感,在这声呢喃童音中蓦地一顿。
像妖物触碰到了最纯净的阵法。
下一秒,温音脚上一轻,刚刚还湿冷黏腻的缠绕感,在这声呢喃中,诡异地消失了。
门外的声音停止了,窗外的雨滴声亦温和下来。
温音赤脚踏上冰冷的水泥地面,宛如一只黑夜里的魑魅。
她缓缓靠近紧闭的门扉,将眼睛贴上了泛着铁锈的金属猫眼。
纤长浓密的睫毛眨了眨,温音只在猫眼中看到了一片宛如深海海底般浓稠涌动的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雾散去,走廊上的布局隐隐在黑暗中显现出来。
一切恢复如常。
[“诡”走了……]
028开口,还是有些后怕。
[今天的“诡”,跟昨天的好像不太一样。]
昨夜的黑影和沈医生,都是趁温音熟睡直接进来,门对于他们,只是一道虚设的摆式。
而今天……
温音侧头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小团,也不知道男孩梦到了什么伤心事,哼唧中又带上了些许哭腔。
温音拉上窗帘,回到床上,将睡梦哭泣的小团抱进了怀里。
“不哭,睡吧,姐姐保护你。”
-
后半夜雨势渐小,温音搂着小团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小团还没醒,温音下床走到窗边往楼下看了一眼,密集的荒草足足有半人高,杂乱无序,而昨夜右下角的那棵瘦弱的皂角树,也不见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云层,隐隐有暖色的霞光显现。
看起来又是一个好天气。
走廊上已经传来了租户们起床的动静,说话声,脚步声,嘈杂纷乱。
温音收回视线,穿好衣物,坐在床边穿鞋袜,小团在床上翻了个身,揉着眼睛也醒了。
房间里还有些昏暗,小团迷迷糊糊朝温音看过来,呢喃了一声妈妈。
似乎是将温音错认成了他的妈妈。
“小团,你醒了。”
温音摸了摸小团睡到翘起的头发,“还想不想继续睡会?”
“姐姐……”
小团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温音,朝温音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姐姐。
“不睡了,我可以起床了。”
“好吧,那姐姐带你先去洗漱。”
小团虽然才三四岁的样子,但自理能力已经很好。
起床穿衣都可以独立完成。
正值起床洗漱的高峰时间,两人抱着水杯脸盆前往水房的一路上,不少人都朝两人投来了打量审视的目光。
“这不是那啥跟人跑了的……宋婉的小孩吗?”
有人嘀嘀咕咕在身后出声,“听说好多天没回来了,将这么个野孩子丢在楼里,也不知想找谁接盘。”
“呵,早就预料到了,”又是另一个妇女嘀咕的声音,只是压得更低了,“天天打扮得水性杨花,一看就是不知检点的……”
“那这女孩……又是谁……?”
“啧啧……一路货色罢。”
小团还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没太注意身后嘀嘀咕咕的非议。
但温音听到了。
她牵着小团往前走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就看见两名四十左右,烫着泡面卷的妇女,正在门前边晾衣服边闲聊。
身后房门敞开着,隐约能看见她们各自无所事事的丈夫。
见温音回头,两人先是一愣,被抓包的短暂尴尬过后,便转移话题拉起了其他家长里短。
温音牵着小团往那两人的方向靠近了几步,面带微笑,声音清脆。
“奶奶,你们是在讨论我吗?”
晾衣服的两人听到这声称呼,手上动作一顿,不可置信朝她看了过来。
女人天生对于年龄的敏锐,让她们直接忽视了温音的后半句。
“你喊谁奶奶?!”
温音表情无辜,像是被惊到了:“你们啊。”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明显暴怒起来:“奶奶什么年纪,我什么年纪,你看不出来吗!”
温音有些害怕地退后了一步,“不小心”碰倒了立在窗台上的花盆。
一声脆响后,泡面卷女人身后,探出了一个正在穿衣微胖的中年男人。
“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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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音立刻委屈得僵在了原地,她求助般看向探头出来的中年男人。
“叔叔……奶奶怎么突然这么凶……”
被一个年轻貌美、柔弱无助的女孩子用求助的眼神看着。
对于每一个男人来说,都会产生一种精神上的愉悦。
果不其然,那微胖的中年人立马伸手拉住了他陷入狂躁的妻子。
“别这么凶……小姑娘年纪还小,你这么凶神恶煞地吓到邻居怎么办……”
不劝还好,一劝泡面卷妇女立即转移了矛盾炮火。
“好好好,喊我奶奶,喊你叔叔……”
“你心里只怕要美上天了吧!!”
“诶你别乱说……人家只是觉得我年轻一点……”
“你年轻……我老是吧!!你个老东西……”
“诶诶诶,你别动手啊啊……!”
局势逐渐混乱,好多不明所以的邻居都凑近开始看起了热闹。
温音拉着小团后退几步,避开了愈发拥挤的人群,眉眼弯弯。
“走,我们去刷牙,不管他们。”
小团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乖乖点了点头。
两人往水房走去,502的房门也打开了,衣冠楚楚的沈斯年从门后走了出来。
他往中年夫妻吵架的方向凝视了半晌,镜片后眼眸微微眯起,最后轻轻吐出了两个带着嘲讽的字眼。
“叔叔?”
-
洗漱完毕,温音和小团照例去吃了早餐。
早市人声鼎沸,喧闹嘈杂,充满了市井热闹的气息。
两人坐在早餐店的摊位前正吃着,马路对面的小树林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群越聚越多。
还有人拉起了隔离警示带。
“这怎么了哦……”
早餐店老板往那边瞥了眼,边忙碌边疑惑开口。
有刚从那个方向过来买早餐的路人接了一句:“林子里埋了具尸体,昨夜暴雨泥土被冲散,今早被环卫工人发现了……”
“可怕得勒,我远远看到,像是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女尸……”
咣当一声,小团手里的瓷勺落在了汤碗里。
“小团!”
温音刚意识到什么,小团已经从凳子上滑了下来,一声不吭就往马路的方向冲去。
小小一只,两下就挤进了拥挤的人群中,一眨眼就不见了。
“糟了。”
温音连账都来不及结,直接掏出一张现金往老板铺子上一放,起身就往小团消失的方向追去。
爱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特别是这种带着风流意味,能成为众人茶余饭后谈资的桃色新闻。
而这件事的主角,就是小团失踪了四天,被人不断诋毁的母亲,宋婉。
林子边早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有专业人员前来现场勘测取证。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现场,任有人喊着喇叭疏散,也阻挡不了众人看热闹的决心。
温音没能挤进去,只能隔着嘈杂的人群,听着林子里传来的,属于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妈妈!”
“妈妈你怎么了……”
“我是小团啊妈妈,你别睡觉了……”
“妈妈,你看看我……”
“你别睡了……醒醒……”
10. 筒子楼(十)
[宿主,你怎么了?]
028察觉到温音过于紊乱的心跳,连忙出声询问。
[028,我没事。]
温音呼了口气,视线望向被重重人群遮挡的树林。
[你能帮我去看看,现场什么情况吗?]
[好的,宿主,我可以给你描述。]
028意识飞了出去,开始描述它看见的画面。
[小树林,泥土湿润,一名长发身着蓝色连衣裙的女性,躺在一个泥坑里。]
[因为腐烂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容,四肢修长,没穿鞋,手臂脖颈有淤青。]
[致命伤在头部,有一个血窟窿。]
028尽量用简单的语句描述它看到的事实。
但下一秒,028明显卡顿了一下。
[怎么了?]
温音敏锐开口。
028犹豫了一下,童音继续响起。
[宿主,工作人员将她抬起的时候,我看到她裙子里面……是空的……]
028说完,发现温音不说话了。
而小团撕心裂肺的哭泣声还在现场响起。
穿透重重阻隔,放大千百万倍涌入了温音的耳膜。
“妈妈……不要丢下我……”
“不要留小团一个人……”
“小团害怕啊……”
[宿主,宿主,你还好吗?]
见温音脸色格外苍白,028有些担忧。
[没事,]温音摇了摇头,耳边小团的哭声渐渐微弱,[小团怎么样?]
[哭晕了,被工作人员抱上了车。]
[尸体也被抬走了。]
[嗯,走吧。]
温音突然开口。
[宿主,去哪里?]
