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没有暗杀师兄啊!》
1. 初遇重逢 “砰——”
“砰——”
大雁山下突然冲天冒出一道巨大的金色光柱,霎那间照亮了星云,金黄秋叶狂飞乱舞,簌簌落了一地。
“是风金!”
当值的流派弟子迅速反应过来:“她在破护山阵,快追!”
殊不知,高处茂密的黑松树上半蹲着一个黑衣女子。她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明亮机警的眼睛,右手搭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指腹。看着守在兰台附近的流派弟子急匆匆地奔下山,方里萝长舒一口气。
五年前,她是原派默默无闻的小弟子,后来在八方来会上以一招“肃杀”名扬天下,得名“风金”,却暴气失控害死师叔,气死师父。五年后,她暗杀了师叔的二弟子,也就是现任流派掌门奇鹤道长。
表面上看,她只是多了一条罪状,实际上天差地别。五年前,她只是被流原两派的人追杀;五年后,她直接被整个修真界通缉了。
简直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方里萝无法忍受。为了寻找幕后真凶,她连续三晚潜伏在大雁山,终于打探到奇鹤道长的遗骨安放在兰台,明日下葬。
她还没有坏到去挖别人坟的地步,今晚是她查看奇鹤道长遗骨的最后机会。
都说风金杀了奇鹤道长,她倒要看看奇鹤道长的身上有没有“肃杀”留下的金色伤痕。
时不我待,方里萝脚蹬树干,轻点院墙,像一只动作敏捷,肆意潜行在深夜中的黑猫,双脚无声地落在兰台的院子里。
夜晚寂静无声,柔软的月光洒下来,更显静谧。方里萝稍稍用力就推开了院子正中央的那口黑色棺材,里面躺着一个面色安详的蓝袍男子,苍白瘦弱,胸前的金色八角盘龙铜镜在月光下熠熠发光,那是极品仙器——虚真镜。
见镜如见人,虚真镜的主人是奇鹤道长的师兄——千衡道长。
也就是说,棺材里的人不是奇鹤道长,她掉入了一场请君入瓮的陷阱!
果然,棺材里的人倏地睁开双眼,目光像无形的丝线紧紧绞住方里萝的脖子。方里萝心中一惊,转身欲逃,颈间瞬间传来一股冰凉。
方里萝当即僵在原地,目光瞥向横在脖子上的长剑。
流派弟子不用剑,那站在她身后的人是谁?
“师弟。”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几分讥笑和得意:“噢——应该是师妹,你果然来了。”
阵阵寒意从脊背涌上了方里萝的后脑,几乎麻痹了她的神经。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来自她又敬又怕的大师兄朔一,隔壁小雁山原派的现任掌门。
“咳咳——”
千衡从棺材里坐起身来,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随即看向一身黑衣男装的方里萝,失笑道:“流原两派比邻而居,我竟不知风金本是女子,可怜我流派弟子五年间苦苦找寻一个男人。
朔一道长,你们原派实在过分,竟为欺师灭祖的杀人凶手保守秘密。”
朔一沉声道:“家师之命,不敢不从。”
方里萝只觉得如芒刺背,此刻朔一师兄的眼睛一定像毒蛇一样盯着她,恨不得挖出她的血肉祭奠师父的在天之灵。
“师兄这是要杀了我吗?”方里萝尽力掩盖住声音里的颤抖,温声问道。
“杀了你?”朔一冷笑道,“你最好的结局是跪在师父的衣冠冢前,被剜肉剔骨。”
“衣冠冢?”方里萝心中一沉,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衣冠冢?无法找到遗体的人才会有衣冠冢。
方里萝想转过身询问。
“别动!”
方里萝的颈间传来一股刺痛,白皙的皮肤立即渗出了红血丝,粘腻温热,削弱了剑刃的冰冷。
“师兄,你们一定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我跑不掉。”
方里萝的身体明显松懈下来,轻笑道:“不如你先把剑拿下来,我们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千衡笑道:“既然你能进入兰台,说明你已经用水云掌破了我的护山阵,天罗地网对你又有何用?”
“水云掌?”朔一眯起眼晴,“好啊!看来不仅师父优待你,师叔也偏爱你,竟把自己的绝学都教给了你,可你是怎么对他们的?”
方里萝“嘶”了一声,朔一手中的长剑已经陷入了她的皮肤,猩红的血液像丝线一样流到她的肩膀。再这样下去她只有等死的份儿。
“若师兄执意不肯放过我,那只能看是师兄的剑快,还是我快了。”
话音刚落,方里萝的上半身迅速后倾,双脚旋即向前滑动。事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朔一的长剑只在她面前留下了一道急促的银光。
朔一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失了手,但他很快明白了方里萝很聪明地利用身体惯性脱身,因为把剑抵在别人脖子上的人受到刺激时,通常会下意识地选择平行挥剑,而不是向下劈砍。她只有下腰往后躲,才能躲得过以“快”闻名的原派剑法。
方里萝一个翻身半蹲在地上,左手撑地,右手抬起,三霜剑应召而来,剑气震飞枯黄的落叶,激起久居的尘土。
她不做赔本生意,既然来了,就要有点收获。
“人不是我杀的。”方里萝持剑起身,声音坚定有力,“我要看奇鹤道长的遗骨。”
千衡道长从棺材里走出,他高挑赢弱,背部微微佝偻,身形和语气都传递出怪病缠身的疲态:“奇鹤道长的遗体已经被火焚了。”
方里萝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看来不管是流原两派还是真凶,都铁了心要把脏水泼到她身上,甚至不惜火焚遗体,让她查无可查。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方里萝很快冷静下来,伸出手,“骨灰呢?拿来看看。”
千衡道长对她的话很是意外,旋即低头笑道:“这个要求过于冒犯,我不能答应你。”
这样才对,若是千衡道长轻易就把骨灰拿给她看,她反倒要怀疑骨灰的真假。
方里萝猜想骨灰无外乎就在兰台,今晚也不算毫无收获。既然遗体已焚,她便不能在大雁山多留。
看着朔一师兄那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方里萝忍不住向后退去。她身后是乱石堆积,草木丛芜的后山,非常适合藏身。
“啊——啊——”
嘶哑的叫声由远及近,方里萝脚步顿住,抬头看见成群结队的乌鸦在大雁山上空盘旋,像蜂巢的孔洞一样密密麻麻。
一只紫背灰肚的小乌鸦离开队伍,绕到方里萝面前,歪着头看来看去,似乎很好奇。
野生乌鸦不会轻易与人亲近,这显然是一只被人驯化的灵兽。方里萝大惊,这是仙门之首东山宗的信鸦!
难道东山宗的人也来了?
就在这时,夜空中传来疾风划过的声音,两紫一白三位少年御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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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的少年身穿白色交领束腰长衣,宽大的袖子收在一对黑色皮革护腕里。他的左手腕上不知戴了一件什么东西,随着身形的走动忽闪着银光,整个人飘逸脱俗,一身的矜贵相。
白衣少年的目光扫过方里萝,月下昏暗,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拱手问好:“千衡道长,朔一道长。”
千衡微笑点头,朔一却发出几声得意的轻笑,眼神意味不明:“师妹,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方里萝莞尔一笑:“师兄,我没打算死。”
话罢,方里萝扬起三霜剑,随着剑身的快速舞动,道道金光毕现。大雁山顶瞬间狂风大作,纷飞的落叶被灵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呈龙行状盘旋在方里萝周身。
“我还有事,先走喽。”
大风夹杂着尘土碎叶,一有机会就往人眼里钻。众人纷纷以袖遮面,再睁开眼时,看见的是方里萝脚踏秋叶,飘然奔向后山的身影。
“想跑?”朔一眼露凶光,正要去追,却被白衣少年阻拦,“道长莫急,我们和信鸦去追,您留下照顾千衡道长。”
这场大风引起了千衡的咳疾,他弯腰掩嘴,止不住地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朔一眼疾手快,扶起站立不稳的千衡,无奈之下只能同意。
白衣少年一行三人奔向后山。
橙黄秋叶在半空中铺出一条金光大道。方里萝一路踏着金叶跑到山下,直到双脚稳稳当当地落在厚实的土地上,她才弯下腰,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气。
说来惭愧,她身为剑修却怕高。若不是为了逃命,她的两只脚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地面。
密密麻麻的汗珠从额边滑落,方里萝还没有喘匀气儿就脚步匆匆地往前赶。
该死!山外被加固了一层不知名的阵法,水云掌根本无法破开。
祸不单行,身后不远处传来人声:“人呢?那道金光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方里萝一个闪身躲进了齐腰高的灌木丛后面,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她听见了一个清亮温润的少年嗓音:“风起,叶落,我们兵分三路,你们往东西两个方向找。”
窸窸窣窣的踏叶声过后,后山静谧无声。
那三人似乎都走了,方里萝长舒一口气。既然水云掌无法破阵,她只好试试那道冲天金柱了。虽然金色光柱过于耀眼,动静太大,但比她在这里等死划算。
“啊——啊——”
听到熟悉的乌鸦叫声,方里萝浑身一激灵,屁股刚离开地面又坐了回去,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小刺猬,尽可能地往山壁和灌木丛中间的缝隙里缩。
乌鸦沙哑的叫声越来越近,方里萝已经听到了乌鸦扑扇着翅膀的声音,沙沙的落叶声有节奏地响起,像是有人走过来了。
方里萝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儿,摸出藏在靴子里的短刀。凭借以前逃命的经验,她断定来人只有一个,并且是个男人。
“念念,不要叫。”那人柔声道。
乌鸦的叫声戛然而止,脚踩落叶的声音却近在咫尺,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方里萝的心跳上。
一只白靴从灌木丛的侧面伸过来,接着是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剑,剑尖像绣花针那样尖锐,让人心里麻麻的。
方里萝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间她忘记了呼吸。
白靴的鞋尖正逐渐转向她。
2. 臭味相投
“原来你藏在这里。”白衣少年蹲下来,声音温润。
方里萝当即举起短刀扎向他的脖子,却被白衣少年捉住手腕。
方里萝惊住,旋即笑了,猝不及防地伸出另一只紧握短刀的手扎向他,却再次被他半路拦截。
“别动手。”白衣少年急声说道,“我打不过你。”
方里萝看着两个被他紧紧扼住的手腕,无话可说。
“你流血了。”白衣少年眼神向下,看向方里萝的脖颈,声音因用力显得颤抖,“外面设下了东山宗的隔山阵,我可以带你出去,但你先把刀收起来,好吗?”
他的头顶是月亮,在他的脸上投下模糊的阴影。方里萝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他充满柔情的声音里认识他,但宗门百家里多的是伪善之人,清澈干净的少年嗓音无法代表他的为人。
“你是东山宗的人,我凭什么相信你?”方里萝直视着他,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显现出黑色的影子,像阳光下的斑驳树影。
白衣少年的喉咙动了动,眼睛不知道在往哪里看。
方里萝感觉到他的双手有些松懈,迅速将他推倒在地上,右膝抵住他的胸口,反手用短刀抵住他的脖子。
“啊——”那只紫背灰肚的小乌鸦如临大敌,发出惊恐的叫声,扑棱着翅膀去抓方里萝的脸。
“念念!”白衣少年急声喝止,很快又压低了声音,“不要叫,你把人引来了。”
念念偃旗息鼓,缩起本来就不明显的脖子,单脚站在灌木丛上,别过头。
白衣少年将头转向她,方里萝这下看清了他的脸,唇红齿白,五官漂亮得像姑娘。这副精致的皮相在月光下清亮如水,纯洁无瑕。
再瞧他那副柔弱顺从的样子,跟没力气没手段的白面书生一样,但不代表他真的没力气没手段。
“你想怎么带我出去?”方里萝问道。
白衣少年认真道:“我在你身上画道破阵符,你就能出去。”
“呵。”方里萝嘲弄地笑了一声,将短刀逼近他的脖子,“你还想在我身上画符?符文是能随便画的吗?你怕我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你误会了。”白衣少年急忙解释,“在其他东西上面画也可以,你随身带着。”
方里萝觉得可行,从怀里摸出一条蓝色手帕:“喏,在这儿上面画。”
白衣少年点头,右手食指写写画画,手帕上逐渐显现出紫色的不规则线条,最后符文亮了一下。
“好了。”白衣少年说道。
方里萝用左手摊开手帕,上面没有任何符文存在过的痕迹。方里萝狐疑地看向他,觉得他的眼睛纯良真挚,但看起来很善良的人也可能会在背后捅人刀子。
方里萝解开右手腕上用来束袖的黑带,两三下就捆住了他的双手,他竟然丝毫不反抗,一副逆来顺受,你想干嘛就干嘛的样子。
“你是谁啊?“方里萝把短刀放回靴子里,心里琢磨着拿他做人质是否可行。
白衣少年似乎有些惊讶:“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啊。”
白衣少年失望道:“我是林雾行。”
“你谁?”方里萝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两天前,仙门之首东山宗对她下了一道追杀令,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追杀令上说负责抓捕风金的人就是东山宗的少主——林雾行。
林雾行喜道:“你想起来我了?”
“没有。”
林雾行的笑容逐渐凝固,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躺回到地上。
方里萝的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要是被林宗主和东方夫人知道她绑架了他们的独子,她的第二道追杀令很快就会传遍修真界。
“少主,少主……”
“啊——啊——”
方里萝立即警觉起来,大雁山里逐渐亮起了火光,信鸦嘶哑的叫声响彻夜空。
“你快走吧。”林雾行说道,“他们来找我了。”
搞什么?捕快让凶手快走?
让她走她就走。
方里萝把他拽了起来,一路牵着他往山外跑,途中林雾行不忘嘱咐念念飞去相反的方向叫两声。
林雾行没有骗她,蓝手帕上的破阵符是真的。
确保自己真的离开了隔山阵的范围,方里萝丢下林雾行一路狂奔,听见他在背后边追边喊:“把我的手解开吧。”
方里萝脚步未停,侧头笑道:“送你的见面礼,以后见到我躲着走。”
*
翌日,白水镇的荷花街上人头攒动,人声喧嚣。
方里萝早早地上山采药,拿到街头那家常去的草药铺里换了钱,接着找家铺子坐下听人闲聊。好巧不巧,让她听到了熟人的名字。
“都听说了吗?”一个瘦脸男子作贼似的低声说着,“昨夜风金想去谋杀千衡道长,被当场抓住,才发现风金竟是女子,可惜被她逃了。”
另一人道:“听说风金还绑架了东山宗的林少主,把他扔到了山脚下,差点儿把他的腿摔断。”
“不会吧,林少主还能让她给绑了?”
瘦脸男子来了精神:“怎么不会!那可是风金啊,宗门百家里有名的败类。现在都在传流派掌门是个不祥之位,谁当风金就要去杀谁。”
“她好大的胆子啊,流派真是无妄之灾。”
瘦脸男人:“是啊,所以今日宗门百家都要去大雁山,既是为了吊唁奇鹤道长,也是为了商议抓捕风金的大事。”
方里萝灵光一闪。宗门百家齐赴大雁山,没有人会想到风金敢在这个时间点现身。她想光明正大地混进大雁山偷骨灰,眼下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至于吊唁会,她没必要参加。想都不用想,那些名门正道肯定会用世间最恶毒的话来形容她。如果言语是刀,她早已体无完肤,何必自己上赶着找罪受。
这次,方里萝坦坦荡荡地走进了大雁山,一切顺利,唯独盘旋在半空的东山宗信鸦叫得她心慌。
信鸦这种神奇的灵兽,找人可厉害了。
方里萝不敢多耽搁,轻车熟路地沿小路上山,途中路过一片野生银杏林。彼时正逢十月下旬,山顶处风大,放眼望去,满目金黄的银杏叶洒落一地,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绚丽。
穿过那片银杏林,旁边就是水云师叔的住所兰台。方里萝置身其中,忽然有些恍惚,有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沧海桑田,世事变幻。
往事随风过,多想无益。
方里萝回头,呼吸几乎停滞。
一个白衣少年笑意盈盈地伫立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秋风吹落了金黄的银杏叶,也卷起了他的如瀑乌发和白衫一角。
这是那个负责抓她的人,东山宗少主林雾行!
好惨。方里萝在心里哭嚎,到底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踪?是不是那只紫背灰肚的小乌鸦!
还有,他为什么在看着她笑?那么快就找到了凶手,很开心吗?
冷静,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方里萝面上波澜不惊,脑子里却是狂风骤雨。
昨晚她一直戴着黑色面衣,很确定林雾行没有看到她的脸,声音也做了伪装,变得严肃沉静。而她今日一袭淡紫色女衫,蓝色头巾包头,还梳了两条蓬松得快要散开的麻花辫,很明显是一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农家小姑娘嘛。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少年声音,方里萝顾不上揣摩那位林少主的心理,迅速跑到银杏林里的巨石后面,小心地探出头。
两个流派弟子抱着包袱,正在往兰台的方向走,其中一人埋怨着:掌门为何现在搬来兰台?刚吃过饭很容易困啊。”
另一人安抚道:“守门的时候睡一觉就行了。”
那人继续埋怨着:“说到守门,平时根本没有白日看守兰台的规矩,今日却要我们两人一队轮流看守。”
“唉,今日人多眼杂,掌门担心有人偷骨灰。”
方里萝咧了咧嘴,神色尴尬地转过头,迎面对上了一个眉眼带笑的俊美少年,差点儿惊叫出声。
林雾行示意她噤声,坐在她身旁,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方里萝愣住,难道他真的没有认出她就是风金?还是说,他在故意试探?
敌不动,我不动。
“我叫方里萝。”
“我叫林雾行。”
方里萝吃惊道:“噢——原来是林少主啊,久仰大名。”
林雾行嘴角带笑,温声道:“方姑娘为何来这里?”
方里萝表面镇定,心里早就狂风大作:“呃……听说大雁山顶有片银杏林,深秋时节甚是好看,我便想来看看。”
“你呢?”方里萝试探地问道,“林少主又是为何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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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雾行默了默,一字一句地往外蹦:“偷骨灰。”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有人跪在地上求着他去拿骨灰。
方里萝的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连连摆手,撇清干系:“我什么都没听见。”
“没事。”林雾行笑道,“我只是想看一眼骨灰颜色,不做坏事。”
方里萝小心问道:“难道你觉得奇鹤道长的死另有隐情?”
林雾行:“嗯,至少不是风金杀的。”
方里萝:“好奇怪,你负责抓捕风金,却认为她不是凶手。”
林雾行轻笑出声:“奇鹤道长离世时人在大雁山,外界传言他被风金所杀,可除了流派的人,有谁真正见到了奇鹤道长的遗骨?
况且,流派那么着急把他的遗体火焚,只留下那一盒骨灰,很难不让人心中疑惑。”
方里萝心中欣慰,只觉得找到了知心人。
自古以来,哪怕是处置一个杀人越货的劫匪尚且要有证人证物,而她谨小慎微地躲藏了五年,连奇鹤道长的真容都没见过,却被万众指责是杀人凶手。
“林少主,你心中自有是非定论,没有听风是雨,人云亦云,实在难得。”
林雾行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刚才那番话只是我的猜想,于私来说,我相信风金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方里萝微怔:“你认识风金?”
林雾行看了她半晌,看得方里萝想摸出面衣戴上,又听他轻声道:“那年八方来会上,她一招‘肃杀’名震天下,我印象很深。”
“那是她的来路,与她是什么样的人无关。”方里萝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别的不说,她害了师父和师叔这点是事实。”
林雾行察觉到了她的低落,轻声说道:“传言真假难辨,你别当真。”
方里萝挤出笑容,摊开双手:“我和流原两派的人没什么交集,传言是真是假都跟我没关系。”
方里萝靠在身后的巨石上,看向远处的湛蓝天空,在心里喊道:“有关系,关系大了去了!”
“唉……”方里萝把手放在肚子上,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饿了?”林雾行像是终于在一团乱线里找到了线头,他手心朝上,小声问道,“我只有一些梨膏糖,你要吃吗?”
方里萝笑了起来,心想刚吃完早饭哪有那么饿,但她还是拿过一颗梨膏糖放进嘴里。
“你刚才想说什么?”林雾行指的是她刚才叹的那口气。
方里萝自然不会告诉他,思索片刻后笑道:“我想说你长得真好看。”
林雾行睁了睁眼,耳根通红,垂眸道:“这糖都给你吃。”
方里萝也不再客气,把他手心里的梨膏糖全拿了过来,放到自己手里慢慢吃。
空气突然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方里萝再次探出头看向兰台门口。那里已经站了两个昏昏欲睡的流派弟子。一大早就犯困,流派什么时候能跻身大宗门之列,好心的方里萝为他们忧心。
只能等到天黑再偷骨灰了。只是,该怎么把这位林少主支走呢?
方里萝微微低头,看似在玩手指,实则在偷看他的一举一动,发现他在默默抠衣角。
方里萝从他修长的手指往上看,这才发现他的左手护腕上戴着一个玲珑剔透的白玉手镯,半面紧挨着镶了六朵做工精细的紫玉雕花。
手镯这种饰物一般都是女子戴的,尤其是这种色泽纯正,温润如脂的白玉镯,让人一看就觉得它应该出现在一个尊贵典雅,肤若凝脂的高门贵女身上,但此刻它在林雾行的手上却无半点违和之意,反而与他温润如玉的气质相得益彰。
再向上看,方里萝凝神观察着他的脸。他像是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天仙,白皙的皮肤里透出莹润的光泽,忽而抬眼,忽而垂眸,连带着浓密的长睫都在颤动。
他时不时地抿起嘴,似乎有些紧张。
方里萝心想,东山宗少主肯定是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紧张是应该的。
林雾行忽然转头扫了她一眼,连她的脸都没看清楚,就飞快地收回了视线,垂下眸去。
方里萝的嘴巴动了动。他看起来那么害羞,怎么能指望他先说话呢。
因此,方里萝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刚张开嘴,林雾行却率先开口。
“一起偷骨灰啊。”
3. 联手做贼
喜大普奔!
方里萝简直求之不得,但还是装作为难的样子:“听起来好有趣,但是,可以吗?”
林雾行愣了愣,失笑道:“当然。我需要人帮忙,你可以帮我吗?”
他嘴角挂起,眼眸明亮,语气情真意切,方里萝怎么能忍心拒绝。她按耐住心里的激动,点头道:“好吧,我试试。”
林雾行咧开嘴笑了,下巴朝兰台的方向顶了顶:“我去引开他们,骨灰盒就放在堂房的桌子上,你帮我带点出来,我们还在这里见面。”
还有这样坐享其成的好事儿?方里萝看着他脚步悠闲地走向兰台,不知和那两个流派弟子说了些什么,三人一起往山下走了。
方里萝当即起身走向兰台,没想到兰台外面竟然被设下了结界。
流原两派师出同祖,虽然所修的术法不同,但内里的精髓仍是相通的。
方里萝想到了水云掌。这是一套绝妙至极的术法,共有二十四式,既能强身健体,又能疗伤,还具有强大的攻击力和化刚为柔的防御力。
方里萝凝神聚气,半蹲着挥动双臂,右手掌心迅速汇聚起一团金气。她缓缓旋转手腕,下一瞬,右手隔空打在结界上。那团金气撞到无形的结界上,就像雨滴落在水面,泛起的涟漪向四周一层层散开。
结界果然破了。
从昨晚的护山阵到今日的兰台结界,流派设下的阵法都要用他们自家的绝学来破。这算什么?原汤化原食吗?
趁着林雾行未归,四周无人。方里萝轻手推开兰台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阔的单层小院,约有十馀间房。
她走进正对着院门的待客堂房,脚下是被人夯平的石块。屋内陈设简单,家具老旧,打眼一看,正对门的高台上点着三炷香,安放着一个黑色木盒。
方里萝双手合十拜了拜,小心翼翼地打开那黑色木盒,里面是灰白色的粉状物,凑近闻了闻,好奇怪的味道。
方里萝看了看四周,从西面临窗的书桌上找来了一张草纸,一分为二,干净利落地抓了两把骨灰包好。
偷完东西马上就溜是一个贼最基本的要求。
方里萝本想给林雾行留下一包骨灰就下山,但她刚做完坏事,想给自己积点德,便如约回到银杏林的巨石后面。
过了很久林雾行才回来,久到方里萝差点儿以为他在整顿人手包围她了。
他似乎是跑来的,说话时还喘着粗气:“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方才碰见几位同修,耽误了些时间。”
“没事啊。”方里萝笑了笑,把一包骨灰递给他,“我就拿了那么多,够吗?”
“够了,多谢。”林雾行看了一眼骨灰包便收了起来。
方里萝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林雾行不疑有他,回道:“你可曾听说过烧鱼一番?”
方里萝:“那是谁?”
林雾行道:“烧鱼一番是术士,听说她上通仙界,下连幽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有一个奇门术法,名叫骨灰辨术,可以通过骨灰看到亡人临死前的场景。”
方里萝恍然大悟,她手里有奇鹤道长的骨灰,若是能找到烧鱼一番,她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她在哪儿?”方里萝急声问道,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便笑了笑,“我很好奇这么厉害的人长什么样子啦。”
林雾行笑道:“我目前也不知道,她神出鬼没,行踪不定,但有一个人曾接触过她。”
“谁?”这次方里萝显得很自然。
“杏林鬼手,风吹雪。”
风吹雪,鬼虫谷风家第四女,传闻那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医学奇才。五年前的八方来会上,原本负责为修士疗伤治病的风吹雪用她手里的那件仙器——百草的藤蔓,打败了一只约有十丈高的三尾黑狼,让方里萝印象深刻。
鬼虫谷距离大雁山不到十里,现在动身完全来得及。
方里萝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甜甜地笑道:“林少主,我还有事,先走喽。”
“方姑娘。”林雾行起身喊住她,声音里带着笑意,“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方里萝突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转身笑眯眯道:“真的吗?那真是太好啦。”
一回头,方里萝就收起了笑脸,脚底抹油似的跑下了山。
寻找真相的路况总是曲折的,风吹雪不在家。
方里萝一直等到天黑才往家的方向走。偌大的樟树林里凉风习习,四下无人,小鸟穿林打叶,发出沙沙的清脆声响。
正当此时,左前方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嚎。方里萝当即停住脚步,屏气静听,似乎是两只狗在激烈地搏斗,接着是动物痛苦的呜咽声,那声音时远时近,越来越微弱,最后彻底消失了,接踵而至的是动物撕咬皮肉的声音。
多半是动物在捕食猎物。方里萝放下心来,继续前行,路过那声音时,她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明朗的月光照耀出一个黑色人影,正弯着腰迫切啃食着什么,起起伏伏之间,血肉渣滓横飞。
那黑影像是有所感应,缓缓转过头。视线交汇之时,那黑影发出一连串诡异的笑声。
方里萝倏地睁大了眼睛。那黑影是人形,却没有人脸,通体黑色,只有两眼冒着绿光,像两团诡异的鬼火漂浮在空中。
是妖邪!妖邪不除,迟早要去祸害百姓。
方里萝迅速挥去一刀。那黑影侧身躲过,短刀深深地插进他身后的树上。那刀带着凌厉的杀气,黑影脸上的两团绿火烧得更旺,嘶吼着冲着方里萝。
方里萝甫一抬手,手中的三霜剑洁亮如光,是一把难得的宝剑,在月光下更是反射出道道光影。
那黑影手里并没有武器,他的身形快得惊人,是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鬼魅。他似乎无意于发起进攻,而是带着戏谑和恐吓的态度穿梭在方里萝四周,把她当成了笼子里的困兽。
黑影的戏耍行为激起了方里萝血液里的好胜因子,手中的三霜剑登时染上了一层金光,挥舞间剑气凝结成柳叶状的碎片,化为利刃,如剑雨般刺向黑影。
人形黑影霎那间化为一团黑雾,发出刺耳的奸笑,黏腻尖利的嗓音像石头摩擦着头骨:“是你,风金。”
方里萝惊住,这非人非鬼的怪物竟认出了她。方里萝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通,她少时久居小雁山,那年八方来会上她看不惯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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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派的黑水引欺负她师兄,出手教训了他,除此之外,她从未与人交恶。
“你是谁?”
那怪物呵呵笑了几声:“我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方里萝喝道:“少啰嗦!你就是那个蓄意栽赃我的杀人凶手吧。”
怪物笑道:“你还是很聪明的嘛,可惜没有人会相信你,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模仿出肃杀留下的金色伤痕呢。
怎么样,被宗门百家通缉,只能像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四处躲藏,这滋味不好受吧?”
方里萝冷声道:“死东西,有本事现出人形痛快地打一架,姑奶奶拎着你的人头喂狗!”
那怪物大笑:“既然有人帮我对付你,何须我动手呢?”
“你是怕动手以后,我认出来你的招数吧?”方里萝挽起双臂,哼道,“你放心,早晚我会把你揪出来。”
那怪物沉默了几瞬,旋即大笑几声,往树林深处飞去:“我静候佳音。”
“休想逃!”方里萝气愤至极,顾不上怕高,脚踏三霜剑去追。
夜色如墨,月光偶尔被乌云遮盖。一黑一金两道细长的身影如流星般接连划破夜空,穿梭在群山茂岭之间。
方里萝掐起剑诀,提速跟上,足下剑声嗡鸣,衣袍猎猎作响。那怪物化成的黑雾像骤风削断树枝,如一滴墨融入墨池般消失无踪。
方里萝在一处山坳里停下,乌云吞噬了月亮,触目之处皆是无尽的黑暗,静得连风声都不曾听见。
她往前走了几步,脚下踩到了硬梆梆的东西,像是人体或动物的骨骼,莫不是进了那怪物的老巢?
前方有白影忽地飘过。方里萝只迟疑了一瞬便提剑去追,刚到白影掠过的地方,背后突然袭来两道凌厉逼人的剑气,一左一右将方里萝夹在其中。
那怪物竟还有帮手!方里萝转身挥去一剑,剑气荡开金色的光影。那两人持剑来挡,却仍被剑气逼得向后连退几步。
那是两个成年男子,身形高大,看不清面容。方里萝只瞥了一眼,那两人便齐齐持剑刺向她。三人缠斗不休,剑刃碰撞时迸发出白色的火花,铁器碰撞的清脆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格不入。
几招后,方里萝发现那两人所使的招数相同,应是出自同一人的教导,且不是阴毒诡谲的邪派剑法,武力应在中上乘,只可惜不是她的对手。
她可不是闲来无事陪他们耍剑的,方里萝连出数招打得两人猝不及防,一个翻身绕到两人身后,飞檐走壁般往他们的背上各踹了两脚。
那两人向前趔趄了几步,摔了个狗吃屎,嘴里不停地往外面吐泥巴。方里萝脚踩一个,剑指向另一个的后颈:“说!那怪物在哪儿?”
脚下的那人叫唤着:“哪来的怪物!真是贼喊捉贼,我们是来抓你的!”
方里萝心想没道理,一路以来她并没有发现有人在跟踪她,怎会暴露身份?
“难道你们是……”
方里萝还未说完,就被趴在地上的另一人打断,他伸出手向前呼喊:“少主,少主快救我们。”
方里萝抬头去看,月下的白衣少年飘然而至。
老天爷,他怎么阴魂不散啊!
4. 枯木开花
林雾行走上前来,笑得情真意切:“方姑娘,又见面了。”
方里萝呵呵笑了两声:“是啊,真是太巧了……”
“少主,你认识她?”方里萝脚下那人名叫风起,他惊讶道,“她不是我们要抓的妖邪吗?”
方里萝触电般收回脚,跳到一旁,悄悄观察林雾行的反应,只听他语气淡淡地说道:“那妖邪已经逃走了。”
“方姑娘。”林雾行又道,“方才我们追妖邪至此,她与方姑娘身形相似,风起和叶落错认了,多有冒犯,请见谅。”
“没事没事,我就猜是误会。”方里萝打圆场,笑容纯真无邪,“其实我也是追赶妖邪才到这里来的,还把他们认成了妖邪的帮手,我们还进行了友好的切磋呢。”
“友好的切磋?”被方里萝持剑抵住后颈的人名叫叶落,他得空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说道,“若不是你想从我们嘴里问出妖邪的下落,恐怕我早就被你一剑捅了个对穿。”
方里萝哑口无言,毕竟他说的是事实。
“好了。”林雾行瞥了一眼叶落,“小声些。”
叶落只能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言,改口道:“少主,既然妖邪逃了,那我们快回东山吃饭吧。”
林雾行并未接言,而是走到方里萝面前,温声道:“方姑娘,天黑路险,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不用。”方里萝连忙摆手。除非她脑子进水了,才会让抓她的人送她回家。
“不过,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方里萝轻声问道。她只顾追那怪物,没注意自己往哪个方向走了。
林雾行笑道:“这里隶属清湖镇,方姑娘住哪里?”
方里萝压根没听过清湖镇的名字,回道:“我住白水镇上,离这里远吗?”
林雾行略加思忖:“嗯,约有三十里。方姑娘,我明日正好要去白水镇的鬼虫谷,为了节省时间,今晚打算在白水镇过夜,不如我们同行?”
方里萝尚在犹豫中,就听叶落说道:“少主,我们不是要回东……”
剩下的话被一旁的风起捂在嘴巴里。风起笑了笑,催促道:“哎呀,既然都要去白水镇,那我们同行就好了啊,快走快走。”
方里萝抠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不会御剑,还是不要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众人愕然,她修为不低,竟不会御剑。方里萝却在心中窃喜,“不会御剑”这一点已经足够把她和罪大恶极的风金区别开了。
林雾行却笑道:“没关系,我会御剑。”
话罢,林雾行扔出手中那把黑凛凛的长剑,站了上去,对她伸出了手。
“别害怕,我扶着你。”
林雾行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她再拒绝反而显得矫情,况且她的确怕高,光靠走路,三十里的路能把她的腿走断。
深呼一口气,方里萝没去接他伸出的手,自己小心翼翼地伸出脚。
林雾行默默收回了手,往后方挪了挪,让方里萝站在他前面,这样他可以第一时间注意到方里萝的安全。
“多谢林少主。”方里萝抬头看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眼睛,几乎要被他秀气精致的五官摄去心神,慌张地低下头。
风起见状微微一笑,拉走闷闷不乐的叶落,说道:“少主,我们先行一步,稍后在城门口见。”
林雾行“嗯”了一声,低头看向她的发髻,温声道:“方姑娘,要不你抓着我的衣服吧,我怕你摔下去。”
这也是方里萝最害怕的事情,她只能捏住他的衣袖。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方里萝慌乱地抬头看了一眼,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害羞,总之她心里跳得厉害。
林雾行收起笑容,清了清嗓:“准备好了吗?要走了。”
方里萝“嗯”了一声。纵使她心里早已做好了准备,可御剑向上升空的那一瞬间,她还是下意识握紧了林雾行的胳膊,右手捂着眼睛,特别像小孩子在捉迷藏,仿佛数够了十个数就要睁开眼寻找藏起来的小伙伴。
林雾行情不自禁地想笑,但不敢再发出笑声。此情此景下,他的笑声很容易被她误认为是嘲笑。
而方里萝已经顾不上维护自尊心了,只是捂着眼睛,紧紧抓住面前那人的胳膊,喊着:“慢点慢点慢点……”
其实他们的速度已经足够慢了,林雾行意识到不对,问道:“你怕高吗?”
方里萝轻轻应了一声。
十一岁那年她学会了御剑,没过多久她就撞到了大雁山和小雁山中间的裂谷结界上,幸好师父眼疾手快救了她,她瘫软在地上,趴在师父身上哭,哭得师父都笑了。那种翻天倒地,从万丈高空坠落的失重感和濒死感到现在都会让她从梦里惊醒。
从那之后她就开始怕高,可修士怕高,说出来好丢人,也没人相信。
“不过没关系,恐惧是可以被克服的。”方里萝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看不见他们飞了多高,但明显感觉到高度逐渐下降。她双腿发软,心还是跳得厉害,恍惚间,方里萝总觉得林雾行靠了过来,似乎抬起了一条胳膊,绕到她身后。
一路无言,直到风声逐渐停了,耳边传来闹市特有的喧闹声,头顶上方的林雾行突然开口:“我们到了。”
方里萝缓缓放下右手,睁开眼睛。
城门后是熟悉的荷花街,正值晚饭时分,大街上人声鼎沸,炊烟四起,热气腾腾的包子刚出炉。
方里萝跳下剑,心还在跳着:“林少主,太感谢你了,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方姑娘。”林雾行突然喊住了她。
方里萝回头,看他利索地收起了剑。
“林少主还有事吗?”
林雾行笑了笑,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你以后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林少主,听起来很生分。
方里萝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随后高举右臂,一边往城里走,一边摆手笑道:“那林雾行,再见啦。”
林雾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挂着笑容。叶落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站在街边翘首以盼,隔着纷杂的人流,他精准地看见了林雾行。
“少主!”叶落跑了过来,埋怨道,“你总算来了,风起已经不知道勾搭多少姑娘了,我都没眼看。”
风起也走了过来,反驳道:“我就跟那些姑娘说了几句话,就成我勾搭别人了?”
叶落刚满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他好像还没有开窍,听见风起的话,叶落只觉得他脸皮厚得恬不知耻,没再搭理他,转而对林雾行说道:“少主,那个女妖精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林雾行愣了好一会儿:“哪来的女妖精?”
叶落说道:“就刚才那个怕高的啊。风起说她是故意装柔弱,就是想趁机接近少主,和少主同乘一把剑。”
“不许再这样说了。”林雾行肃然道,“她真的怕高,也不是什么女妖精。”
叶落被他的反应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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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下头道:“哦,我知道了。”
三人往街中心走,林雾行突然轻声问道:“风起,她真的想接近我吗?”
“啊?”风起的身子歪到一边,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满眼的狐疑。
“没事。”林雾行留下两个字,快步走在前面。
风起看着他的背影,摸着下巴,悠悠然说道:“真是老树逢春,枯木开花啊。”
叶落把头凑过来,茫然道:“什么意思?现在不是秋天吗?”
风起摸摸他的头:“你还小,听不懂是正常的。”
“不许摸我的头!”叶落大怒,“你也没有比我大多少好么!”
三人找了一家临街的小摊坐下,每人要了一碗番茄鸡蛋汤面,外加三盘炒菜。
在食客饮酒划拳的喧闹声中,林雾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转头去看,刚挑起的一筷子面像泥鳅般滑落回碗里,激起的汤汁溅了对面埋头吃面的叶落一脸。
街对面是一个闹市里的僻静小巷。
方里萝站在狭窄的巷子口,正从旁边那位身形佝偻的老婆婆手里接过一摞枯树枝。
“婆婆,都说好了我帮您砍柴,您怎么又自己去外边捡柴火了。”
夏婆婆是方里萝的房主,小巷里的房屋都是她的家产。她看见来人是方里萝,笑道:“是你啊,小娃娃,别看婆婆的背已经弯了,但我这副骨头还硬朗着呢,闲不住,倒是你,怎么回来那么晚?”
方里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手抱着那摞树枝,另一只手搀着夏婆婆往巷子里走。方才她担心林雾行悄悄跟踪她回家,在街上七拐八拐乱走了一通,这才回来晚了。
但方里萝肯定不能如实和夏婆婆说。老人家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不知道她是个修士,还是一个正在被人通缉,臭名昭著的邪恶修士。
“我去书摊看话本了,没注意时辰。”
每次方里萝躲在外面修习,回来晚了,都会用这个理由。
夏婆婆知道她爱听话本,也爱看话本,点了点她的头,笑道:“你啊你,又去看话本,总说想见见话本里的人,看了这么久,你见到了没有?”
眼前莫名闪过林雾行一袭白衫站在银杏树下的样子,方里萝说道:“真的见到了,就在山上,还对我笑来着。”
夏婆婆笑着看了她一眼,只当她在说胡话。
方里萝和夏婆婆的身影逐渐隐匿在小巷深处。林雾行这才缓缓转过头来,看见了对面一脸哀怨的叶落。
“你的脸上怎么全是水点子?”林雾行问道。
叶落闭上了眼,呵笑了一声:“少主,你难道没有觉得碗里的汤变少了吗?”
林雾行看了看碗里快坨成一团的面,问道:“你偷喝了?”
叶落嗤笑出声,用手狠狠搓了一把脸,把脸上的汤点子全都搓匀了。
风起在旁边拍腿大笑,引得叶落咬着牙说道:“你给我分析一下少主刚才看见什么了,能让他握不住手里的筷子,把汤全都溅在我脸上。”
林雾行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他低头看了看拿着筷子的右手,作为东山宗少主,他自小行为举止便被严格教养。握不住筷子,溅落汤汁对他来说就是名副其实的失态。
风起笑够了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林雾行,感叹道:“老树逢春,枯木开花,俊男靓女,无尽的遐想啊。”
叶落:“不说人话,滚!”
林雾行倒是听懂了,脸颊泛红,沉声道:“好好吃饭。”
5. 共进午餐
考虑到林雾行三人今日也要去鬼虫谷,为了和他们错开,方里萝上午便去了茶馆听书,却不想遇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说书人,名叫“了了先生”。
了了先生是一位奇人,初来乍到就在荷花街上掀起了一股听书热潮,茶馆里外座无虚席。他不仅熟知流原两派的开山旧事,性情来历也让人捉摸不透。在兢兢业业讲了两个时辰的书之后,他竟当众化成一缕青烟消失了。
方里萝坐在茶馆外的棚子下歇息,心中疑窦丛生,暗自猜测了了先生要么是小雁山上的花草树木成精了,要么就是流原师祖思凡下界了。
方里萝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循着声音望去,不远处的饭馆门前,风起正热情洋溢地挥着手臂,他旁边站着眉眼含笑的林雾行和瘪着嘴的叶落。
天杀的,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捕快来找凶手了。
方里萝默默收回视线,只当自己眼瞎耳聋,站起来没走几步,身后有人急声喊住了她:“方姑娘。”
方里萝继续装没听见。
“方里萝。”
“……”
方里萝转过身来,双手背后,露出热情灿烂的笑容:“好巧啊,不过你们不是要去鬼虫谷吗?”
林雾行笑道:“原本一早就要去的,但是听说风金曾在荷花街出现,我们便多留了会儿。”
方里萝:“……风金,在哪儿?”
林雾行笑出声:“这个保密。”
抓人这种事确实不能走漏风声,不然嫌犯可能会闻风而动,伺机逃脱。
方里萝:“那你们继续找,我先走啦。”
林雾行急忙叫住她:“方姑娘,一起吃午饭吧,我可以透露给你一些关于风金的消息。”
叶落闻言走到两人中间,急声道:“少主不能说,她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女人。”
方里萝本来不想去吃饭,被叶落这么一说她偏要去。她不仅要去,还要好好打听打听风金的消息,气死他。
四人坐在了饭馆二楼的雅间,点完了菜,房门一关,屋里安静得蚊呐可闻。趁着方里萝在四处打量房间,风起凑到林雾行耳边,低声说道:“少主,你要主动挑起话题啊。”
林雾行不想那么快向方里萝交待风金的下落,他看向风起,用苦恼的表情和无措的眼神暗示他:“我该说些什么?”
风起把头藏到林雾行后背,压低了声音。
叶落好奇地问道:“你们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
风起逗他:“我们在商量什么时候给你娶个媳妇儿。”
方里萝没忍住笑出声来,叶落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把椅子往林雾行旁边拉了拉,说道:“我不娶媳妇,我要永远和少主游历人间。”
林雾行往旁边躲了躲:“可是我要娶。”
众人哄堂大笑。叶落的脸皱得像苦瓜,方里萝趁机逗弄他:“我给你解释一下,就是以后你家少主就要和媳妇儿一起外出云游了,不带你,不带你哦。”
叶落气得拍桌而起:“不吃了!”
林雾行的声音里残留着笑意,打开门,招手喊道:“伙计,那道糖醋里脊不要了,有人不吃了。”
“不行,我吃。”叶落担心吃不到最爱的糖醋里脊,急忙跑下楼嘱咐伙计。
方里萝笑够了,抬头看着对面垂眸带笑的少年,忽然发现这位看起来温润如玉、端正有礼的林少主其实也有调皮的那面。
林雾行突然抬眼,两人的视线交汇之际,方里萝飞快地躲开了。
叶落和那道糖醋里脊一起上桌。饭吃到一半,他忽然说道:“对了,我刚才在楼下看见流派的人了,好像在挨家挨户找人。”
方里萝被米饭噎了一口,自然地接过林雾行递来的水,这才觉得喉咙里畅快了起来。她现在对“找人”这个词很敏感,总觉得是来抓她的。
风起嘴里塞满了饭菜,嘟囔着说道:“肯定是找风金的,听说昨晚千衡道长发现有人破了兰台的结界,动了奇鹤道长的骨灰。”
叶落接着道:“因为风吹雪曾在吊唁会上请求看一眼奇鹤道长的骨灰,流派的人便去了鬼虫谷,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还跟疾散人闹得不太愉快。”
方里萝做贼心虚,便问:“林雾行,流派的人也去问你了吗?”
不等林雾行答话,就听叶落说道:“大胆!你敢直呼我们少主的名讳!”
方里萝直起身道:“你家少主又不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还不让人叫他的名字了?”
叶落满脸通红:“反正你不能叫!”
方里萝笑:“叫一声也没事,是吧林雾行。”
叶落拍桌而起,林雾行止住笑容,抓着叶落的衣服,把他拽回到座位上:“是我让她叫的。”
“少主——”叶落耸拉着个脸。
方里萝继续往碗里夹菜:“你们也可以叫我的名字啊,或者叫我小方和小里也行。”
“但是……”她竖起筷子,表情无比地认真,“绝对不能叫我小萝。”
林雾行想了想,说道:“那我叫你方里吧,可以吗?”
方里萝愣住,笑道:“也可以啦。”
林雾行也跟着笑了,随即说道:“方里,流派的人没有来问我。”
方里萝点头,放下心来。
叶落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们当然不会去问我家少主了,少主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绝对不可能去做偷人骨灰的龌龊事。”
方里萝:“……对对对,你家少主天下第一好。”
叶落骄傲道:“那是自然。”
“真的吗?”林雾行笑着问。
叶落:“真的啊。”
林雾行:“不是问你。”
……
方里萝蹭完饭就想溜,不想林雾行的话拦住了她:“方里,你等会去哪儿?”
方里萝:“我……我随便转转。”
林雾行说道:“要不要一起去鬼虫谷?那里风景很好。”
方里萝求之不得,眨了眨右眼:“你热情邀约,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林雾行笑道:“多谢赏脸。”
风起看着两人谈笑风生,饶有趣味地弯起了嘴角。叶落却低声嘟囔着:“又带她,又带她,真是太讨厌了。”
方里萝全当没听见,起身要走,一个紫背灰肚的乌鸦晃晃悠悠地从窗外飞来,落在林雾行的左肩上,长喙亲切地磨蹭着他的脸颊。
方里萝心中警铃大作,慌忙别过头,生怕那乌鸦太过机灵认出来她。
不巧,这一切都被林雾行尽收眼底,他介绍道:“方里,这是我的信鸦,它叫念念。”
方里萝不得已转过头,假装正在挠头发,用胳膊挡住了半边脸,低声道:“养得真好,胖乎乎的。”
听到有人说自己胖,念念浑身的羽毛都竖了起来,发出伤心的呜咽声。林雾行见状笑着拂了拂它的背,小胖鸟慢慢地不生气了,委屈地趴在林雾行的肩颈处,像一个生闷气的三岁孩童。
林雾行道:“念念年纪小,是一个聪明又漂亮的孩子,它是东山宗的信鸦里找人最厉害的。”
念念闻言欢快地扑棱着翅膀,绕着房间飞来飞去。
东山宗的信鸦是一种神奇的灵兽,生长在神秘的迷津森林。几百年前,林家先祖外出除妖时在一群苍鹰口中救下了一只偷跑出来的小乌鸦。为了感谢林家先祖的救命之恩,那只名为“花花”的小乌鸦便与林家先祖结契,自此,花花及其后代便成为了林家的信鸦,负责为东山宗打探并传递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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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东山宗弟子在十七岁时都会得到一只信鸦。信鸦们灵性十足,只认东山宗的身份,不认人,若主人离开了东山宗,信鸦便会与其破契,不再受其驱使。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方里萝连忙改口道:“念念,我的意思是你肉嘟嘟的很可爱。”
好哄的念念双眼发亮,飞到方里萝的肩上,热情地在她的右脸上蹭来蹭去,惹得方里萝身上发痒,缩起脖子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
林雾行正色道:“念念过来,不能随便蹭漂亮姐姐的脸。”
风起递去一个探究的眼神,这话听起来有点怪,很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念念蹭过不少人的脸,在大街上看见好看的人都要去勾搭一下,也没听他家少主说过不能蹭。
念念不听,换到左边继续蹭方里萝的脸,蹭完脸又去蹭脖子。方里萝笑得更欢了,没去细究林雾行的话。
叶落未满十七,没有自己的信鸦,看着念念与方里萝十分亲近,心里痒手也痒,一把掐住念念的脖子把它抢了过来,放到手心里揉捏。
念念嘎嘎叫了两声,晕了过去。
方里萝惊道:“它怎么了?”
林雾行瞥了一眼念念:“它装的。”
见方里萝仍面露担心,林雾行从叶落的手里接过念念,念念立刻生龙活虎地飞了起来。
叶落埋怨道:“每次都来这招,对喜欢的人热情得像是喝了两斤酒,不喜欢的就装晕。”
风起笑他:“原来你知道念念不喜欢你啊。”
叶落瞪他:“你去死行不行!”
风起左右摇晃着身体:“我就不死,我有信鸦,舍不得死。”
两人站起来又是一顿好打。
念念大概觉得他们两个很是吵闹,站在林雾行的肩膀上,一人一鸟相对无言,实际上在以奇怪的方式交流着。不一会儿,念念便飞走了。
林雾行拿剑起身:“风起叶落,奇鹤道长的死因尚有疑点,我们兵分两路。我去找风吹雪,你们去找风金的下落,有事信鸦联系。”
正在互殴的风起和叶落百忙之中应了一声,从屋里打到屋外,从楼上打到楼下。
林雾行早已习以为常,带着方里萝走了。方里萝却发现他们走的那条路并非去往鬼虫谷。
她担心林雾行开始怀疑她的身份,而他热情邀请她同行就是为了寻找她是风金的证据!
方里萝试探着问:“风金那边有什么下落?”
林雾行的语气稀疏平常:“她隐匿在市井之中,没什么下落。”
方里萝松了口气,又问:“除了你和流原两派,还有人要抓她吗?”
林雾行说道:“准确来说只有我,流原两派人手不足,且对我有恩,这才求助东山宗帮忙抓人。至于其他宗门,他们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都是煽风点火看热闹的,并不是真的帮忙。”
原来,她只需要提防林雾行一人就行了。
方里萝问道:“你能不能把我招入麾下,让我跟着你一起抓风金?”
她会做一个最得力的助手,致力于传递各种风金的假消息。她在北边,就跟林雾行说风金在南边;她住在荷花街,就说风金住在某个不知名的山坳里。总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人会怀疑林少主身边跟着一个反派风金。
林雾行笑道:“求之不得。你的衣食住行我全包了,每天还有银子拿。”
方里萝:“我可不是为了钱,只是有一颗惩恶扬善的心。”
林雾行:“我就是看中了你这颗善心。”
方里萝开始当一个殷勤的狗腿子:“林少主喝点水……林少主坐下来歇会儿……要捶背不?要捏手不?”
“林少主,你的梨膏糖我能吃点不?”
6. 高空遇险
方里萝和林雾行行至十里,眼前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峰。山峰高耸入云,峰顶云雾缭绕,宛若仙人圣境。半山腰处隐约可见一条黑色长蛇从一峰咬向另一峰,尾端缀着一个人影,像荡秋千似得在空中飞快地滑出一道弧形。
林雾行御剑去找那人影,很快便归来:“是风吹雪,她等会就下来。”
方里萝:“你带着她一起下来啊。”
林雾行一怔,笑道:“她不上我的剑。”
方里萝心里想笑,林少主好像被嫌弃了。
不多时,那条百草的藤蔓带着风吹雪一路落到了山脚,动作轻盈得像是一片随风飘扬的绿叶。
风吹雪身穿素雅的绿色长衫,袖子和裤脚都被撸了上去,背着一个竹编背篓。她刚落地,方里萝就迎了上去,一边帮她取下背篓,一边说着:“风吹雪,你太厉害了,爬那么高都面不改色。”
风吹雪看着方里萝,似在回忆。
“哦……”方里萝这才想起介绍自己,“我叫方里萝,是一个散修。”
风吹雪挑挑眉,移开目光,把背篓里的草药全部拿出来分类摆放:“找我有事吗?”
方里萝看向林雾行,见他走上前说道:“吹雪姑娘,我们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她叫,烧鱼一番。”
风吹雪整理草药的手顿住,随即问道:“你们找她做什么?”
林雾行回道:“我们找她通灵。”
风吹雪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但并未多问,低着头继续整理草药,就在方里萝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风吹雪开口道:“我上次见她是两年前,那时她手持约七尺长的紫檀木杖,顶端是一个木头玄鸟,身上斜挂着一个盘子大的单面红腰鼓,白皮鼓面上画着一横一竖两道复杂的红色祭文,中心还有一个蓝色龙纹,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好,已经很详细了。”林雾行十分感激地笑笑。他早就在风吹雪开口时唤来了念念,念念听完后哑哑地叫了两声,飞走了。
但方里萝却是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笑嘻嘻地凑在风吹雪身边,指着她的右手腕问:“风吹雪,你这个藤蔓仙器到底有多长啊?”
风吹雪平静道:“不知道,反正够用。”
方里萝又随便指着一捆草药:“风吹雪,这个叫什么啊?”
风吹雪头都没抬:“石上莲。”
“那这个呢?”
“黄精。”
“还有黄色的,像花一样的那个叫什么?”
“连翘。”
风吹雪走到哪儿,方里萝就亦步亦趋地跟到哪儿,总是恶作剧般从她身后探出头,兴致勃勃地问东问西,一向冷淡的风吹雪竟然出奇得有耐心,对方里萝有问必答。
两个人沉浸在一问一答里,全然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人。林雾行心中苦闷,走到方里萝身边,以手掩嘴,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
声音不够大,方里萝没有反应。林雾行捂住胸口,用力地咳嗽起来,这次终于引起了方里萝的注意。
“你怎么了?”方里萝问道。
林雾行清了清嗓:“嗓子有点干。”
方里萝立刻转头:“风吹雪,他嗓子干应该吃点什么药?”
风吹雪瞥了他一眼,淡然道:“喝点水。”
“哦,风吹雪说让你喝点水。”
林雾行:“……”
不知等了多久,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风吹雪想趁着天亮再采一些药材,被晾在一旁无人理会的林雾行终于听到方里萝说走了,但她说的却是:“啊,你怎么还没走啊?”
林雾行:“……我,我在等你一起走。”
方里萝:“等我做什么呢?”
“等你一起去找烧鱼一番。”林雾行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不是说好我们一起查明真相吗?”
方里萝愕然。她随口说出的话,林雾行竟当真了。罢了罢了,他是长得好看的捕快,她是十恶不赦的凶手,她和他在一起除了有生命危险,其他什么危险也没有。
方里萝:“行,但你要听我的。”
林雾行连连点头,张开嘴笑了。
许是烧鱼一番不好找,念念一直没有回来报消息。方里萝想着这将是一场远行路,便打算回趟家收拾东西,只是这位林少主有点难办。
“我想回趟家,要不你先去找风起叶落,等念念那边有消息了,我们再在荷花街汇合。”
林雾行却道:“我得和你一起回家。”
方里萝:“……请你自重。”
林雾行笑道:“方里,你误会我了。你不知道念念何时会带回消息,总不能让你天天去荷花街上守着吧。我跟你一起回家,认认路,到时候一有消息我就去你家找你,这样好不好?”
林雾行的话不无道理,可是带他回家就是带狼入羊窝,风险太大,万一哪天她的身份暴露了,连老巢都会被一锅端了。
方里萝便道:“那你去荷花街找间客栈住下,我每天去找你一次,一有消息我们就动身,怎么样?”
再坚持下去只会让她觉得被冒犯,林雾行便道:“好,那我们现在回荷花街?”
方里萝点点头。
一想到回去还要再走十里路,方里萝双腿发软,揉了揉膝盖,可怜兮兮地说道:“你能御剑带我回去吗?我脚疼得很。”
林雾行看了一眼她的膝盖,又看了看她的脚,笑道:“我正有此意。”
两人像上次一样面对面站在剑上。这次起步平缓,方里萝依旧一手捏住林雾行右上臂的衣服,一手捂着眼。
林雾行是万万不敢随便碰她的,但又怕不安全,便说:“方里,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柱子,扶哪儿都行。”
高空之中大风刮过,方里萝没听清楚他的话,大声喊道:“你说什么?”
林雾行加大了声音:“我说,你扶着我。”
方里萝只顾着紧张了,没去细想他的话,回道:“你又不怕高,却要我扶着你,你还是不是人?”
林雾行反应了一会儿,哭笑不得。她想到哪里去了,他只是担心她站不稳摔下去,不是他需要被别人来扶的意思。
算了,解释不清楚。
“冒犯了,方里。”林雾行在她耳边喊道,随即右手紧握住她的左小臂,又往她面前走了走。
方里萝的心猛缩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他突然的触碰。
五年前,她随师父去东山参加八方来会,师父也是这样握住她的胳膊,当时她悬着的心立刻放回了肚子里,甚至还敢通过指缝观察沿途飞快变化的风景。
那时她的感觉是安心里带了些害怕。
现在她的感觉,是害怕里带了点安心。
林雾行见她没有抗拒,嘴角不自觉扬起,只顾着看她,以至于没注意前方隐匿在黑夜里的巍峨高山。
他大惊失色,快速将方里萝扯到怀里,将剑急速调转了方向,在高空中划出一个圆形,擦着山峰的边缘呼啸而过。
惊险的时刻过去,林雾行紧张得胸口剧烈起伏,圈着方里萝的那条胳膊不自觉紧了又紧。
事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也就是在剑调转方向的那一瞬间,方里萝迫于惯性睁开了眼睛。万丈高空之上,漫天的黑暗突然袭来,张开血盆大口像要把她吞噬,脚下村镇的点点灯光像跳动的鬼火,跳得她头晕目眩。
“我要下去!”方里萝紧闭着眼,把脸埋在林雾行胸口,声音颤抖。
两人刚落地,方里萝的双腿软得站不住,快要从林雾行的怀里滑下去,被林雾行急忙捞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林雾行的声音在抖,心在抖,放在她后脑勺的手更是在抖。
“别害怕,方里,落地了。”
方里萝的眼泪已经洇湿了他胸前的衣服,在他怀里不停地抽泣,哭得林雾行的心都在发疼。
“我再也不敢了。”方里萝抬起头,眼泪哗啦啦地流,像是从筛网里漏出来的水帘。
突然觉得头发松松散散,方里萝摸了摸发髻,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来了。
“头巾也被吹跑了。”
林雾行既心疼又觉得好笑,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我赔你一个新的。”
“我那条也是新的。”方里萝委屈死了。
还没戴热乎呢就掉了。
林雾行笑道:“那我赔你两个、三个、四个……你要多少我买多少,只要你别生我的气。”
方里萝第一反应是这得花多少钱啊。白花花银子的重量把她砸醒了。
意识到她还在林雾行的怀里,方里萝猛地一下弹开:“买!到荷花街你就给我买。”
“买,买。”
到底还是走了两里路。刚到人声鼎沸的荷花街,方里萝就钻进了一家高级成衣店,让掌柜的把店里最贵的头巾拿出来。
富贵人家都戴金银玉簪,头巾这种东西不值钱,一般都是从旧衣服上裁下来的,或者用制新衣剩下的布料做的,很少有人专门去店里花钱买,也很少有店铺卖。但有些成衣店会将布料物尽其用,制成精美的头巾、手帕和发带等饰物。
林雾行看着她试戴样式各异的头巾,突然明白了他那严肃的爹陪他美丽的娘逛首饰铺的时候为什么总是笑着。
只不过,方里萝从不询问他的意见,她认真地对着店里的铜镜左右相看,觉得自己戴哪条好看就买哪条。
她最终挑了一个轻粉色缀着蓝白碎花的绢布头巾,和身上的粉衫正相配。
得到补偿的方里萝心里舒坦多了,瞧着林雾行都顺眼了些。
林雾行说道:“多买几条吧,可以再选几件衣服搭配。”
方里萝大跨步走出店门:“谢谢你了,但我只需要一个头巾。”
第二天傍晚,半死不活的念念飞进了林雾行宿下的客栈,看样子累得不轻,刚和林雾行汇报完消息就躺在他床上睡着了。
晚饭过后,方里萝出来消食,顺便去找林雾行打探消息,得知念念找到了烧鱼一番,方里萝打算明天一早就动身,但林雾行看了看睡着的念念,提议明天下午再走。
等到隔日下午,方里萝把要用的东西和重要物品都装进了乾坤袋,刚走出院门准备和邻居夏婆婆打声出远门的招呼,就见一向清静的巷子口热热闹闹地聚集了不少人。
有妇人的声音热情地喊着:“小公子年岁几何,有无婚嫁啊?”
一男人大笑:“小公子看我,小女年方十六,正是适婚的好年纪,你快随我回家成亲去吧。”
巷子口金子铺的王娘子感叹着:“啧啧啧,这公子长得真俊,婶婶虽然年纪比你大,但婶婶金子多啊,你跟着我过不吃亏。”
“这小脸儿,我摸摸,哎呦又白又嫩!”
“我量量这腰有几尺。”
方里萝大惊,光天化日之下有人竟然公然调戏美男,大胆!
她也去。
方里萝走到人群最外围踮起脚,只见巷子口右侧街边,林雾行脸色微红,模样娇羞,局促地站在一辆精美雅观的白马雕车旁边,浑身上下像是长满了虱子一样挠啊挠。
“非礼勿动,婶婶,非礼勿动。”
“勿什么动啊!婶婶什么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
方里萝看见王娘子拍了一下林雾行的屁股,说有弹劲儿;徐娘子用手丈量他的腰,说真细;郭屠夫在掐他肩膀和大臂的肌肉,又在他的胸前摸了一把,说真结实,适合给他当女婿。
天呐,要是叶落在这儿可不得把他们都砍了。
“方里!”林雾行向她招手,艰难地拨下一只只试图伸到他脸上的手,挤开人群把她拉到了马车后面,从车里搬出来一张踩凳。
“快上车。”
方里萝就这样被连推带拉地上了马车,林雾行紧接着大跨步上来,啪地一声关上了厢门,把那些大叔婶子们劝他别走的声音隔绝在外。
接着,他掀起马车前窗的帘子,伸出右手在那马夫的背上划拉了三下,马车开始向前走动。
林雾行这才长舒一口气,用手背沾了沾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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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细汗。
方里萝看着他那副劫后余生的狼狈模样,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林雾行,以后你再来荷花街可要小心了,别被人掳走当小夫君了。”
林雾行表情哀怨:“方里,连你也打趣我。”
方里萝笑够了,开始观察起马车。这马车内部就像一间宽敞的卧房。人从车后面那扇门进来,正对着的是一个可供两人并肩躺下的卧床,上面铺着枕头和绣着金丝的薄被;马车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扇对开门窗户,窗下是两排铺着绸缎垫子的长座,其中一个长座中间摆着一张小茶桌。
方里萝问道:“你这车从哪儿雇来的?这么气派。”
林雾行回道:“不是雇的,我让念念回东山宗传信,让人连夜送过来的。”
方里萝惊讶道:“这么快。”
念念昨晚才回来,东山镇距离荷花街将近千里,过来至少也要四五天,这马车却隔天下午就到了。
林雾行道:“此车名叫百里辇,一日可行五百里。昨天跑了一夜,才过来没多久。”
方里萝看了眼完好无损的茶桌:“跑那么快,这车要颠散架了吧?”
林雾行笑道:“这个表面上是马车,实际上是一件灵器,开启后整个马车离地一掌,速度再快车身都无碍,人在马车里更是如履平地。”
他掀开了前窗的帘子,继续道:“方里,你来看。”
方里萝挪到窗边往前看,驭座上坐着的马夫竟是一个陶俑假人,那陶俑背后刻有一个圆形铁盘,圆盘上面有一长两短三根铁针,分别指向不同的数字和方向。
“这圆盘是什么?”方里萝好奇道。
林雾行耐心解释:“圆盘是用来控制马车的。那三根铁针里最长的那根指的是方向,中间那根表示距离,最短的那根代表速度。圆盘中间的按钮代表让马车随便走,还有车夫旁边的那个轮盘,那是用来自己驾车用的。”
方里萝惊叹万分,如此一来,这马车,不,是这灵器就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可以自行到达目的地,也可以由人来亲自控制。
“这么好的东西,一定很多人想要。”
如果水云师叔还在,她一定砸锅卖铁买下这件灵器送给他,让他舒舒服服地坐着马车去遨游天下。
“可惜只有这一个。”林雾行笑道,“其它的好说,只是那匹白马是玄冰铁制成,不可多得。”
方里萝张了张嘴巴,趴在前窗上朝前看,没想到车头那匹威风凛凛的白马竟也是假的,动起来跟真的一样,连毛发都栩栩如生。
“方里。”林雾行突然喊道。
方里萝回头:“嗯?”
林雾行低下头,温声道:“对不起,那晚我御剑差点撞到山,吓到你了,以后这马车就给你用。”
方里萝一怔,他特意推迟到今日下午再动身,就是为了等这马车过来,好让她坐吗?
那天天黑,谁也没想到前面会有一座那么高的山,方里萝自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不用了,那天你也吓得不轻。而且你已经给我买过头巾了。”
林雾行紧接着道:“头巾是因为我才丢的,我自然要买给你。那天让你受惊了,是我不好,这车是我送给你赔罪的。”
不知为何,方里萝的脸突然有点发热,用手捂了捂脸,低头道:“不用了,我只要头巾就够了。”
林雾行坐近了些,看着她头上戴着的那条粉色蓝碎花头巾,刚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就见方里萝急忙往旁边挪,眼睛看向别处,说道:“我真不要,你再说我就下车了。”
“别。”林雾行伸出手就要拦,“我不说了,你需要用的时候就拿去。”
方里萝轻轻“嗯”了一声,依旧躲避着他的目光。
车内突然陷入安静,方里萝轻声道:“林雾行,你对我,是不是太好了点?”
“好吗?”林雾行反问道。
素不相识,他却信任她帮忙偷骨灰,请她吃饭,以看风景的名义邀请她一起找风吹雪和烧鱼一番查明真相。她怕高吓哭了,林雾行紧张得把她抱到怀里哄,不停地道歉,给她买头巾,送她百里辇。
简直好到让方里萝害怕了。
“你别对我这么好了,我没什么东西回报你。”
林雾行的嘴巴动了动,垂眸道:“我不觉得我对你很好,我只是做了些我该做的,想做的,不用你回报我。”
方里萝看向他,问:“那换成别的姑娘呢?你也会这么对她吗?”
林雾行看着她,沉默了。
片刻后,林雾行轻声问道:“你讨厌我这样做吗?”
方里萝摇摇头,声音越说越低:“我,我怕你图谋不轨……”
图钱,她没有;图色,她可能有点姿色;图命,这个她真的有!
林雾行被她逗笑了:“我图跟你在一起开心,这算图谋不轨吗?”
“这——当然不算了。”方里萝看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别过头不去看他,“但是你以后别对我这么好了,不然你以后对我不好了,我会难过的。”
万一以后林雾行发现她就是风金,会不会气得哭出来?不是没这种可能,他看起来像是会被气哭的人。
方里萝捏起大拇指和食指,说道:“你对我好一点点就行了,我也对你好一点点。”
林雾行低着头笑,偷偷看她。她说起来话总是神采飞扬,带着孩童的纯真和少女的娇俏,像神秘山谷里刚化作人形的精灵,让人感到开心,又让人很想逗逗她。
“嗯,那你给我揉揉腿。”林雾行向她伸出左腿。
方里萝难以置信,踢开他的腿:“让你对我别太好,不是让你虐待我。”
“噢,这样啊。”林雾行收回腿,双手撑在身后,摇头晃脑,最后笑道,“那你想想还能为我做点什么吧。”
方里萝猫着腰,飞快地挪到茶桌旁边坐下,擦了擦桌上她盯了很久的红苹果,咬了一口:“我能帮你解决掉吃的,这些都不能放,可容易坏了。”
林雾行笑出声,无奈得直摇头。
7. 偶遇青岚
夜色如墨,百里辇内点起一盏暖黄的烛灯,马车慢行在偌大的树林里,凉风习习,四下无人,周围只有玄铁马蹄的哒哒声和鸟儿的啁啾声,十分助眠。
方里萝是被林雾行叫醒的,醒来的前一刻她正在梦里啃鸡腿儿,醒来后哈喇子流了一嘴。所幸林雾行没有多问,只是笑着递给她一副手帕。再看她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薄被,方里萝顿感惊慌,她竟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的。
林雾行没有对着追杀令上的画像研究她的脸吧?
再胡思乱想也为时已晚了,两人在杉井镇歇下,把百里辇停放在了街头专门帮人看顾马匹的地方。
赶了半天路,总算见到了鲜活的人气儿。热闹的花街上人来人往匆匆,晚饭时分饭香四溢,小摊贩们大声吆喝着叫卖,饭馆跑堂的把抹布随便往肩上一甩,热情地站在门口招揽生意。
方里萝和林雾行都没什么胃口,随便找了一家街边面馆,各要了一碗炝锅面。
正默默吃着,林雾行突然说道:“方里,你在这等我一下。”
他很快就拿着一把糖葫芦回来了,递给了方里萝一个。
“吃点糖葫芦,开开胃。”
看着酸甜的糖葫芦,方里萝嘴里不自觉地流口水,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喜滋滋地笑:“好吃,你也吃。”
见她笑了,林雾行才拿起一串糖葫芦吃。
街市喧嚣,他们的周围却安静得格格不入。两人专心吃着,偶尔相视而笑,糖葫芦是甜的,心里也都是甜的。
最后两个人把没动的糖葫芦分给了路边的小孩儿。
那些半大的小孩子们手里拿着糖葫芦,兴奋地尖叫,围着方里萝和林雾行绕圈跑,逗得两个人喜笑颜开。
一片欢声笑语中,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显得十分违和:“去去去,没钱你吃什么饭!别耽误我做生意。”
方里萝转身去看,不远处的小饭摊前站着一个局促的白衣少年,看起来和叶落差不多大,面色涨得通红:“我只有两文钱,你给我做半碗面就行。”
“都像你这样,我生意还做不做了?快走快走!”饭摊老板不耐烦地挥挥手,驱赶声吸引来不少看热闹的食客目光。
那少年的脸更红了,低着头快步跑开,路过林雾行身边时,不小心撞上了林雾行的半边身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少年弯腰连声道歉,抬起头,表情忽然变得欣喜,“林少主,你怎么在这儿?”