温音抬头看向筒子楼的方向:[去昨夜那块变化的荒草丛。]
-
荒草丛正对着温音房间的楼下,用几道破败的围墙阻隔着。
温音从塌了半边的围墙上翻了进去,半人高的荒草顿时淹没了她的半截身体。
草丛里有不少残破的废弃生活用品,看起来都是周围住户随手抛下的。
她拨开草丛,靠着围墙走了一圈。
脚下土壤潮湿,植物密集,除了时不时蹦出几只被她惊扰到的飞虫,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发现。
温音踩了踩脚下土壤紧实,毫无异常。
倒是脑海里的028突然开口:[宿主,我从空中俯视这片荒草地,好像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什么?]
温音环视一圈,视线所及都是肆意生长的杂草,高低错落,看不出什么区别。
[以左边那块倒塌的墙角为起点,延伸到临街的那片灌木丛,这中间的路线上的草,要比周围的草的高度,矮上一截。]
[像是……被什么碾压过,又重新生长的草。]
温音闻言走向028说的那个起点,围墙倒塌了一片,能看见围墙后筒子楼一楼某个住户的房间窗户。
此时房间窗户紧闭,但明显房间里窗帘没有拉上,温音依旧能透过磨砂质地的玻璃,隐约看见房间里的布局。
温音踏上倒塌的砖块,试探着伸手拉了拉那扇老式木质的窗棂。
窗户吱呀一声被从外打开,露出了里面布置得温馨简约的家。
有小孩的玩具零散地铺在床上,床头泛黄的桌子上,摆了一张黑白的二人合照。
里面一个温婉清丽的年轻女性,正抱着一个白胖胖的小男孩,对着镜头笑得恬静优雅。
这是……宋婉的房间。
-
温音回到楼里时,所有人都在讨论林子里发现的女尸。
有人惊恐,有人嘲讽,有人眉飞色舞。
年轻靓丽的女性暴尸荒野,还有明显被X侵的痕迹,这样劲爆的消息,无疑给无知市侩的底层人民带来了足够的谈资。
他们肆意揣测,时而面露鄙夷,时而相视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仿佛比诡异还要让人遍体生寒。
温音下意识往楼上看去。
只见房东一身黑衣站在六楼的铁质栏杆前,居高临下,衣冠楚楚,面色冷沉。
他垂眸俯视着楼里的众生百态,像一个俯视着众多蝼蚁的恶神。
视线交汇,对方眼底透出来的冷意,仿佛让温音的灵魂,都冻结了一瞬。
[宿主,小团回来了。]
028提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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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入口处传来了几道凌乱的脚步声。
是几名上门勘察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还抱着神色呆滞,眼眶红肿的小团。
身着制服工作人员的到来,让整栋楼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温音再次看向房东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房东不见了。
“有谁知道小孩其他的亲属吗?”
见工作人员开口询问,大家立马化身热情的邻居,七嘴八舌回答起来。
“就没见过这孩子的父亲。”
“一直是他妈妈单独在带。”
“没有其他亲属,从没见过。”
“宋婉是外地的,在这边没亲戚,其他我们也不知道。”
有工作人员拿起笔开始记录。
“死者出事前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不清楚。”
“不知道,她一直都不太搭理人,清高的呢。”
工作人员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发话的大妈,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小团。
“别乱说话,小孩还在。”
“哦哦哦,好的好的。”
大妈讪讪地笑了两声,被工作人员拉到了角落后,又开始了记录。
陆续走访过部分邻居后,工作人员收起了记录簿,看着小团发起了愁。
“有没有哪位邻居照看小孩几天?”
工作人员开口,看向周围围观的人群。
顿时所有人都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相互打哈哈离开了现场。
直到整个走廊,只剩下还站在原地的温音。
“你好,我可以照顾他。”
温音温声开口,指了指被人抱在怀中的小团,“还有,我有些发现想提供给几位。”
工作人员跟随温音来到了宋婉的房间,见到了房间窗户后倒塌的破败院墙,和没有防护网,能容人出入的窗户。
工作人员刷刷刷地在本子上记录着,最后合上了本子,语气严肃:“谢谢你提供的线索。”
伴随着同时传入温音耳中的,还有028惊诧的童音。
[宿主,他刚刚记录的文字消失了……]
[覆盖的文字是……]
[无异常。]
11. 筒子楼(十一)
工作人员离开了。
小团估计是哭累了,在温音和工作人员交流的时候,早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手中还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毛绒玩偶。
[“诡”的力量篡改了工作人员的记录。]
[可“诡”为什么要这么做?]
028在温音脑海中嘀嘀咕咕,见温音一直坐在床沿盯着睡着的小团,有些不解地再次开口。
[宿主,你对小团的关注度,好像超过了那些“诡”。]
[……他是,有什么特别吗?]
房间里一片静寂,只有微风从窗边一拂而过,将床帘吹得轻轻晃动。
连带着小团柔软的黑发,也飘扬起来。
温音伸手抚上了小团的侧脸,细白指尖最后停在了小团左耳后。
软软耳垂后那块颈侧皮肤上,有一颗浅褐色的小痣,在白皙皮肤上格外明显。
[这颗痣……]
温音缓缓开口,指尖轻轻落下。
[我在阿无耳后,也看到过。]
[位置……一模一样。]
-
温音将小团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团睡得很沉,一路上都没有醒,只偶尔发出几声无意识的哭泣声。
[宿主,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得知阿无的身份可能和小团有联系后,028已经往六楼偷偷查看了好几遍,但一直没有发现阿无的身影。
房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接下来……]
温音安抚着拍了拍小团的后背,视线再次停留在了那颗小痣上。
话还没说完,走廊上传来了邻居的交谈声。
“诶沈医生,你今天下班得早呀。”
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沈斯年的声音传来,依旧温和低沉。
“变天了,沈医生注意身体啊,楼里的大伙有个头疼脑热的,还都得指望你呢!”
“我没事,休息一晚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沈医生你休息!”
妇人语带笑意,脚步声渐渐远离。
走廊上沈斯年的脚步声在502门前停顿了几秒,随后门锁咔嗒响动,人进了屋。
[宿主,沈斯年回来了。]
[嗯。]
温音点点头:[你帮我看着点小团,有事就喊我。]
[宿主???!]
028看着温音站在床边,掀起了她的裤脚,露出了她白得晃眼的小腿。
随后怼着铁架床的拐角,狠狠蹭了上去。
“啊!”
温音喉间发出了一声毫不掩饰的惊呼加痛哼。
在安静的环境下格外明显。
[你干什么??!]
028被温音的举动吓到了,电子童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它低头朝温音的小腿看去。
那里被蹭破了一小块皮肤,此时伤口正缓缓往外渗着血。
温音皱眉缓了半晌,确认伤口足够显眼后,放下裤脚,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去。
她拉开房门,朝脑海里得不到回应团团转的028幽幽开口,补上了刚刚还没说完的后半句。
[接下来,我得去找医生……帮帮忙。]
-
叩、叩、叩。
隔壁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沈医生,你在吗?”
温音站在502门前,语气明显带上了求助的意味。
“你能帮帮我吗?”
屋内并没有传来任何靠近的脚步声。
温音顿了顿,抬起的手还僵在空中,紧闭的门扉突然被拉开。
沈斯年高挑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温音的视野。
就像对方从进门就一直站在门后,不曾挪动过。
“你怎么了?”