林雾行和方里萝对视一眼,茫然道:“小兄弟,你认识我?”
白衣少年脸上掩不住的惊喜:“当然啦,你是东山宗的林少主,我们流派弟子都认识。”
方里萝下意识地去摸面罩,又因为行为太过突兀而放弃。老天爷,她这是什么运气,已经跑到几百里开外了,居然还能遇见流派弟子,是不是要她跑到天涯海角才行?
“哦,忘了介绍,我叫青岚。”那少年说道。
青岚……
这名字有点耳熟,方里萝想起那天她去大雁山偷骨灰,偶然路过一间屋子,听见有人怒其不争地大喊:“青岚!你非要闹到人尽皆知,不可开交的地步才肯罢休吗?”
青岚撕心裂肺地喊道:“没错,我就要杀了风金,为奇鹤师兄报仇!”
当时方里萝听到这句话,悻悻地逃走了,后面的话没有再听,但她已经知道这个青岚对风金的恶意极大。
青岚注意到方里萝,收起笑容:“这位姑娘是……?”
受到关注,方里萝立刻老实了。
林雾行介绍道:“这位是方姑娘。”
方里萝向青岚点头微笑,不敢大笑,不然会和追杀令上的画像有八分像。
纵然如此,青岚还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林雾行,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忽然喜道:“好般配!原来两位是道侣。”
“……不是。”方里萝咬牙假笑。
林雾行倒是笑出了声音,拍了拍青岚的肩膀,语气里掩不住的笑意:“走,青岚兄,我请你吃饭。”
方里萝在后面牙都咬碎了。
三人来到了街中心的一家酒楼。林雾行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青岚兄,想吃什么随便点。”
青岚看着眼花缭乱的菜单,却只要了一碗云吞面。饭一到,他就狼吐虎咽地吃了起来,看样子饿得不轻。
为了不引起青岚过多的注意,方里萝默默坐在一旁打量着他。他看起来是十七八岁的文弱书生,面色苍白,身形瘦削,这个年龄比流派第二批招收的弟子大,但又比第一批招收的弟子小。
但不管青岚是哪一批入门的,流派的人一向都是结伴而行,他却独自一人跑到了三百里之外的杉井镇,身上穿的也不是流派弟子的水蓝色山茶花纹校服,而是脏兮兮的白衣。
林雾行显然也心有疑问,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便问:“青岚兄,你怎么独自跑到这里了?”
青岚急忙咽下一口热汤,烫得他捂着脖子呲牙咧嘴,待嘴里清净后,他才开口,却是答非所问:“林少主,方姑娘,我是偷跑出来的,如果流派的人向你们问起我,还请两位一定为我保密。”
林雾行与方里萝对视一眼,问道:“这又是为何?”
青岚突然把碗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脸上掩不住的愤怒:“我要去抓风金,为奇鹤师兄报仇!可我灵力低微,千衡师兄不许我下山,担心我白白葬送了性命,我只能偷跑出来。”
方里萝注意到他称呼奇鹤和千衡两位道长师兄,心下知晓青岚是首批入门的弟子,可她对青岚一点印象也没有。
林雾行又看了眼方里萝,见她表情沉思,便转而劝慰青岚:“千衡道长的顾虑不无道理。青岚兄,东山宗已经在全力寻找风金了,想必很快就有下落,你还是快回大雁山吧。”
“不!”青岚的声音突然提高,紧紧抓住了林雾行的胳膊,“林少主,让我跟着你一起找风金吧,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为师兄报仇!”
方里萝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反复喊着一个字:冤,冤,冤啊。
“我……”林雾行一时语塞,飞快地瞟了一眼方里萝,“我已经让别人去查风金的下落了,我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带着你不方便。”
见林雾行有些为难,青岚倏然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把林雾行吓得快要跳起来,急忙去拉他:“青岚兄,快起来,有话好说。”
青岚执意不起,眼含热泪,哭道:“林少主不知,我是孤儿,在大街上饿得快要死了,是奇鹤师兄路过给了我一口吃的,把我带回了大雁山。我资质平庸,没有仙缘,但他还是向师父求情收下了我。奇鹤师兄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无辜惨死在风金手里,我就算不要这条命也要为他报仇血恨!”
青岚向前跪走几步,紧抓住林雾行的长衫,近乎乞求地说道:“林少主,千衡师兄有病在身,维持流派已是不易,面对风金那是有心无力,你消息灵通,一定能最先知道风金的动向,青岚求你了,就带上青岚吧。”
青岚说着说着就要磕头,吓得林雾行急忙去捞他起来,却还是晚了半步。
林雾行觉得他接了一个烫手山芋,求助般看向方里萝。
方里萝瞪他一眼,心里暗骂,谁让你带着他来吃饭的?这下好了,粘上你了。
“你先起来。”林雾行说道。
青岚看着瘦,实际上挺沉的。林雾行废了好些力气才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叹了口气:“我真的有私事要做,不能带你。你放心,有什么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放出来。”
话音刚落,青岚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哭得那叫一个凄惨。林雾行无奈扶额,方里萝更是一掌拍上了自己的脑门,恨不得把自己拍晕过去。
旁边的食客闻声而来,目光来来回回审视了方里萝和林雾行好几眼,最后弯下腰问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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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怎么了。
青岚不理,只对着林雾行哭:“林少主是好人,你的私事一定很快就会办完,马上就能去找风金,对不对?就让我跟着你吧。”
林雾行忽然眼眸一亮,道:“我的两个同伴正在找风金,要不然你去找他们,我这就问问他们在哪儿。”
青岚顿了顿,似有心动,结果又趴在了林雾行的腿上,拉住他的胳膊开始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哪个走投无路的小娘子求公子收留。
一声巨响,方里萝忍无可忍,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起来!”
林雾行被吓得抖三抖,青岚瞬间收住哭声,不用人扶自己就起来了,坐回座位的时候忍着泪抽泣了两声。
旁边的热心食客都被她的声音和表情吓退了,快步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吃饭。
再继续生气她的暴气都要被气出来了,方里萝平复了心情,说道:“第一,有话好好说,可以哭,不许再跪;第二,林雾行……”
“在!”被点名的林雾行立刻端坐,笑道,“有什么吩咐?”
看他那副谄媚的样子,方里萝在心里给了他一记白眼,问道:“要不我们带着他?”
林雾行心中一万个不愿意,摆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马车坐不下。”
方里萝瞪着他:“怎么坐不下了?”
再来三个人都能坐下。
林雾行嘟囔着:“坐是能坐下,就是人多走得慢,耽误事儿。”
我信你个鬼。
方里萝无奈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带他一起去找烧鱼一番,正好让他亲眼看看奇鹤道长的真正死因,比你到时候和流派费尽口舌地解释好使多了。”
林雾行仍在犹豫。青岚却眼明心慧,看出了谁当家作主,急忙道:“方姑娘,林少主,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方里萝对他挑了挑眉,皱了皱鼻子,林雾行忽然笑了,对青岚点了点头。
*
第二天,方里萝一行三人根据念念的描述来到了一个水面布满红色浮萍的湖泊前。
冷飕飕的凉风刮过,青岚打了个冷颤,谨慎地看向前方:“林少主,方姑娘,这里有点阴森森的,你们来这里找谁啊?”
林雾行无奈道:“青岚,我劝过你别跟来。”
青岚干咽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细细看去,这地方之所以让人觉得阴森,是因为它的四面都是高山,阳光几乎完全被高山完全挡住,只有日出时分才会有几缕稀稀疏疏的阳光照在西面的山顶上。
湖泊中心和后面都长着红色的水杉林,也幸好这里长的是喜阴的水杉,才能在这经久不见日光的地方长成一片森林。
方里萝忍不住问:“烧鱼一番真的在这片水杉林里吗?”
林雾行说道:“念念说它们只见到了一个女子背着一个蓝色龙纹腰鼓,不过念念从没找错人,应该就在这儿。”
“它们”指的自然是其他信鸦。信鸦们并不是孤军奋战,它们互相合作,消息共享,做事既高效还不会出错。
方里萝倒不是真的觉得念念找错了地方,而是难以置信烧鱼一番这么能跑,正常人会来这种鸟不拉屎、阴森恐怖的地方吗?
不会。
所以方里萝在心里默念烧鱼一番不是正常人。神婆果然与众不同,青天白日下放着好地方不去,偏偏跑到这么一个阴森僻静的地方,百里辇放这里半年都没人偷,亮闪闪的金子也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落层灰。
“先进去看看吧。”方里萝说道。
水杉林里透露出诡异的安静,连飞鸟都不曾有。一行人逐渐走到了森林深处,四面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水杉树,方里萝忽然发现他们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又是一阵阴凉的寒风刮过,青岚缩在林雾行背后,怯怯诺诺地说:“林少主,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啊?”
8. 烧鱼一番
林雾行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岚,别自己吓自己。”
青岚却拽过林雾行的胳膊搭在腰间,整个人快要钻到他的怀里,声音颤抖:“真的有哭声。”
“我也听到了。”方里萝说道。
那女子的哭声很细微,甚至还有点虚弱,气若游丝,像将死之人的残喘,若即若离地弥漫在耳边。
“林少主,救命啊……”青岚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动了暗处的敌人。
“该喊救命的应该是我吧。”林雾行无奈地看着怀里的青岚,自己的腰正被他死死地抱住。他平时从不与人这样亲近,现在只觉得浑身别扭。
方里萝抬起头:“声音好像是从上面传来的。”
林雾行趁机推开青岚:“我御剑看看。”
方里萝点点头,也没有呆站在原地,而是仔细辨别那哭声的来处,凭借直觉向前慢走。
那女子的哭声仍在继续。向高处放眼望去,视线被密密麻麻的红杉叶遮挡,但那女子似乎能看见方里萝,凄惨的哭声逐渐转为雀跃的呼救声。
方里萝停住脚步闭眼辨听,大致分辨出了那女子所处的方向,碰巧林雾行御剑归来,他飞到了水杉林上空,只能看见红色的水杉叶。
“林雾行,她在我们的左前方。”方里萝说完位置就跑了过去。
看见有人来了,那女子的声音愈加激动:“苍天啊!终于见到活人了。几位侠士,我的恩人,快帮忙把我放下来吧。”
三人抬头看去,一抹挣扎着晃动的红影混在红叶里,难怪旁人找不见她。
林雾行手指微动,巽风剑便自动出鞘,在空中快速地转了几个圈,利落地斩断了绑在红衣女子身上的绳子。红衣女子瞬间失重下坠,惊恐的叫声响彻水杉林。
方里萝抢在林雾行前面,一个脚蹬地,抱住红衣女子安稳落地。
“还好吗?”方里萝问道。
红衣女子顾不上回答,双腿疲软地跌坐在地上,接连呼出好几口长气后,她手脚乱舞,大叫道:“我要把全天下的树都砍了!”
她的脸上不知是劫后余生的泪,还是恐惧惊慌的汗。方里萝蹲下身去,拿出手帕给那女子擦了擦脸。那女子浑身一怔,怒气也消了几分,接过手帕自己擦脸。
方里萝正欲说话,身后传来两个男人大着舌头讲话的声音。红衣女子如见鬼魅,忙不迭地爬起来,躲到了方里萝的身后,只露出一双瞪着的眼睛:“妖怪来了,就是他们把我绑到树上的,还说要吃了我。”
话音未落,那两个声音的主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他们一个瘦高个,一个矮胖儿,衣衫破烂,头发粘连成缕,活脱脱的乞丐相。
那瘦高个红发青脸,怀里抱着几根长木条。矮胖儿黑发绿脸,怀里抱着两块大石头。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边聊边走,突然看见前面有四个人,那是大石头不要了,长木条也不要了,像看见了珍馐美馔一样,眼露贪婪地看向方里萝一行人。
矮胖儿伸出满是绿色粘液的长舌头,舔了一圈嘴,窃喜道:“大哥,今天我们的伙食可就丰富了。”
瘦高个将一头红秀发甩到身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今天咱哥俩就让这些凡人见识见识,什么叫人间险恶。”
话罢,瘦高个和矮胖儿迈着吊儿郎当的步子,呲牙咧嘴地向四人走来,活像一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街头痞子。尽管如此,青岚还是害怕得缩到了林雾行的胳肢窝下面。
凶神恶煞的瘦高个和矮胖儿走到四人面前,叉起腰,将他们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通。
矮胖儿:“大哥,他们怎么不跑?”
瘦高个:“他们懂事儿,知道自己跑不出咱哥俩的毒手。”
矮胖儿:“可是他们四个人,我们一顿吃不完吧。”
瘦高个:“那个缩到别人后面,穿红衣服的女的,咱哥俩早就说好了烤着吃。这个紫衣服的大高个儿细皮嫩肉,清蒸!粉衣服的那个女娃娃跟他一样,也蒸着吃。白衣服的那个怂货腌起来!”
矮胖儿深表同意:“那动手吧。”
瘦高个:“动手!”
只听“咚咚”两声巨响,瘦高个和矮胖儿捂着鼻子倒在地上,唧唧哇哇地痛叫。
方里萝嫌弃地看着自己的拳头,那矮胖儿脸上不知道沾上了什么恶心的绿色液体,搞得她的手又臭又黏。
红衣女子谨慎地探出头,捏着鼻子,把方里萝的手帕塞到了她手里。
瘦高个也被林雾行打得不轻,脸上簌簌地往下掉碎屑,像是胭脂粉擦多了。
趁着瘦高个和矮胖儿疼得没反应过来,林雾行拿起方才绑在红衣女子身上的绳子,把两人背对背捆坐在地上。
红衣女子这才大着胆子走出来,叉着腰,满脸神气:“让你们抢走我的腰鼓,还把我绑到树上,活该!”
“腰鼓?”方里萝凑了过来,“你是烧鱼一番?”
红衣女子闻言捋了捋略显凌乱的头发,正了正衣冠,得意地扬起下巴:“没错!我就是那大有来头,同时又小有名气的烧鱼一番是也。”
方里萝看着烧鱼一番,她一身红色粗布衣,鼻梁高挺,眼眸深邃,额前戴着一条彩线编织而成的抹额,头发上绑着六条颜色不一的布带,颇具神秘的异域风情。
“念念果然了不起。”方里萝喜道,“烧鱼一番,我们正找你呢。”
烧鱼一番:“找我干嘛?”
方里萝正想从乾坤袋里拿出骨灰,突然意识到身旁还有林雾行和流派弟子青岚,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想让你帮忙看看一个人临死前的场景。”
“好说。”烧鱼一番很是爽快地答应了,随后指着地上的瘦高个和矮胖儿,话锋一转,“可我的腰鼓被他们抢走了。”
方里萝蹲下身来:“两位,把她的腰鼓拿出来吧。”
矮胖儿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给!她就是一个江湖骗子,啥也不会。”
方里萝转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烧鱼一番怒道:“我骗子?是你们说只要我给你们算命,你们就把腰鼓还给我,放我离开这鬼地方,我可是正儿八经地算了,可你们言而无信,还要把我烤着吃了。”
瘦高个反驳道:“你是算了,可你算的对吗?你非说我们哥俩不是人,你对吗?”
烧鱼一番绝望地闭上眼,又绝望地睁开:“你们是不是没照过镜子?你们哥俩互相看看你们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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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高个和矮胖儿转身看向对方,皆是大惊失色,只见瘦高个满脸皱纹,红发竖生,鼻子又尖又长,像一棵水杉树;矮胖人则是脸大腮大,双眼凸出,香肠嘴儿,像一只癞蛤蟆。
原来他们刚才被方里萝和林雾行一人一拳,打出了自己的本相。
“鬼啊!”矮胖儿惊叫道。
“明明你更像鬼。”瘦高个很不服气。
两人把兄弟情深抛在脑后,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不休,都说对方长得丑。
林雾行嫌弃他们太吵,用剑鞘敲了敲两人的头,沉声道:“腰鼓在哪儿?”
矮胖儿谄媚地笑道:“大兄弟,你先把我们放了,我们才好还给你啊。”
打量着两人也跑不掉,林雾行用剑勾断了瘦高个和矮胖儿身上的绳子。矮胖儿捂着圆滚滚的肚子,嘴里不停地咕蛹着,接着从他的嘴里吐出来了一个带着绿色粘液的小鼓。
“呕呕呕——”那个味儿大的,众人皆捏住鼻子,差点晕死过去。
烧鱼一番的脸皱成了苦瓜,劝了自己半天,最后还是捂着鼻子,捏着腰鼓的绳子跑去湖边清洗。
瘦高个和矮胖儿走之前还不忘带上长木条和大石头。
方里萝有些不解:“你们拿木头做什么?”
瘦高个:“钻木取火啊。”
方里萝:“……这水杉林里都是木头,为何还要去别的地方捡呢?”
瘦高个瞪着眼睛:“这里可都是我的亲朋好友,我能烧他们吗?”
方里萝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又问矮胖儿:“那石头干什么用?”
矮胖儿:“当然是用石头把火围住喽,这样就不怕森林着火啦。”
方里萝想了想,又道:“那别烤着吃不就行了?”
瘦高个和矮胖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可是我们想烤着吃啊。”
……
“走吧走吧。”方里萝摆摆手,瘦高个和矮胖儿哒哒儿地走了。
话说那烧鱼一番终于洗干净了腰鼓,皱起鼻子嗅了嗅,腰鼓还是带着一股子恶臭味儿,烧鱼一番两眼发黑。
“哎呀,今天真是谢谢三位了,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今日就免费给各位看看相吧。”
说罢,烧鱼一番不容拒绝地将三人排成一列,先是绕着方里萝走了一圈,叽里咕噜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最后总结道:“虽为女子,但你很可能是纯阳之体。长相讨喜,但戾气太重,心性不稳,乃是仙魔共生之格。
若意志坚定,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但若是心性不稳,任由戾气发作,不仅会伤及自身,还可能为祸天下。”
方里萝听得满头雾水,反应过来后瞪大了眼睛:“好你个神婆!你都不认识我,张口就说我戾气重为祸天下啊,小心我揍你。”
“你看看你看看。”烧鱼一番抖了抖手,“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就恼羞成怒成这样,还觉得自己戾气不重啊?”
方里萝皱眉道:“哎!我可是救了你诶,为祸天下的人会好心救你吗?”
烧鱼一番坦然道:“当然会啊,我可是烧鱼一番啊。”
“……”
方里萝在一旁生闷气,不忘竖起耳朵听她怎么给林雾行看相。
9. 岭南水域
相比之下,烧鱼一番对林雾行的评价可高多了:“好秀美的一张脸!这位公子福泽深厚,心无杂气。只可惜身为男子,却是个极寒极阴的体质。不过,若遇良人,在这滚滚红尘里完成此生命题,便可化解。”
“极寒极阴?”青岚喃喃自语,接着笑问,“我也是极阴体质,冒昧问一下,林少主是哪天生辰?”
林雾行说道:“七月十五,中元节。”
青岚低语:“怪不得。”
而这边的烧鱼一番若有所思,忽地双眼发亮,甚是激动地牵起方里萝和林雾行的手合在一起,语气虔诚:“两位正是天赐佳缘啊。”
“你别乱说。”方里萝迅速抽回手,抬头望天,不忘偷瞥林雾行,见他对烧鱼一番微微颔首,笑道:“承您吉言了。”
他果然对她图谋不轨。
方里萝睁大眼睛:“林雾行,你在胡说什么啊!”
林雾行无辜道:“她说我福泽深厚,我说承她吉言呀。”
方里萝:“……哦。”
林雾行凑过来,笑道:“方里,你想哪里去了?”
四目相对,方里萝略显慌张地移开视线,自言自语:“可恶!”
烧鱼一番看完热闹,对青岚说道:“别管他们,我给你看相啊。”
青岚却用胳膊把脸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我不看!我们流派从不信面相之说。”
若是信了,那就没有流派和原派之分了。
烧鱼一番却道:“我看的不是面相,而是众生相。”
“不管什么相我都不看。”
烧鱼一番却坚持要给青岚看相,两个人推搡了半天,最后还是方里萝上前阻止。在场的人里,恐怕只有她这个前原派弟子能理解青岚不看相的原因了。
“好吧。”烧鱼一番妥协道,“那就不看了。对了,你们让我帮的忙具体是什么?”
方里萝和林雾行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林雾行拿出装有奇鹤道长骨灰的纸包,递给烧鱼一番:“我们想请您帮忙看看这骨灰的主人临死前的场景。”
听见骨灰二字,青岚立即迎了上来,看向方里萝和林雾行的眼神也带了点怀疑:“这是谁的骨灰?你们为什么要拿骨灰给术士看?”
“与你无关。”方里萝把青岚扯到一旁。
林雾行再次问道:“烧鱼一番姑娘,可以帮我们吗?”
烧鱼一番原地徘徊许久,叹道:“可以是可以,但我现在有心无力啊。”
方里萝急问:“何出此言?”
林雾行想了想,说道:“姑娘放心,事成之后必有重金酬谢。”
“别。”烧鱼一番举手打住,“你们救了我,还帮我要回了腰鼓,我帮你们是应该的,不要钱。只是,我用来作法的玄鸟杖前几天被抢走了,没有法杖,那些高深的术法便使不出来,所以……”
方里萝说道:“在哪儿?我给你抢回来。”
烧鱼一番蹲下来,颓然道:“说得容易,那岭南水域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
“岭南水域?”青岚嘴角微动,发出的声音几不可闻,但还是被方里萝听到了。
“青岚,你知道那地方吗?”方里萝问道。
青岚喃喃道:“总觉得在哪儿听过,但我记不清了。”
林雾行说道:“听闻岭南水域是上古留存下来的一片仙灵地,内有奇珍异宝无数,是绝佳的修炼圣地,玄门百家可谓对其心生向往,但从没听说过有人去过岭南水域。
姑娘,你是如何知道那地方就是岭南水域的?”
烧鱼一番回道:“起初我并不知道,是十三娘娘主动提起,我才知道的。”
方里萝一向消息闭塞,此时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便问:“十三娘娘又是谁?”
烧鱼一番:“十三娘娘当然是掌管岭南水域的灵女喽。”
一想起十三娘娘,烧鱼一番顿时变得像霜打的茄子,更丧气了:“想当初我误入了岭南水域,十三娘娘让我给她算上一卦,我这人心眼儿实啊,没多想就给她算了。
谁知道那家伙不仅把我吊在树上三天三夜,饿得我两眼昏花,手脚无力,还把我的法杖夺走了。”烧鱼一番越说越气,最后往自己脚上愤怒地锤了一拳。
“这个十三娘娘的修为一定很高吧?”方里萝问道。
既然是仙门百家趋之若鹜的修炼圣地,那自然少不了你争我抢,但十三娘娘却将岭南水域的位置保护得极好,这必定是修为极高之人才能做到的。
“她修为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家伙很会折磨人。”烧鱼一番两只手扒拉着脸,扯得下眼皮都翻了出来,活像个吊死鬼。
但很快,烧鱼一番的脸上浮现出欣喜,又带着一点狡黠:“我灵力低微,打不过十三娘娘,但我看几位是有本事的人,如果你们有人能帮我取回法杖,你们要我帮的那个忙自然没有问题。”
“一言为定。”方里萝不假思索地说道。
林雾行:“我也去。”
青岚:“还有我。”
烧鱼一番似乎没想到三人会答应得那么爽快,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很快反应过来,在腰鼓上随意地画了几笔,红腰鼓上当即显现出了一个纹路复杂的金色法阵。
烧鱼一番指着法阵说道:“要是法杖在手,我还能送两个人过去,但现在传送阵每次只能传送一个人,其他人要是也想去,要等三日后传送阵自动失效,或者自己找找岭南水域在哪儿,自行过去。”
林雾行问道:“姑娘不知岭南水域在哪儿吗?”
烧鱼一番摇头道:“我是稀里糊涂走到那儿的。因为我从岭南水域出来后用了传送法阵,所以法阵自动记录了它的位置,但法阵不会说话呀,所以……”
烧鱼一番耸耸肩,表示没办法。
方里萝想了想,说道:“可以先把一个人传送过去,然后把传送阵关了,重新开启,这样我们三个都能过去。”
烧鱼一番竖起了大拇指,对她的话表示认同,然后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法杖不在手,我灵力受限,不然我也不会被那两个小妖抓住。我现在既不能主动结束传送阵,也没办法连续开启传送阵,能送一个人过去已经很厉害了。”
三人这下懂了,说到底烧鱼一番自身灵力微不可计,全靠法杖加持。没有法杖,很多术法都会受到限制。
林雾行说道:“方里,我去,你在荷花街等我回来。”
方里萝愣了半晌,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别扭,但说不上来哪里别扭。
她为什么要等他回来呢?她本来想自己去岭南水域的,但仔细想想,只要林雾行取回法杖,交给烧鱼一番,那奇鹤道长的真正死因就会浮出水面,到时她的冤屈自会洗清,从此两人一别两宽。
虽然这样做有点对不起林雾行,但方里萝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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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那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啊。”
“嗯,我会的。”林雾行笑得开心。
方里萝的心里却莫名生出愧疚,他真诚的笑容刺痛了她的良心,只好温和地笑笑。
烧鱼一番默默打量着两人,她是说过这两人很相配,但没想到他们那么着急证明这句话有多对。
“能不能别笑了?我这法阵开了老半天了,到底谁去?”
林雾行回过神来,说道:“我去。”
烧鱼一番却道:“不,你去。”
方里萝指向自己:“我?”
“没错。”烧鱼一番说道,“就是你。岭南水域很危险,你看起来比较厉害。”
“……”方里萝不知道是喜是悲,对林雾行凄惨地笑笑,一副壮士赴死的认真模样,“我去吧,你在外面等我回来。”
林雾行正欲开口,却被打断。
“停!”烧鱼一番挤到两人中间,作调和状,“别争了,又不是啥好事儿。”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多说无益。
烧鱼一番向方里萝示意:“你把手放在这鼓上,三日内大喊一声‘烧鱼烧鱼,烧一条鱼’,便可传回至我身边。”
方里萝点头,心想这传送阵还有来有回的。
烧鱼一番补充道:“三日内默念我的名字,便能和我联络。不过切记,传送阵和口诀在岭南水域里都会失效。”
“好。”方里萝看了看林雾行,表情复杂。
林雾行并未多言,伸手就要去碰腰鼓,想抢在方里萝前面进传送阵,却被烧鱼一番眼疾手快地躲过:“好险,差点儿就被你小子得手了。”
方里萝忍不住笑了,右手突然被人抓起,眼前闪过黑白交替的光影,视线清明后,她已经站在了一个高大阔气的白色牌坊前,两旁是绽放着洁白花萼的白玉兰树。
牌坊由一大两小的拱形门组成,门柱上雕刻着飞禽鸟兽和花草树木组合而成的复杂图案。牌坊上方并无“岭南水域”之类表明位置的题字,通体由晶莹光亮的白玉砌成,约有五丈高,六丈宽,在周围黑灰的山岩和枯黄的秋叶中十分引人注目。
方里萝凑近了洁白无瑕的白玉牌坊,忍不住摸了上去,玉质光滑细腻,表面散发着柔光。
幸好现在她身上没有顺手的工具,不然这白玉牌坊可就要缺个角了。
方里萝抱着牌坊的柱子,小心翼翼地探出上半身,左右观察着岭南水域内的情况。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湖中央那棵高大无比的参天绿树,茂密的枝叶间挂着许多红色带子。与外面的高山峻岭不同,岭南水域内四面均是草木茂盛的小山坡,坡上芳草萋萋,一派生机繁荣的景象。
这本是让人惊叹至极的美景,可现在明明是草木凋零的深秋时节,岭南水域内却是满目苍翠。
方里萝缩回上半身,低声轻念:“烧鱼一番?”
耳边传来烧鱼一番懒洋洋的声音:“怎么啦?”
方里萝总觉得她正躺在一棵歪脖子树上闭目养神,悠闲得很。
“有些奇怪。”方里萝说道,“这里和外界完全不是一个季节。”
烧鱼一番悠然道:“岭南水域是上古仙地,草木飞禽都受到了灵气的滋养,和外面不一样也正常。”
“哦。”方里萝稍稍放下心来,但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还有要注意的地方吗?”
“额……小心那棵树。”
10. 胡编乱造
方里萝笑出声,调侃道:“你是不是想起了被吊在树上的那三天三夜?”
烧鱼一番:“……请你忘了吧。”
“好吧。”方里萝深呼一口气,心里做足了准备,“那我就进去了。”
“不等你的小郎君了吗?”
身边空无一人,方里萝还是急眼了:“别胡说,他不是我的郎君。”
烧鱼一番甜甜地笑道:“你说的他是谁呀?”
方里萝忽觉自己被她摆了一道,对着空气狠狠挥去一拳,“好你个神婆!等我取回法杖,一定要先敲你两棍再还给你。”
烧鱼一番嘿嘿笑了两声:“你们,早晚的事儿。他刚才追着我问岭南水域的样子,还让一个胖鸟去找你,你真不等他吗?”
方里萝没有接言,再怎么解释都显得多余。念念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岭南水域,她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等着林雾行过来。
“再见,烧鱼一番。”
“小心哦。”
方里萝慢步走入白玉牌坊,谨慎观望岭南水域内的情况。一只体型巨大的信天翁突然凭空出现,足以遮天蔽日的翅膀擦着她的脸飞过,方里萝甚至看到了根根分明的灰白羽毛,迅速后仰躲过。
那只信天翁在她头顶上空徘徊了好几圈才飞走。冥冥之中自有感觉,她倏地转身,发现白玉牌坊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绿盈盈的小山坡。
“烧鱼一番?”方里萝试着问道。
耳边没有传来人声,看来岭南水域果然会让烧鱼一番的阵法口诀暂时失效。
方里萝提掌运气,还好,灵力并没有受到影响。
这就表示不管岭南水域有多凶险,十三娘娘的修为有多深不可测,只要灵力还在,她就有生的希望。
方里萝继续向前走,前方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水蓝色湖泊。阳光大好,湖面上却弥漫着薄薄的水雾,这地方确实怪。
一条笔直的栈桥通向湖中央那棵高大的仙树,在氤氲的雾气里看不见尽头。方里萝走了很久才到达湖中心的那座小岛上,抬头望去,那棵仙树枝叶茂密,缀着红绸,更显得遮天蔽日。
树下立着一面长石墙,约有一丈宽一人高,上面却只稀稀疏疏刻着几行字:此地名为岭南水域,此树名为祈福仙树。人见之,可祈愿;了心愿,赠红绸。
原来这些红绸带是送给那些祈愿人的。这祈福仙树不仅帮人了却心愿,还赠人红绸,真真是一棵好仙树。
方里萝伸手摸了摸红绸带,可手刚碰到,那红绸带就像受惊的小兽般缩了回去,摆出防御的姿势,像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长蛇,肆无忌惮地咬向方里萝的手。
真凶猛。方里萝快速缩回手。
“呵呵呵呵……”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年轻女子慵懒的轻笑声,听声音便知是个美人儿。
可树上没有人。
“敢问前辈可是十三娘娘?”方里萝放声问道。
听声音,十三娘娘似乎很失望,轻叹道:“怎么又来了个女娃娃,你来干什么?”
方里萝恭敬地说道:“仙长,晚辈冒昧前来,是想替友人寻回一个玄鸟法杖。”
“哦?”十三娘娘来了兴趣,“很多人来这里都是许愿升官发财、福寿绵长,或是想得到奇珍异宝,以求得道成仙,你怎得只想找一根棍子?”
方里萝:“仙长有所不知,我与那法杖的主人有约,若我能帮她取回法杖,她便可施法助我重现旧事。”
十三娘娘嗤笑道:“你居然相信那个半吊子神婆的话,还不如在我这祈福仙树下许个愿,免得她学艺不精,误你的事。”
“仙长,您还记得这法杖的主人?”
“这里人迹罕至,近一百年只来过五个人,我自然记的清楚。那神婆几日前闯入此地,出不得门,我见她是个术士,便请她给我算上一卦,只要她算出来我想要的答案,我就送她出去。”
说到这儿,十三娘娘的声音添了几分怒气:“谁知她是个没眼色的,在这树上吊了三天三夜,硬是不改口,我这才拿走了她的法杖,将她赶了出去。”
方里萝不禁怜爱起了烧鱼一番。行卦问卜本就自有定数,十三娘娘却只想听自己喜欢的话,可怜那烧鱼一番既受了肌肤之痛,又被抢了心爱的法杖,堪称赔了夫人又折兵,痛了又痛。
“怎么样?要不要许个愿?”十三娘娘的声音有些欣喜,“这里求姻缘最灵啦。”
对着这棵树说出自己的愿望,便可以不费吹风之力美梦成真,还不用花钱。方里萝不信天底下有那么好的事。况且,十三娘娘曾说很多人来到这里寻宝问道,可她刚刚又说这里人迹罕至,百年里只来过五个人,岂不是前后不一,自相矛盾。
方里萝说道:“晚辈自然相信这祈福仙树能够成人所愿,只是我已经答应了别人,不好食言。仙长您宽宏大量,还请您不计前嫌,将法杖给我吧。”
十三娘娘斥道:“不好食言?可你们人族不是经常食言吗?”
方里萝愣了愣:“仙长说得有理。不过,我们也有说话算话的时候。”
“果真不许?”
“不许。”
“罢了罢了,一个法杖而已,我才不稀罕。”
十三娘娘似乎躺了下来,声音慵懒惬意:“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了你,不然好像我这地方别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似的。这样,我出一题,如果你能说出我想要的答案,我就将法杖还给你。”
方里萝愕然。又来这套!她不会也像烧鱼一番一样被吊在树上三天三夜吧?无奈这是岭南水域,她要看十三娘娘的脸色说话。
“那请问仙长,题目是什么?”
十三娘娘笑道:“简单。你们人族不是总困于情情爱爱吗?那就说说你和心爱之人的故事吧。若我听了之后觉得满意,我便履行承诺;可若我不满意,你就要受到惩罚,如何?”
方里萝:“……”
本以为十三娘娘会问些天文地理、奇门遁甲、名人轶事,或者让她也算上一卦,可万万没想到十三娘娘精准地找到了她最薄弱的地方。
须知这二十三年来,除了师父和师叔,她没遇到过什么好男人,“心动”这种事情更是不存在。
哦,那个林雾行倒是还行,但他莫名其妙对她好得太过分,让她心生警惕。
而且,心爱之人?怎么才算心爱之人?怎么才能知道谁是心爱之人?
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晦涩难懂的问题,也不知道答案。但既然她已经来到了岭南水域,见到了十三娘娘,那她一定要拿回法杖。
“请问仙长,若我答的不好,惩罚是什么?”
十三娘娘:“没想好,看我心情。”
方里萝:“……留我一条命行吗?”
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
十三娘娘大笑:“你若想活命就不该到这儿来。”
方里萝:“那我现在就走,仙长就当我没来过。”
等了半天都没听见十三娘娘说话。方里萝歪着头想,不应该啊,这个时候十三娘娘不应该降低要求以此留住她吗?她平时买东西的时候就是这样和摊贩讨价还价的。
方里萝观望四周,偌大的岭南水域竟找不到一条通往外界的路,白玉牌坊也早就消失了,就算让她走,她也找不到门。
方里萝问道:“我能许愿让我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吗?”
“不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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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娘肃然道。
这不行那不行,就你一个人说了算呗。
“我不想走了。”方里萝说道。
十三娘娘哼笑道:“那你开始吧。”
她没有心爱之人,那就编一个出来。
既然十三娘娘想听有关“心爱之人”的故事,那她必定对爱情很感兴趣,甚至心里还藏着一个心爱之人,可如今她孤身一人,想必两人是爱而不得的结局。
那些想要拥有却无法拥有的东西最能牵人心弦,令人魂牵梦绕,苦苦追寻。十三娘娘也是如此,她爱而不得,便会对美好的爱情心生向往。
方里萝在脑海中搜寻着曾经听来的话本,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个感天动地,圆满结局的爱情故事。
她说:“我和他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从来都没有吵过架。”
谁知第一句就惹恼了十三娘娘:“两个人怎么可能如此契合,你敢骗我,该打!”
话罢,那仙树上的红绸带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个个活像吐着信子的红蛇,朝着方里萝猛冲过来。
方里萝早就做好了准备,迅速唤来三霜剑,横着一剑划过,凌厉的剑气荡开,毫不留情地将红绸带斩断。可还没等方里萝嘚瑟,那些红绸带又从断口处长出了新的丝带,再次冲向方里萝。
几个来回下来,那些红绸带像野草一样生生不息,长长短短无穷尽也,让方里萝想到了风吹雪那件伸缩自如的藤蔓。
再这样打下去,她不是被打死,就是被耗死。她还想再活几十年,绝对不能被撂倒在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
“仙长别急着罚我,我还没讲完呢。”方里萝一边应付着红绸带,一边大声喊道。
这一喊果然有效,红绸带停止攻击,缩了回去,随意地垂落在仙树下,仿佛刚才攻势猛烈的不是它们。
十三娘娘懒懒地说道:“继续。”
方里萝长吁一口气,收起了剑。既然十三娘娘觉得她的故事太顺利,那她就再让故事变得曲折些。
“虽然我们没有吵过架,但我们的爱情并没有那么顺利,他爹娘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甚至以死相逼,不允许我们成婚。”
“这是为何?”
见十三娘娘有了点兴趣,方里萝暗喜,接着编:“我那心爱之人虽然家境贫寒,但他自幼勤读,才华斐然,将来定能走仕途之路,而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绣女。纵使我品行端正,还有手艺在身,他爹娘仍觉得我的样貌、才情和家世都配不上他。”
十三娘娘沉默片刻后说道:“女子想寻个好夫君,男子也想寻个好娘子。在爹娘眼里,自己的孩子都是最好的,自然会为儿女的未来谋划,说不上谁对谁错,可以理解。”
方里萝附和道:“我与仙长想的一样!既然他爹娘对我不满意,那我也不强求。世间男子千千万,我大可再去找一个,哪怕找不到,我有手有脚,也能活得好好的。”
“说得在理!但我想听听你那心爱之人又是如何想的。”
方里萝暗自思忖,过程可以曲折,但结局一定要圆满,便道:“我原本已经决定此生不再相见,可谁知他竟不顾爹娘的反对,执意要娶我为妻,让我感动得流泪,从此便认定了他。”
方里萝很识趣地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后来,他说自己寒窗苦读多年,身无分文,怕我嫁给他受苦,便发誓一定要考中状元,让我一定要等他回来娶我,将来我就是状元夫人。”
十三娘娘的情绪起了波澜,甚为急切地问道:“后来呢?他如约回来了吗?”
方里萝心下大喜,没都没想便说道:“回来了!”
才子佳人,多圆满啊。
谁知又惹得十三娘娘不痛快。
11. 暴气再现
空气突然沉默让方里萝顿感不妙,已经悄悄做好了和红绸带拼死一战的准备。
红绸带丝毫未动,天上却忽然传来嘹亮的长唳,是她刚进来时遇到的那只信天翁。它从天而降,快得不可思议,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向她俯冲过来,狠狠地在她的头上啄了一口,顺带衔走了林雾行买给她的粉色蓝碎花头巾。
“啊!”方里萝吃痛地捂住头,右手毫无章法地疯狂挥剑。
信天翁丝毫不惧,见缝插针,啄来啄去。方里萝捂住了脸,它就去啄腿;捂住了腿,它就去啄脸。更可恶的是,那只信天翁抓起她的肩领,拽着她在高空中飞速盘旋,丝毫不管她的死活。
“啊——啊——”方里萝爆发出尖锐的叫声,头皮像被电击了一样,麻得让她感觉小雨嘀嘀嗒嗒地砸在了她的脑壳上。
“不是不是。我,我刚才没说清楚,救命啊——”方里萝捂着眼睛大喊。
信天翁终于飞走了,带着胜利者的骄傲姿态。
方里萝坐在地上眼冒金星,表情呆滞,像是丢了魂儿。
一会儿是斩不断的红绸带,一会儿是抓不住的信天翁,到底谁能受得了?难怪烧鱼一番说十三娘娘最会折磨人。
“哪里没说清楚?”十三娘娘悠然说道。
方里萝花了好长时间才站起来,捡起掉在不远处的头巾,重新系好,揉了揉脸和头顶,低头看了看已经不能被称为麻花辫的麻花辫,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他没回来,是他的信回来了。信上说他科举失利,要下次再考,一来一回路途遥远,恐耽误了读书,他就说要住在京城里,让我寄去银子和衣物。”
十三娘娘的语气欢快:“这才对嘛,他怎么可能再回来呢?”
敢情这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方里萝决定让这个故事变得更曲折些。
“后来他果然中了状元,我满心欢喜地等他来接我,可他一直没来,我便托人打听了他的住处,去京城找他。他见到我时又惊又喜,对我好生招待,却再没听他提及娶我一事。我百般逼问,我们才成了亲。虽然只是两家人一起吃了个饭,并未大办,但我也满足了。”
十三娘娘许久没开口,方里萝紧张地握紧了剑,偷偷往天上瞟了一眼。
幸好,天上白云飘飘,不见那只信天翁的身影。
十三娘娘突然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怎么让你一个人来这里?”
“他……他公事繁忙,抽不开身。”
十三娘娘冷哼一声:“我不满意,你再好好想想。”
“你不满意,难道我就满意了吗?想听满意的故事,不如你现在就闭上眼睛睡大觉,梦里什么都有。”
这些心里话,方里萝当然没有说出来。
“请问,您哪里不满意?”方里萝小心问道。
十三娘娘懒洋洋地说道:“太圆满了,我不满意。”
……
方里萝瘫坐在地上。
从前她去喝茶的时候,那些说书先生最喜欢讲落魄书生科举中榜后抛弃患难与共的妻子或青梅佳人。她已经给这类故事改了一个好结局,却不想十三娘娘竟觉得太圆满了。
好!只要能让十三娘娘满意,她编什么故事都行。
方里萝在脑子里搜寻了一通,说道:“后来我才知道,夫妻恩爱只是假象。有一天,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突然找到我,求我允她进门做个妾室,我才知道那女子是当朝宰相之女,爱慕他许久。但我夫君刻意隐瞒,朝中的人都不知道我们已经成亲了。”
“这些年来,我夫君瞒着我,骗着她,以各种理由推迟和她成亲。那女子沉浸在温柔乡里,竟也没生疑。”
“可不承想,那女子竟然怀了孩子!未出嫁的女子却怀有身孕,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我夫君见她有了孩子,怕那女子坏了自己的名声,便告诉了她真相,想让她小产。那女子不舍得,这才来求我允她进门。”
“你同意了吗?”十三娘娘问道。
方里萝逐渐沉浸在自己胡编乱造的故事里,并未理会十三娘娘的话,闷着头自说自话,却越说越生气。
“那女子哭得委屈动人,我十分心痛。那个黑心肝的男人有什么好的?我怪那女子出身于富贵之家,饱读诗书,懂些道理,却轻信他人的甜言蜜语,不懂得疼惜自己,后来又想,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轻信了那贱人的甜言蜜语。”
方里萝越说越激动,跪在地上,直起上半身,双眼瞪得老大:“要怪只能怪那贱人龌龊至极!竟同时蒙骗了我们两个人!可怜那女子正值青春年华,原以为会和心爱之人成为双宿双飞的人间眷侣,却不想如堕地狱。”
“继续,继续。”十三娘娘督促道。
方里萝已经完全入戏了,像演杂剧那样,一个人撑起了场子:“后来我与那贱人和离了,一是我觉得没趣儿;二是想让那女子和她腹中的孩子有个归宿。可谁知,那男的想独占家产,不仅把我的绣坊占为己有,还提前拿走了绣坊里所有的钱。”
“他骗我什么不好,竟然敢骗我的钱!”
方里萝怒极,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我每日都坐在他家门口痛骂他一顿解气,他想息事宁人,便把绣坊和钱还给了我。经此一事,他担心日后我会把他的丑事宣扬出去,影响他的前途和名声,他竟要暗杀我!”
“我岂能让他如愿!”方里萝大手一挥,“我一纸诉状告到官府,可那官老爷和他是一丘之貉,二话没说就把我驳了回去。”
方里萝把自己气得满脸通红,一拳锤在地上:“从那之后,我上午坐在府衙门前骂,下午坐在那贱人门前骂。我骂!我骂!我天天骂!我气死他们那些小人!都别活了!”
由于她的情绪太过激动,一个个拳头砸下来,地上尘土飞扬,成功地把她自己呛得直咳嗽。
岭南水域里鸦雀无声,在方里萝看不见的地方,十三娘娘早已目瞪口呆。
“你冷静点……”十三娘娘说道。
方里萝咆哮着:“怎么冷静!他欺人太甚,我定要讨个公道!幸好那宰相之女幡然醒悟,主动为我出面作证,最后我们终于赢了,我拿到钱,带着她跑了。那贱人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前途尽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里萝仰天猖狂大笑,眼泪狂飙,脖子酸痛,笑声却戛然而止。
“……”十三娘娘认为她多半是疯了。看在她说得真情实意的份儿上,十三娘娘履行了约定,不知从哪儿将烧鱼一番的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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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杖扔了下来。
“一根破木杖,给你就是了。”
可方里萝并未去拿,依旧跪趴在地上,头深深地垂下去,像被人扭断了脖子,失去了支撑力似的。
很快,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砸,瞬间堙灭在泥土地里。
方里萝满脸涨红,双眼布满血丝,竭尽全力抑制粗重的呼吸,可经脉涨痛,五脏六腑被挤压得无处可逃,铿锵有力的心跳声震动耳膜。
她的心中竟生出一种毁天灭地的冲动。所有人,所有事,最后她也会把自己撕裂,不是干脆利落地用剑捅穿自己,而是像野兽那样用利爪撕扯血肉,享受原始持久且病态的痛苦。
这种感觉,方里萝再熟悉不过。
这五年来,她不允许自己太过生气,也不允许自己太过开心。她压抑着心底所有的情绪,为了就是不让暴气再次现身。
可时隔五年,暴气再次发作了。
十三娘娘注意到她的异样,满不在乎地问道:“至于那么生气吗?”
方里萝收起三霜剑,握紧双拳,大拇指的指甲深深地扎入食指,逼出了两道血印。她用力摇了摇头,好让自己清醒些。
虽然她现在无法控制暴气,但她已经可以留存一些薄弱的意识。虽然薄弱,但足够她思考说话了。
“我没事。”方里萝整个人像是被浸在了水里,好不容易浮出水面,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十三娘娘没有心思细究方里萝的一言一行,好心提醒道:“我只说会把法杖给你,可没说要送你离开岭南水域,你要自己想办法出去了。”
方里萝吞咽下一口气,声音虚弱:“还请仙长……告诉我……出去的方法。”
“仙长?”
十三娘娘再也没有说话,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岭南水域里一片祥和。风和日丽,草木疯长,鸟儿高歌,机灵敏捷的小动物穿梭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唯独方里萝狼狈地跪趴在地上。
她努力向前爬,伸出颤颤巍巍的右臂,手掌用力伸开到最大,把烧鱼一番的法杖捞了过来。
要拿的东西拿到了,她该走了。
不,是她必须要走。
幸好她手里有法杖支撑,方里萝这才能借力站起身来,用了十二万分的力气和精神,努力压制着体内那股迫切地想要冲破禁锢的力量。
她身形不定,眼神飘忽,眼前的世界就像夏日烈阳下的麦田,白色的水波状气流在金黄的麦穗上方晃晃悠悠。
方里萝垂下头,自嘲般笑了笑。
她只是编了个故事,没想到把自己说生气了,活生生地逼出了暴气。若是师父和师叔知道了,一定会嘲笑她吧。
方里萝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鼻腔里又疼又干,喉咙品尝到熟悉的铁锈味儿。恍惚间,她看见了师父和师叔站在小雁山的银杏林里,一起教导她控制暴气的场景。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师叔。”方里萝再也控制不住,泪如泉涌。
“五年过去了,我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泪水模糊了双眼。下一瞬,她便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方里萝做了一个梦。
准确地说,是想起了一件事。
12. 往事流转
那时她第一次发现体内存在暴气,暴气只是露出了点苗头,就能让她随便一挥手,打断了焕三师兄的右臂。
那天是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师父坐在琼花阁门前的台阶上擦剑,时不时地抬头瞥她一眼。
“这是你第几次罚跪了?”阳透问道。
方里萝跪在院子正中央,双手向上托起一个装满水的瓦罐放在头顶,大声回道:“回师父,记不清了。”
“我不是让朔一仔细教你了吗?为何还没有学会金顶剑法?”
“我太笨了,学不会。”方里萝理直气壮地回道。她能说朔一师兄顶着一张臭脸,从头到尾都在骂她蠢吗?
阳透闻言面露不悦,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你连水云掌都学会了,偏偏学不会我这金顶剑法?”
方里萝有些心虚。按理来说,水云师叔的水云掌的确要比师父的金顶剑法高深,可再高深她也学会了,怎么就偏偏学不会金顶剑法呢?
这事儿她也奇怪好几年了,但脸上仍是一脸倔强:“我本就剑法不好,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学会您的绝学。”
听到这话,阳透顿时气不打一起来,倏地站起身,扯着嗓子喊:“现在知道你剑法不好了?那平时为什么不用心练!”
方里萝不敢去看师父的臭脸色。没用心练,没用心练,又是说她没用心练,师父根本看不到她的努力。方里萝心中既生气又委屈:“没人愿意和我对练,您又不让我下山除妖,我连个假对手都没有,再用心有什么用?还不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哪里练的不好。”
阳透深敛一口气,道:“没有对手,你就假装自己有对手,难道只有你能看见的对手才是对手吗?”
“当然了。”方里萝抬头,眼里皆是不解,“如果我连对手的影子都看不到,那我就不是他的对手。他杀我,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你!……”阳透怒气冲冲地指着方里萝,咬着牙,“行,你就在这儿跪着吧。”
阳透转身拂袖而去,捡起擦了一半的剑,右腿刚跨过门槛,身后冷不丁传来方里萝的声音,平静如水。
“师父,或许我们和师叔都错了,我根本不适合练剑。”
阳透并未转身,脚步却停了下来。
方里萝继续说道:“我资质平庸,学什么都是最慢的,现在又有暴气在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伤人。”
“我不应该再去练金顶剑法。”她垂下头,声音也低了几分,“我应该像从前一样,做小雁山上最平凡的弟子,站在一旁,为师兄们鼓掌喝彩,为他们的进步感到高兴。”
方里萝此时有着出乎意料的平静,她说的都是真心话,或许她当初前来拜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如果她没有入道,暴气可能就不会被发现,没有被发现的东西就当它不存在好了。
许久,阳透终于转过身,脸色阴沉,慢步走来,开口道:“拿起你的剑。”
“什么?”方里萝抬头。
“拿起你的剑。”
方里萝茫然地放下头顶的瓦罐,拿剑起身,刚站直身体,眼前飞速袭来几把短刀,全部是冲着她的脑门来的,幸好她反应够快,身子快速后仰,躲了过去。
方里萝的心咚咚地跳,转身去看,原来那不是短刀,而是几片普通的树叶,借人灵力所以才气势汹汹,深深地嵌入树干,留下几道斧劈刀砍的痕迹。
这地方除了她,只有师父在。
“师父?”
阳透沉声道:“你不是说没对手吗?那我就给你找些对手。”
眼前金光倏地闪过,方里萝来不及惊诧,下意识举剑抵住一招,但还是被金顶剑的剑气逼得退后好几步,仓惶道:“师父!您来真的啊?”
阳透双手背后站在原地,金顶剑早已脱离了他的手,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动作极快,剑气逼人。
方里萝只能防守,几个回合下来逐渐感到吃力,金顶剑却攻势更凶,方里萝几次被打倒在地,却不得不快速站起身来。不然,那把剑好像真的会杀了她。
“师父,你的剑疯了!”方里萝大喊道。
阳透面色复杂,来回踱步,沉默地站在一旁。他稍微勾一勾手,原本被方里萝顶在头上的瓦罐开始剧烈地晃动,接着一股水流自罐中喷涌而出。
一把气势如火的金顶剑已经让方里萝自顾不暇,如今又来了一把围着她转来转去、伺机而动的水剑,方里萝不得不更加谨慎。可没想到,师父只是轻轻握了握手,那把水剑在她头顶刹然爆裂,将她打得落花流水。
方里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忿然道:“师父想杀便杀,何必这样折磨我!”
阳透哼道:“我要是真想杀你,你早就死了。”
他一抬手,那把金顶剑便悬在方里萝的面前,剑尖似有星光,正对着她的眼睛。
阳透目光如炬,声音低沉:“你要小心了,它随时都有可能攻击你。”
如果她防守不及,她的眼睛肯定不能要了。
额头上的水滴无声地涌进眼睛里,硌得难受。方里萝不敢用手去擦,只是瞪大眼睛,紧紧握住手中的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紧那把冷冰冰的金顶剑。
那把几乎不出鞘的剑,此刻像是一个被禁锢已久,终于得到自由的恶兽。它长着尖锐的獠牙,举起锋利的爪子,心怀叵测,伺机而动。
几乎是一瞬间,那把金顶剑倏地向上飞去,与漆黑的夜空融为一体。
方里萝双手握剑,连连后退,惊慌地看向上空,金顶剑却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俯冲而来。
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响起轻柔的沙沙声,危险藏匿于黑夜之中,方里萝已是惊弓之鸟,如今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激起她心中的不安。
比起已知的危险,那些不确定的事情更让人心生恐惧。就像一个人被迫站在巨石下面,但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倒,只能在心里反复预演巨石倒下的场景,恐惧便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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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地滋生。
方里萝紧凝心神,举剑环顾四周:“师父……你的剑……去哪儿了?”
“在这呢。”
方里萝只觉得脖颈处凉飕飕的,师父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将金顶剑反手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阳透将剑往前送了送,肃然道:“你现在还觉得,只有你能看见的对手,才是对手吗?”
方里萝长吁一口气,无力地垂下胳膊,手里的剑掉落在地,发出两声清脆声响。她竟有一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再也不用害怕那把剑会从某个方向突然冲出来,扎进她的眼睛里。
阳透继续说道:“一把被操控的剑,一片树叶,一滴水,甚至你面前的空气,都可能是你的对手。但你最大的对手是你那自暴自弃的脾气!是自我怀疑,是对未知的恐惧,是害怕到退缩!”
阳透将剑收在背后:“暴气有什么了不起的,既然它能长在你身上,那你就能学着去操控它。”
他顿了顿,斜去一眼:“你那些师兄们不见得就比你强,但他们比你活得自在,不用费心费力地去讨好别人。”
原来师父什么都知道,方里萝猛然抬头,眼眶里逐渐噙满泪水:“那你为什么不管?为什么不命令他们和我练剑?只要你说了,他们都会听的。”
阳透看向她,目光深邃:“如果你一点真本事都没有,那我的命令只会让他们更加讨厌你。”
方里萝愣住,尽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不想因为这个原因去哭,那样只会显得自己很脆弱、很无能、很丢人,很不合群。
阳透的语气慢慢缓和:“若你一直迎合他们,在意他们的看法,那他们的态度和恶意,同样是你看不见的敌人。”
方里萝咬紧嘴唇,只觉得鼻头发酸,双眼发胀,眼前的世界忽然旋转颠倒,天变成地,地变成天,她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师父的身影也逐渐消散成雾,地面突然炸开,无数双苍白若骨的手从地下窜出,死死地捂住她的脸。
她无法呼吸,想推开那些手,想逃,但身体却不听她使唤。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身体却猛地弹起来。
方里萝当即喷出一口鲜血。她像是一个被人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身体和意识都很沉重,花了好长的时间,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
此时的岭南水域已进入后半夜,万籁俱寂,鸟兽俱息,唯有月亮和星星依旧在照耀大地。
好险,罪大恶极的风金差点儿被一口血憋死,传出去的话真是丢死人了。
鼻腔和嘴里全是血腥气,脸上也黏巴巴的。方里萝把玄鸟杖收进乾坤袋,来到湖边,往脸上泼了几捧水,终于觉得意识清醒了些。
白日的湖面弥漫着水雾,让人看不清湖底。如今明月高悬,水面依稀可见一人的倒影,只是那人并不是她,而是一个发如水藻,双眼紧闭,满脸伤痕的陌生女子。
方里萝惊悚地睁大了眼睛,那女子四周密密麻麻全是人脸。
13. 水下亡灵
恐怖诡异的水下人脸杀得她措手不及,方里萝尖叫着弹开,迅速爬起来向后退,双手挡在身前,呈现出防御的姿势,以防那些人,不,是那些人脸忽然爬出水面攻击自己。
但水面静如寻常,岭南水域里的万物仍在酣睡之中。
方里萝环顾四周,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地方有点邪。
自从跨过那个白玉牌坊,她所看到的景色都带着一股祥和但诡异的气息,包括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十三娘娘。
或许是心理作用,方里萝总觉得身边围绕着一股无形的气息,让她感到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看。
“啊!”方里萝惊呼出声,踉跄着往后退,呼吸几乎停滞。
眼前近在咫尺的,是一张鲜血淋漓的人脸!那男子头发凌乱,眼神呆滞,好像看不见她,径直从她身边经过,缓缓走向那棵仙树。
方里萝这才看清他背后还跟着十几个人,正挨个从栈桥走来。那些人脚步迟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相貌打扮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身上都有干涸的血迹。
他们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在仙树下站成一排,麻木地抬头看向那棵仙树。
方里萝大着胆子走过去。正面看去,那些人皆眼神涣散,仿佛提线木偶,正在被一个无形的人操控着,向仙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与此同时,仙树上缓缓浮动的红绸带蜿蜒下行,轻柔地缠住了那些人的右手腕,像和善慈祥的祖辈抚摸年幼乖巧的孩童。
霎然间,很多人的声音同时在方里萝耳边炸开,如针刺耳。
“求求老天爷,让我回去吧,我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
“让我回家给孩子再做一顿饭吧。”
“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表明心意。”
“我来年定会中榜!”
“那奸人害了我,我要回去报仇雪恨!”
方里萝像一个旁观者,被迫观看了一场大型哑剧。这些人的嘴巴分毫未动,那些爱恨交织,或哭或怒的倾诉却同时涌进了她的耳朵。方里萝没有听清一句完整的话,但心里已经明白过来——这些人在向仙树祈愿。
不过,方里萝忍不住在心里猜想,他们的愿望真的能够被满足吗?那个哭着说想回家给孩子再做一顿饭的愿望还比较好实现,但那个想要仇人惨死的怎么办?
生死天定,各有命数。纵使这是一棵有灵气的万年仙树,也不能只因一人心愿,便违背天道,杀了另一人吧?
但显而易见,那些人并没有她的顾虑。他们的脸上全都一改死气,变得异常满足。有人哭着笑骂,有人笑着哭骂,将喜怒哀乐全部上演了一遍,仿佛自己的愿望已经全部成真了。
奇怪的是,他们的肢体却呈现出一种弯曲怪异的姿势,已经超越了人体能够折叠的范围。
还没等方里萝接受这种诡异怪诞的场面,那些人又全都恢复了原来的死寂,任由手上的红绸带把他们拽到半空中,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坠入湖里。
方里萝下意识地要去救人,心里想着能救几个是几个。眼看着就要抓住其中一人的胳膊,一条凶猛的红绸带啪地一下打中她的右手,像拍蚊子一样干脆利落地把她拍倒在岸上。
方里萝吃痛地揉了揉屁股,心中怒气升腾,抬头就要开骂,却发现树下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姑娘。
方才人太多,她又急着去救人,不曾注意到这姑娘。方里萝小心谨慎地走过去,见那女子的额头正在流血,便拿出了自己的帕子,往前递了递:“姑娘,擦擦脸吧。”
那女子毫无反应,似乎听不见她说话。方里萝便举起手帕,想去帮那女子擦干血迹,但她的手竟直接穿过了那女子的头。
方里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双手并用地在那女子身上摸来摸去,可不管她怎么摸,她都像一个虚影般触碰不到那女子的身体。惊恐间,那女子默默转身,带着遭遇了极大痛苦之后的麻木,如行尸走肉般低头走向栈桥,落寞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栈桥的尽头。
“难道我已经死了?”方里萝忍不住猜想。
不会吧……她只是随口编了一个故事,就这样把自己气死了?
方里萝惊慌失措地摸了摸全身。不对!比起那些形如走尸的人,她明明更像活人。
想到这儿,方里萝干咽了一口气,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还是要好好活着啊。
方里萝默然走到岸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水下依旧是一张张紧闭双眼的人脸,睡的沉静。
看来那些对仙树祈愿并得到满足的人,最后都会长眠于这片湖里。
方里萝在庆幸自己没有许愿的同时不由得心中恼怒。她只是来岭南水域要回法杖,与十三娘娘无冤无仇,但十三娘娘却一直引导她向仙树许愿,若她意志不坚,真的许了愿,那她此时可能已经被沉封于湖底了。
只是,她为何触碰不到那些人的身体,也不能与之交流?就算那些人真的是走尸,也不至于让她碰都碰不到。
除非,她和那些人不在同一个空间里。
也许这不是真正的岭南水域,她正身处幻阵之中!
“十三娘娘!”方里萝大喊。
十三娘娘并未答话。
方里萝心中怒气更盛:“我看你这儿根本不是什么仙灵地,而是扰人心神,催生心魔的魔瘴地!”
话罢,方里萝唤来三霜剑。既是幻阵,必有阵眼。除了眼前这棵系满红绸带的祈福仙树,岭南水域内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做阵眼呢?
方里萝挥去一剑,金色剑气掠过,万条红绸带闻风而动,宛若有灵识的红箭,接连朝她扑来。方里萝急跳躲过,红绸带们扑了个空,把地面砸出一个个深坑,土块灰尘四处乱飞,滔天巨响让岭南水域里飞鸟惊逃,走兽狂叫。
趁着红绸带深深扎入地面,方里萝找准机会踩着红绸带一路向上,挥剑间,金色剑气劈向仙树。万条红绸带迅速从地面抽出,向上弯曲,像一轮血月,又像海面翻涌的巨浪,意图将方里萝包裹在内。
上下无路,方里萝只能向左右两边跑。那些肆意舞动的红绸带虽然凶猛,但也成为了她用来逃跑的垫脚石。
方里萝在红绸带里见缝就钻,躲避不及的时候就用剑将红绸带斩断。不知过了多久,红绸带打了无数个死结,把仙树包裹得严严实实。
方里萝气喘吁吁地落地,在她还不是风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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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唯一胜过师兄们的地方就是“快”,手快,脚快,剑更快。
红绸带们仍在挣扎着逃脱同伴的缠绕,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方里萝可不会给它们机会,三霜剑在她的右手掌心下飞速旋转,接着被抛向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剑阵。她起手挥臂,掌心金气萦绕,向前重重打去一掌,万剑齐发,直冲祈福仙树。
就在金色剑阵快要刺穿仙树的时候,仙树突然迸发出一股无形的气力,将金气剑阵阻挡在外。
“女娃娃,莫生气。”
方里萝猛然抬头。仙树顶上悬空站着一个长袖翩翩的女子,身后明月亮如白玉盘。那女子飘然而落,宛若月中仙子临凡。
女子白衣白发,面容温婉带笑,声音婉转轻柔,不似白日里那位声线轻佻慵懒的十三娘娘,方里萝便问:“你是谁?”
女子微笑道:“十三娘娘。”
方里萝:“有两个十三娘娘?”
十三娘娘:“只我一个,白日里和你说话的也是我。”
见方里萝面露惊讶,十三娘娘笑笑,左手捻指置于右掌之上,轻闭双眼,只见她一袭白衣逐渐变为红衣,眉间一点红痣。
那双美目缓缓睁开,眼神睥睨,神情桀骜,再开口时已是白日那位十三娘娘的声音:“你这个小女娃好大的胆子!世间只此一棵息灵神树,打坏了你如何赔?”
方里萝愕然。荷花街上卖肉铺子家患了疯病的女儿便是这样喜怒无常,明明正在笑着,下一瞬便提刀砍人。
“你能变回去吗?”方里萝轻声问道。
“不能。”十三娘娘哼笑一声,脚尖轻点地面,轻轻一跃便躺在了树下那面石墙上,挽起双臂,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方里萝走上前,抬头问道:“仙长,这不是祈福仙树吗?为何你说它是息灵神树?”
十三娘娘已经在闭目养神,看起来很疲惫。她敲了敲身下的石墙:“自己看。”
方里萝依言低头,那面原本只有四行字的石墙此时竟密密麻麻刻满了字。
方里萝点了个火折子从头看起。石墙上写着:此地名为岭南水域,钟山灵女一脉掌管此地,到如今已是第十三代,故名“十三娘娘”。
岭南水域内有三宝,分别是息灵神树,栖灵木和赋灵草。面对那些带有执念,不肯渡过忘川转世投胎的亡灵,息灵神树将会通过制造幻境让亡灵了却残念,重入轮回。
原来刚才来的那十几个人不是走尸,而是亡灵。
“湖里全是亡灵吗?”方里萝问道。
十三娘娘嗯了一声,说道:“岭南水域通往忘川的通道每隔七日开启一次,那时它们才能离开。”
方里萝好心提醒:“刚才有一个姑娘来了又走了。”
十三娘娘默了默,睁开一只眼,眼角余光瞥了瞥方里萝,又闭上了眼:“有些亡灵的执念太深,幻境无法满足它们。”
方里萝问:“那它们会怎么样?”
十三娘娘答:“游荡世间,日日痛苦。”
何必如此执着,方里萝不解,继续看向石墙,没看几行,忽然问道:“既然是渡化亡灵的神树,你为何让我一个活人向它祈愿?”
14. 吾心悦你
十三娘娘嘴角扬起:“生人向息灵神树祈愿也可入幻,我想看看你的幻境是什么样子。”
方里萝:“……仙长你真无聊。”
十三娘娘没有接言。方里萝撩起十三娘娘垂下来的宽大裙摆,继续看着石墙上的字。
岭南水域的第二宝是“栖灵木”,顾名思义,这是一个可供灵魂栖息的神木。经过悉心照料,栖灵木将会逐渐长出血肉,灵魂得以重生。
具体怎么才算“悉心照料”,石墙上没有明说。
再看岭南水域的第三宝“赋灵草”,这是一种只生长在岭南水域的仙草,有阴阳两株。赋灵草可与人的灵识融合,九十九天后便可化成人形,其中的操作步骤很是复杂,方里萝没有仔细看。
后面几行写的是历代钟山灵女的名字。方里萝走马观花地扫了一遍,灭掉火折子:“看完了,能让我走了不?”
“你好天真啊。”十三娘娘大笑着坐起来,正准备嘲笑方里萝,忽而脸色一变,看向栈桥的方向:“有人来了。”
方里萝刚转过头,十三娘娘的衣袖便拂上了她的脸。视线清晰之后,她已经和十三娘娘站在了一个木屋里。
不等她问,十三娘娘就解释道:“我们在息灵神树里面。”
方里萝看向四周,木窗木床木头桌椅,与寻常人家的卧房无异,只是木屋内蓄起一个不规则的水池,通向外面的湖水。一个白玉制成的画轴悬在半空中,画轴里是岭南水域的景象。
方里萝注意到石墙上的文字重新变回了四行,一个神色焦急的紫衣少年正从栈桥疾步而来。
“林雾行!”方里萝兴奋地挥手大喊,他真的来了!
“别吵。”十三娘娘不耐烦地说道,“他听不见,也看不见你。”
方里萝不信,去碰那面白玉画轴,只摸到了细腻冰凉的白玉。她开始在树屋里转来转去,十三娘娘说道:“别找了,没门儿。”
“……”
方里萝莫名紧张起来。此时的岭南水域共有三个空间,一个是她和十三娘娘所在的树屋;一个是真正的岭南水域,那是亡灵所处的空间;还有一个是她刚刚待过的幻阵,也就是林雾行现在身处的地方,也就是说,任何闯入岭南水域的生人都会自动进入幻阵。
岭南水域里已经是天色微明。方里萝看见林雾行走到那棵息灵神树下,身上穿的还是昨日那件紫衣,这不符合他每日换衣的习惯。
他面容疲惫,神情紧张地望向四周,重复喊着:“方里,你在哪儿?”
“在树里面啊。”方里萝瞥了一眼十三娘娘,咬着牙自言自语。
十三娘娘问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贱人夫君吗?”
“……”
方里萝想了想,急声道:“是,我们重归于好了,你快放我出去,让我们夫妻团聚吧。”
十三娘娘像看傻子一样:“刚从火坑里出来又要跳回去,执迷不悟,我帮帮你。”
话罢,十三娘娘右手食指转了个圈,一缕白光进入了白玉画轴。
十三娘娘的声音在岭南水域里响起:“嗳,你来找谁?”
林雾行愣了愣。岭南水域里四下无人,那女子的声音从天而降,必定是掌管岭南水域的十三娘娘了,便回道:“仙长,请问昨天来此地寻回法杖的那位姑娘在哪儿?”
“在这!我在树里面。”方里萝趁机挥手大喊,可林雾行只能听到十三娘娘的声音。
十三娘娘颇为嫌弃地扫了她一眼,说道:“她走了。”
“走了?”林雾行一怔,“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方里萝心间一动,傻小子,你应该先关心关心自己怎么离开这重重幻境的岭南水域。
十三娘娘说道:“她受伤了如何?没受伤又如何?”
林雾行眉间蹙起,拱手道:“仙长,晚辈要去找人,告辞。”
十三娘娘并未阻拦。方里萝气极:“你放他走却不放我,这不公平。”
十三娘娘没有接言,淡然坐下,细细品茶。
方里萝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野苹果,坐下吃了起来。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先吃饱了再说。
不一会儿,林雾行又回来了,茫然道:“仙长,请问怎么出去?”
方里萝把嘴里的苹果喷了出来,搞了半天,是个人都要被十三娘娘玩弄于股掌之间。
十三娘娘悠然开口,又是那番说辞:“说说你和心爱之人的故事吧,若我满意就放你出去,若我不满意你就要受到惩罚,如何?”
林雾行却问:“她也说了自己和心爱之人的故事吗?”
十三娘娘嗯了一声。林雾行再问:“她,她的心爱之人,是谁?”
“青梅竹马。”十三娘娘答道。
“青梅竹马?”林雾行落寞地低下头,喃喃自语,“难道她喜欢她师兄?”