沈斯年神色依旧温和,黑曜石般的漆黑双眸透过薄薄的镜片朝她垂眸看来。
视线从她纤细的脖颈一路往下,像某种精密而冰冷的仪器,最后停在了她被血迹渗透的裤脚上。
“你受伤了。”
沈斯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再开口时,声调莫名降低了些许。
“我不小心撞到床角了。”
温音语带歉意,小心翼翼扶着墙站着,对于打扰他人的行为,看起来十分不安。
“血流得有点多,正好听到沈医生你回来的动静,想着您这边能不能帮我看看……”
“先进来吧。”
修长而苍白的五指彻底拉开了门扉。
沈斯年身影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通往房间的通道。
“我先帮你看看。”
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后的阴影处,对前来求助的女孩发出了邀请。
温音感激地点点头,顶着对方幽深的视线,一瘸一拐踏入了全然陌生的领地。
同样的布局与大小,一眼能看到全部。
泛黄的书桌,铁质的单人床,老旧的衣柜。
唯一与温音房间不同的,就是书桌上堆了不少书籍,还有一盏老式台灯,看起来对方经常坐在这里学习、夜读。
温音一个人时倒没觉得空间有多逼仄,但此时随着沈斯年的靠近,温音感觉到了一种来自心理层面上的拥挤感。
仿佛对方的视线与呼吸,无孔不入地包围了她。
“坐,”戴着镜片的医生指了指温音身后的床铺,“裤脚掀起来。”
简易的单人床,床上铺着深色的床单,被褥与枕头都叠放得十分工整。
温音站在一旁犹豫了一下,指着书桌前的那张木质板凳:“沈医生,我坐那吧,板凳就好。”
“没关系,你受伤了。”
沈斯年视线再次落在温音被血渗透的裤腿,“板凳有些不稳,床铺也软和些。”
见温音表情有些迟疑,他视线上移,对上了温音琥珀色的眼睛,缓缓补充道:“我不介意。”
温和,却不容拒绝。
温音仿佛没有察觉对方话语间的强制口吻,只怯怯地点了点头,后退,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床铺松软、厚实,偏墨色的床单颜色,衬得温音撑在床沿的手指,愈发白皙柔软。
她看了眼站在她面前,还穿着浅色风衣的沈斯年,弯下腰,将染上血迹的衣物卷了起来。
因为走动以及衣物的摩擦,血迹在伤口周围扩散,将温音小腿上的皮肤染得一片鲜红。
白与红的极致对比。
看起来格外刺眼。
“这……”
裤脚已经被卷至膝盖,小腿悠悠垂落。
温音抬眸,就着坐在床沿的姿势,无措地看向面前的青年。
“沈医生,你帮我,看看……”
话音落下,面前的人影忽地靠近,单膝蹲在了温音面前。
沈斯年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双还没拆封的医用手套,是白色的乳胶质地。
他撕开包装,乳胶手套在寂静中发出细微摩擦的声响。
温音看着沈斯年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没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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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薄到透明的材质紧贴皮肤,勾勒出他凌厉的指骨轮廓。
直到最后“啪”的一声,手套边缘弹上对方手腕,他手腕翻转,终于抬眼,冰凉触感同时覆上了温音的脚踝。
“别动,我看看伤口。”
骤然的低温接触,让温音身体本能一僵。
她小腿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但脚踝上的五指却纹丝不动。
温音很快放松下来,朝蹲在她面前握着她脚踝的人轻声开口。
“那就谢谢沈医生了。”
小腿被轻轻托起,沈斯年的手指隔着手套贴在了她的皮肤。
他的触碰很轻,指腹隔着橡胶,浅浅摩挲过她渗血的伤口,动作细致温和,如同在剥离一片将死的脆弱蝶翼。
温音坐在床沿一动不动,从她的角度,能看见沈斯年头顶的发旋。
往下,是金属质地架在耳边的眼镜。
再往下,是线条锋利的耳廓,和被发丝掩盖的耳后皮肤。
窗帘飘动,一道穿堂风倏地横灌而入,涌动的气流将刚刚还大敞的房门吹得“嘭”一声关上了。
半跪在温音面前的沈斯年忽地抬头,视线在紧闭的房门上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
他脸上罕见地没什么笑意,镜片后的漆黑瞳孔,悄无声息锁定了坐在床边的温音。
“上楼时,听到楼下有人谈论起你。”
戴着手套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伤口旁沾染了血迹的皮肤,将周围细小的绒毛激得颤栗一片。
“他们说……你已为人妻……”
沈斯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将温音的小腿放在了他屈起的膝盖上,低于常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导过来。
“是真的吗?”
温音在那样眯起的眼睛里,敏锐捕捉到了隐藏着的别样情绪。
她再次想起了那句忠告。
【世界里所有的“诡异”,都会特别喜欢你。】
而喜欢,就代表着独占欲。
温音佯装不好意思挪开了对视着的视线,温婉的语调在狭窄的室内响起。
“这里的邻里太热情了,想要给我介绍…对象…”
“我不好拒绝又怕麻烦,只好说我……已婚。”
说完,温音又蹙起了眉,指着腿上的伤口紧张开口。
“沈医生,我这伤口,严重吗?”
奇怪的气氛陡然一松,窗外天光似乎都亮堂了几分。
沈斯年也停下了摩挲温音伤口的动作。
他终于勾了勾嘴角,朝温音露出了一个标准的温和笑容。
“没多大问题,我这里有碘伏,我给你清洗一下就好。”
“只是会有点疼,你得忍着点。”
说罢,他放下温音的脚踝,准备起身。
“谢谢沈医生,我还是回去自己清洗吧,这点小事就不麻烦你了。”
还没等沈斯年起身,温音便撑着床沿站了起来。
只是在伤腿落地的一瞬,温音整个身子痛到一歪,她惊呼一声,仿佛失去了平衡般朝前摔去。
冰冷的消毒水气息迎面扑来,她如愿以偿落入了沈斯年张开的臂膀中,两人相拥,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势,齐齐摔在了地面。
“对…对不起…”
温音双手还压在青年的前襟处,她来不及起身,就着急忙慌开口道歉,只是侧头时的视线,却落在了沈斯年刚刚被黑发遮挡的耳后。
过于贴近的距离和角度,让她一眼就看到了他耳后的那块皮肤。
同样的位置上,赫然是一颗同样的浅褐色小痣。
12. 筒子楼(十二)
“你还好吗?”
掌下胸腔微微震动,青年温润的嗓音同时传入温音耳膜。
温音这才发现她现在的姿势,亲密得像是埋在了对方颈窝中。
而沈斯年的双手,还覆盖在她的后腰上,带着微不可查的下压力道。
比起保护,更像禁锢。
她收回视线,撑着对方胸口坐起,本该是居高临下的姿势,但她却神情羞赧。
俨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沈医生……你让我先起来。”
说完,不自在地瞥了一眼还按在她腰间的手。
“好的。”
沈斯年平静开口,像是根本没意识到现在温音坐在他腰上的姿势,有多么亲密。
“我只是怕你,再次受伤。”
说完,还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缓缓从温音后腰脱离。
最后绅士地托住了温音的手腕。
“你受伤了,我扶着你比较好。”
手腕被人握住,温音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在身下人的注视中,撑着挪开了身体。
待温音扶着床沿坐下,沈斯年也终于从地面站了起来。
他脱下了染上温音血迹的手套,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小瓶碘伏和棉签,再次朝温音开口。
“我给你清理伤口。”
“不……不用……我自己回去擦就好……”
温音低着头,细白手指无意识抠着衣角,看起来十分无助。
从沈斯年的视角,甚至能看见她白皙脖颈上微微发红的耳垂。
“好。”
沈斯年的回答莫名带上了一丝愉悦的情绪。
他将碘伏与棉签递至温音面前,温和开口。
“若有需要,再来找我。”
“谢谢沈医生……”
温音接过东西,朝青年道了声谢。
最后在对方的注视中,一瘸一拐离开了属于他的领地。
像一个自投罗网,又侥幸逃脱的猎物。
-
[宿主,你怎么样?]
温音一回房间,脑海里就传来了028担忧的童音。
[我没事。]
温音走到床边坐下,掀起裤脚,麻利地将沾了碘伏的棉花按压在了伤口上。
虽然温音疼得皱起了眉,但她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028还在为温音刚才伤害自己的举动感到后怕,此时见温音给自己清理伤口,不由得再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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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
[宿主,你又发现了什么吗?]
[嗯。]
温音手上动作不停。
[沈斯年的耳后,也有一颗浅褐色的小痣。]
脑海中一阵沉默,好半晌后028才反应过来。
[宿主,你的意思是……]
[阿无和沈斯年,他们两个“诡”,有什么特别的关联吗?]
温音很快涂抹好了伤口,将用过的棉花扔进了垃圾桶。
她侧头看向还在床上熟睡的小团,缓缓开口。
[不止两个,恐怕还得加上……小团。]
028脑子快要转不过弯来。
[可是小团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纯粹的人类。]
[而且按道理来说,在这个诡异小世界里,真正的“任务目标”只会有一个。]
[但现在,他们似乎都有关联……]
[只会有一个吗?]