可是她明明说过自己不喜欢师兄们,她的师兄们也不喜欢她。
林雾行的脑海里回想着八年前的事。
那年他十三岁。
那天是他在小雁山的第八天。
第一届八方来会开办在即,阳透道长受人之托,送林雾行前往大雁山修养治病,可谁知水云道长外出云游不知归期,他只好先跟着阳透道长住在隔壁的小雁山。
可是小雁山上好冷,他本就体寒怕风,如今更是早早地穿上了冬衣,整日戴着暖烘烘的白绒帽和白毛领围脖,手里揣着汤婆子,与穿着单薄秋衣的原派弟子格格不入。
原派似乎有人受了很重的伤,这几天原派弟子都没有例行练剑,直到今天早上,原派弟子早早地来到了阳透道长所住的琼花阁门前,等着师父过来指导练剑。
林雾行被一群大男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醒了,把手背搭在额头上好一会儿,还是觉得吵得很,索性穿衣起床,照例坐到那面矮窗前。刚打开书看了两行,他就听见对面院子里有人悄声说着:“快看,师父带回来的那个漂亮姑娘出来了。”
林雾行不自觉地皱眉,又有人把他认成女孩子了。他抬头看去,十几个穿着黑衣服的高个男人凑在一起,对着他指指点点,怪吓人的,他索性装作没听见,继续垂眸看书。
一人看清了他的脸,惊呼道:“我梦见过她!梦里她喊我夫君。”
身旁的人笑作一团,开始起哄,说的话不堪入耳。
林雾行眉头紧锁,很想把耳朵堵起来。
“她长得可真白,比她脖子上的毛领都白。”
“小七师兄,她是不是咱们新来的小师妹?”
小七说道:“狗屁师妹,师父不知道从哪儿带回来的小姑娘,说她身子弱来修养的,让我们别去烦她。”
另一人惊道:“她不会是师父在外面偷偷生的闺女吧?”
林雾行的眉间皱得更厉害了,一抬头就看见说话人的后脑勺被一个脸色阴沉的男子狠狠地扇了一掌,那人捂着头叫道:“朔一师兄,你下手也太重了。”
朔一冷声道:“就算你在外面生了一窝,师父他都不会生一个。”
那人又道:“朔一师兄,你说他跟隔壁的奇鹤谁更好看?”
朔一:“闭嘴。”
小七笑道:“朔一师兄都不想搭理奇鹤,他肯定觉得师父带回来的这个好看,是吧师兄?你喜欢她不?”
朔一冷声道:“你想坏我道心?”
众人纷纷大笑。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从两个男人挨着的胳膊中间钻出来,问道:“坏我道心?师兄,什么叫坏我道心?”
林雾行的眉间渐渐舒展开来。几天前他和阳透道长还有疾散人在路上碰见过这个白净的小少年。当时这个小少年磕破了头,跪在地上大哭,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他从来没见过有人哭得这么委屈,好像怎么都哄不好,现在这个小少年倒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朔一脸色复杂地看着那个小少年。有人起了坏心,把那少年推了出去,说道:“小萝,那是新来的师妹,你快去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小萝喜道:“我有师妹啦?”
“对对对,你快去问问。”
小萝快步冲到窗前,猛地趴到窗沿上,差点撞到林雾行的脸,他连忙往后闪。
小萝愣了愣,一把拽住他的衣服,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拉了回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喃喃道:“小师妹,你长得真好看。”
“……”林雾行垂眸,满脑子都是这个小萝真有劲,差点儿把他扯趴到桌子上。
突然,一只暖乎乎的小手摸上了他的脸。林雾行倏地抬起头,只听小萝感叹道:“真滑啊,但是有点凉,你冷吗?”
林雾行点了点头,小萝突然跑走了。他长舒一口气,终于走了,有时候人太热情也很吓人。
刚看了两个字,那个小萝突然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抓起他的双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捂着,笑道:“我给你暖暖啊,我不怕冷。”
林雾行用了点力气才抽回手。小萝愣了愣,趴到他耳边轻声道:“小师妹别怕,我也是女孩子。”
温暖的气息打在他的耳朵上,痒痒的,林雾行的脸瞬间红了。
外面站着的原派弟子一阵起哄,说他害羞起来更好看了,像花儿一样,林雾行的脸更红了。
小萝再次把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揉捏着,林雾行的脸红得彻底不能看了。
小萝说道:“小雁山上只有我们两个女孩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但是你以后就不能穿这么好看的白衣服了,也不能和别人说你是女孩子,不然会让师父为难的。
奇怪,师父为何不让你跟我一起住?你晚上一个人睡怕不怕?你的手好瘦呀,多吃点饭,吃饭的时候认真点,师兄们吃得又多又快,一不小心就把菜全吃光了,不过你别担心,我给你抢菜吃啊。”
小萝自顾自说着,一箩筐一箩筐的话往外倒:“以前我们这里有几个叔叔婶婶帮忙做饭,但现在我们已经长大了,就要轮流做饭了。你应该没做过吧?可我不能教你做饭,因为我做的饭很难吃……”
林雾行忘记了害羞,只看着她的嘴巴动来动去,眉飞色舞,心想一个人的表情怎么能这么丰富。
身旁突然一声怒吼:“把手松开!”
林雾行慌忙抬头,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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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后快速站起。
阳透不知何时来到两人旁边,拽着小萝的后衣领,轻而易举地把她提溜起来,骂道:“他是男的!你能摸他的手吗?是不是外面那些兔崽子教你的?”
外面的小七,李八等人又惊又怕,搞了半天那个漂亮的小姑娘竟是男的,急忙喊道:“冤枉啊师父,我们什么都没说,是小萝自己跑过去的。”
小萝也很惊恐:“我也冤枉啊师父,他不是新来的小师妹吗?”
阳透怒道:“什么师妹!我什么时候招过女弟子?”
林雾行急忙道:“阳透道长,这是误会,她看我冷,好心替我暖……手……”
越描越黑。阳透瞪大了眼睛,更生气了:“她给你暖手,你就乖乖让她给你暖?”
比阳透更生气的是小萝,她道:“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跟你说了半天没见你回我一句话。”
林雾行低着头:“我,我没反应过来,对不起。”
他总归是客人,阳透听到他道歉便有些消气了,和小萝说道:“明天开始你搬到半山腰住,我让你师兄他们腾出来一间房给你。”
小萝连连点头,她这几天本来就因为照顾焕三师兄早出晚归,上下山来回奔波,早就想搬下去住了,只是怕师父不同意,没敢提而已。
小萝挨了一顿臭骂,垂头丧气地回到门外。李八问道:“他叫什么名字,问了没有?”
小萝回道:“光顾着看脸,忘问了。”
李八怪道:“你这可不行啊,沉迷男色忘了正事儿。”
小萝刚挨过训,心情很不好:“师兄你好意思说我吗?你看见漂亮的小姑娘哈喇子都流到地上了。”
“你!……”原派弟子捧腹大笑,李八气红了脸,瞅了眼阴沉沉的师父,没敢开骂。
对林雾行而言,这是非常荒诞的一天。早上的乌龙事件让他一整天都心猿意马。到了晚上,他照例坐在那扇矮窗前看书,可是一看到自己的手,他就想起来那个暖乎乎的手心。
心里想着谁,谁便来了。
吱呀一声木门响,林雾行闻声看去,琼花阁右边那间用来烧水的小木屋开门了,小萝手扶着湿漉漉的头发,探出半个身子,对着琼花阁的门大喊:“师父,我洗完了,还有点热水你要不要?”
阳透在屋里懒懒回话:“不要。”
小萝又回了木屋,林雾行看着她进进出出泼了三次水,最后她端着一个木盆,走到院子里晾衣服。
她穿着合身的白衣,裤腿向上拢到膝盖,露出整个白皙光洁的小腿。许是担心洗衣服的时候弄湿里衣,她的腰间还系了一件浅蓝色的衣服当围裙。那件蓝衣勒紧了她本就纤细的腰,在上半身的双肩和下半身的胯骨之间形成了非常完美的曲线。
林雾行嘴唇微张,手里的书页从他的指间悄然滑过,他想说的话都在心里:她真的是女孩子。
明朗的月光下,那道倩影起起伏伏,湿发随意地被一只银杏叶状的玉簪挽在脑后,有几缕头发垂在她的肩背处,发尖闪着晶莹的水珠,有规律地滴落在地,之所以落地无声,那都是因为水珠全滴在了他的心里。
小萝晾好了衣服,端着盆走向琼花阁左边的小木屋,那是她的房间。在路过林雾行看书的矮窗前时,小萝突然停下来看他。
林雾行匆忙低下头,假装看书,却发现不是他刚才看的那一页,手忙脚乱地往前翻,再抬眼时,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伸出头看向那间亮着烛光的小木屋,很快,灯灭了。他再次低下头看书,书上的字却突然出现了重影。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摇了摇头,睁大眼睛继续看,不一会儿字又重影了,最后林雾行懊恼地合上书,睡觉去了。
整整一个月,他每天都坐在那面矮窗前看原派弟子练剑。不管他最先看的是谁,目光最后总是会落在小萝身上。别人都在一对一练剑,她一个人站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等别人练完了,她就跑过去先把别人夸得美滋滋的,最后笑着说:“师兄,我们一起练剑吧。”
问了一圈,有时候有人和她一起练剑,有时候没有。她既不生气,也不难过,每天都是笑呵呵的。
有一次,阳透道长正在传授剑术,她拿着剑看着地面走神,被阳透道长重重地弹了一指脑门。
林雾行和那些捂嘴偷笑的原派弟子一样在笑,只不过他是光明正大的笑。他看见小萝吃痛地嘶了一声,没顾着捂脑门就立刻站直了身体,大声喊道:“师父,我错了!”
阳透问:“错哪儿了?”
她答:“哪儿都错了。”
阳透:“到底错哪儿了?”
小萝:“走,走神了。”
阳透:“为什么走神?”
小萝立刻来了精神:“早上我明明煮了二十个鸡蛋,怎么分了一圈我没有鸡蛋了?”
林雾行最先笑出声,那些原派弟子再也忍不住了,捧腹大笑。
阳透嘴角抽搐,明显想笑但在忍,背过身说了一句:“每天不是发呆就是闹笑话。”
林雾行点了点头,经过那么多天的观察,他认为阳透道长说得很对。
15. 洞房花烛
“只是让你说说和心爱之人的故事,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十三娘娘的声音拉回了林雾行的思绪。
说说他和心爱之人的故事,若十三娘娘满意就放他出去;若十三娘娘不满意,他就要受到惩罚。
他不仅要把自己的心事全盘托出,还要看别人对他的心事满不满意,这是什么道理?
林雾行拱手道:“仙长,这是晚辈的私事,不便告知,还请仙长换一个要求。”
“这有什么不便告知的?我都…..”十三娘娘忽地噤声,看了看方里萝,“难不成你以前做了些腌臜事,没脸说出口?”
林雾行愕然:“自然不是,晚辈清清白白,自问凡事无愧于心。”
“好一个清清白白!好一个无愧于心!”十三娘娘放声大笑,但任谁来听都会觉得那笑声饱含嘲弄和怀疑。
方里萝顿感不妙,谨慎地盯着十三娘娘,心里猜测她会选择用红绸带还是信天翁来折磨林雾行,却没想到十三娘娘的右手变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圆珠,散发出静幽的蓝色光芒,息灵神树上的红绸带似乎有所感应,其中一条红绸带缓缓伸到林雾行面前。
十三娘娘说道:“你握住它,我就能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清清白白,无愧于心。”
林雾行看着眼前宛若活物的红绸带,问:“仙长,这是……?”
十三娘娘道:“放心,它不会伤你性命。我最讨厌说谎的男人,若你没有说谎,我便放你们离开。”
“我们?”林雾行皱眉道。
十三娘娘:“是啊,你,和你要找的那个姑娘,她现在就在我旁边。”
“方里,方里!”林雾行急声道,“你让她跟我说句话。”
十三娘娘眼神示意,方里萝一时不知该不该说话。若她不说话,她和林雾行可能会继续被困死在这重重幻阵里;若她说话了,林雾行可能会听从十三娘娘的话,握住那根红绸带。可那红绸带会使人致幻,生人能否脱离幻境,如何脱离幻境,她全都不知道。
“说啊。”十三娘娘催促道,“你刚才不是一直喊林雾行我在这吗?现在我给你机会,你怎么又不说了?”
林雾行愣住,他记得自己没有跟十三娘娘说过他的姓名。
“方里。”林雾行大声喊道,“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你怎么样了?”
方里萝在心里做了一番挣扎后回道:“我没事。林雾行,不要去握那条红绸带,它会……”
“够了!”十三娘娘大喝一声,打断了方里萝的话,“休得多嘴!”
方里萝默了默,道:“仙长,我刚才说的故事是假的。他只是一个担心我的安危,来寻我的人,你放他离开吧。”
听闻此言,十三娘娘似乎并不惊讶,眯起眼睛,冷哼道:“你们谁都跑不了。我本就怀疑你一个绣女怎会用剑,如今你自己先坦白了。好!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说谎的人我都不喜欢!”
话音刚落,十三娘娘手中的那颗蓝珠骤然升空,直射出一道蓝光,万千红绸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齐齐冲向林雾行。
林雾行正在专心听方里萝和十三娘娘说话,一时分心避闪不及,手中长剑堪堪斩断了几条红绸后就被包裹的动弹不得。一条红绸带趁机缠住他的右手腕,剩余的红绸乖巧地退回去,林雾行失去意识跪倒在地。
“他没有祈愿也能进入幻境?”方里萝惊道。
十三娘娘看着那颗蓝色圆珠,道:“幻灵珠是钟山灵女一脉世代传承的神物,它并非凭空捏造幻境,而是根据人心之所愿制造幻境,与是否祈愿无关。”
根据人心之所愿制造幻境,也就是说,身中幻术的人在幻境里经历的一切都是他曾经深切幻想或期待过的事情,而他对自己身处幻境毫不知情。
全是出其不意的损招!方里萝无奈地自鼻腔呼出一口气,要怪就怪她和林雾行对十三娘娘知之甚少,如今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只盼着十三娘娘没有说谎,那幻灵珠制造的幻境真的不会伤人性命。
此时,在林雾行的脑海里,他正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带着微醺的醉意,推开熟悉的红色大门。
卧房之内满目的喜庆红色。红烛摇曳,在镂空花窗上投下雀跃的影子,喜桌上摆放的粉色木芙蓉和白色茉莉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今晚显然是一个洞房花烛夜。
绕过那扇绣有金黄银杏树的绢质红木屏风,新人端坐在床边。
林雾行的嘴角弯起,心中泛起满足的暖意,如同暖阳在照,忽而温风吹过,心尖传来微微的麻意。
这一幕已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如今终于成真了。
他笑盈盈地走到床前,单膝下跪,轻轻掀起新嫁娘的红盖头,心脏突然砰砰地跳。
“累不累?”林雾行笑道。
方里萝紧绷了一天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抓起红盖头甩到床上,嗔怪道:“当然累啦,你也不知道早点回来,这喜服,还有头上的凤冠都特别重。”
“怪我怪我。”林雾行讨好地笑,连忙起身坐在她旁边,把她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来了许多宾客要应酬,我不是故意回来晚的,别生气好不好?”
方里萝往外侧了侧身子,不去看他,努起嘴道:“我才没有生气呢,只是肩膀酸得很。”
林雾行把头绕到她面前,亲了亲她的脸颊,笑道:“晚上我帮娘子揉揉。”
方里萝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些很合时宜的画面,顿时羞赧地咬了咬唇,岔开话题道:“我要沐浴。”
林雾行闻言笑笑,站起身来,伸手去扶她:“那我先帮娘子梳发。”
褪去繁重的大红喜服,卸去耀眼的凤冠珠翠,乌发飘然垂落,又是一番风情。
清晰的铜镜里映照出一个年轻漂亮的面孔。林雾行站在方里萝身后,用手指轻轻摆弄着她的长发,弯下腰轻啄了一下她的侧脸,温声道:“方里,你先休息会儿,我去安排人准备热水。”
方里萝点点头。待林雾行走后,她才深呼一口气,捋了捋垂在胸前的头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在一排提前准备好的亵衣里,方里萝选了一件白色抹胸长裙和淡紫色丝绸外衫,穿着去了隔壁的浴室。
浴室里水雾缭绕,暖意融融。方里萝拨开红色纱幔,却见林雾行墨发披散,不知何时换了一件红色开衫,露出光洁紧实的胸膛,靠在浴池边上。
“你怎么在这儿?”方里萝惊讶道。
“我也要洗呀。”林雾行起身走出浴池,白色亵裤沾了水,紧密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身体轮廓。
方里萝匆忙别过头,以免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我先洗,你等会再来。”
“不能一起洗吗?”
林雾行语气糯糯,勾的方里萝脸红心跳。她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有些恍然。他本就肤色白皙,那红衣更是衬得他俊美非常,在氤氲的水雾下更显神秘迷人,分明是一个勾引人的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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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方里萝努力定下心神,道:“不能。”
“为什么?”
突然,她被林雾行拦腰抱起,双臂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本想骂他几句,但看到林雾行脸上的一颗水珠从额头滑过高挺的鼻梁,自鼻尖坠落后,她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林雾行抱着她走到浴池正中央,把她轻轻放下,温热的水潮瞬间涌了上来,不留缝隙地包裹住两个年轻的躯体。
方里萝一直躲避着他的目光,可她越是这样不敢看,林雾行就越想逗逗她。
“方里,你今天怎么不爱说话了?有什么心事吗?”
“没,没有,我就是有点不习惯。”
“哪里不习惯?我来解决。”
“我也说不上来。”方里萝蹙眉,脸颊被热气熏得有些发红,“我有点害怕。”
林雾行笑出声,引得方里萝看向他,只见他满脸止不住的笑意。
她那么紧张,林雾行却那么自然,方里萝觉得好不公平,忍不住打了他一拳,怪道:“你笑什么?”
林雾行环抱着她的腰,轻声道:“这不会是梦吧?”
“疼吗?”方里萝拧了一把他的腰。
林雾行像不知痛一样,笑道:“身上疼,心里美滋滋的。”
“臭不要脸。”
林雾行抓起她的一只手,捂在自己胸口上:“你多骂骂我,最好再打我两下。”
方里萝难以置信:“没见过求打求骂的。”
林雾行解释道:“你那么好,对别人也是极好的。你肯打我骂我,说明你心里有我,在你心里我总归与别人不一样。”
方里萝:“……你有病吧。”
“嗯。”林雾行抱紧了她,用脸亲昵地蹭着她的脸,在她耳边呢喃,“我喜欢你骂我的样子,跟平时不太一样。”
方里萝被他奇怪的嗜好逗笑了:“我不骂,把你骂哭了我还得哄你。我也不打,打坏了怎么办?”
林雾行:“打坏了你肯定心疼。”
方里萝附和道:“是是是,我心疼,我心肝肺都疼,心疼的不得了……”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绵长的深吻堵住了。暖房之内,没有一件东西是凉的。水是热的,雾是热的,唇是热的,心更是热的。
两人的额头相抵,都有些意犹未尽。林雾行软声道:“还害怕吗?”
方里萝这才反应过来她早已忘记了害怕,摇了摇头。
林雾行笑笑,带着她走到了浴池边。方里萝这才发现那里放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
“桃子酒,很甜的,要不要尝尝?”林雾行斟满了酒杯,递给方里萝。
方里萝接过酒杯,浅浅尝了一口,果然桃香四溢,入口清甜,几乎没有酒的辛辣味。
“好喝诶。”
林雾行笑道:“那就多喝点,管够。”
温暖的水浴配合清凉的桃子酒,方里萝逐渐变得享受。
一壶酒快要喝完了,方里萝感觉越来越热,脸颊布满了红晕,索性脱掉外衫,只留下那件白色抹胸长裙。
她只顾喝酒泡澡,全然没注意到身旁的林雾行目光烁烁。
他慢慢靠近,把方里萝围在自己和浴池的墙中间,两只手掐住她的腰将她托起,吓得方里萝的双腿立刻攀上了他的腰。
他的目光就像那颗悄然滑落的水珠,从那双秋水盈盈的眼睛,再到高挺精致的鼻子,最后落在湿润润的红唇上。
“能亲吗?”林雾行的声音变得低沉。
16. 误入幻境
又不是没亲过,干嘛还要问,分明是在戏弄她。方里萝有些生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可、以!”
林雾行作无辜状:“那什么时候可以?”
“等到我想亲的时候就可以。”
“那你现在想不想亲嘛?”
“不想!”方里萝转过头,不再看他热烈如火的目光。
“为什么拒绝我?”林雾行的声音有些委屈。方里萝差点儿以为他要哭了,连忙转过头。
“你明明很喜欢……”
“不许说。”方里萝惊慌失措地捂住了他的嘴。下一瞬,掌心却传来温热光滑的触感。
方里萝慌乱地收回手,看向林雾行,结果看到了满眼的笑意和挑逗。明明在做同样的事,凭什么他就那么坦然,那么胸有成竹,势在必行。方里萝认为自己应该反抗,不能让他太得意了。
她索性大胆点,将胳膊搭在林雾行的双肩上,搂住了他的脖子。林雾行没想到她会这样做,眉头动了动,倏尔又轻轻笑了起来。
“你是个妖精。”方里萝目光热烈。
“我是妖精,那你是什么?”
“我是捉妖精的。”方里萝微笑道,“只捉狐狸精。”
言毕,方里萝作势就要吻上去。
林雾行乖巧地闭上了眼睛,可久等不来她的吻,他疑惑地睁开眼,却见方里萝歪着头笑看他。
“你怎么闭上眼睛了?”方里萝似作不懂,故意问他。
林雾行体内燃起一团燥热的火,收紧了抱着她的胳膊,鼻尖几乎要对上她的鼻尖,哑着嗓子:“给不给亲?”
“给,但不能随便给。”
“把命给你,给不给亲?”
就为了亲不要命?方里萝惩罚性地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林雾行顷刻吻了上去。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方里萝显然愣住了,随后抱紧了他,舌尖品尝到了甜甜的桃子味道。
满室的旖丽春光,林雾行恋恋不舍地放开方里萝。额头相抵,他呼吸有些急促,声音有些嘶哑:“方里,说你爱我。”
方里萝同样喘息着:“我爱你。”
“有多爱?”
“特别爱。”
“我也特别特别爱你。”
“有多爱?”
“不管我们什么时候相遇,我都会爱上你。”林雾行亲了亲她的嘴角,“还有很多想要和你做的事,十辈子也做不完。”
方里萝的心早已乱作一团。这一次,是她主动。
与此同时,树屋内,十三娘娘嘴角勾起,看向方里萝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他到底是你的谁?”
方里萝看了看息灵神树下垂着头,安静跪着的林雾行,不解道:“他不是我的谁,他就是林雾行啊。”
不知为何,方里萝总觉得十三娘娘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傻子。
“小心点吧,他对你心怀不轨。”
方里萝一头雾水,虽然她认定林雾行对她图谋不轨,可十三娘娘是如何看出来的?
十三娘娘笑而不语,走到躺椅处躺下闭目养神。
方里萝的心里正奇怪着,突然听到一阵欢快的大笑声,她下意识地去看白玉画轴里的情况,结果看见原本失去意识的林雾行忽然攥紧了拳头,大笑着在地上滚来滚去,夹杂着几声尖叫,似乎得到了很大的奖赏。
“他怎么了?”方里萝有些担忧。
十三娘娘掩嘴笑道:“太开心了呗。”
方里萝愕然,从她和林雾行相处的这些日子来看,虽然林雾行偶尔嘴上调皮了些,但行事还算稳重,就算让他立地成仙,他估计也只会露出几颗牙笑笑。他不缺金银珠宝,对美酒佳人似乎也没有兴趣,方里萝实在想不出来能有什么事让他开心到失态。
难道幻境里的他长得更美了?这倒是有可能,毕竟他就算在赶路也会每天换身新衣服,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应该对自己的外表是有追求的。
可是,林雾行突然发出几声痛苦但又带着愉悦的闷哼,后来直接昏死过去。
方里萝快步向前,急问:“他到底怎么了?”
十三娘娘瞥了她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
看着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的林雾行,方里萝问道:“他什么时候醒过来?”
十三娘娘道:“他自己决定。”
方里萝抿了抿嘴:“万一醒不过来呢,他会怎么样?”
十三娘娘终于睁开眼了,手脚并用,像是在描绘广袤的蓝图:“他会神智失常,分不清幻境和现实,成为一个疯子。”
方里萝睁大了眼睛。林雾行出身名门,不管是样貌、性情还是修为,在宗门百家里均属上流。他正值大好年华,前方大道徐徐展开,堪称天之骄子也不为过,让这样的人变成一个疯子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方里萝急道:“你快让幻灵珠停下来,让他离开幻境!”
十三娘娘哈哈大笑:“我掌管岭南水域五百年,见过不少人进入幻境,我从来没有出手救过人,而且我也救不了。要想离开幻境,回到现实,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救他。”
方里萝无法接受:“若不是因为你,他根本不会进入幻境。你让他入幻,却说管不了他的死活,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可笑?”十三娘娘起身走到方里萝身边,冷笑一声,“我为他提供了一个可以随意变化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所思即他所见,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可以做最真实,最完美的自己,让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变成现实。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一直停留在那个无比快乐的世界里。就算现实中的他半疯半傻又如何,那都是给别人看的,疯子知道自己是疯子吗?”
方里萝目光冷冷:“你说得有道理,但你不是他,不代表他也会这样想。”
“你也不是他。”
方里萝沉默良久,随后看向白玉画轴里安分躺在地上的林雾行,他的身边空无一人,但又好像有很多人。
“是啊,我也不是他。”方里萝语气平静,“我们都是孤身一人,怎么活都行,但他不是。”
十三娘娘一愣,身上的红衣有一瞬间变回了蓝色,但很快冷笑道:“你是说他那些亲朋好友看见他变成疯子会伤心?呵,世俗的枷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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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不在枷锁之中?”方里萝突然提高了声音,“只要还喘着一口气,哪怕神灵如你,凡人如我,都在万般规则之中。
仙长,你也有自己的苦楚吧?”
十三娘娘眼神敛起,怒从中来:“你竟敢随意揣测我!”
“不敢。我对仙长没有兴趣,我只想救人一命。”
话罢,方里萝飞身去夺幻灵珠。
十三娘娘冷笑一声,袖间放出一条红绸带。方里萝吃过红绸带和风吹雪那条藤蔓的亏,早就对这种伸缩自如的东西有所防范。她左手挽住红绸,右手将红绸向下压。十三娘娘不想方里萝竟有如此神力,身子被她的力道带着前倾,被迫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在方里萝身后。
两人之间隔开了点距离,方里萝趁机用三霜剑斩断红绸,左手紧接着飞去一把短刀和两只袖箭。她的动作又快又密,十三娘娘惊讶之余只能防守,进攻不得。
方里萝再次找准机会挥刀而去,十三娘娘用红绸带打掉那柄短刀,却不想方里萝紧接着撒来几颗块状物,急忙后退几步,以袖遮面。等她再去看时,方里萝正在飞向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幻灵珠。
十三娘娘看着地上那几颗沾了灰的梨膏糖,又看向方里萝,不禁目露凶色,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和他一起进入幻境吧。”
可方里萝已经听不见十三娘娘的话了,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如同坠入深海又被抛向云端。再睁开眼时,她正躺在一个温暖香浓的软塌上,被人抱在怀里,身上只穿了一件质地丝滑的粉色抹胸丝绸长裙。
这玩意儿一看她就知道自己买不起。
方里萝被那人箍得紧,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抽出胳膊,手扶额头,眉间皱得厉害。
她脑袋昏沉得像被塞了两袋大米,额头两侧突突地跳,心里烦躁极了。躺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恢复了点力气,把抱着她的那人推开,双臂撑着坐起身,打量着四周,可眼睛像蒙上了一层雾,看什么都很模糊,再加上这大红被褥亮得刺眼。
没一会儿方里萝的眼睛就发酸,她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她的胳膊和肩颈上全是红色和青紫色的伤痕。身旁传来几声男人的嘤咛,方里萝猛地转身去看,第一眼就看见了林雾行赤//裸裸的胸膛,他睡得正香。
苍天啊!我的娘啊!方里萝大叫一声,瞬间觉得头痛欲裂,四肢疲软,像是得了一场久病不愈的风寒。
尖叫声吵醒了林雾行,他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方里萝面色惊恐地呆坐在床上,也急忙坐起来,黑发随意地散落在白皙紧实的上半身。
方里萝的喉咙动了动,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
老天爷不公平啊,凭什么他的身上也白得发亮。
方里萝晃了晃脑袋,抑制住想要伸手摸一把的冲动,抬眸看向他的脸。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不加修饰的林雾行,依旧是那张俊美至极的脸,气质上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慵懒和洒脱。
只是,她为何穿成这样和林雾行躺在一张床上?而且这个床也太大了吧!睡五个人都绰绰有余。
还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就被林雾行抱到了腿上。
17. 如梦如幻
“做噩梦了吗?”
林雾行的声音轻柔,替她把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随即亲了亲她的唇。
方里萝瞬间睁大了眼睛,抿紧了嘴。
林雾行愣了愣,抱住了她,在她耳边笑道:“怎么还有点害羞?”
方里萝快要吓死,急忙从他腿上下来,一脚踹开他的腿,拉过红被包住自己,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臭流氓!臭不要脸!林雾行,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林雾行莫名被踢被骂,茫然道:“为何骂我?”
“这还用问?”方里萝更生气了,“我让你亲,让你抱了吗?”
林雾行不解道:“可是我们已经成亲了,可以亲亲抱抱了呀。”
成亲?方里萝如遭五雷轰顶,脑子里噼里啪啦的。他们明明在找烧鱼一番,怎么可能半路成亲?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谁跟你成亲了!我一醒来就被你抱着躺在床上,身上还穿着这件裙子,我根本没有这样的衣服。”
说到这,方里萝低头看了看,正看见肩膀上和胸前的青紫色伤痕,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强娶我,我不从,所以你就打我,把我迷晕,逼迫我与你成亲。”
整件事情有理有据,方里萝的眼里都在冒火:“你这个下三滥,登徒子,大骗子,你不是人,你不要脸!”
方里萝一边骂,一边使劲打他,最后打累了,坐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完了啊,完了,全完了……”
林雾行捂着头,身上火辣辣地疼。见她哭了,林雾行顾不上疼就要去抱着她哄。
这下方里萝更气了,毫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你还敢碰我!”
“方里,绝不是你说的那样。”林雾行跪在床上,举起双手,“我和你是两情相悦,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真夫妻。”
他扒开床边的红纱帐,继续道:“你看这床,这屋子,这是喜房啊,我们真的成亲了,今晚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方里萝停止哭泣,目光茫然地看着林雾行,接着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满目的红色闯入眼睛,红嫁衣、大红烛、红窗花、红纱帐、红喜被,床边还挂着红色的同心结。
看起来像明媒正娶,不然也不会把屋子精心布置成这样。
难不成她真的和林雾行成亲了?
方里萝开始怀疑自己了,她确实觉得自己丢失了一段记忆。她试图回想,但一动脑子,脑子就很痛。
“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方里萝抹了把眼泪。
林雾行也觉得很奇怪,刚才他抱着方里萝从浴池里出来,腿太软,地太滑,摔了一脚,但他把她护得好好的,不可能摔到头失忆了啊。
“要不,我帮你想想?”林雾行轻声问道。
方里萝带着哭腔嗯了一声。下一瞬,她就又被抱起来,跨坐到了林雾行的腿上。
林雾行笑着看她,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亲了亲她的唇。方里萝瞪大眼睛,林雾行整个人贴了过来,还要再亲。
“你干嘛!”方里萝推开他。
“我在帮你回想啊。”
“有你这么帮忙的吗?”方里萝瞪他一眼,“我先问你,我肩膀上的伤到底是不是你打的?”
林雾行举起双手:“这是我亲出来的,我要是打你我不得好死。”
方里萝:“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是亲出来的。”
要真的是亲出来的,那他亲得该有多厉害啊,光想想就害臊。
“真的是亲出来的,我身上也有,你亲的。”林雾行把头发拨到身后,把整个上半身都露了出来。
方里萝目瞪口呆,除了她刚才打出来的新鲜红印子,林雾行身上的青紫色伤痕比她还多,胸前和肩膀上甚至有几道红色的咬痕。
天呐,她都干了什么?
“我,我那么厉害?”方里萝有点心虚。
林雾行佯装委屈地嗯了一声,旋即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像只小猫一样亲来蹭去。
方里萝的脖子和心里都痒痒的,想逃又逃不掉。种种迹象表明,她真的和林雾行成亲了。
方里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嫁了呢?
算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方里萝开始劝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反正她也觉得林雾行哪哪都好,总体来说她比较满意。
最重要的是,他的怀抱好温暖。自打方里萝记事起,就没有人抱过她。林雾行带她御剑飞行差点撞到山的时候曾抱过她一次,但那时她只顾着害怕,对他的拥抱没什么感觉。
此时此刻,两人肌肤相触,她认真感受着林雾行的怀抱。原来被人抱着是这样的感觉,从心底到皮肤都会升起一股暖意。
大风刮过,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外面一定很冷,但床上如同暖阳在照。方里萝情不自禁回抱他,他身上的皮肤白皙滑嫩,让她更加贪恋他的拥抱。
“抱紧我。”方里萝轻声道。
她率先抱紧林雾行的脖子,往他身上靠。耳边,林雾行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脸一直往她颈窝里钻,仿佛要钻进她的身体里。方里萝逐渐觉得有点硌,好奇地摸了摸。
“这是什么法器?”
林雾行愣了:“……啊?”
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满身的火都泄了。
就算她失忆了,也不能失忆到这个地步吧!
林雾行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虽然两人已经是夫妻了,但他的脸皮还有点薄。有些事能做,但有些话他真的说不出口。
“要不,我教教你怎么用?”
本着好学的精神,方里萝点点头。一个天旋地转,她仰面陷在了柔软的喜被里,林雾行像座山一样压了上来,略带急切地去吻她的唇。
方里萝甚至来不及害怕,嘴唇就被一个灵活滑软的东西顶开了,舌尖碰触的那一瞬间,她无意识地抖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
她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他,身子连连向后挪,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林雾行有些意犹未尽,跪着爬到她面前,问道:“咬到你了吗?”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压着亲,方里萝害怕死了,侧过头不去看他,一颗心狂跳不止,嘴唇也酥麻过了头。殊不知几缕秀发随意地垂在她胸前,让她看上去楚楚动人。
林雾行忍不住去摸她的脸,却见她忽然低下头缩了起来,似乎受了惊。
“对不起。”林雾行急忙道歉,“方里,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方里萝点点头,声音几不可闻:“太快了。”
林雾行一愣,太快了,他亲得太快了?
“那我慢慢来。”
方里萝嗯了一声,仍然侧着脸,眼角余光瞥见林雾行慢慢坐过来,把她堵在他和墙中间,左腿盘起,右腿压在她的双腿上。
好沉,像猪腿那么重……
方里萝似作无意地动了动腿,他才把右腿屈起,方里萝松了口气。
突然,林雾行双手捧住了她的脸,让她转过头正对自己,轻柔地吻了下去。
方里萝有一瞬间的失神,不是刚说好慢慢来吗?又亲!