温音默默重复了一遍028的话语,安静地坐在了小团的床边。
小团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似乎快要从睡梦中醒来。
温音靠近了些许,轻拍上小团的后背。
低语呢喃:“别怕,睡吧,姐姐保护你。”
13. 筒子楼(十三)
临近傍晚,窗外又下起了小雨。
小团已经醒了好半天,一直傻傻地坐在床铺上抱着玩偶发呆。
“小团,”温音坐在床沿,将脸色惨白的小男孩搂进了怀里,“今天继续跟姐姐睡,好不好?”
垂着脑袋的小团任由温音搂着,也不说话。
好半晌后,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温音怀中响起,他软软小小的身体哭得一颤一颤。
“姐姐……”
泪水浸湿了温音的衣襟,小男孩声音又闷又哑。
“我以后都没有妈妈了……”
“我真的要变成……野孩子了。”
“小团才不会变成野孩子。”
温音缓缓开口:“小团的妈妈会一直在天上,默默陪伴你的。”
“真的吗?”
怀里的男孩终于抬起了脑袋,用红红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真的,她变成星星了。”
温音轻轻拂去小团眼尾又一颗坠落的晶莹泪珠。
“以后的每一个夜晚,她都会在天上看着你。”
“那……”
小团揪住了温音的衣袖,朝窗外看去。
“要是下雨了,看不到星星呢?”
温音思考了一下,垂眸:“那小团也不用害怕,她会努力吹散乌云……”
“在雨过之后,加倍守护你。”
小团没再说话。
屋内只剩下雨滴落在玻璃上滴滴答答的声音。
咕……
一声清晰的肠鸣从小团身上传来,温音摸了摸小团睡得乱糟糟的黑发。
“你等着,姐姐去给你买吃的。”
同时在脑海里朝028开口:[028,你留下,看着他。]
-
“怎么又下雨了,真是见鬼了……”
有租客着急忙慌跑出来收拾晾晒的衣物,一句话脱口而出后,脸色顿时变了变。
“呸呸呸,有失莫怪!”
说罢立马抱着衣物进了屋,关门时正好同准备外出的温音对视了一眼。
正是白天在背后议论过小团与温音,还同她丈夫吵架的那名租客。
对方的视线先是落在了温音手中的黑伞上,本能想说些什么,但只短暂地犹豫了半秒,随即面不改色地关上了门。
沿着楼道往下,基本上每一层的住户,都默契地在短短十多分钟内,收拾东西,房门紧闭。
温音抬头瞥了眼被筒子楼框住的天空,乌云密布,恐怕又有一场大雨。
她拎着黑伞,飞快踏入了雨幕中。
时间其实并不算晚,临街的老旧店面很多都在营业。
温音买了些点心和面食,正在结账,脑海里突然响起了028有些焦急的声音。
[宿主,小团刚刚下楼回房间拿玩具,在一楼碰到了一个老太太。]
[那老太太正在口袋里掏东西,也不知道小团看到了什么,傻傻在那里站了好一会,最后竟然偷偷跟着老太太离开了。]
[我跟上去后,只一个拐角的视线差,那两人就齐齐消失不见了!]
[我现在绕着楼上上下下找了好半天,都没看到小团!]
轰隆——
028话音刚落,一声让人心惊胆颤的雷鸣在温音头顶响起,下一秒,倾盆大雨陡然落了下来。
“看来今天又要提前收摊了……”
老板将几张零钱递给温音。
“这天气……真是反复无常啊……”
-
温音顶着暴雨回到筒子楼时,整栋楼已经安静得像是陷入了另一个诡异时空。
暴雨侵袭,水雾弥漫,空气中很快泛起了潮湿的泥土腥气。
[那老太太长什么模样?]
温音站在一楼入口处,前前后后环视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啊,那老太太……好像就是昨天在房间里同她儿子争吵,还和宿主擦肩而过的那个人!]
028突然想了起来。
[我还记得,那男人见到宿主的第一眼,表情里明显是……]
[惊惧。]
温音接过028没说完的话,转身朝一楼走廊深处走去。
[028,那男人在房间吗?]
028很快回答:[宿主,房间没人。]
温音点点头,停在了那人隔壁一间的房门口。
叩叩叩。
“阿姨,你在家吗?”温音柔声开口,“我是楼上新来的住户,您昨天见过的。”
门后传来脚步声,好几秒后才犹犹豫豫地将门拉开了一道缝隙。
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妇人从缝隙里露出了小半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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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
她先是往温音身后看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开口。
“姑娘,你什么事。”
温音歉意地笑了笑,指了指隔壁:“我想问问,您知不知道隔壁租户的母亲,那个白发老太太,她住在哪里?”
门后的妇人眉头一皱,压低了声音:“你是说那个赌鬼的母亲吗?”
温音点点头:“是的。”
“她不住这里,只偶尔来给她儿子打扫打扫卫生,具体住哪我也不知道。”
说完,对方就要关门。
只是还没关上,被温音手中的黑伞抵住了门缝。
“抱歉,阿姨,我还想再问一个问题。”
温音柔软的声线再次响起,在暴雨的背景音中显得有些失真。
“为什么一到天黑下雨,楼里的人,就都不出来走动了呢?”
话音落下,缝隙里露出的小半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中一僵,门里妇人的声音也莫名变得卡顿起来
“有、有脏、东西。”
“这样啊,”门口的女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语带好奇,“既然你们知道有脏东西,为什么……不搬走呢?”
“为、为什、么?”
妇人的表情同她的语速一样开始卡顿,眉头在蹙起又松开中不断反复。
干瘪的嘴角急速勾起又下坠,像一幅不停卡帧又回放的电影画面。
轰隆。
四方天井上的云层里又传来了一道雷鸣,夹杂着宛如撕裂天际的闪电,妇人的表情终于定格在了皱眉却嘴角扬起的诡异画面里。
“因为、离不开啊。”
话音落下,抵住门扉的黑伞被妇人一脚踹了出来。
砰的一声,温音面前的门被狠狠关上。
震得屋檐下还在织网的漆黑蜘蛛,倏地躲进了黑暗里。
[沈斯年和房东在房间吗?]
温音转身,朝楼上看去,除了她房间离开时就亮起的灯光,周围全是昏暗黏稠的黑。
[不在,也没有发现阿无的身影。]
028很快给出了回答。
[嗯。]
温音点点头,视线落在了脚边不断溅起的雨水里。
[那我们先回房等。]
[宿主,等什么?]
[等……]
[夜里十二点。]
14. 筒子楼(十四)
天空宛如被撕开出了一道裂口,倾盆大雨毫不留情直坠而下,瞬间将楼下的荒草丛拍打得折断凋零。
温音拉上窗帘,熄灭房间灯光,躺在床上静静听着雨声。
好一会后,她将薄毯搭在身上。
[028,有动静喊我哦。]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028感受着宿主的呼吸,十多分钟后发现,床上的人好像真的睡着了。
呼吸绵长,一动不动。
整个房间只剩下了从窗外传来的雨滴声。
时间在黑暗中缓缓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028略带惊诧的声线在温音脑海中响起。
[宿主,楼下的草丛,又有变化了!]
此时刚刚过了午夜十二点。
温音很快起身来到窗边,拉开窗帘才发现雨势已经渐渐变小,还有一轮圆月在空中散发着皎洁的光芒。
是罕见的月亮雨。
她垂眸往下看去。
皎洁月色下,半人高密集的荒草消失,楼下的空地又变成了只有稀稀拉拉几根枯草的模样。
那棵皂荚树再次凭空出现在了温音的视野中。
枝叶在雨水的洗礼中,青翠欲滴。
温音刚要收回视线,余光倏地在潮湿的泥土中,瞥见一圈银色光芒。
看着像是……镯子。
顿时让温音联想到了戴在小团脚踝上,纯银质地的长命锁。
[宿主,你要去哪?]
028还在等着温音的指令,就看见宿主往门边走去,还拿起了悬在门后的黑伞。
[嘘,去楼下草丛看看。]
[我好像看到了……小团的长命锁。]
-
房门被拉开的瞬间,潮湿水汽混合着泥土腥气迎面扑来。
温音身上刚刚还干燥的衣物,立马湿得像是在梅雨天晾晒了几天还没干的状态。
黏糊糊贴在身上,格外不舒服。
屋外一片昏暗,只有天井上被乌云遮住一半的月亮,撒下朦胧光线,将走廊上的布局照出些许轮廓来。
还是相同零乱的杂物和堆积的生活用品。
温音随手拂过一张摆在旁侧椅子的表面,摸到了一层厚厚的灰。
她又拉了拉悬在墙侧的灯绳,没亮。
一抬头,隐约看见原本灯泡的位置,光秃秃只剩下个底座。
锈迹斑斑,蛛网遍布。
像是整栋楼已经荒废许久,空无一人。
视线不佳,温音在脑海里问028:[前面有东西吗?]
028很快回应道:[暂时没有,只湿气格外大。没看到房东或者邻居。]
温音在黑暗中捻了捻指尖沾染的灰尘:[好的,那我们下楼。]
细长黑伞被温音当成了探路的拐杖。
她沿着楼梯缓缓向下,发现楼梯扶手上也满是灰尘。台阶上滑滑腻腻,有种踩在雨后青苔上的错觉。
越往下,泥土腥味越发浓郁,每呼吸一口气,都像是被人按在了泥土里。
温音忍着鼻间不适,小心翼翼踩上下一层台阶。
倏地,她脚上一滑,抬手本能扶住了楼梯栏杆。
温音并没有摔倒,但她还是僵在了原地。
因为那一瞬间掌心传来的触感,明显不属于木头栏杆。
而是一种黏糊糊的,好似将手探入了淤泥中的奇怪感觉。
温音立马抽回了手,在脱离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顺着她指尖攀附而上,从袖口滑入,一路往里而去。
温音猛地抬手按住了胸口,黑色雨伞脱手坠落,在楼道里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不明物体则隔着衣料,在她掌心疯狂涌动,似乎想要突破钳制,往更深处而去。
[怎么了?]
见温音神色不妙,028着急开口。
掌下的东西还在蠕动,见突破不了温音的钳制,竟开始往皮肤里钻。
!!!
温音心头一颤,顾不上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隔着衣料,一把抓住了它。
她皱眉看着胸口,正犹豫着要拿这东西怎么办,一阵夜风从楼道口袭来,卷着麻风细雨,悄无声息吹起了她的衣摆。
温音掌心的东西同时一僵,下一秒,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刚有东西咬我,但又不见了。]
温音松开手掌,只剩胸口处的皮肤,传来一阵阵灼热的疼。
她还惦记着坠落的黑伞,低头一看,地面黑黢黢一片,根本看不清在哪里。
[算了,]温音揉了揉心口处的皮肤,[去后院。]
-
一楼静悄悄的,宛如只有她一个活人。
温音借着月色一路穿过走廊,来到了白天已经探查过一遍的荒草地。
依旧是破败的围墙,借助倒塌在围墙边的砖块,温音踏入了被雨水浸泡得湿软的土地中。
相比于傍晚时的瓢泼大雨,此时的雨势已经不算密集。
温音衣帽勉强能抵御片刻这深夜的细雨。
视野里一片空旷,没了半人高的野草,只多了一棵稚嫩的皂角树。
死寂般的夜色里,除了微风卷起树叶时的窸窣声,就剩下温音走动时鞋底与泥面接触的粘连声。
啪嗒啪嗒。
像某种诡异的音符。
[宿主,你说的银色光圈,是在那树下吗?]
028突然开口:[我也看到了。]
温音闻言,也朝孤零零一棵立在黑暗中的皂角树看去。
树下的泥土里,的确有半圈银色光芒,在月色下格外明显。
温音往皂角树的方向靠近了些许,植物清新短暂掩盖了泥土腥气。
她半蹲下身,浅浅拨开淤泥,露出了底下一只完整的长命锁。
小小的尺寸,熟悉的造型。
温音将长命锁拿了起来,用衣角缓缓抹去沾染其上的泥土,上面赫然刻着小团的姓名和生辰。
温音心口猛地一跳。
随即垂眸看向了脚下被雨水泡发的淤泥。
纤细白皙的手指伸出,温音在028的惊呼声中,直直探入了泥土里。
松软的泥土很快被刨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温音也摸到了一截坚硬冰冷的东西。
手腕用力,泥土被带出,出现在温音视野里的,是一截森森白骨。
短短一段,像是幼童的胫骨。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将身旁皂角树的叶片吹得摩擦飘动起来。
窸窸窣窣,在黑暗中宛如私语。
刚刚还渐停的雨势,莫名也急促起来。
雨滴滴落在温音僵住的后颈,又汇集流淌进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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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宿主……]
028的童音在冷雨中响起,带着犹疑不决。
[你看你身后的泥里,是不是还有一个长命锁……?]
温音握着胫骨缓缓回头,果不其然,在她身后的泥土里,有同样的一小块银色,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光芒。
她转身垂首,沾满泥巴的手指握住那露出的小块银色,轻轻用力,一个相同的长命锁出现在了她的指尖。
同样刻着小团的姓名和生辰。
[两个……一模一样的……!]
028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温音再次用手挖起了那片泥土。
只是这次先挖到的,不是胫骨,而是掌骨。
小小的,混合着泥土的腌臜,无声落在温音的掌心,却没了白日时小团小手柔软鲜活的触感。
温音的脚边已经被挖得一片狼藉,她盯着两个相同的长命锁,倏地站了起来。
她环视一圈,在倒塌的墙角边发现了一个废弃生锈的铁锹。
温音再次回到皂角树下,毫不迟疑地,将铁锹没入了松软的泥土中。
阻力传来,泥土被挖开。
十多分钟后,028彻底惊住了。
围着这棵不算粗壮的皂角树,底下被翻开的泥土里,全是森森白骨。
还有无数挂在白骨脚踝处,证明着尸骸主人身份的长命锁。
密密麻麻,相互交叠。
数也数不清。
新压陈,陈压旧,不知道埋了多少年。
温音头皮一麻,像是站在了尸山血海里。
[宿主……]
[前面……有人……]
随着028提示音的响起,消失许久的消毒水味蓦地涌入了温音鼻间。
温音抬头往前看去,隔着雨幕,隐约看见了一个高挑修长的人影。
那人步履优雅,行动间悄无声息,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停在了在风雨中摇摆的皂角树前。
米色风衣,无框眼镜。
是沈斯年。
密集的雨幕没有将他沾湿分毫,他衣冠楚楚地站在月色里,同一身湿透,双手泥泞的温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嘴角依旧带着温和笑意,镜片后的漆黑眼眸却透着比雨水还要湿冷的暗光。
“不是说,雨夜不要外出吗?”
沈斯年慢悠悠开口,又往前一步,与温音的距离仅仅只剩不到一米。
“怎么还是出来了?”
“瞧瞧,多么狼狈。”
说罢,他缓缓抬手,看起来像要替温音拨开黏在她脸侧,那一缕被雨水浸湿的黑发。
温音看着渐渐靠近的修长指节,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耳边028的惊呼声,连带着从身后传来的冷冽嗓音,齐齐涌入了她的耳膜。
[房东!]
“出来做什么?”
被雨淋得湿透的后背贴上了一具微凉的身体,带着植物清新气息的空气,无孔不入地包围了她。
“待在房间不好吗?”
温音退无可退。
面前是依旧微笑的“医生邻居”,后背则是“房东先生”微凉的胸膛。
脚踝处有湿滑的触感攀爬往上,温音垂眸,对上了消失已久的“小狗”。
它正用四只漆黑到让人眩晕的瞳孔抬眸看着她。
“汪!”
15. 筒子楼(十五)
温音动不了了。
双腿像是陷入了淤泥里。
沈斯年停在她脸侧的修长指节,在察觉到她后退的意图后,转而向下,轻轻钳住了她的下颌。
力道传来,温音被迫抬头,将整张脸暴露在了诡异的月色中。
湿透的黑发无声垂落,被雨水打湿的睫毛一颤一颤,琥珀色的瞳孔里只印着他的身影。
柔弱、无助、可怜。
带着股让人想将她撕碎再一口咽下的欲望。
“沈……”
温音一个沈字还没完整喊出口,下颌倏地一痛,她本能张嘴,接着唇瓣一凉,带着些粗糙质感的指腹,直直探入了她的口腔中。
!!!