但她的心已经被他吻乱了。这一次他的吻温柔绵长,不同于上次的急切霸道,温软柔滑的舌头灵活地伸了进来,急切地寻找着同类。
他还是没忍住情//欲的催动,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快,连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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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自觉地向她靠拢。最后,他的右手伸到了她的背后,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方里萝情不自禁地半抱住他的腰,迷失在他的亲吻里,任凭身体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很快,被动的弊端开始显现,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嘴巴完全被他的唇堵住,她推了推他的胸膛。
感受到方里萝的异样,林雾行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带着笑意问道:“嗯?”
“嘴麻了。”方里萝回道。
林雾行用额头蹭了蹭她的额头,笑道:“多亲亲就好了。”
他的脸看起来白皙纯净,表情却多了几分邪魅,像是披着仙人皮的情鬼。
“方里,我特别喜欢你,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他说。
方里萝眨了眨眼,心里像是暖风吹过,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转,从他的秀眉美眸看到高挺精巧的鼻梁,最后定格在那双柔润饱满的红唇上,鬼使神差地亲了上去。
只这一下,便能让林雾行欣喜若狂。
又是一阵缠绵的深吻,他的吻温柔又霸道,而她的吻笨拙且青涩,但两人都如痴如醉,如梦如幻。
林雾行的吻急促向下,到了方里萝白皙的脖颈处。方里萝终于得空喘息,不断用手抚摸着他的背。
林雾行感受到了她的回应,抬起头看着她盈盈似水的眼睛,接着亲了亲她的眼角。
方里萝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温柔的气息滑过她的脸,像三月的春风扑面而来。
“不能继续了,不然我会忍不住。”
方里萝茫然道:“忍不住什么?”
林雾行盯着她的嘴巴:“忍不住……”
“睡觉。”林雾行嘴角弯起,抱着她躺回被窝,“等你恢复记忆就知道了。”
他的双肩宽阔有力,胳膊修长,很轻易就能把她完全揽在怀里。
方里萝虽不解,但她的头又痛又胀,确实需要好好地睡一觉,尤其需要被人抱在怀里安慰。
屋外传来雨打窗台的声音,大风吹得窗户吱呀作响。她就这样安稳地在林雾行怀里睡着,可刚闭上眼没多久,一只手在她的腰窝和后背动来动去。
方里萝的眉间皱得越来越深。
最后那只手摸到了她胸前。
方里萝猛地弹坐起来,对他一顿好打!
不行,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得离,怎么和离来着?
林雾行双手抱头:“成亲了也不能摸?”
方里萝瞪他:“凭什么成亲了就要给你摸!”
“我错了我错了,我臭不要脸,我不乱动了。”林雾行拉着她的胳膊要她躺下。
方里萝看着自己正在摇晃的胳膊,眉头直皱,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和胸,又急忙扒开裙子看了看肉乎乎的大腿。
天塌了!
“我到底胖了多少?”方里萝欲哭无泪。
林雾行也坐了起来,安慰道:“胖点好看啊,看着就有福气。
方里萝捏着脸颊上的肉:“真的好看吗?”
林雾行捏了捏她的鼻子,凑到她面前,笑道:“真的好看呀,我给你拿镜子看。”
方里萝只能看见他带着笑意的眼睛,瞳仁里映照出她模糊变形的脸庞,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了,推开他躺回被窝。
林雾行笑出声,也躺了下来,从背后抱着她,把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揉捏着:“时辰还早,再睡会儿。”
方里萝看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变成胖娃娃了。
屋外风雨交加,红帐内却温暖香甜。她的脑袋突突地跳,心却莫名地安定。
林雾行的身上传来一股清新的皂香,不知何时,方里萝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18. 对牛弹琴
方里萝醒来时头痛已消,视线逐渐清明,耳后传来沉稳绵长的酣睡声,腰间和背后都有一个沉重的东西在压着她,低头去看,腰间放着的是胳膊,男人的胳膊。
方里萝见鬼似的坐起来,头往后偏,林雾行睡得正香。
“嘶——”
方里萝用手撞头,她的前额里好像有一个没化完的冰块在晃来晃去。
记忆在陆陆续续地恢复,方里萝想起她在白玉画轴里看到林雾行因幻境产生了异样,担心他失去神智,所以从十三娘娘手里抢过了幻灵珠,想终止幻境,可她一碰到幻灵珠,便失去了意识。
现在看来,她的意识进入了林雾行的精神幻境里,也正是因为她以外来者的身份强行进入了幻境,干预了幻境原主的意识进程,所以刚开始时她才会感到头痛乏力,出现短暂的失忆。
没想到一觉醒来,竟阴差阳错让她恢复了记忆。
方里萝连忙起身,从林雾行的身上跨过去,跳下床,很容易就在屋子里找到了一面铜镜。
幸好,她还是方里萝,只不过是发福之后的方里萝。
可林雾行的幻境里为何会有她?今晚还是林雾行和她的洞房花烛夜。方里萝想起十三娘娘说过幻灵珠根据人心之所愿制造幻境,也就是说林雾行心里期待着和她成亲?
岂有此理!林贼果然心怀不轨!
这才认识多久啊林雾行就要急哄哄和她成亲,在床上对她又亲又抱,真不是个东西。
想到这儿,方里萝站远了点,把裙子拢到胯部,对着镜子端详。那肩颈胸腿上或红或紫的吻痕自然不用多说,镜子里的她穿着粉色抹胸裙,体态丰腴,面色红润,像个年画娃娃,满脸的喜气。
方里萝放下裙子,再去摸腰,虽然比她真实的腰粗了点,但好在曲线分明,没有一丝赘肉。最后她扒开抹胸裙的领子往下看,双眼霍然睁大。
好你个林雾行,你可真敢想啊!
方里萝咬紧牙关:“登徒子!衣冠禽兽、人面兽心、心思不正、行为不轨、色胆包天、道貌岸然,暗藏色心!”
方里萝迈着重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红得碍眼的喜被,用力将林雾行的身子掰过来,正欲动手扇他一巴掌,却发现他的嘴角泛起诡异的微笑。
“哎!醒醒,臭流氓!”方里萝拍打他的胳膊,“林雾行,醒醒。”
不管方里萝怎么晃动他的身体,林雾行都毫无反应。若不是见他还在笑着,方里萝都要以为他死过去了。
十三娘娘只说过度沉迷于幻境,现实中的人会醒不过来,最后变成疯子,可没说幻境里的人也会醒不过来啊。
顾不得眼下是何情何景,方里萝对他连拍带打,可林雾行依旧睡得像死猪一样。
完了,他看样子真快疯了。
实在是忍无可忍,方里萝在他胳膊上使劲拧了一把,揪着他的耳朵大喊:“林雾行!”
林雾行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再晕晕乎乎地坐起来,揉着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眼缝,问道:“好吵啊,方里,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还问发生什么事了,外面天塌了,你疯了!
方里萝捧着他的脸,认真道:“林雾行,十三娘娘用幻灵珠让你进入了幻境,你现在所处的世界是假的。”
“什么十三娘娘?我不认识呀。”林雾行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方里萝正在捧着他的脸这件事上。他覆上方里萝的手背,把脸放在她手里心蹭来蹭去,闭着眼享受温情。
方里萝迅速抽回手,怒道:“你正常点!还没发现异常吗?你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我平时是什么样子的?”林雾行两眼放光,似乎很期待得到她的夸奖。
“当然是神姿玉容,端正纯良的美公子啊!”
方里萝当然没这么说,她说:“你还记得烧鱼一番吗?”
林雾行皱着眉头想了想,歪头道:“这是东山镇新出的菜式?”
“……”
没救了,方里萝无奈到闭眼,她被赶出小雁山的时候都没这么无力过。
她坐在床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林雾行耐心解释了一遍。
“现在你明白这是幻境了吧?”方里萝说道。
林雾行双手支在背后,撑起上半身,满脸笑意地看着她:“方里,你真好看。”
“……”
方里萝气得疯狂捶床,她苦口婆心地讲了那么多,林雾行只当她在胡编乱造,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她的脸上。看来她的暴气不会在幻境里出现,不然林雾行早就被她乱剑砍死了。
“剑?”方里萝猛然惊醒,幻境不同于幻阵,没有阵眼可破。按理来说,破除幻境的方法无非就是那两种,要么是幻境原主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之中,那幻境便会自然消散;要么就是原主自我了结。
方里萝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找来巽风剑:“给,你自杀吧。”
林雾行愣了愣,着急忙慌地跳下床,又懵懵懂懂地接过剑:“方里,为什么呀?”
方里萝:“你自杀了就能脱离幻境,我们就能回到现实。”
算了,林雾行现在根本听不懂。
“你先自杀,这是幻境,你不会真死的。”方里萝停顿了一会儿,“你要是真死了,我把命赔给你,就算到阴曹地府我也陪着你,好不好?”
林雾行拉住她的手,深切道:“方里,我还是不懂。我们现在好好活着,好好地过一辈子不好吗?”
方里萝一时无言。在林雾行看来,眼前的世界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美好得不能再美好。换作是她,如果有人让她在安宁幸福的生活里自杀,她一定觉得那人疯了。
可偏偏她是一个局外人,最是看得清楚,看得明白,哪怕幻境里的世界再无忧无虑,终究是南柯一梦。况且,谁又能说林雾行的幻想在现实世界里不会成真呢?她和林雾行也有可能成亲不是吗?
这些尚且不论。重要的是,她的意识也在林雾行的幻境里,破不了幻境,她也无法回到现实。林雾行能在他的幻想里幸福安稳地过一辈子,她能吗?如果她就这样把自己的下半生交待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他人世界里,那何尝不是另一种程度的任人宰割?
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抱歉了,林雾行。”方里萝拿过剑,刺向了他的心脏,再拔出,血无声地流下来。
林雾行倏地睁大了眼睛,捂住胸口跪倒在地,鲜血自指缝里不断涌出,像是流不尽一样。他的身体和心里都很痛,幻境外的林雾行和他有着同样的感受,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攥着胸前的衣服。
怎么回事?她已经捅穿了林雾行的心脏,为何他还活着,幻境也没有消失?
方里萝大惊,丢下剑查看他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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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
“林雾行,我……”
林雾行的嘴唇颤抖,双眼猩红,眼泪像流水一样涌出来,嘴里不断地重复她的名字,语气里有不解,有难过,有痛苦,有不甘,有遗憾,唯独没有责怪。
方里萝想去擦他脸上的泪,却被滚烫的泪珠吓得缩回了手。
“找郎中,找郎中……”方里萝从地上爬起来,打开房门跑到院子里,整个宅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方里……”林雾行声音微弱地呼唤她。
方里萝跑回屋内:“这里怎么没有人?”
林雾行笑的凄惨,下巴上全是刚刚吐出的鲜血:“大婚之夜,岂能有旁人在场。”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顾得上这个!方里萝又气又急,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林雾行一手捂着流血的胸口,一手帮她擦着泪,可他自己的脸上也流着泪,声音痛彻肺腑:“方里,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爱你啊,想和你好好过一辈子,为什么要杀我啊?我疼啊……”
方里萝的心里不是滋味,哽咽道:“我……我是想破了幻境救我们出去。”
林雾行却道:“你不爱我了吗?”
方里萝僵住,嘴唇张了又合,慌乱垂眸:“我……现在先别说这……”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方里萝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沉默着低下头,眉间蹙成了一团。几瞬之后,她忽地抬眸,拿着巽风剑站起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把命赔给你。”
“不!”林雾行霍然睁大了眼睛。
“砰——”方里萝手中的巽风剑被一股气力打掉,长剑落地发出的清脆响声和一阵张狂大笑声几乎同时出现在她身后。
方里萝猛地转身,双眼写满了震惊,红衣白发的十三娘娘竟也出现在了幻境里。
“你是谁?竟敢擅闯东山。”
林雾行不顾胸口的伤,挡在方里萝面前,右手抬起,巽风剑立即飞来他手中。
十三娘娘仰天大笑几声,指着白衣大敞的林雾行,答非所问:“这位小公子气质出尘,想不到竟如此风骚,啧啧。”
“你!”林雾行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两耳通红。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浴室里发生的事。今晚是洞房花烛夜,新婚夫妻做些脸红心跳的房中之事,说些悦耳动听的甜言蜜语是理所当然,偏偏十三娘娘拿这种事调侃他。
林雾行只觉得她过于冒犯,尴尬之下持剑刺向十三娘娘。在巽风剑刺中十三娘娘的那一刻,她竟突然化为一股白烟,下一秒,她又如幻影般出现在林雾行的背后。
林雾行震惊之余,急忙跑回到方里萝面前,伸出左臂将她掩在自己身后。
十三娘娘玩弄着白发,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别紧张,我对你们的命没兴趣。”
方里萝冷哼道:“你是对我们的命没兴趣,那是因为你更喜欢玩弄我们。”
“方里,我来对付她。”林雾行完全挡在她面前,“你先把衣服穿上,别着凉。”
方里萝却看也不看地推开他,走上前来。
林雾行身形微怔,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她刚刚在他的胸口捅了一剑,现在又往他的心里捅了一刀。
“她可能真的不喜欢我吧。”
林雾行心里在想。
19. 梦醒时分
方里萝问道:“你怎么能到他的幻境里来?”
十三娘娘大笑:“瞧你说的,这是我设下的幻境,我自然能来了。倒是你,擅闯他人幻境,不仅没受伤,还保留着记忆,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林雾行一头雾水:“方里,你们认识吗?”
方里萝面色凝重地点头:“她就是我方才说的十三娘娘。这里是岭南水域,她是掌管此地的灵女。你寻我至此,不小心中了她的幻术,刚才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其实都是你的幻想。”
方里萝顿了顿,接着道:“是假的。”
她知道林雾行听见这句话会伤心,但她还是决定继续戳破这场虚假的美梦。
原以为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实现了,可到头来却发现这只是一场虚幻。任谁,怕是都无法接受吧。
果然,林雾行的眼中充满痛苦和失望:“所以我们没有真的成亲,你也真的不喜欢我?”
方里萝一时凝噎,心中五味杂陈。她承认自己在面对林雾行的时候,内心某处总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那是喜欢吗?他们才认识多久,林雾行怎么就喜欢上她了呢?
最后,她回避了爱与不爱的问题,说道:“这不是重点。”
在林雾行看来,这是一种委婉的拒绝。他失落地看向她身上或青或紫的吻痕,狠狠地扇了自己几巴掌。
“对不起,我真该死。”
他皮肤白,一巴掌下去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红印。方里萝连忙冲上去拦住他:“回到现实,我们就能变回真正的自己,我身上的痕迹也会全部消失。”
“你现在能想起来是怎么进入幻境的吗?”方里萝接着说道。
林雾行摇摇头。在他仅存的记忆里,他不曾去过岭南水域,也不认识一个叫“十三娘娘”的女人。越努力去想,他的头就越痛。
十三娘娘好整以暇地笑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现在不是很好吗?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不信你试试让你的伤口愈合。”
林雾行看向胸前鲜血淋漓的伤口,事随心动,伤口果然消失了,身上的白衫洁净如新。他对此不可置信:“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里萝也惊呆了,但她很快意识到这只会让她更加确信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十三娘娘随意地走动着:“不止你的伤口,在这里,所有人都会听从你的指令,包括她。”十三娘娘停下来,纤纤玉手指向方里萝,“你说让她拥抱你,她便会拥抱你;你让她吻你,她也绝对不会反抗。”
林雾行好奇又探究地看向方里萝,把她的摇头理解成了拒绝。他的嘴唇几张几合,眉头紧锁,最后说道:“她若不想,我绝不会强迫她。”
十三娘娘一愣,轻叹了一口气,似在感慨,但绝非好意。她忽然像是对什么起了兴趣,乐道:“既然你不愿意试试,那我就帮你一把,不用感谢我哦。”
说话间,十三娘娘手指微动,一缕白光萦绕她的指尖。
林雾行突然感到脑海中一阵刺痛,紧闭双眼,脑海中不断闪过很多零碎的片段,全部是关于方里萝的。
那些正是他的幻想。十三娘娘加强了幻术,让他内心深处的渴望暴露得更加明显。
欲念的力量如此强大,方里萝身在他人幻境,已经身不由已,身体里似乎出现了两个相互排斥的灵魂,其中一个不受她控制,占据了上风,驱使她的双腿僵硬地走向林雾行,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踮起脚,吻了他。
她想摇头证明自己是被迫的,她呐喊着这不是真的,但她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她失去了对自己躯体的掌控权。
林雾行的双眼陡然睁大,幸福之情溢于言表,他丝毫不知方里萝的行为被他的幻想控制,只觉得自己得到了爱人的青睐。
“你还是爱我的,方里。”他激动地回抱住她,高兴得想哭。
方里萝愣住了,她不明白林雾行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她爱他,更不明白林雾行的幻境里为何都是情情爱爱。
如果是她中了十三娘娘的幻术,那幻境里的她一定是小雁山的山大王,她会让师父在琼花阁旁边的银杏林里给她绑一个吊床,整日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吩咐朔一师兄给她端茶送水,使唤小七师兄给她揉腿捶背,剩下的师兄们争着抢着伺候她。
最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林雾行还是生活的太幸福了。
林雾行忽然放开了手,眼神热烈地看着她,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转。
十三娘娘乘胜追击,继续说着蛊惑人心的话语:“你早早就喜欢上了她,每次你都想多跟她说说话,却总是缺少一点勇气,过后又偷偷埋怨自己。林雾行,我都要怜爱你了。”
很明显,十三娘娘戳中了林雾行深埋于心的秘密,他的表情有些遗憾和自责。
“你一往无前地爱着她,如今她就在你身边,完完全全地属于你,是你独一无二的夫人。你们情投意合,恩爱非常,同食同寝,共享极乐,多么美好啊,让旁人心生向往。”
十三娘娘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在林雾行的身上加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在他的脑海里绘制了一幅完美无瑕的爱情画卷,让他沉醉其中,飘飘欲仙,看向方里萝的眼神也越来越迷离。
那些不可轻易为外人道的渴望一旦实现,便会让人感到无尽的欢愉和沉沦。
“你们相拥而吻的时候,她和你一样心动。她愿意和你一起永远留在这里,白头到老。”
林雾行的身体微微晃动,表情似哭又笑。这是精神错乱,快要失去意识的征兆。他完全沉浸在十三娘娘特意为他营造的幻想里,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紧紧地将方里萝拥在怀里。
在十三娘娘说着扰人心弦的话时,不仅林雾行心迷意乱,方里萝也觉得意识逐渐混乱。这当然不是她自己真心做出的反应,而是受到了林雾行情绪变化的影响。
她的脑子里似乎有两个小人在相互推搡,一个是林雾行幻想中的方里萝,另一个则是真正的方里萝。其中一个想要回抱林雾行,另一个则在死死地拦住对方。
方里萝深吸一口气,努力定住心神,时刻在心里告诫自己,必须保持清醒,打破幻境,让她和林雾行回到现实,这就是她最终的目的,也是她来到这里的原因。
最终真正的方里萝占了上风。
她哭了,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如果林雾行真的爱她,便舍不得她哭,会问她为什么哭。如果林雾行对她的哭置之不理,只顾着自己享受爱情的愉悦,那他就不是一个好东西,干脆让他困死在这,省得他回到现实里祸害别的姑娘。
她赌赢了。
林雾行听到了她的呜咽声,慌乱地放开了她,看见她正悄悄地流着眼泪,他的心里也下起了雨。
“方里,你怎么哭了?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林雾行擦去她脸上的泪,低下头问她。
方里萝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最终她像一个突然被拔掉了木塞的酒瓶子,啵地一声,喉咙一下子变得畅快起来。
“我不愿意!”方里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终于喊出了一句能被人听到的话。
林雾行怔愣着看她,呢喃道:“方里……”
“我不愿意留在这里,这不是我的世界。我要回去,我要去找烧鱼一番!”方里萝大喊。
“不!我不相信!”林雾行惊恐地放开方里萝,踉跄着往后退去,“你说过你喜欢我的,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说过我们永远不分开的。”
跟林雾行的歇斯底里相比,方里萝看起来异常平静。
不管她喜不喜欢林雾行,她都不愿意待着这里。这个世界是林雾行的心境,在这里他是真正的主人,永远占据主动权,所有的人和事都将随他的心意变化。如果她留在了这里,那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岁月的流逝无法抹去人的本性。当林雾行知道了自己可以完全掌控她,那她就会彻底变成林雾行的附庸品。
她会坐在镜子前抚摸着自己的脸,日日夜夜担心林雾行的爱意消散。
她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困在幻境里,却无能为力。她会变得诚惶诚恐,唯唯诺诺,最后歇斯底里,像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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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实中的她也早已变成了一个疯子。
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她一点都不喜欢,让她想起来从前很多无力的时刻。
十三娘娘惊讶地看向方里萝,她没有想到方里萝居然还保持着清醒。
“我要去找烧鱼一番。”方里萝再次说道。
“烧鱼一番有那么好吃吗?”林雾行表情痛苦,“你为了一盘菜抛弃我?”
方里萝的表情像吃了狗屎。
“我现在就去给你买。”林雾行着急忙慌地在屋里翻找衣服,边找边说,“我请最好的厨子过来,我也会学着做给你吃,我保证你以后每天都能吃到热乎的烧鱼一番。”
他抓起衣服就往外面跑。
方里萝喊住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林雾行,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要走出幻境。你难道想永远沉迷在幻想里,最后变成一个疯子吗?”
林雾行不明所以,目光探究地看向方里萝。
方里萝继续说道:“抛弃你的幻想,回到现实,不管你想做成什么事都有机会,就算最后没做到也没关系,那才是真正的你,有血有肉的你,而不是像行尸走肉一样,在脑海里过完了自己的一辈子。”
林雾行的头越来越痛,身体痛苦挣扎,也许他也正在极力地挽救自己。
“可是我太想,太想你也喜欢我了,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方里萝握住他的肩头,柔声说道:“万一现实中的我也喜欢你,愿意永远和你在一起呢?”
此话一出,方里萝自己也愣住了。
林雾行猛然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可最后却是千言万语在心口难开。
十三娘娘感受到幻术的作用被削弱,心下愠怒,但还是故作坦然地说道:“如果她也心属于你,那她为何从未说出口?”
“林雾行!”方里萝喊道,“你信我还是信她?”
林雾行愣愣地看着她,慢慢地,他的眼神不再飘忽,而是多了一份沉静与坚定。
“方里,我信你。”
十三娘娘压制着怒气:“林雾行,回到现实,你只有一半胜算,但在这里,你一定会赢。只要你想,她根本没有办法离开你。”
“不。”林雾行摇头,眼神死一般地平稳,“那样她会不快乐的,我希望她快乐。”
十三娘娘冷哼一声:“哪怕她心有所属,最终嫁作他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再与你见面,你也这样想吗?”
林雾行感觉自己的心被人剜去了一块,虽然痛苦,但还是坚定地回答:“是。”
十三娘娘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有遗憾,也有不甘:“可你爱了她那么久,等了她那么久,最后却得不到她的回应,值得吗?”
林雾行自嘲地笑了笑:“不管我爱了她多久,等了她多久,都不是她必须要爱我的理由。”
方里萝的眼睛亮了亮。恍惚间,她又看到了大雁山的银杏树下,温雅少年笑意盈盈,衣衫飞扬,耀眼夺目,初见就在她心里悄悄留下印记。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林雾行举起巽风剑,目光冷峻地看向十三娘娘,“你贵为仙灵,享有这福灵之地,幻术出神入化,不用于正道造福苍生,却窥探他人幻想,纠结于情爱,难不成你也有说不出口的执念?”
十三娘娘霍然瞪大了眼睛,目光紧缩,雷霆大作:“无知小儿!胆敢来揣测我?叫你有命来,没命回去!”
挥袖间,十三娘娘的四周涌出数道黑气,大笑道:“你们就永远待在这里吧,相拥而死也算圆满,哈哈哈哈……”
那些黑气落地后居然一个个地化作了人形,凶神恶煞地像方里萝和林雾行走来。他们的性别,样貌,打扮和姿态各有不同,有的浑身水淋淋,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有的颈间有一圈乌紫;还有的浑身鲜血,嘴唇发乌。
除了面色黑紫,眼睛紧闭,肢体僵硬,他们与活人无异。
林雾行挡在方里萝面前,持剑指向十三娘娘,语气沉沉。
“你不是说这里我说了算吗?现在,我让你和这些人都滚。”
20. 火烧剑劈
十三娘娘愕然,身形逐渐变得透明,直到完全消失。她的笑声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只是那些活死人竟还留在幻境里。
方里萝这才明白进入幻境的只是十三娘娘的分身,她本人也许正在树屋里看着幻灵珠,而那些化作活死人的黑气其实是她恼羞成怒之下施加在幻灵珠上的法术。
“当心!”方里萝一边躲避,一边喊道,“这些活死人怨念很重,别被他们碰到。”
方里萝习惯性地摸向腰间的乾坤袋,本想从里面拿出一张驱鬼的符箓,但腰间哪里还有乾坤袋的影子。
也是,谁大婚之夜身上还带着乾坤袋呢。
林雾行挡在她面前:“方里,你就站在我身后,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不必了。”方里萝一把推开了他,差点儿把他推倒在地上。
“实不相瞒。”方里萝的嘴角挑起一丝微笑,“我最擅长的,其实是拳脚。”
想当初她因为学会了水云掌却没有学会金顶剑法,挨了师父多少骂,他不能接受明明是自己教出来的弟子,却更擅长水云所修的道法。
方里萝身姿灵活,看似轻柔,却又拳拳到肉,言语间便把一个活死人踹得朝天喷出一口鲜血,嘴歪眼斜地倒在地上。
林雾行见状倒吸一口凉气:“方里,我以后绝对不惹你生气。”
方里萝笑道:“你还是离我远点吧。”
“那不行。”
看着精心布置的喜桌被砸烂,桌子上的芙蓉花和茉莉花凋落一地,温雅如林雾行也气得脑门冒烟,手中的剑挥得更快更狠。
虽然他的卧室已经足够宽敞,但二十几个人都站在屋里,不免拥挤,两人都施展不开身手。方里萝和林雾行心照不宣地将那些活死人引到院子里。
这么大的打斗声,外面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方里萝不禁发问:“你的幻境里为何只有我们两个人,如今我们连个帮手都没有。”
林雾行一脚踹开面前张牙舞爪的活死人,笑着重复那句贱兮兮的话:“新婚之夜,岂能有旁人在场。”
……
方里萝佩服得五体投地。
无论是拳脚还是利剑,都杀不死这些走尸。她刚飞身一脚踢断了一个活死人的胳膊,下一秒,那活死人的胳膊就会迅速长出来。
看来必须要尽快冲出幻境,不然她和林雾行都会累死在这里。
可身为幻境原主的林雾行根本死不了,他们到底如何能走出幻境?
方里萝突然意识到幻境里只有她和林雾行两个活人,他不死,便是要她死。
……
老天爷啊,她明明是来救人的,到头来还要给自己一刀。
林雾行肯定不会动手杀她的。要不然就让那些活死人了结她,但他们的手法一定会非常粗暴,诸如卸手卸脚,开膛破肚之类的。
还是自己动手吧。
方里萝夺过了巽风剑,闭眼前听到了林雾行凄惨的叫声。
巽风剑划过脖子的那一刻,趴倒在树屋地上的方里萝像是被一股强大的气流震开,倏地坐直了身体。意识清醒之后,她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还好,那里滑溜溜的,没有被剑伤过的痕迹。
抬头看,幻灵珠已经不见了。十三娘娘依然悠闲地躺在那张躺椅上,右手食指抵着额角,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看来幻境结束了,她和林雾行都成功回到了现实,但方里萝还是心有余悸。
不得不说,十三娘娘的幻境真是杀人诛心。她让林雾行进入幻境,让他切身体会与心爱之人百年好合的愉悦,曾经梦寐以求的事情成了真,这本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但如果他不离开幻境,那他就会变成一个疯子,可如果他要走出幻境,唯一的办法就是亲眼看着心爱之人死去,幻想破灭。
纵然方里萝是一个旁观者,此时她竟也有一种万事归空的虚无感。
身旁没有林雾行的身影,方里萝急忙看向那副白玉卷轴,只见林雾行正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双臂无力地垂在两侧,像一个迟暮老人的石像,没了魂魄,只剩下了一副空壳。
“他怎么还没醒?”方里萝急声问道。
十三娘娘面无表情地顶了顶下巴,示意她看向白玉画轴。
白玉画轴里,林雾行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右手支撑着巽风剑站了起来。抬起头,息灵神树上的红绸带依旧在欢快地飘摇,像胜利者的舞姿。这些红绸带骗了他,让他心醉神迷,让他如梦似幻,让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方里萝死去。
林雾行倏地闭上了眼,眉间紧皱,耳中轰鸣。他从那些红绸带里看到了触目惊心的血,巽风剑割破方里萝的脖子时流出的血。
假的!虽然他知道脑海里出现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恐惧依旧萦绕在他的心头。
红色,满目的红色。喜庆的红色,愉悦的红色,鲜血的红色,恐惧的红色,气愤的红色。
巽风剑突然剧烈地抖动,缓缓升至半空中。
林雾行像是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声音微弱但坚定:“烧了它。”
几乎是同时,巽风剑一分为二,两个剑身皆火气密布。这把巽风剑其实是由林雾行的母亲东方雅,那位大师级炼器大师用精铁和火神石亲手铸造而成的火灵器,本体就是两把一模一样的火剑。
万物相生相克,就算你是万年木,也怕真火烧,这是亘古不变的世间法则。
巽风火剑肆意穿梭在息灵神树的枝桠里。那些红绸带们受到惊吓,不停地挣扎嚎叫,痛苦地忍受烈火的灼烧。
树屋内的十三娘娘神色大变,倏地站起,长袖一挥,她就出现在了息灵神树下,起手做法,岭南水域里那片水雾缭绕的大湖瞬间迸发出数道冲天水柱,向息灵神树浇灌而来,霎那间,树上只剩零星火光。
可湖水能灭得了一时的熊熊烈火,却无法阻止巽风火剑肆意穿梭在草木旺盛的岭南水域,所到之处火光四起,鸟兽暴乱。
十三娘娘不得不再次施法引水灭火,一双杏眼瞪得浑圆:“臭小子!快停下来!”
林雾行没有抬头,只道:“我要见她。不然,我把这里全烧了。”
十三娘娘呵呵笑道:“你威胁我?”
林雾行也不多言,举手朝天:“巽风!”
其中一把火剑应召而来,握在林雾行手中后更添了几分火力,火舌跳跃得更盛。
他手持火剑,不管不顾地朝着息灵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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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狂砍,树上的红绸带们很懂得保护自己,看见剑上燃烧的烈火便怯懦地抱作一团,想去阻止又不敢的样子。
十三娘娘需做法引湖水灭火,一时难以兼顾两方,眼睁睁地看着林雾行在息灵神树粗壮的树干上砍出了几道深如沟壑的剑痕。她“啧”了一声,挥了挥手。
树屋里的方里萝快要看傻了,正琢磨着怎么把林雾行的火剑骗过来一把,突然一阵吸力拴住了她的腰,猛地把她往外拉。
方里萝一个趔趄出现在息灵神树下,待稳住身形后,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在树屋时,她只能通过白玉画轴观察岭南水域的情况,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如今她身临其境,看见无数道水帘自湖水里喷出,在空中形成水桥,再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泼向四周着火的山坡。
再这样下去,恐怕整个岭南水域都要被巽风剑烧了,灭了仙灵地会遭天谴吗?
方里萝决定帮林雾行积点德,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双手拦下他举着剑正要往下劈的胳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喊:“林雾行,快停下来别烧了!”
林雾行浑身僵住,看着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突然丢下剑,抱紧她哭了起来。
方里萝手足无措,不知是该反手抱回去,还是应该拍拍他的背以作安慰,纠结万分只好说道:“林雾行,我没事,你先让巽风停下来吧。”
林雾行松开她,抹了把眼泪,一抬手巽风剑便合二为一回到了他的手里。
用以灭火的水柱也逐渐退去,十三娘娘看着四周一片焦黑的岭南水域,又看向方里萝和林雾行,咬着牙骂了一句:“两个疯子。”
一个把红绸带绕成了死结,要用剑阵射杀仙树;另一个直接放火烧家,这不是两个疯子是什么?
林雾行看着她胸前被血染红的衣服,两条乱糟糟的麻花辫,还有系歪了的头巾,眉间皱得比悬崖还深:“方里,你怎么了?伤得重不重?”
方里萝微笑着摇头,她没办法跟林雾行解释自己暴气发作后被一口鲜血憋醒,三言两句也说不尽十三娘娘和那只信天翁对她的戏弄和折磨。
林雾行还想抱她,但中途忍住了,喜极而泣:“你没事就好。”
方里萝也看出了他的意图,抿着唇嗯了一声。
十三娘娘挽起双臂,倚靠在息灵神树上,面色平静地看着两人。她目光深远,仿佛是在透过他们看向另一个世界。
“快滚,我不想看见你们。”十三娘娘把玩着自己的手,冷冷说道。
话音刚落,那面白玉牌坊出现在栈桥的尽头。十三娘娘身上的红衣也变回了白衣,眉间那点红消失了。
见林雾行神色惊讶,白衣十三娘娘含笑解释:“说来惭愧,方才那位红衣十三娘娘是我的心魔所化,幸好没有伤了二位性命。”
方里萝说道:“仙长,您有法子让那位红衣十三娘娘不再出现吗?她似乎很喜欢让生人入幻,好好的人很容易变成疯子的。”
十三娘娘眉眼带笑,道:“心障难消,况且她的出现只是为了保护岭南水域的两大珍宝。”
方里萝看了眼石墙:“应是三件吧?”
十三娘娘默了默,收起了笑容:“赋灵草已经被人夺走了。”
21. 表明心意
“竟有如此人物。”方里萝感叹道,忽然觉得失礼,急忙改口:“我是说,竟有如此贪婪无耻之人!”
林雾行说道:“我深知幻境的厉害之处,若不是方里救了我,恐怕我已经意识不清了,可那人竟能看破幻境,夺走灵草,想必是修为极高之人。”
十三娘娘却摇了摇头,露出一瞬苦笑来:“那人灵识不全,幻境里白茫茫一片,也就是说,幻境对他不起作用。”
“可他竟能在这偌大的岭南水域内找到赋灵草。”方里萝更好奇了。她在岭南水域里待了一天一夜,除了就长在那儿的息灵神树,她连栖灵木和赋灵草的影子都没看见。
十三娘娘脸上突然浮现淡淡的忧愁:“很多年前,那时的岭南水域并不像现在设有重重幻阵,也没有红衣的十三娘娘。”
她慢慢走向湖边,看向那面似远似近的白玉牌坊:“有一天,一个沉默寡言的俊俏男子无意间来到这里,我心生倾慕,对他毫无保留。他临走前说他定会回来找我,后来他确实回来了,但他是来夺取赋灵草的。
我钟山灵女一脉掌管岭南水域至今,三大珍宝完好无损,却因为我轻信他人丢了一宝,我悔恨不已,又痛恨至极,故诞生心魔,让她替我好好守护这仙灵地。”
方里萝听着听着眉毛就凑在了一起,总觉得这件事在哪里听过,苦思冥想之后,恍然大悟!这不正是她昨日胡编乱造的穷书生欺骗富佳人的故事吗?
那她不是正好戳人家心窝子了吗?怪不得那位红衣十三娘娘不满意她精心编造的圆满结局,原来这类故事它本身就不该圆满。
方里萝为了安慰十三娘娘,愤然道:“那人欺骗仙长,利用仙长对他的一片真情。若我是仙长,可不止产生心魔那么简单,我定要追他到天涯海角,把他抽筋剥皮,还了这口恶气!”
方里萝说完,愤怒地给了旁边的林雾行一拳。
林雾行捂着胳膊,茫然道:“方里,我没骗你。”
方里萝气呼呼道:“我知道,就是顺手打你一下。”
这里就三个人,她总不能拿十三娘娘出气吧。
林雾行:“哦……”
十三娘娘笑中带着苦涩:“其实比起痛恨他,我更痛恨的是我自己。仔细想想,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偶然结识的过路人罢了。”
这番话说的方里萝一时不知如何劝解,这些情情爱爱对她来说太过高深,气愤之余只能又给林雾行一记重拳。
她的力气可不轻,两拳下来,林雾行快要痛到昏阙,抬眼看见方里萝正叉腰斜眼,气呼呼地瞪着他。
林雾行以为她是在暗示自己劝慰十三娘娘,便想了想,说道:“仙长,若是您一厢情愿,那他就不该再让您心生期待;若是两情相悦,那他此举必定有负仙长。总而言之,终究是他伤害了您。岁月如流,往事就成了过眼云烟,还请仙长莫要责怪自己。”
“说得好!”方里萝还想送去赞许的一拳,却被林雾行躲了过去,最后她右拳打在自己左掌手心。
“仙长,我虽然不懂那些道理,但我分得清是非对错,无论如何,我都希望您好好的,莫要因为不值得的人为难自己。”
十三娘娘愕然,旋即笑了:“多谢二位。我许久不见生人,原谅我一时多言了。”
方里萝一怔,突然觉得当神仙也没有那么好,孤孤单单的。十三娘娘说她已经掌管岭南水域五百年了。
五百年啊,多么漫长的日子,长到能给岭南水域里的每一株草起个名字。
虽然她这五年来也是独自一人生活,但有邻居家的夏婆婆在,闲暇时她还能去街上听人讲话本子,就这样她都觉得日子无聊透顶,不敢想十三娘娘是如何独自熬过五百年的。
与其说十三娘娘掌管岭南水域,不如说她被困在了岭南水域。
十三娘娘飘然离去,轻柔的声音在整个岭南水域里回响。
“岭南水域已开,两位尽可离去,还请两位为我保守秘密,不要让世人知道这里,免生祸乱。”
方里萝看着那棵渡化亡灵的息灵神树。人有执念,神女也有执念,只是神女渡人,却难自渡。
两人穿过那面白玉牌坊,再回头看时,白玉牌坊再次消失了。
方里萝脸上一凉,抬头望去,雨下得越来越密,她拉着林雾行跑到一处山洞避雨。
“青岚,还有百里辇呢?”方里萝擦了擦脸上的雨滴,问道。
林雾行坐在她腿边,面对着她:“我着急找你,带着他和百里辇不方便,就托他把百里辇送回东山宗了。”
“好,是该这样。”方里萝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先歇会儿吧,雨停了再走。”
两人刚刚经历一番幻境,又滴水未进,此刻都沉默着休息,山洞里异常安静,只能听到哗啦啦的雨水声。
“方里。”
“啊?”方里萝正在侧头看雨,听到林雾行喊她的名字,转头问,“怎么了?”
林雾行支支吾吾了半天,红着的脸快低到了肚子上。他现在不确定她什么时候进入的幻境,只能寄希望于她没有经历浴池里的事。
“对不起,我在幻境里做的那些事,冒犯你了。”
方里萝突然想起来两人在幻境里又亲又抱,很想一掌把自己拍死,磕磕绊绊地为两人找补。
“没……没事,你是因为中了幻术才那样的,我理解的。”
沉默片刻后,林雾行突然往她面前坐了坐,脸和耳朵红成一片,说话也是慌不择言:“方里,不是因为幻术,我是真心的。哦不是,我指的不是在幻境里做的那些事,也不对…….”
他的眼神慌乱,手脚也不知道往哪儿放,懊恼道:“突然不会说话了。我是说,我是说……”
“不用说了!”方里萝急声阻止,心里很怕他会说出来一些不可挽回的话,“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林雾行顿了顿:“方里,我承认幻境里发生的事都是我曾经幻想过的,你要是生气,或者觉得被冒犯了,你就打我吧,我绝对不还手!但我想说我不是流氓,我……”
他的胸口起起伏伏,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
最后,林雾行鼓足了勇气,认真道:“方里,我真的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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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里萝在心里默默消化了好一会儿,从他的千言万语中总结出一句话:林雾行真的看上她了!
惊慌失措好像会传染,慌得方里萝只想逃避:“我,我要去找烧鱼一番了。”
大雨依旧下个不停,林雾行起身拦住她,一条胳膊挡在她面前:“方里,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方里萝侧着头咬着下唇,双手已经拧成了麻花。幻境真实得宛若身临其境,她还记得两人拥抱亲吻的感觉,那感觉新奇、美妙、动人,让人欲罢不能,沉溺其中,但她很害怕那种感觉是幻境强加给她的。
到底是她本来就喜欢林雾行的拥抱和亲吻,还是因为林雾行希望她喜欢那样的拥抱和亲吻。
说真的,她分不太清。
如果以后林雾行知道了她就是风金,会不会怒斥她是一个骗子?会不会很痛苦?会不会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但不管林雾行是否痛苦,她自己一定会先难受得要死。如果最终都是要失去,她宁愿从来没有拥有。
林雾行一直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方里萝纠结万分,最后说道:“我们刚认识不久,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只是一个很普通,很平凡的人,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
“我也有我的秘密。”说到这,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到底,我们是两条路上的人。你明白吗?”
终究是天不遂人愿,方里萝隐晦地拒绝了他。他不应该那么早表明心意的,可幻境催发了他的爱意,等待变得难熬。
林雾行在懊悔中逐渐冷静下来,没打算就此放弃:“方里,抛开一切,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林雾行吗?”
方里萝突然抬头看着他,她发现自己一直在逃避回答爱与不爱的问题,而林雾行似乎铁了心要她回答。
“我不知道。能不能以后再回答你?我现在想去找烧鱼一番。”她只能这么说。
林雾行哑然失笑,她总是说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回答。这一瞬间,林雾行很想变成烧鱼一番。
“好,我等你。”林雾行回道。
三日之期未过,方里萝默念“烧鱼烧鱼,烧一条鱼”,传送阵将她送到了一个悬崖下。那里被一个斜着伸出的山峭遮蔽得四处不见天光,草木萧疏,飞禽鸟兽更是一个也看不见。
方里萝在悬崖下翻翻腾腾找了很久,终于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找到了烧鱼一番的红色小腰鼓,但不曾看见烧鱼一番的身影,四周也没有打斗受伤的痕迹。
就这样,方里萝手里拿着烧鱼一番的玄鸟杖,身上挂着烧鱼一番的小腰鼓回到了家。一路上不少人请她帮忙算卦。
很快,三天过去了,方里萝还是没有找到烧鱼一番,心里忍不住猜想她是不是又被哪个妖怪抓走了。
毕竟烧鱼一番总喜欢去那些正常人都不会去的犄角旮旯里。要是再幸运点碰见几个妖魔鬼怪,也是烧鱼一番的福气,没有白忙活一场。
老树的枝干上只剩一半叶子了,方里萝百无聊赖地躺在上面看苍白的天空。
“你到底在哪儿?我日思夜想的烧鱼一番。”
22. 巧被劫持
方里萝有点想念林雾行的那只信鸦了,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把念念抢过来。
虽然林雾行曾说念念沉迷于美色,导致它经常消极怠工,但必须承认这个世界上没有念念找不到的人。
方里萝自言自语威胁烧鱼一番:“再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你的法杖给折了。”
话音刚落,天空传来一声声嘶哑的鸣叫,一只紫背灰肚小胖鸟在方里萝的身边飞来飞去,不是念念又是谁?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烧鱼一番不愧是神婆,光是她的手杖和腰鼓就能传递好运气。
念念来了,那个人是不是也来了?
远处火急火燎地跑来两个人,是风起和叶落,他们身边也跟着一只黑色的信鸦。
风起四处张望,对身旁的紫背黑鸦说道:“小西,快看看你的好妹妹飞哪儿了,他爹的跑得真快,御剑都赶不上。”
气喘吁吁的小西趴在风起肩头不动,叶落的脸皱成一团,心里祈祷明年他能分到一只体力好点的信鸦。
看样子小西是指望不上了,叶落用双手当喇叭,大声喊着念念的名字。念念仿佛听不见,笑呵呵地蹭着方里萝的脸。
叶落无奈捏着嗓子:“聪明可爱又漂亮的念念在哪儿呢?”
念念眼睛一亮,尾巴都翘了起来,兴奋地围绕着方里萝飞了一圈又一圈。
见此情景,方里萝忍不住大笑,引得风起和叶落都向树上看去。
“嘿!你真的在这儿。”风起喜道。
方里萝跳下树,手指自己:“你们在找我啊?”
叶落道:“没错,你快跟我们回东山宗。”
叶落说完就要来拉她,方里萝向后跳了一大步,推出双手拦在两人中间:“等等等等,给我点时间。”
——给我点时间跑!
方里萝刚转身,身旁交叉伸来两条胳膊,她被风起和叶落夹在中间,被连拉带拽地架走了。风起的声音飞向天空:“赶时间,我们路上说。”
原来,林雾行前几日回到东山宗后,整个人就像失了魂儿一样,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但也没见他画出来点什么,反而是废纸一堆接一堆地往外扔。有人来劝他吃点东西,出门透透气,他不怒不喜,只是冷冰冰地把人推出去。
东方雅和林渡可谓是急得团团转。林雾行从小就被人说三魂七魄不全,是个丢了魂儿的人。从前东方雅只当他们在放狗屁,如今却真的害怕了。
风起和叶落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多亏了风起机灵,从一堆扔出来的废纸里勉勉强强拼凑出了一个人脸,那便是方里萝了。
这几天,风起让自己的信鸦小西去找方里萝,可每次他和叶落赶到的时候,要么找错人;要么人去楼空,无功而返;要么就是小西累了不想动。
没办法了,只能让念念去找。可念念这只信鸦非常傲娇,只听林雾行的话。别人要是想让它干点活,第一必须要长得好看的人来请;第二必须让它吃好喝好,把它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才有可能。
为了找方里萝,风起和叶落差点把念念当祖宗供了。
三人一路御剑到了东山。怕高的方里萝上了剑就是任人摆布的状态,此刻她正在竭力压制住高空带来的眩晕感。
她像游魂一样飘在那条曲折的长廊上,刚转了个弯,就听见走廊中间的画室里传来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三人驻足。
东方雅温声问道:“行儿,是不是没找到风金着急了?没事儿,这才几天啊,没人责怪你。”
听到“风金”这两个字,方里萝从头晕腿软的状态里猛地惊醒,转身就想走,不出意外地被风起和叶落同时拦住,尴尬地笑笑。
画室里的林雾行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声音沙哑:“娘,我没事,就想一个人待会儿。”
东方雅接着说道:“那先吃点饭?……去花园里走走也行。”
林雾行没再回答,只是揉起一张画纸,胡乱扔在地上。
接着传来一股强有力的声波,把庭院的树上栖息的信鸦连同方里萝全都吓得浑身一激灵,走廊的屋檐也惊掉了两把灰,簌簌地往下落。
“都别管了!都给老子走!吃什么吃,饿死他算了。整天像个小姑娘一样只知道摆弄点琴棋书画,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
在东山宗,除了那位林宗主,没有人能发出这么大的脾气了。林渡中气十足,嗓门极大,这一吼,像是要把整个东山都震裂了,东山宗的佣人们端着盘子,纷纷疾步退了出来。
风起、叶落和方里萝不约而同地迈着小碎步退回到拐角处的另一条走廊。风起讪讪地笑道:“见笑了,方姑娘,我们先在外面躲一躲。”
方里萝求之不得,点头如捣蒜。她揉了揉耳朵,心想这位林宗主的嗓门可比师父大多了。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见林雾行一直沉默地坐在条案前画画,林渡顿时火冒三丈,一脚踢翻了条案,黑色油墨和五彩缤纷的颜料瓢泼似的撒了一地,白色宣纸湿答答地黏在地上。林雾行手里还握着笔,脸和衣服上全是星星点点的颜料。
“林老渡!”东方雅眼里冒起两团火,“你是不是有疯狗病?有火你去别的地方撒,别在我们娘俩面前碍眼。”
林雾行依旧沉默地坐着,拿过东方雅手里的帕子擦脸,立马变成了一个小花猫。
看他那样子,林渡心里更生气了,说话却是刻意压制了怒气:“阿雅,你看看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有人形没人样,天生就缺一缕魂儿,我能不生气吗?”
东方雅叉腰道:“就算他真缺了一缕魂,那也是被你吓的。”
林渡讶然:“谁吓他了?”
东方雅:“就是你吓的!你离我们娘俩远点,下个月我也不想看见你。”
林渡一怔,举起双手妥协:“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说话了。”
东方雅看着默默收拾残余的林雾行,声音一下子哽咽了:“我不知道行儿要做到什么份上你这个当爹的才满意。从小你就嫌弃他身子弱,性子淡,长得像小姑娘。现在他长大了,哪都变好了,你还是处处对他不满意。你要真的不喜欢他,咱俩和离,你趁着还能动,再和别人生七个八个的。”
林渡急了,不管东方雅怎么打他拧他,他都抱着东方雅不撒手:“我林渡是想要一个好儿子,但我只想要你东方雅生的儿子,但凡我有和别人生孩子的念头,我林渡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东方雅不吃他这套,满心满眼都在林雾行身上,叹道:“你想怎么死就怎么死,我只要行儿好好的,他长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林雾行收拾条案的手忽然顿住,站起来走到东方雅身边,把林渡推开,给东方雅擦着泪:“娘,今日你就和我爹和离吧,他配不上你。”
东方雅一下子就笑了。
“……”
林渡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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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他娘的,真是大孝子啊,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你骂谁呢?”东方雅把林渡推到了走廊上,转身关上门,揪住林渡的耳朵,“来来来,你不是嗓门大吗?你把刚才那句话喊给全东山的人听听,让他们说说林雾行他娘是谁!”
八尺有余的林渡疼得嗷嗷叫,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说习惯了,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能骂他爹的,绝不骂他娘的,我错了我错了。”
这位在外刚正严肃的林宗主心高于天,但惧内的名声可谓是人尽皆知。百闻不如一见,方里萝想笑但又觉得不礼貌,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一眼风起和叶落,发现他们二人也在咬着嘴唇憋笑,这才放心地轻笑出声。
“谁在哪儿?”东方雅高声喝道,“出来!”
风起和叶落连忙带着方里萝走了出来,三人向东方雅和林渡行了礼。
东方雅见来了个陌生女子,便问:“这位姑娘是谁?怎么没见过。”
方里萝正想答话,风起却抢先一步,答道:“东方夫人,这是我和叶落找来的名医,听说最擅长为人排忧解难了。”
方里萝和叶落同时睁大了眼睛,她何时成了擅长治疗心病的名医了?
风起低着头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方里萝心领神会,微微躬身,礼貌笑道:“林宗主,东方夫人,在下名叫方里萝,冒昧前来,打扰了。”
东方雅笑着扶起她,正欲说话,身后的屋子里却突然传来几声剧烈的碰撞声,好像有人打翻了一个重物,接着又撞翻了什么。
“砰”地一声,门开了。
林雾行长发披散,衣衫脏乱,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脸上还带着彩墨的水印。他将门外众人挨个看了一遍,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林渡心里又开始冒火,他最看不得林雾行刚才那副扭扭捏捏盼得郎君归的小媳妇样子,与他梦想中意气风发,傲气自生的好儿子大相径庭,但碍于外人在不好发作,只咕哝着说道:“造孽啊……”
东方雅别过头,用力剜了他一眼,林渡这才清了清嗓,正色道:“那就请方神医进去,为我儿看病。”
这不容置喙的口气,果然是仙门之首的东山宗宗主。方里萝觉得她如果敢说半个不字,立刻就会被林渡冷酷如刀的眼神杀个片甲不留。
她笑了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林宗主,东方夫人,林少主看样子只是忧思过甚,伤至脾胃而已,两位大可放心,只需在下开个方子,林少主喝完便会好转。”
东方雅当即喜笑颜开,握紧了方里萝的手:“方神医开的是什么方子?我让厨房去熬药。”
方里萝微笑道:“安神汤。”
走廊上鸦雀无声,众人皆是目瞪口呆,都还以为神医会有自己的独门药方,谁知只是一碗家家户户都会做的安神汤。
唯独方里萝一人笑眯眯地说道:“最好多加点酸枣仁。”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准备。”东方雅率先反应过来,招呼着一行人匆匆离开。
方里萝一手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子尘封的灰尘味道,交织着植物汁液的涩味,还有石头碾碎后散发的腥味儿。地上五颜六色的颜料撒了一地,白色碎瓷被堆放在一起,旁边躺着两株凄惨的五彩芙蓉花,红木条案上笔墨纸砚全都脏兮兮的,全是那位林宗主一脚踢翻条案的杰作。
方里萝的眉间下意识皱起,转身就走。
23. 画室唠嗑
“方里,你来了。”
林雾行脚步急促地从折屏后面跑过来,见她轻掩口鼻,又跑去开了窗户,招呼着她坐下:“你先坐,我让人送茶过来。”
“不用了,我不渴。”方里萝看了一眼脏乱的条案和蒲团,心想根本没有能坐的地方。
“坐那吧。”林雾行指着进门左手边的红木桌子。
两人面对面坐下后,方里萝这才认真地观察起了林雾行,他已经简单梳理过头发了,但看起来比平时还要瘦些,白色宽袖开衫搭配灰色交领中衣,上面已经被各色的颜料染了色,乍一看竟有几分名画的意境美。
房间的柱子上挂着几幅竹画,让原本就憔悴的林雾行看起来更像身患不治之症,跑到偏远雅室里等着这辈子结束的人。
“方里,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林雾行眨了眨眼。
看着满眼期待的林雾行,方里萝僵硬地点点头,无声地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林雾行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眼睛里也多了一抹亮色。
正当此时,佣人们送来了一碗安神汤。方里萝把碗往林雾行的面前推了推:“我听说你近日茶饭不思,也不怎么睡觉,喝点吧。”
林雾行瞄了一眼安神汤,眉头微皱:“这个不好喝。”
他从小到大不知道喝了多少药,看见棕黑色的药水就忍不住想吐。
方里萝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喝药不如她把林雾行打晕来得简单有效。
“不想喝就算了,也不是非要喝,只要你现在能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就行。”
林雾行却低声道:“我也不想吃饭睡觉。”
方里萝忍住想要拍桌子的冲动,咬紧了牙关:“那你想干什么?”
林雾行倏地站起来,快步走到红木桌子后方的一排书橱前,取来了一个白纸金纹画轴后又坐下,欣喜地说道:“方里,正好你现在就在这,我给你画一张画像吧,我这几天怎么画都觉得不像你。”
正说着,林雾行又站了起来,手里拿着画轴走来走去,在屋子里自言自语比划了半天,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做背景。
方里萝从来没有觉得他的话那么多,很像和尚念经,听得她脑瓜子疼,遂也站起身来,慢步走到林雾行背后,快准狠地给了他的脖子一掌。
她打开房门,把安神汤浇到了台阶下面的草地里,喊道:“有人吗?你们少主睡着了,来几个力气大的兄弟把他扛到床上。”
*
林雾行一觉安稳地睡到了天黑,刚睁开眼,视线上方赫然围着五张熟悉的人脸,吓得他见鬼似的坐起来,愣了好长时间才飞速跳下床,忙乱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看见林雾行生龙活虎的样子,东方雅止不住地高兴,夸赞道:“方医师果然名不虚传,行儿现在看起来精神多了。”
方里萝乖巧地笑笑。
林渡扫了一眼林雾行的青胡茬,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怪腔怪调:“臭小子,这样看起来才像个小子。”
能看得出来,林渡不喜欢林雾行雌雄难辨的长相,或者说,他不喜欢自己的儿子长了一副美人相。
方里萝暗暗观察起林渡,他比林雾行还要高上半个头,身姿如松,侧脸棱角分明,神情肃然,很像她的师父,不过师父的眉宇间比林渡温和了几分,且师父看起来年轻些。
其实自从方里萝有记忆起,师父的长相就没有变过,一直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师兄们私底下常调侃师父“风韵犹存”。
林雾行闻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里确实有些磨手,忽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便说:“你们吃饭了吗?要不先去吃饭吧,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看见林雾行终于恢复了正常,东方雅喜不自胜,忙道:“我现在就让厨房准备,方医师也一起过去吃。”
方里萝从回忆里晃过神来,听闻此言,微笑道:“多谢东方夫人的好意了,只是在下还有些私事,就不打扰了,告辞。”
刚转过身,林雾行突然嘶了一声,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脖子,困惑道:“方医师,我脖子后面有点疼,像是被人打了一掌,现在头痛身软的,方医师可否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方里萝:“……”
东方雅看看林雾行,又看看方里萝,兀自笑了:“是吗?行儿,看来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方医师要不多留几日,再帮他调养调养?”
林渡打量了一遍林雾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你睡多了吧?”
话音刚落,腰间就被东方雅使劲拧了一把,林渡痛呼出声。
风起和叶落躲在一旁憋笑憋得痛苦,也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方里萝不知是走还是留,就听风起说道:“厨房来人说做好饭了。”
叶落茫然道:“嗯?没人进来啊。”
风起头都没动,精准地给了叶落后脑勺一巴掌,看起来熟练极了。叶落气呼呼地捂住头,满肚子的怒火,却因林渡和东方雅都在场,不好发作,只得忍了下来。
方里萝这下看出了众人的用意,便不好再推辞。
这顿晚饭吃得倒是开心。东方雅热情活络,只稍几句言语,饭桌上的气氛便活跃起来。
晚饭后,东方雅带着方里萝回客房休息。路上两人途径了白天林雾行画画的那间屋子。白日里她只顾着察看林雾行的情况,并没有仔细观察这间屋子。现在望去,房门大敞,屋内一片暖黄的烛光,条案和地上的污渍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屋内的陈设简单却不失精贵,地上和桌子上都摆放了许多花草树木,颇具竹林雅室的意象。
见方里萝驻足,东方雅说道:“这是行儿的画室,方医师,进来看看吧。”
画室显然被人好好打扫了一遍,桌椅地面洁净如新,那股空气闭塞带来的尘土味儿和油墨泼洒的焦苦微腥味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皂角的淡淡清香。
放眼望去,正对门的那面墙上挂了许多字画,方里萝这才发现,最大最显眼的那副画是大雁山和小雁山,其中小雁山的山顶处坐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小人儿。
方里萝理所当然地把那个小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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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成了林雾行,指着那副画问道:“林少主去过小雁山吗?”
东方雅想了想,说道:“没有啊,他去的是大雁山,好像是十三岁那年去的吧,我托阳透道长带行儿过去的。”
想到这儿,东方雅打开了话匣子:“方医师不知,行儿从小身子骨就出奇的弱,我带他访遍名医无果,后来偶然间碰到一位女术士。那术士说行儿体质阴寒,适宜去正北方的高山上修身养性。
我一想,宗门百家里最北的不就是大雁山和小雁山嘛,所以就把行儿送到了大雁山。为了这事儿,行儿他爹还跟我大吵了一架,气哭了。”
方里萝愕然,她想象不出来林渡的哭样,也不相信林渡那样暴躁如火的人会哭,便自己给自己解释:“大雁山远在千里之外,林宗主舍不得儿子远行,免不了伤心反对。”
“他舍不得个屁!”
提到林渡,东方雅翻了个白眼,忽然又想到了一些往事,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着:“不怕方医师笑话,我年少时下山游历,有次去息林山除狼妖,偶然结识了水云道长和行儿他爹,要不是行儿他爹对我死缠烂打,说不定呐,行儿现在就是我和水云道长的儿子了。”
东方雅捂着嘴笑。这边,方里萝惊掉了下巴,长辈们竟有这样的往事。那这么说来,师叔算不算是东方夫人的老情人?东方夫人要把孩子送到老情人那里,林宗主可不得急眼了。
正想着,东方雅突然弯腰大笑,随即踮起脚后跟,双手相握于胸前,带着少女的娇羞:“想当年我初见水云道长,惊为天人,那是何等的风姿卓越。”
又忽然叹了一口气,怅然道:“只是可惜了,水云道长英年早逝。多么好的人啊,身清气洁,不管是脾性还是相貌都是世间少有。”
方里萝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这么多年来,旁人感叹师叔早逝,多半是为了体现风金有多罪恶,抓捕风金,将其就地正法是史无前例的正义之举。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真心为师叔的离去感到惋惜。
屋里突然一阵安静,许是注意到了方里萝的落寞,东方雅倏尔笑了起来:“我忘了方医师不是修道之人,一定对这些往事不感兴趣,是我疏忽了。”
“夫人言重了。”方里萝莞尔一笑。
东方雅却突然对着她端详起来:“我怎么觉得方医师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方里萝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摸了摸脸,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讪讪道:“我样貌普通,跟不少人长得都像。”
“不不不。”东方雅看样子不同意她的说法,自顾自说道,“方医师面容秀美,是难得的好面相,让人见了就觉得亲切,我就想要一个像方医师这样乖巧伶俐的女儿,可惜生了个儿子。”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方里萝暗自松了口气,笑了笑,开始拍马屁,“林少主才貌双绝,为人正直,年少有名,您应该为他骄傲才是。”
“哎呀,谬赞谬赞。”东方雅拍手大笑,过后又问,“方医师,时辰还早,要不要看看行儿的画?”
24. 矫揉造作
“方便吗?”方里萝问道。
东方雅长袖一挥,笑道:“方便,他喜欢别人来看他的画,不仅要看,还非要别人夸他画得好呢。”
方里萝噗嗤一下笑出声,忽然想到了幻境里林雾行用脸蹭着她的手,笑眼盈盈地期待她夸奖自己的样子。
东方雅带着她来到红木画桌后方的那排书橱前,里面整齐地堆放着大量的白布画轴。
“随便看。”
方里萝便顺手拿起一副,画的是深秋时节一条蜿蜒溪流旁的银杏树,树下有一石桌,桌子上散落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和一粉一白两朵鲜花,整幅画笔精墨妙,配色不落俗艳,传递出悠然自得的心境。
“画得真好。”方里萝真心夸赞道。
东方雅笑道:“他以前身子弱,不能练功,每天都在画画。”
“对了!”东方雅恶作剧般挑了挑眉,“你知道行儿的师兄弟都在私底下叫他什么吗?”
“叫他什么?”
“叫他病美人儿。”东方雅捧腹大笑。
方里萝也忍不住笑了,心里竟觉得这个称呼和林雾行十分契合。
笑够了,方里萝继续看着其他画。一长排的书橱,大多都是些山水画,还有一些花草树木和楼台亭榭,看多了难免觉得无聊。
方里萝踮起脚往上看,书橱顶端的左上角放着几个白布金纹画轴,明显和其他画轴隔着巴掌大的距离。
她拿出最上面的那幅,打开一看,画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黑衣少年跪在地上放声大哭的场景。那少年右边额头上有个伤口,血向下一直流到了下巴上,左手手背正抹着眼泪,看起来委屈极了。
方里萝忍俊不禁:“这是他吗?”
东方雅只扫了一眼便摇头:“不是,有他那个暴躁老爹在,他才不敢这么哭。”
一提到“暴躁”,方里萝就想起来了师父,心想师父的脾气也很暴躁,但只要她一哭,师父立刻就变得温声细语的。众师兄们纷纷效仿,开始是假哭,最后是真的被师父打哭了。
“话说回来,林宗主的脾气真的很暴躁吗?”方里萝实在好奇,斗胆一问。在她看来,林渡人高马大,不怒自威,属于那种用不着他发火别人就会乖乖听话的人,与其说他暴躁,不如说他威严。
东方雅想起来白日里林渡一脚踢翻条案的场景,心里止不住的嫌弃,很想说他有疯狗病,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那位高高在上的林宗主留点面子,便道:“他平时还好,不然我也不会看上他,但他就是在孩子面前暴躁得很。”
这倒是真情实感的公道话。东方雅叹道:“他就想要一个哪哪都像他的儿子,可偏偏行儿跟他一点儿都不像,性子又淡。别人夸他,不见他笑,别人骂他,他也不生气,总之就是万事不过心。长老们都说他七魂六魄少了一个,是个丢了魂儿的人。这下好了,他爹更生气,更不满意了。”
方里萝努了努嘴,总觉得东方夫人和她眼里的林雾行不是一个人。林雾行说话是温声细语了些,但她夸奖他的时候,他的表情明显很受用,他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林雾行也经常会笑。
如此,方里萝便说道:“我倒觉得林少主挺健谈的,别人认为他冷漠,多半是因为没有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在我看来,林少主谦和知礼,绝非冷漠淡薄之人。”
听闻此言,东方雅眼眸发亮,神情激动,却并未言语,而是含笑看着方里萝,后又忽然问道:“方医师,行儿一看见你病就好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方里萝一怔:“我觉得他挺好的呀。”
东方雅笑容满面地握紧双手,踮起脚尖左右摇摆,俨然是一个十几岁的明媚少女,嘴里呢喃着:“有机会有机会。”
“您说什么?”方里萝没听清,凑近了些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东方雅笑了笑,“不知方医师有没有来过东山,东山镇这几天可热闹了,你多留几天,让行儿带着你好好玩玩。”
方里萝喉咙动了动,她何止来过,更是在这里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方医师?”
方里萝回过神,正要回话,走廊上由远及近地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啪”地一声重响,林雾行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只手握住门边,一手按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东方雅当即蹙起了眉头,怪道:“身子刚好,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林雾行脸色发红,喘着粗气走到红木画桌旁,看了一眼书橱上方的那几个白布金纹画轴还在,不觉舒了口气。再往桌子上看去,那幅黑衣少年跪地大哭的画正大敞着,林雾行火速抢过画轴,胡乱卷起来藏到背后。
东方雅震惊道:“你还害羞啊?”
林雾行平复了呼吸,回道:“这幅画得不好,还是别看了。”
东方雅不解,但也没当回事儿,又问:“你急匆匆的跑来干嘛?这几天还没画够啊?”
林雾行看了看方里萝,道:“我……我迷路了。”
“……”方里萝和东方雅同时睁大了眼睛,相望无言。
林雾行急忙改口:“你们今天都为我的事操心了,想必很累了,我是来让你们赶快回房休息的。”
“这还差不多。”东方雅欣慰地笑道,“那方医师,我们走吧。”
林雾行好像不想东方雅和方里萝多接触似的,冲在两人面前:“娘,您这几天辛苦了,还是我送方医师回屋吧。”
东方雅却道:“天晚了,你送不方便,还是我去吧。你快点回自己屋去,不然吹了风又要生病。”
果然如东方雅所说,第二天早饭时分,饭桌上迟迟不见林雾行的影子。
风起步履匆匆地进来,神色焦急:“宗主,东方夫人,少主说他头疼得下不来床,让你们别等他一起用饭了。”
东方雅瞬间站起来:“我就说他要生病。方医师,你们先吃,我看看就来。”
说罢,东方雅急匆匆出了门,林渡见状也跟了上去。他们走了,方里萝也不好自己坐下来继续吃饭,便也跟了过去。
林雾行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揉着脑袋,眉头紧锁,看起来很是痛苦。
“行儿,你哪里不舒服?”东方雅摸了摸他的额头。
林雾行的声音有气无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醒来就头痛得很。”
林渡冷哼道:“一天到晚光生病了,那咋办?吃点药呗。”
东方雅的眼神杀向他,林渡立刻老实了。
林雾行睁开一只眼,往旁边瞄:“方医师可有治头痛的好方子?”
众人的目光集中过来,方里萝傻眼了。老天爷,她真的不会看病啊。
正忧愁着,就听风起似作无意地说道:“我记得方医师的按摩手法也极好,或许对治疗头痛有用。”
“对对对。”方里萝连忙附和,“是药三分毒,吃药不如我给林少主按摩按摩头部。”
比起开药方,按摩可是简单多了。
林雾行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就麻烦方医师了。爹,娘,你们快去用饭吧,让方医师一人留下就好。”
众人走后,方里萝问道:“你来真的还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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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啊。”林雾行表情凝重地揉了揉额头,“疼得很。”
果然是个病美人儿。
方里萝无奈地瞅了他一眼,坐在床边,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揉搓。
“我可不会按摩,就随便按了啊。”
林雾行轻“嗯”了一声,没过多久,他偷偷睁开眼,语气轻松地问道:“方里,我娘昨天在画室都跟你聊什么了?”
方里萝正望着前方的床帘出神,随便回了一句:“没聊什么,就带我看了看你的画。”
“哪幅画?”林雾行突然坐了起来。
反应这么大,画里有鬼啊?
方里萝心里萌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装作无意地说道:“看了挺多幅的,你画得很不错,尤其是里面有女孩子的那幅。”
那么多画,里面总有一副有女子吧。
林雾行忙不迭问道:“那我娘怎么跟你解释那幅画的?”
计谋得逞,方里萝在心里偷笑,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她说那是你以前喜欢的女孩子。”
林雾行立即跳下床,全然没了平时稳重的样子,吃惊道:“你知道了?你们全都知道了?”
方里萝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有点恼了:“林雾行,你还真有啊?”
林雾行愣了愣,急忙摆手解释:“没有没有。”
方里萝看着他那副被“捉奸在床”的样子,顿时笑出了声,又见他的精神好得很,忍不住怀疑道:“你的头到底疼不疼?”
林雾行这才记起自己还是一个病人,哎呦一声扶着额头,作弱柳扶风状,坐回到床边。
方里萝翻了个白眼,手上按摩的动作故意加重了些。
“不对!”林雾行突然站了起来,“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
“反正就知道了呗。”
方里萝害怕自己胡扯的事情被发现,双手握住林雾行的肩头,将他按坐到床上,站在他岔开的两腿间,继续帮他按摩头部。
林雾行冷静了一会儿,抬眼望向前方,瞬间浑身僵直,两眼睁得浑圆。那抹盈盈一握的细腰近在咫尺,此刻正随着她手上的动作微微晃动。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林雾行缓缓抬起头,仰视的角度让他看到了平时绝无可能看到的场景。林雾行的喉咙动了动,放在腿上的双手瞬间握紧,就这样抬头望了许久。
方里萝正看着对面的墙出神,全然没注意到有人在目光热烈地看着她。事实上,她的大脑一直在思考,从未停歇过。她在想着那些画,以及在岭南水域发生的那些事,还有以后的打算。
越想,心情就越沉重复杂,还是不要想了。方里萝收回思绪,想问问林雾行的头还痛不痛。可她刚低下头,就看见一张极为精致秀气的脸。
他眉眼含情,皮肤白亮细腻,黑色的瞳仁像是用墨晕染的一样,多看几眼就要被摄去心魂,让方里萝看的入迷,以至于林雾行缓缓站起来的时候,她都忘记收回自己的双手,任凭它们有意无意地擦过林雾行的脸颊,肩膀,胸膛和腰。
方里萝只到他的肩膀,此时两个人的视线交换,他由仰视变成了俯视,而她由俯视变成了仰视。
“好些了吗?”方里萝柔声道。
林雾行目光灼灼,闷声嗯了一声。
“那,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
“不要。”
“那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方里萝歪头道,“总不能就这样站着吧。”
“就这样。”
“就哪样?”