温音还没喊出的字眼被堵在了咽喉中,耳畔又传来一股凉意。
是房东先生同样冰冷的手指,拂去了黏在她耳后的湿发,最后落在了她湿漉漉的小巧耳垂。
碾压,拨弄。
不知轻重的力道,弄得她有些疼。
但她开不了口,因为面前的沈斯年,在观察到她惊诧又蹙眉的表情后,像是来了兴致般,捏住了她更为柔软的舌尖。
028被眼前这幅诡异的场景,震惊到大气不敢喘。
还在思索宿主到底要怎样才能顺利脱身时,就看到被钳制住的宿主,倏地红了眼眶。
泪水积聚着从眼尾滑落,一颗又一颗,混合着雨水,狠狠砸落在了青年的手背上。
又顺着他的手背,坠落,没入了还缠着她小腿的黏稠黑影中。
脚下的黑影开始拉扯,两个漆黑狗头一左一右,对着医生和房东,开始狂吠起来。
身后的房东停止了拨弄她耳垂的动作,食指往前,从她湿润的脸颊一拂而过。
摸到了一脸的泪水。
“哭什么?”
冷冽的音色传来,温音没法回头,只听到了细小的摩擦声,有什么东西从她和房东相贴的后背蔓延而来。
落在颈侧又往脸颊而上,带着奇怪的触感。
温音隐约瞥见一抹绿色,是……植物的枝蔓。
嫩芽般最脆弱的顶端,毛绒绒的,宛如进食的小蛇,一寸寸沿着脸颊上的泪痕舔舐而上,最后落在了她通红的眼尾。
温音瞳孔里印出了嫩芽的形态,她眨了眨眼睛,一滴泪水还没来得及坠落,就被还带着植物绒毛的顶端吸食殆尽。
那嫩芽停在她眼前观察了好一会,确定再没有眼泪溢出的痕迹后,终于心满意足退了下去。
那过于缓慢的速度和毛绒绒的触感,激得温音忍不住颤栗了一下。
“干净了。”
房东先生开口,藤蔓褪去,温音脚边的小狗还在狂吠,只是两个狗头,都朝向了还捏着温下颌的沈斯年。
“汪汪!”
沈斯年镜片后的目光,一直牢牢落在温音脸颊,注视着她被清理的过程。
此时泪水被处理干净,他终于抽空垂眸看了一眼还缠着温音小腿的黏稠黑雾。
那狗狗的叫声在青年的视线中倏地小了些许,最后小狗呜咽一声,停止了犬吠。
同时温音腿上一凉,小狗开始趴在她脚边舔她的脚踝。
说不了话,动不了身。
面前人过于接近的距离,又开始让温音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了消毒水中。
她勉强动了动舌尖,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放…开…”
沈斯年没动。
不管是手,还是视线。
他面色依旧温和,但镜片后投射而来的目光,浓稠得像要将她拖拽进去,拉入最底层的深渊。
好陪他永远沉沦。
温音心中一惊。
示弱对他没用。
下颌骨处传来的力道依旧沉重,温音眨眨眼睛,在同沈斯年的对视中,一口咬上了还捏着她舌头不放的手指。
浓郁的血腥味顿时涌入了她的口腔。
“嗯?”
月色下的青年歪了歪脑袋。
他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疼痛,只眼神奇怪地在温音唇瓣停留了片刻,最后指尖微动,松开了。
温音心下微微松了口气,但没想到下一秒,对方仿佛化身成了牙科医生,血淋淋的指尖抚上了温音刚刚咬过他的那几颗尖牙。
一颗一颗,摩挲而过。
神色认真而专注。
像在研究什么没见过的奇怪物品。
浓郁的血腥气直往温音口鼻里钻。
温音被呛得受不了了,正要给这始作俑者再来一口。
但他突然撤出了手。
下颌同时一松,温音得到了自由。
但还是有不少血迹顺着她的咽喉往里,没入了她的身体。
“咳咳、咳!”
被松开的温音发出了一阵呛咳,好不容易缓过来,开口的第一句却是质问。
“咳咳……小、小团呢!”
激烈的咳嗽下,语句也变得没那么流畅起来。
她抬起泛起生理性泪水的眼眸,直直盯着眼前垂眸看她的沈斯年。
漆黑小狗还趴在她脚边舔舐,狗狗舌头特有的倒刺舔得那块皮肤泛起了细微刺痛。
“阿无!”
温音语气有些烦躁。
“咳、停下!”
脚边的舔得正欢的狗狗一愣,两个狗头同时抬起朝温音看来。
见温音神色不佳,呜了一声,趴在地上不动了。
温音的双脚得到了自由,她捂着咽喉往旁边挪了一步,脱离后背紧贴的胸膛,同邻居和房东成了三角站位。
放眼望去,地面还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尸骨。
呛咳终于平复,她再次朝面前的两人问出了同样的话语。
“小团呢?”
沈斯年没有开口,房东先生也沉默不语。
密集雨幕下,两人衣摆没有沾湿分毫,都只静静垂眸,用格外相似的眼神看着她。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足足十多分钟过去,温音浑身湿透地在雨中打了个冷颤。
面前的房东和邻居突然同时开口。
“小团在哪,对你重要吗?”
冷冽和温和的声线重叠,融合成温音未曾听过的音色,在雨水滴答声中显得格外失真。
“重要。”
温音被冻得脸色苍白,只余嘴角一抹鲜红血迹,在月色下格外刺眼。
将她柔弱的模样,诡异地染上了一丝煞气。
“可他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小孩。”
房东先生站在树下,皂角树枝叶隐隐绰绰,枝蔓交缠,似乎快要同他漆黑身影融为一体。
是十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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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感。
温音被雨淋得已经有些睁不开眼,她抹了抹眼睫上聚集的雨水,低头看向地面的森森骸骨。
一只手中还握着代表着小团身份的长命锁。
“陌生的小孩又如何……”
“他叫我姐姐。”
“我得保护他。”
“汪!”
趴在地上的黑色狗狗倏地汪了一声,在雨幕中对温音摇了摇尾巴。
“房东先生,沈医生。”
温音摊开手心,朝两人举起了手中的长命锁。
“你们能告诉我,小团在哪吗?”
雨水顺着温音脸颊落下,就像她在无声哭泣。
“我不想这堆烂泥里,再多出一个不见天日的长命锁了。”
滴滴答答。
雨水坠落又溅起,在温音视野里不断循环。
沉默良久的沈斯年忽然在夜色中轻笑一声。
他视线先是看向温音掌心的长命锁,后又垂眸,停在了满地泥泞的尸骨上。
“出门往右,尽头废弃居民区。”
沈斯年温和的语气中带着诡异的兴奋,隔着镜片的漆黑双眸毫不掩饰打量着眼前的人。
“希望,你来得及。”
话音落下,一阵冷风吹过,树下的两道修长身影,皆不见了人影。
脚边的黑色小狗再次朝她汪了一声。
犬齿扯了扯她的裤脚,起身就往外跑。
“汪!”
示意她跟上。
温音眨眨眼睛,一脚踏入了泥水中。
-
半夜的长街空无一人,五条腿的小狗窜得飞快,眩晕的黑色毛发也彻底融入了夜色里。
要不是它还时不时回头等等温音,朝她发出声响,只怕温音早已迷失了方向。
长街尽头的拐角,是一片废弃的低矮楼层,破败空洞,静静蛰伏在居民区的尽头。
雨势又渐渐稀疏起来,圆月从乌云后露出了被遮挡的部分,将这片区域照得清晰可见。
黑色小狗带着温音在楼层里蹿来绕去,最后终于停在了最里一栋矮楼前。
“汪汪。”
小狗站在楼前对她摇了摇尾巴,在她靠近时又舔了舔她垂落的指尖。
温音来不及训斥,一眨眼,黑色小狗就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只剩下眼前空洞的漆黑大门。
温音没在周围发现其他动静,夜深人静,不见人影。
她在楼内找了好半天,最后终于在一个废弃衣柜里,发现了嘴角贴着胶布,陷入昏迷的小团。
温音因为寒冷,指尖颤抖着摸上了小团的鼻息,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卸了下来。
小团还活着。
她将小团抱出,撕下了他嘴上的胶布,走出屋外时,下了大半夜的雨终于停了。
一轮皎洁的圆月悬在两人头顶,将回家的路照得一片透亮。
快到家时,趴在温音背上一路都没什么反应的小团,终于迷迷糊糊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他将脑袋埋在温音的脖颈处,小孩稚嫩的童音又闷又哑,还没彻底清醒。
“妈妈,这是去天上的路吗?你来接我一起去变成星星的,对吗?”
话音落下,温音只感觉脖颈处一片温热。
是小团在睡梦中,哭了。
16. 筒子楼(十六)
终于背着小团回到楼里时,一身湿透的温音已经有些脱力了。
深夜的筒子楼里依旧一片黑暗,好在雨过之后的月色格外皎洁,楼梯上也没有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小团的脑袋还软软地搭在她的脖颈,皮肤相贴之处带着灼人的热意。
温音用脸贴了贴小团的额头,发现他果然发烧了。
温音倒是会一些简单的物理降温法,但小团明显烧得格外厉害,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她背着小团站在501门前的月光里,只迟疑了片刻,就转身敲响了502的房门。
她想要,赌一把。
叩叩叩。
利落敲门声响起,回音飘荡在筒子楼中间的四方天井上,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清晰。
502的门后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温音再次敲了一遍,依旧没有回应。
就在温音怀疑对方真的不在房间时,脑子里的028突然开口。
[宿主,沈斯年在房间,就站在门后。]
面前老旧的门板上镶嵌着简陋的猫眼。
沈斯年就站在猫眼后,静静地观察着她。
【因您身份特殊,世界里所有诡异们,都会特别喜欢你】
这一刻,温音脑海里再次闪过进入小世界前,那邀请她的鬼东西对她说的话。
温音深吸一口气,将快从她背上滑落的小团往上托了托。
脚步有些不稳地在门前晃了晃,惨白的脸色和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虚弱得像是随时能晕倒过去。
“沈医生,你在吗?”
“我有些不舒服,你能帮帮我吗?”
语气自然得同白天一切未曾发生时一模一样,仿佛刚刚在泥泞荒草地里发生的所有,都是虚构的幻影。
沈斯年没有动。
他盯着猫眼里摇摇欲坠的娇小人影,修长指节在他风衣下摆有节奏敲击着,神色晦暗不明。
门外的女孩迟迟得不到回应,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她扶着旁边的杂物缓缓转身,眉眼微垂,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在皎洁月色的勾勒下,像一片黑色的羽毛。
羽毛缓慢地眨了眨,从他视野中飘拂而过,女孩虚弱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那我……去找房东先生。”
“他应该……会帮我。”
话音落下,门锁发出了咔嗒一声轻响。
沈斯年拉开了门。
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进来。”
还是隐在阴影中的沈斯年率先开了口。
他脸上罕见地脱离了面具一般的温和笑意,看向温音的瞳孔里,有着同黑色小狗一样,让人头晕目眩的浓稠漩涡。
温音真的有些头疼了。
她勉强托住小团,在沈斯年的注视中,没再迟疑,一脚踏入了房间。
-
老旧的台灯打开,不算刺眼的光线充斥了温音视野。
适应过光线后,她将脸蛋烧得通红的小团放在了沈斯年的床上。
“沈医生,你先看看小团可以吗,他发烧了。”
沈斯年视线站在床前,目光自然而然在小团身上一扫而过,随后又转向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温音。
“你……”
他尾音拉得悠长。
“好像不怕我。”
“为什么?”
温音淋了雨又背小团回家,体力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
此时对上沈斯年漆黑到让人发晕的瞳孔,她只感觉太阳穴上某根血管突突直跳。
让人头疼欲裂。
“我当然怕……”
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温音突然弯腰扶住了床尾,指尖因为用力而格外惨白。
缓了好半天,她才终于开口,语气轻到快要融入静寂的夜色里。
“但我更想……活。”
“嗯?”
沈斯年发出了一声带着疑惑的轻哼,像是不能理解温音话里的前后矛盾。
“不出门,然后搬走,自然能活。”
温音抬眸,湿漉漉的额发还狼狈地黏在脸侧。
她看了看沈斯年垂在身侧的手指,光洁,修长,毫无伤口。
从她进门时,就一直有节奏地敲击着他的衣摆,像是在无声谋划着什么。
“沈医生。”
温音温声开口,还泛着湿意的琥珀色瞳孔,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我还走得掉吗?”
“呵。”
沈斯年发出了一声轻笑,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生动起来。
他抬手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无框镜片,神色透着股说不上来的惊诧又新奇。
目光从温音眼尾一路往下,落在了她饱满却没什么血色的唇瓣。
“也对,你走不掉了。”
话音落下,温音面前倏地落下了一片阴影。
沈斯年修长的五指穿过了她的湿发,以一个无法抗拒的姿态,狠狠地咬了下来。
冰冷的气息随着皮肤相贴,瞬间侵占了温音的口鼻。
她震惊地睁大了双眼,直直对上了那双让人眩晕的双眼。
那漆黑的瞳孔里,有黏稠的黑雾疯狂涌动,像是要将眼前的人裹挟着,拖拽进无限黑暗的深渊。
“沈……唔!”
温音一个字还没喊出口,被无情揉弄的唇瓣上倏地传来了一阵刺痛。
有血腥气顺着两人相贴的唇瓣逸散开来。
是他咬破了她的嘴唇。
唇瓣上有湿滑的触感舔舐而过,带着低于常人的低温。
温音头皮一麻,抬手想推,却被钳住手腕,落入了一个更为紧密的怀抱。
“别动,这是……医治的报酬。”
青年薄唇上沾染着她的血迹,神色晦暗,短暂分离后,再次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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舐上了她被咬破的鲜红唇瓣。
时间在紧密贴合中被拉得无限漫长,直到将温音唇上的鲜血舔舐得一干二净,他终于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她。
衣冠楚楚,姿态懒然。
同憋了半天气,脸色绯红的温音形成了鲜明对比。
要不是他唇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都要让人怀疑刚刚那一幕,是不是温音的幻觉。
“报酬收下了,我很满意。”
沈斯年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
“小团我会照顾,你,回房吧。”
温音忍着眩晕抬头,唇瓣一片血红,透着股萎靡的艳。
她看了看面前仿佛无事发生的优雅青年,又看了看床上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小团。
几秒后,她垂眸点点头。
“那就劳烦……沈医生了。”
-
[宿主,他真的会救小团吗?]
028已经看出来,小团的存在似乎才是诡异形成的关键。
不然解释不了荒草丛里掩埋的无数尸骨。
028等了半天,没听到宿主的回答,它这才发现宿主脸色红得不太正常。
并不是单纯因为亲密接触后的不自然,而是……
她也发烧了。
淋雨加惊惧和奔波,让温音本就不太健康的身体超负荷运转。
最后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在沈斯年的无声掠夺中,彻底崩断了。
[会的,]
温音的回答有些有气无力。
[他没必要骗我。]
温音此时只在心里咒骂着,拉她进入小世界的那个鬼东西。
只将她拉进来,却没给她一副足够健康的身体。
她现在这副脆弱的样子,也就比现实世界里的生病状态好了一点点。
她回房撑着最后一丝精力换下了湿透的衣物。
给自己灌了一大杯热水后,立即埋进了被子里。
[宿主,你还好吗?]
028有些担忧。
[要不要去找沈斯年要点退烧药,他那里有一个药箱。]
温音嘴唇上还有一道伤口,摸上去还有刺痛传来。
她将头闷进了被子里,声音也有些闷闷的。
[不要,谁知道他又会要什么报酬。]
说完就不吭声了。
几分钟后028再次感受了一下温音的呼吸。
因为发热,她呼吸比平时急促了些许,但十分规律,应该是睡着了。
它又溜去隔壁502看了眼。
沈斯年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
一片黑暗中,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边,垂眸看着床上睡得深沉的小男孩。
许久之后,他终于起身,将小男孩往床里边挪了挪,还给他搭了条薄被。
温和的嗓音同时在黑暗中响起。
“你真是一个,幸运的小孩。”
17. 筒子楼(十七)
明月高悬,月华如水。
一块蠕动的黑色阴影从门下缝隙中涌入,顺着铁质的床腿,攀上了温音浅色的床单。
温音早已陷入了沉睡,淋雨发烧带来的头晕昏沉,让她并没有及时听到028的提醒声。
黑影在她床头拉扯了好一会,最终由乱七八糟的奇怪形状变成了狗狗的模样。
两个狗头在黑暗中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温音。
接着一左一右,舔上了温音因为发烧而变得绯红的脸颊。
冰凉贴上火热,特别的触感让黑漆漆的小狗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睡梦中的温音,只感觉有什么微凉粗糙的东西,不停落在她的侧脸,又转移到她耳后,最后落在了她的颈窝。
犬类兴奋的哈气声不停呼在耳膜,像一只乘着主人不注意,肆意捣蛋的调皮小狗。
皮肤烧得一片滚烫,微凉的舔舐稍稍降低了些许热意,温音迷迷糊糊皱眉翻了个身,一把搂住了在她身边不断作乱的兴奋小狗。
柔软的胳膊环住了小狗黑黢黢的肚皮,小狗顿时一僵,随后疯狂地摇起了尾巴。
三条黑色尾巴上下左右在空中疯狂摇摆,兴奋到毫无章法。
温音被干扰到睡眠,不满地哼了声,随后抬腿压住了小狗的尾巴。
就像抱着一个柔软而微凉的小狗抱枕。
“呜~”
小狗不可思议地盯着搂着它的柔弱人类,发出了一声撒娇般的呜咽,再次舔上了人类滚烫的皮肤。
她需要降温,它想。
它得帮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温音的体温终于稍稍降低了些许,恼人的头疼也渐渐平息。
唯一让她有些不满的,就是怀中带着凉意的抱枕,总是奇怪地动来动去。
像一条不安分的小狗。
睡得迷迷糊糊的温音忍无可忍,一个翻身终于压制住了柔软的抱枕。
抱枕不动了,她很快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一室寂静,紧闭的门扉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门锁被轻轻拧开。
身着黑色衬衣的房东先生,悄无声息出现在了门前。
正埋在温音脖颈中一动不动的黑色小狗倏地抬头,隔着女孩垂落的柔软发丝,对上了门前房东先生审视的目光。
小狗眼底第一时间泛起了退缩之意,但下一秒,它挑衅般伸出舌头,在熟睡之人的眼尾,亲昵地舔了舔,落下一道明显的湿痕。
熟睡的人被干扰,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又加重了力道,将小狗死死搂在了怀中。
“别闹……”
女孩半张脸埋在了小狗柔软的毛发里,音色又轻又软。
“呜~”
黑色狗狗的一只狗头发出了一声撒娇的呜咽,另一只狗头依旧得意地盯着门口的男人。
直到那道身影缓缓朝床边而来,两个狗头同时咻的一下,埋进了温音的怀里。
只从温音臂弯的缝隙里,偷偷露出四只黑漆漆的眼睛。
“呵。”
站在床边的男人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吓得黑色小狗又将自己的身体往温音怀里缩了缩。
男人俯下身来,修长指节撩开了垂落在温音颈侧的黑发,视线在温音被咬破的嘴唇和湿润的耳垂上停留了许久,终于开了口。
“你们弄的。”
黑色小狗眨了眨眼睛。
男人挪开手指,在黑暗中盯着熟睡的温音看了半天。
女孩明显还有些低热,面颊绯红。
“退烧了你就离开,听到了吗?”
黑色小狗不可置信地竖起了耳朵,就看到男人转身,消失在了寂静的夜色里。
它小小声地朝男人离开的背影汪了一声,最后心满意足地将头埋进了温音怀里。
-
温音觉得脖子有些痒。
迷迷糊糊抬手一摸,摸到了一片毛绒绒的东西,在往下探去时,掌心一凉,有什么东西从她手心舔舐而过。
温音因为发烧松懈过渡的神经一下紧绷起来,她倏地睁开了眼睫,对上了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
眼睛上过于浓密纤长的睫毛,还在温音的注视中轻轻扇动了两下。
“姐姐,你醒了?”
少年人的声音清冽而充满活力,从她脖颈处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她。
是变成少年形态,还被她搂在怀中……阿无。
温音朦胧的睡意被这一眼彻底惊得烟消云散,另一只掩在薄被下的手动了动,摸到了一片细腻光滑的触感。
怀中的人……没穿衣服。
!!!
温音一下推开少年人的身体,表情震惊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脑袋还有些空空荡荡,好半晌后,才回忆起了昨夜一连串的事情。
雨夜,尸骨,小团,和被咬破的唇角。
见宿主表情不太对劲,028连忙解释了温音睡着后的经过,包括房东来过的事情。
还有像吸食人气的妖精一般,黏了她一晚的阿无……
“姐姐,你怎么了?”
少年人被一把推开,薄被滑落,露出了大半个肩膀。
他侧身撑在床头,无措地眨了眨眼眸,眼底蓦地就泛起了晶莹水雾。
“你又……不喜欢我了吗?”
“可你明明,昨夜一直搂着我……”
语气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而那双泛起水雾的漆黑眼眸,底下明明是妖物般的狡黠,还带着同那两人相同的……占有欲。
像是要用这副纯良无害的外皮,将她引诱进最深的黑暗欲望里。
温音震惊过后,很快收敛了神色,抬手将已经滑落在少年腰间的薄毯往上拉了拉。
“阿无,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见温音拉他薄毯,少年人歪了歪脑袋,天真无邪地开口:“姐姐,不盖毯子也可以问的。”
温音没顺着少年人的话往下,她视线往窗户的方向瞥了一眼,此时已经天光大亮,橙红的朝阳透过玻璃倾泻而入,将房间照得一片暖意洋洋。
“阿无,你知道为什么楼下的荒草丛里,会有那么多小团的尸骨吗?”
听到温音的问题,少年人短暂愣怔了一秒,随后懵懂地摇了摇头。
“姐姐,这个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别的东西吗?”
温音又问。
“嗯?”
少年人发出了一声带着疑惑的轻哼,表情显得有些羞涩。
“我只知道姐姐身上的味道,让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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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音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突然一把掀起毛毯,整个盖住了少年人直勾勾盯着她,青涩又天然诱惑的脸。
“你跟小团什么关系?”
温音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跟小团……”
少年人被掩盖在薄被下的音色有些失真。
“我为什么会和小团有关系……他是人类,我是……”
“我是……”少年人声音顿了顿,“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反正我不是人类呀。”
说完,他将薄毯掀开了些许,露出小半个脑袋,神色委屈:“姐姐,你怎么老问小团。”
温音视线从少年人耳后的浅褐色小痣上一掠而过,声音放轻了些:“那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什么?”
少年人初显锋利轮廓的眉头微微蹙起,温音隐约能预见其长大后的出色面容……
不笑的时候,冷冽严肃。
带笑的时候,温和深沉。
就像……
“姐姐,我的记忆,在遇见你之前,是一片空白……”
青涩的少年音传来,他裹着薄毯往温音身旁挪了挪,表情茫然无措,视线却直勾勾盯着温音嘴唇上的伤口。
像是下一秒,就会化身成小狗,扑着舔过来。
察觉到他的视线的落脚点,温音抿了抿唇,起身下床推开了窗户。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明媚的晨光从窗外直射而入,亮的温音眯起了眼睛。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温音微笑看向裹着薄毯坐在她床上的少年。
“要么变成黑雾从门底下溜走,要么变成黑雾从窗台溜下去。”
话音落下,少年人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被主人无情抛弃的狗狗。
见温音不似开玩笑,他掩盖在薄毯下的肩膀动了动,犹豫几秒后,将头也埋进了薄毯下。
少年闷闷开口:“好吧,那姐姐再见……”
说完,属于少年人的身形一变,又融化成了一团黑色的阴影。
阴影从床铺上流淌下来,飞快涌动到温音脚边,将温音赤着的白皙脚趾,渐渐淹没。
温音后退一步,指着窗台,温和却不容抗拒。
“阿无,去吧。”
黑影终于依依不舍攀上墙壁,朝窗外涌动而去。
等黑影终于消失在了视野中,028轻声开口。
[它说它没有记忆,也不知道小团的事,宿主,你相信吗?]
温音微微探头往楼下荒草丛看了一眼,杂草茂密,那棵皂角树也如往常一样不见了。
没了昨夜的泥泞和满地的尸骨,只有雨夜过后扑面而来的植物青草气息。
[阿无看起来,不像说谎。]
她收回视线,不经意瞥向了桌上的一面镜子。
小小的镜子里照映着她曝露在晨光下的脸。
黑发垂落,脸颊带着高烧后特有的苍白与虚弱。
但几抹过于绯糜的红色打破了这份脆弱感。
是脖颈耳后遍布的红色印记,和嘴角暗红的伤口。
温音盯着镜子里的小小人影看了半天,最后自言自语开口。
“小狗吃训斥。”
“房东吃示弱。”
“那邻居……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