林雾行眉眼带笑地看着她,没说话。
25. 一出好戏
方里萝把她没找到烧鱼一番的事告诉了林雾行,他唤来念念去寻人。眼看着天色已暗,念念还没有带来烧鱼一番的消息,方里萝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
几声敲门声,林雾行来喊她出去转转。原来东山镇的人为了祈求今冬瑞雪兆丰年,特意在东山脚下举办了一场花灯会。
深秋的夜晚有些冷,林雾行不知从哪儿给方里萝拿来了一件红锦缎白毛领披风,他自己则披了一件黑色大氅。
方里萝到了才发现,这不就是她曾经来参加八方来会时逛过的那条街么。
几年过去了,这条街已经改名为佳人街。人们在街两旁的小楼上系了绳子,上面挂着一排排栩栩如生的鲤鱼灯和兔子灯,宛若鱼儿遨游在天空,兔儿嬉闹在月色里。整条街上彩灯高挂,有耍火棍的、卖花灯的、玩杂技的、玩皮影的,做糖人画的……热闹极了。
佳人街上的商铺小摊也更多了,还没等逛完一圈,林雾行的手上就已经拿满了东西,大部分是给方里萝买的小吃,方里萝则只负责吃。
两人不知不觉从街头走到了街尾,那里临近一条无名河,河边用木板搭了几排栈桥。
有个戏班子在栈桥上搭了两层简易的木房,侧面挂了三排种类各异的花灯,其制作工艺之巧妙远远胜过街中心的那些花灯。这其中,一个八角芙蓉花草灯最是引人注目,那是在未干的宣纸纸浆上,铺就整瓣的芙蓉花朵压制烘干而成,花草灯的下方缀着红色流苏穗,随风轻轻摇摆时,让花灯更添了一丝喜气。
方里萝一见到那花草灯便再也移不开眼了,她在街上逛了许久都没有见到特别满意的。原来不是自己太挑剔,而是没有遇到真心喜欢的。
花灯墙下站着一个棕色布衣男子,此刻正原地踱着步子,神色焦急的四处张望。
方里萝以为那男子是卖花灯的小贩,便上前询问:“大哥,你那个花草灯怎么卖?”
那男子像是着急地等待什么人,听见方里萝来问花灯价钱,很是不耐烦地挥手:“不卖不卖!”
方里萝愣了一下,心想自己与那花灯有缘无分,正要转身离开,林雾行的手伸了过来,掌心里放着一锭银子,对那男子说道:“五两银子卖不卖?”
“多少?”方里萝睁大了眼睛。
那男子显然有些心动,咽了一口唾沫,但迟迟未开口。
林雾行又道:“十两。”
方里萝不知道该说林雾行傻还是笨,十两银子紧一紧都够她花一年了。
“我又仔细看了看,这花草灯不是特别亮,我不喜欢了,咱们再去看看别的吧。”
说罢,方里萝便拉着一脸茫然的林雾行走了。没走远几步,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暴怒急躁的声音,在一派喜气洋洋的欢笑声中很是突兀。
“秦生那小子来了没?还有半个时辰就开演了,他大爷的,竟然拿着老子的钱跑了!”
说完,那人还不忘往地上啐了一口。
方里萝转过身,只见一个大肚男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走来,那花灯下的布衣男子看见他来了,立刻低头哈腰地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说道:“李老板放心,秦生一定会来的。”
李老板声音洪亮,满脸横肉:“那小子今天要是不来,耽误我的好戏开场,我打断你的狗腿!”
布衣男子立刻双腿疲软,跪在地上求饶:“李老板,您再宽限我一刻钟,他答应过我一定会来的。”
李老板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将衣摆从那男子手里拽走了:“就一刻钟,秦生要是还不来,你就等着被打断腿,给我擦一辈子鞋吧。”
言罢,李老板扬长而去,留那男子惨兮兮地跪在原地默声哭着。
方里萝有些不忍心,不自觉地想起自己刚被赶出小雁山,无家可归的那段日子,便走到那男子身边,问询了一番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布衣男子名叫刘娃,是戏班子里负责找人来唱戏的。三年前,他走街串巷时偶然认识了秦生。那时的秦生不擅长唱戏,只是迫于生活压力才到街头卖艺。戏唱的不好,路过的行人自然是不买账,半天下来,秦生的碗里只有一两个子儿。
刘娃见他身材高挑,长相俊朗,便把他带到了自己在的戏班子,让秦生在戏班子一边学唱戏一边无偿演出,就当是抵了学艺的钱。
秦生很刻苦,进步很快,再加上外形条件好,很快就成了戏班子的红人儿,也逐渐得到了李老板的信任。半月前,戏班子就在为今日的祈雪节演出做准备,李老板早早地就放出了话,说秦生将在今夜扮作白鹭仙子,那些倾慕秦生容颜的姑娘们都早早地来到河边等候,只等着男扮女装的秦生登场,戏票很快就供不应求。
秦生见场面火爆,便请李老板提前结工钱。李老板原本有些犹豫,但无奈秦生请了刘娃作保,李老板这才答应了秦生。
可谁曾想,临近开场,秦生却拿着李老板提前付好的钱跑了,到现在都没回来,这才有了刚才李老板怒气冲冲找人的一幕。
刘娃苦哈哈地哭诉了一番,眼看着指望不上秦生回来,他看见林雾行的眼神像看见了救命恩人,抓住他的胳膊乞求道:“这位公子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能不能帮我救个场,替秦生演一次白鹭仙子?”
林雾行呆呆愣愣地看着刘娃,在心里反复确认刘娃在跟他说话。
“那怎么行,他不会唱戏啊。”方里萝指着林雾行说道。
林雾行朝刘娃点了点头。
刘娃却说:“演白鹭仙子不用唱戏,只要长得好看就行了。”
“可他也不会演戏啊。”方里萝说道。
林雾行又点了点头。
也许是看出了方里萝说话的分量,刘娃又道:“公子若是去演白鹭仙子,那这芙蓉花草灯,我就送给这位姑娘了。”
方里萝不假思索地说:“林雾行,你去演吧。”
“……”
林雾行被连拉带推地进了戏班子的后台,刚坐在凳子上,几个大婶瞬间涌了过来,拿着胭脂香粉在他脸上涂涂抹抹。
大婶们一边化着,一边感叹着林雾行的相貌,纷纷为自家女儿说亲。但不管她们怎么夸,林雾行都像哀怨的小媳妇儿一样呆坐着。
看着林雾行微微蹙起的眉头,方里萝觉得自己有义务帮他舒缓一下心情,便弯着腰站在林雾行面前。戏班子的人每画一笔,方里萝就在旁边大声夸赞一句。
“林雾行,这个胭脂颜色真的好适合你啊。”
“这个发簪,我跟你说林雾行,这个发簪就是为你量身定制的,你戴上也太美了吧!”
“我的娘!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林雾行,怎么才能长成你这样啊?”
“林雾行,从今以后,我就是你最忠实的狗腿子,哦不是,我就是你最忠实的拥护者!我永远跟随你,保护你,称赞你!谁要是敢说你这张脸的不是,我第一个冲上去干他!”
怎么夸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来夸。
一句句谄媚奉承的话飘进林雾行的耳朵里,听得他心花怒放,但他表面还是故意收敛了点,只见他嘴巴努起,舌头都不知道在嘴里打转几圈了,只为了不让自己的笑意表现得太夸张。
等画好了妆容,戴上头冠,换了戏服之后,方里萝冲上去抱住林雾行的大腿,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大喊道:“仙女姐姐,收了我吧!”
这大半个时辰里,林雾行可算是被夸爽了,连背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下巴已经快扬到了头顶上。至于嘴角,也早就咧到了后脑勺。
这一晚,林雾行的牙有点凉。
……
看着扮成白鹭仙子的林雾行,李老板高兴得合不拢嘴,一直拉着林雾行谈价钱,劝他留在自己的戏班子里,直到身边的人提醒他该给林雾行讲戏了,李老板才依依不舍地收住了嘴。
这是一个白鹭仙子赐瑞雪的故事。
中原之地历来留有一个传说,黑鹭仙子和白鹭仙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白鹭仙子拯救众生,黑鹭仙子趁火打劫。
白鹭仙子生活在冰天雪地的极北之域,而黑鹭仙子偏偏喜欢在大雪天出现。
每当有人跨越千山万水,想要向白鹭仙子祈愿时,黑鹭仙子总会在半路出现,在祈愿人的四周形成一堵无形且坚固的结界,祈愿人看似一直在向前走,实际上他一直在原地打转。
每当这时,黑鹭仙子就会一直跟在祈愿人身边,用极尽魅惑的声音蛊惑着他,如果祈愿人回应了黑鹭仙子的话,那么祈愿人就会变成一个冰雕。
祈愿人要想打破结界,唯一的办法就是永远不去回应黑鹭仙子的话,一直坚定地向极北之域走去。
千百年来,从没有人见过白鹭仙子。有人畏惧黑鹭仙子的力量,不敢去那极北之域,也有一些人勇敢地踏上了前往极北之域的旅程,但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回应了黑鹭仙子的话,变成了经年不化的冰雕。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人是一个农夫,他的家乡已经一整年没有下过雨了,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眼看着年底又是一场大旱,农夫无奈之下想去极北之域请白鹭仙子降下瑞雪。
他的同乡都劝他不要去,但农夫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一路跋山涉水、披星戴月,终于到了一个白雪茫茫的地方,他也像传说中那样,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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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黑鹭仙子。
黑鹭仙子用金银珠宝和声名功禄诱惑着农夫,但农夫心里只想为家乡带去一场瑞雪,对黑鹭仙子视而不见。黑鹭仙子知道自己无法蛊惑农夫,愤怒地离开了。
农夫一直向北走,从未停歇过。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停下来,瑞雪便会晚一步到达家乡。农夫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他再也走不动,倒在了白雪皑皑的大地上。
白鹭仙子得知此事后,立刻从极北之域来到了中原,为农夫的家乡降下了百年一遇的瑞雪。瑞雪兆丰年,从此中原之地五谷丰登。然后,白鹭仙子为了不再让世人惧怕黑鹭仙子的力量,选择了与黑鹭仙子同归于尽。
故事的最后,世人为了纪念白鹭仙子,每当深秋时节,各地都会提前上演一场“白鹭仙子赐瑞雪”的故事。
据说白鹭仙子丈高有余,但人间很少有那么高的女子,人们便想了个办法,那就是找一个相貌俊美的高个男子扮作白鹭仙子。
根据李老板的描述,林雾行扮演的白鹭仙子将会在戏曲的后半部分出场。他先是乘船来到河中央,和扮演黑鹭仙子的男子轰轰烈烈地打上一架,然后将船驶向岸边,接受世人抛来的芙蓉花瓣。
李老板递上来一把剑,笑道:“林公子放心,这剑没开刃。”
林雾行把剑拿在手里掂了掂:“这么轻?”
李老板拍了拍他的胳膊,凑近了笑道:“公子不知,你现在是在站着,所以觉得轻,等会你还要飞着挥剑呢,到时候就不觉得轻啦。”
为了和李老板拉开距离,林雾行往旁边挪了几步,李老板以为他害怕了,连忙安慰道:“公子不必担心,我们会在你身上系上绳子,有人在旁边一拉绳子,公子就能飞起来了。”
林雾行淡然道:“我没担心。”
方里萝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林雾行见状也微微勾起了嘴角,接着他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河两岸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又立刻缩了回来。
“好多人啊,方里。”林雾行深呼一口气,抖了抖身上繁重的戏服。
“不用紧张,林雾行,你是最棒的!”方里萝笑着拍了拍林雾行的后背,“就像你平时斩杀妖邪一样,只是这次下手轻点,别伤人就行了。”
林雾行抿着嘴点了点头。
随着一阵鼓声响起,李老板高声喝道:“好戏开场!”
饶是秋风也偏爱他,林雾行一袭白衣,头顶花冠,单手持剑,飘然地站立在花船的船顶上。岸边的观众发出阵阵欢呼,皆向林雾行舞动着双手。李老板笑眼眯眯,满足地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
花船的前方,黑鹭仙子悬在半空中,持剑向林雾行俯冲而来。扮演黑鹭仙子的人是个武生,耍起剑来极其流畅飘逸,丝毫不输林雾行。
观赏性极佳的打斗场面再次让气氛欢腾起来,掌声,喝彩声,口哨声不绝于耳。
接着,李老板又是一声高喊:“白鹭仙子赐瑞雪,花船巡游抚众生。”
花船缓缓靠岸,众人向花船撒下阵阵花雨,空气里顿时弥漫着浓郁的鲜花香气。当花船驶至方里萝面前时,她从身后悄然拿出了一枝粉色的木芙蓉,微微躬身屈腿,笑着将花递给了林雾行。
林雾行的眼睛陡然睁大,旋即大笑,也学着方里萝的样子,微微躬身屈腿,用嘴巴咬住了那朵木芙蓉。
在周围姑娘们的尖叫声中,林雾行把那朵木芙蓉插在了发髻上,方里萝再也忍不住,捂着脸颊一起尖叫。
姑娘们纷纷扬言明年自己也要带一朵粉色木芙蓉过来,人群中更是有一个男子高声喊道:“白鹭仙子嫁给我吧!”再次引来了一阵欢笑和打趣声。林雾行闻言,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笑着向方里萝伸出了右手,示意她握上去。
方里萝有些微怔,更有些犹豫,主要是因为她害羞。
林雾行笑了笑,将半个身子探出船外,手臂支撑在河边的栅栏上,握住了她的手。
白衣仙子红衫女,真真是一对天赐佳缘。
方里萝的心跳漏了一拍。四周不管是姑娘们还是男子们,看见白鹭仙子将手伸了过来,都纷纷把手握了上去,差点把林雾行从花船上拉下来,李老板不得不出面阻拦,让花船继续向前巡游。
方里萝看着林雾行独自在船头上站着,迎接众人的欢呼声和抛洒的花雨,向李老板问道:“农夫呢?他不出来接受喝彩声吗?”
欢呼声太热烈,李老板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农夫死了啊,怎么可能出现在花船上。”
“可若是没有农夫,白鹭仙子就不会降下瑞雪。”
李老板笑道:“姑娘,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26. 头脑风暴
白鹭仙子赐瑞雪的戏剧十分成功,刘娃把戏台侧面挂着的三排花灯都送给了方里萝和林雾行,但方里萝还是只拿了那个八角芙蓉花草灯。
从热闹的河边转至人流四散的长街,两人无言地走着,身后响起阵阵爆竹声,夜空中绽放着绚彩的烟花。
那是李老板特意准备的花火秀。烟花绽放的声音参杂着鞭炮声和鼓声,人们纷纷喊着许愿。有人祈愿来年也是一个丰收年,有人祈愿健康平安,有人许愿一段好姻缘,有人许愿子嗣,有人许愿中榜,有人许愿自家的生意蒸蒸日上。
大家都知道愿望不一定能够实现,但依然想沾沾喜气,得个好兆头。
林雾行说道:“方里,我们也许愿吧。”
方里萝从不许愿,但也不想在这个热闹的时刻扫人兴致,便点点头,闭着眼在心里默念:“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像今晚一样自由快乐。”
然后她问:“林雾行,你许的什么愿?”
“我还没许。你许的愿望是什么?”
方里萝将她的愿望说了一遍。听完后,林雾行若有所思地点头,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愿。
等他睁开眼,方里萝把他的身体转了过来,直视着他:“我的愿望都告诉你了,你也要跟我分享你的愿望。”
林雾行默了默,笑道:“我的愿望是,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像今晚一样自由快乐。”
方里萝有些扫兴:“别这样,为你自己想想,而且这个愿望太大了,很难实现的。”
林雾行想了想:“那我许愿我爱的人永远自由快乐。”
“嗯……也行。”至少范围缩小了些。
方里萝把胳膊搭在林雾行的肩膀上,笑道,“那他们没有想着为你许愿,也不感谢你怎么办?”
“没关系。”林雾行扫了一眼肩膀,又看向方里萝的眼睛,嘴角含笑,“也不重要。”
“你不会生气吗?白白浪费了一个愿望,你爱的人也不会感谢你。”
林雾行若有所思,旋即笑道:“可能也会有一点伤心?不过,万一我许的愿望根本不是她想要的,而我却执着于让她感谢我,这岂不是强加于人?”
方里萝努了努嘴,把右手食指放在人中处,细细品味着他的话。
林雾行收起了笑容,认真道:“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你爱的人也不一定会爱你,虽然有些遗憾和不甘心,但是没关系,我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了。”
不用未知的将来判断现在如何做,不以现在的结果评判过去是否值得。
方里萝愣了很久,默默地把胳膊从他的肩膀上拿下来,黯然道:“你很勇敢,我是有些胆小的。”
林雾行当即反驳道:“方里,你可是我心里最勇敢的女孩子了。”
“真的吗?”方里萝十分欣喜地笑了,“我也觉得你很勇敢啊。”
互拍马屁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大笑,一起坐在河边看花火秀。
看着肆意绽放的烟花,方里萝突然开口:“林雾行,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是别人口中的大坏蛋,你会和他们一起讨厌我吗?”
林雾行看着她的侧脸和低垂的眼睛,柔声道:“你不是大坏蛋。”
“我说如果。”方里萝转过头,“你会讨厌我吗?”
林雾行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道:“如果我和他们一起讨厌你,那我不配说我喜欢你。”
方里萝闻言睁了睁眼睛,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
怎地又表白了!
这叫她如何是好。
糟了,有点开心。方里萝默默转过头,仰起脖子看烟花,乍一看脸上还略带愁容。
在最后一个烟花放完的时候,她决定大胆一把,哪怕错了也无妨,就算最后他们可能会分开,那又有什么关系,短暂的拥有也是拥有。以后的事就以后再想吧,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就像以前的方里萝也不知道现在会遇上林雾行。
她说:“林雾行,我完了。”
烟花已经放完了,天空再次被黑夜侵袭。夜空下,林雾行看着她略显忧郁的侧脸,心中倏地一紧,身子猛地往她旁边靠,语速也快了几分:“方里,你放心,没人来抓你。”
“……”方里萝迅速转过头,速度快到下巴在空气里留下灰色残影。她悄悄吞下一口唾沫,强装镇定道:“不是……抓我干嘛?谁要抓我?”
林雾行微微皱眉:“你方才说你完了,我以为……你犯什么事了……”
他说完就垂下头,往旁边挪了挪,看起来挺做贼心虚的。
在此时,方里萝憋在胸中的一口血直冲脑门,脑袋像被烟花炸了,眩晕感扑面而来,就像刚从煤窑里逃出来的黑奴终于得见天光一样。
她的双手攥紧了林雾行的一条胳膊,把方才想要剖白的心意抛到脑后,流露出另一番真情来:“青天大老爷,以后你可要给我作证,我是良民。”
林雾行愕然地转头看她,回魂儿似的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方里萝长呼一口气,绷紧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头深深地垂下,忽听林雾行轻声问道:“为何说你完了?”
方里萝保持低头的姿势不动,好长时间才抬起头看天,温声道:“今晚的月亮不够圆。”
*
两人慢慢走回东山,一路上几乎没说话,却莫名其妙,心意相通地在方里萝的房门前恋恋不舍。微潮微冷的深秋空气里带着淡淡的羞涩和黏腻,在他们裸露的皮肤上织起一张无形的丝网,拉扯间蹭得脖颈处微麻酥痒。他们低着头,偶尔对上目光,相视一笑,又低下了头。
最后林雾行决定带方里萝去画室。
方里萝刚踏进画室的门,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集中在那幅画上,走近了再细细看一遍。
林雾行注意到这点,走上前解释道:“这画的是大雁山和小雁山。”
方里萝目不转睛地看着画,再次真心夸赞道:“画得真好。”
末了她转过头,笑容灿烂:“我记得你曾说流原两派对你有恩,指的就是你少时曾在大雁山修养的事吧?”
林雾行眼眸一亮:“你记得这事儿?”
“……”方里萝锁眉,总觉得这话怪怪的,但说不上来哪里怪,最后把原因归结于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所以处处透露着诡异。
“我记得啊,昨晚刚听你娘说的。”方里萝眼睛弯弯,“我记性还是很不错的。”
林雾行结结巴巴笑了两声。
方里萝用一只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怪不得东山宗肯出面替流原两派抓捕风金,还派了你这么个宝贝蛋子打头阵。”
林雾行显然对自己的新称呼表示疑惑。方里萝不作不必要的解释,故作高深地说道:“风金可是极其危险,罪大恶极的人物,惹到她的后果惨不忍睹,轻则断手断脚,重则魂飞魄散。”
“呼——”她仰起脸,右手自唇边向外推开,吐出一口长气,假装那口气是一缕灰烟,“就像这样。”
林雾行早已看呆了。
方里萝拍拍他的肩头,胳膊顺势搭在他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你明白了吧?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不要把抓捕风金这事儿看的太重要,随便做做样子。”
她两手一摊:“过几天就说风金死了,尸骨无存,反正她也不敢出来,你就能交差了!至于奇鹤道长的死亡真相……”方里萝用手肘碰了碰他,挑挑眉,脸上浮现一抹贼笑,“我们两个悄悄查啊。”
林雾行一直看着她出神,方里萝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清了清嗓子提醒他。
林雾行回过神来,转过头,垂眸道:“说到风金,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
方里萝轻轻地把胳膊从他肩膀上拿下来,谨慎问道:“什么事?”
又有什么锅要我背!
林雾行忽然看向她:“你觉得水云道长是被风金害死的吗?”
他突然提到师叔,方里萝的脸上闪过惊愕,眼神闪躲,低声道:“这事儿不是在宗门百家里传遍了么。风金在八方来会上用肃杀打伤了水云道长,没过多久水云道长就离世了。”
林雾行说道:“这事倒是不假,但过程尚需揣摩。”
方里萝怔愣着看他。
林雾行继续道:“水云道长对我有恩,我娘对他的伤情十分关心,时常差人去大雁山探望。有一次她亲自去了,回来后说水云道长恢复得很好,与平时无异,没过多久却突然传来他离世的消息,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大雁山流派的人最清楚了。”
方里萝有些失神,她当时被罚在后山不准出去,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直到流派弟子打上了小雁山,说她害死了师叔,她才知道师叔已经死了,师父也气病了。
提及往事,方里萝有些控制不住心里的伤痛,眼眶发红:“不管期间发生了什么,风金都逃脱不了害死师叔,气死师父的罪责。你没听说吗?风金能使出那招肃杀,全是因为她修炼邪术,这才导致水云道长尸骨无存,只留下了一片灰烬。”
林雾行却道:“说不定是谋害水云道长的凶手害怕留下把柄,便将他的遗体烧了。”
方里萝皱眉道:“你指的凶手……不是风金?”
林雾行点头。
方里萝茫然道:“可水云道长到离世前都在大雁山,若不是肃杀导致他不治而亡,谁又能毫无声息地潜入大雁山动手杀人,还顺便烧了遗体呢?”
换言之,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肯定是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人物。
“你不觉得这个疑问也适用于奇鹤道长吗?”林雾行提醒道,“奇鹤道长直到离世前也片刻不离大雁山,且同样是突发身亡,遗体被焚。”
说到这,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流原两派可有火葬的规定?”
“没听说过,应该没有。”方里萝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师父的遗体是否完整,只知道流原两派开山不足五十年,除了已经飞升,杳无音讯,以至于和死了差不多的流原师祖,流原两派到现在也只死了三个人,所以无从得知是否存在火葬的规定。
林雾行道:“那这两件事可太巧了。”
方里萝思忖片刻,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你是说水云道长的死另有蹊跷,而且很可能和害死奇鹤道长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林雾行不可置否地点头。
方里萝顿时头皮发麻。虽然师叔和师父在一起时非打即骂,但师叔对外从来都是礼数有加,也从不参与别的门派是非,未曾树敌。奇鹤道长更不用说了,不仅容貌冠绝天下,品性更是在宗门百家里美名远扬,人人都对他称赞有加,不像有仇家的样子。
而且,师叔和奇鹤道长都是在大雁山离世的。高手过招必然会引出一番大动静,可凶手竟然悄无声息地潜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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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山,连害流派两任掌门。
“难道凶手就是流派弟子,并且是水云道长和奇鹤道长都十分熟悉的人?”方里萝忍不住猜测。
林雾行说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你觉得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什么仇什么怨,让凶手害死一个不够,还要接连害死第二个,且这两人都是身有绝学的一派掌门。胜负暂且不论,单是心理素质和胆识已经足够强大,这必然要求凶手有强烈的目的驱动。
可能是个人恩怨,但流派的门生本就稀薄,且从小就在一起修仙问道,打打闹闹,感情就算不好,也不会太差,更不会差到要杀了对方,还杀的都是掌门。
对了,掌门!
方里萝突然明白过来,“掌门”是师叔和奇鹤道长的共同点。
“凶手想杀了他们,自己当掌门。”方里萝推测,“水云道长去世后,接任掌门之位的是奇鹤道长,可奇鹤道长自己也离奇死亡了,这说明奇鹤道长不是凶手,或者说他不是唯一的凶手。
也许他曾和凶手相互勾结,但与虎谋皮,最终得不偿失。”
林雾行顺着她的分析说道:“流派两位掌门死后,最大的获益者是谁?”
“现任掌门,千衡道长!”
方里萝背后泛起凉意。
林雾行点头道:“恕我直言,虽然千衡道长修为出众,但五年前他突发怪病,拖着一副残躯至此,只能将掌门让位于师弟奇鹤道长,心有不甘,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现在我们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事实真相还需再查。”
方里萝瘫坐在椅子上,将前因后果迅速梳理了一遍。千衡道长本就是师叔的大弟子,资质出众,深得师叔信任,一定是下任掌门人选,没有必要冒险残害师叔,但他有动机有理由杀害奇鹤道长,事后他立刻把奇鹤道长的遗体火焚,顺势栽赃给本就恶名在外的风金,一切水到渠成,宗门百家也不疑有他。
方里萝恨恨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千衡道长真的是可恶至极!”
林雾行说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是朔一道长出面请东山宗下发追杀令,流原两派不是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吗?”
“什么?”方里萝惊诧道,“竟然是小雁山原派的朔一道长出面的吗?”
“是啊。”
方里萝暗自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朔一师兄竟然恨她到这种地步,抓紧一切机会置她于死地。
林雾行弯下腰,探过头来:“方里,你怎么了?”
方里萝立即松开了拳头笑笑,随后摆出一副深思的样子:“坊间传言流派掌门是个不祥之位,最终都会被风金所杀。而朔一道长心高气傲,平生只看得起两个人,一个是他师父阳透道长,另一个就是千衡道长。
他师父已经被风金气死了,他估计担心千衡道长的安危,这才着急请东山宗出面吧。”
“可千衡道长似乎对他避而远之。”
方里萝苦笑道:“因为他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一脸的煞气,鬼见了他都要绕着走。”
林雾行笑道:“你好像很怕他。”
方里萝硬着头皮说道:“谁怕他了?我也不是吃素的,真打起来我也是有几分胜算的。”
“真的?”
方里萝大手一挥:“小小朔一,不在话下。”
林雾行望向门口,说道:“朔一道长,她说的您都听到了吧?”
方里萝头都不敢抬,立刻缩到了林雾行身后,连连道歉:“朔一道长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吹牛了,您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我小小蝼蚁不值一提!”
林雾行极力忍住想笑的冲动。
良久未听到朔一的声音,方里萝悄悄探出头看向门口,那里房门紧闭,不曾有人进来。
“你骗我!”方里萝蹙起眉头,瞪他。
“我错了。”林雾行笑道。
方里萝唤来三霜剑,侧身而立,将剑尖对准了他,表情严肃:“我生气了,唯你是问。”
“救命。”
他的表情和声音里都带着笑意,没有一丁点儿求饶的诚意。方里萝哼了一声,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我可不是好说话的。”
林雾行轻笑一声,就这样仰着头,屈膝去扯她的衣袖,表情恳切,语气温软:“求求你。”
可恶!方里萝一时哑然,将剑拍到他肩膀上。看着他那张楚楚可怜的俊俏小白脸,方里萝没忍住摸了上去。
“怎么这么凉?”方里萝皱眉道,“你冷啊?”
林雾行摇头笑道:“我体寒,体温一直偏凉。”
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男人体寒?方里萝震惊了。
“没有法子治吗?”
林雾行说道:“天生体质如此,应该不能,不过疾散人说成婚后会逐渐好转。”
方里萝歪头道:“为什么?”
“嗯……就是那个……”林雾行垂眸,声音突然变低了,从脖子到额头肉眼可见地红了。
“什么?”方里萝凑近了些,想要听得清楚点。
林雾行搪塞道:“大概就是情绪激动大脑兴奋血液流动速度加快体温上升之类的……算了我们说点别的吧。”
方里萝反应了一会儿,道:“那你多跑几圈不就行了。”
林雾行:“……”
等方里萝彻底缓过神来,才惊觉不管是她还是林雾行,今晚的话都有些多了。
27. 趴窗偷听
“困吗?”
不知为何,这两个字让方里萝想起了幻境里发生的事,她鬼使神差地强撑着困意,说道:“不困。”
林雾行似乎很高兴,引她到画室正中央的条案前坐下,铺开了一张宣纸,说道:“那我画画给你看。”
这是方里萝没预料的,便笑道:“好。”
一开始,她用一只手撑着头看林雾行画画,后来困意渐渐袭来,她就失去了意识。
夜深人静,画室里只有沙沙的作画声。不知过了多久,林雾行终于画完了,正想展示给方里萝看,却发现她趴在条案上睡着了。
林雾行拿来那件红色披风,盖在她的身上。虽然他的动作十分轻柔,但方里萝还是微微动了动,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那饱满的双唇立刻变得水光莹润。
林雾行觉得可爱,便也趴在桌子上,观察起了她的睡颜。她的两颊本就有些肉肉的,现在又被胳膊挤在一起,更显可爱。
他看着看着,突然站起身走了,再回到条案前时,手里多了一张宣纸。
接着,他跪趴在条案的侧面,将宣纸在地上铺开,聚精会神地画啊画。
门外秋风习习,门内佳人暖灯。唯有一笔一笔地勾勒出情人神姿,方能解其中情意。
方里萝是因为全身发麻才醒的,动一动全身都疼。她哎哟哎哟地叫着,睁开眼,面前出现了林雾行的睡颜。这人把自己的半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里,睡得很乖。
此时东方鱼肚白。反正双腿发麻到没有知觉,站不起来,方里萝便重新趴到桌子上,与林雾行面对面,手指隔空描绘着他的脸颊和五官,画着画着,一道金黄的暖光照耀在他白皙无暇的脸上,宛若仙人金身。
太阳升起了。
林雾行缓缓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美目送秋波的笑眼。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搀扶着想站起来,却都因为腿脚发麻而双双跌坐回原位,不约而同地低头笑了。
林雾行将那副睡颜图拿给方里萝看。
“你画得非常好。”方里萝点头称赞道,“林雾行,谢谢你,让我有机会看到自己睡着的样子。”
林雾行像是得到了甜糖的孩子,笑容中带着矜持:“你喜欢的话,我每天都可以给你画。”
方里萝想说没说:你想得美。
“还有一幅。”
说话间,林雾行拿来了那副“佳人花灯”图。
方里萝仔细看去,画中的她和林雾行面对面站着,正同时望向画面左上方的一排排鲤鱼灯和兔子花灯。她的左手提着林雾行男扮女装为她赢来的芙蓉花草灯,红色灯穗随风舞动,整个画面喜气洋溢,色彩纷呈,传神极了。
方里萝在夸赞他画功精湛的同时,十分庆幸从前林雾行不认识她,不然追杀令上她的画像就和她本人完全一样了。
今日吃早饭时,两个人竟然都有点不敢看彼此。
林渡吃完了,开始找事:“臭小子,我听叶落说昨夜你画室的灯一直亮着,你还要熬夜画画啊?”
不在屋里的叶落:“……”
林雾行差点被一口馒头噎死。东方雅连忙拍了拍他的后背,转而对林渡说道:“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无妄之灾,林渡傻眼:“我吃完了还不让说?”
东方雅:“他又没吃完。”
林渡无言,等林雾行吃完了,他又问了一遍。
林雾行说道:“昨夜我画画没注意时间,就在画室睡下了。”
林渡哼了一声,道:“你要是练功也这么努力,我就谢天谢地了。”
东方雅倒是十分温柔地笑道:“画的什么?娘等会去看看啊。”
不知为何,林雾行和方里萝心虚地瞟了一眼对方。
“不行!以后你们不能随便进我的画室了。”
“又怎么了?”林渡立刻不耐烦了,心里只觉得林雾行事儿真多,“你不是经常拉着人去看吗?人不光要看,还得夸你画得好。”
东方雅也十分不解:“是啊行儿,你怎么突然不让人进画室了?”
“不为什么,总之就是不能进了。”
林渡板着个脸不说话,如果东方雅不在场,他早就已经掀桌子了。
左右看林雾行不顺眼,林渡站起来走了,刚走到院子,一只黑色信鸦飞到了他的肩上。信鸦嘎嘎地叫了几声,林渡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踏着重步向外走,头也不回地喊道:“雾行,去议事堂等我。”
他的嗓门大,声音很轻易地传到了客厅里,屋内的人皆是一头雾水。东方雅让方里萝慢慢吃,随后急匆匆地出门了。
林雾行说道:“方里,你先回房间休息,等会儿我过去找你。”
方里萝点点头,心中却揣揣不安,悄悄跟在林雾行身后。东山宗的人都知道这是给少主看病的神医,便没人拦她。
方里萝一路跟到了前山的一间独门小院。
小院左右两边是草木茂密,碎石乱布的花园。说来这东山宗的人倒有几分雅致,在这西南的高山之上建了一座颇有江南风情的庭院,院子两边的侧墙上各有三个八瓣梅花形的镂空窗户,方里萝躲在最后一个窗户旁边,透过砖瓦的缝隙望向院内,准备找机会翻墙进去。
视线之内,两个东山宗弟子徐徐而来,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千衡道长,他看起来还是那副形销骨立的样子。
三人一路无言,唯有千衡时不时地捂着嘴轻咳几声。
就在千衡快要走到她正前方的时候,院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方里萝的嘴角立刻向下咧了咧。
一个黑袍束袖男子信步而来,是原派的朔一道长,他不急不缓地说着:“千衡兄,说好的一起过来,你怎么自己先来了?”
千衡只是侧了个身,冷声道:“我没说过。”
朔一的嘴角微微抽搐,正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林渡和林雾行从议事堂里出来了。
林渡看见千衡和朔一站在一起,以为流原两派因有共同的敌人而实现了大和谐,他的声音都爽朗了几分:“千衡道长,朔一道长,两位一起来啦,快请进。”
“哪壶不开提哪壶?”方里萝低声偷笑。
千衡微微低头,礼貌性地笑了笑,便跟着林渡和林雾行进了屋。朔一却仍站在原地,弯腰捡起了一个小石子儿,捏在手里观察着。
突然,他猛地向右手边挥去,那颗小石子儿从镂空的梅花窗穿过,在墙外留下一声闷响。
其中一名东山宗弟子见状,往院墙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朔一道长,是山猫。”
朔一斜眼看向院墙,随后把头转了回去,拍了拍手指上几不可见的灰尘,道:“我最近修习了一套新功法,顺手练一下。”
“……”两名东山宗弟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做了个请的姿势,“那道长请随我进去吧。”
待朔一进了议事堂,东山宗弟子便到院门外候着了。
方里萝捂着胸口,惊魂未定。那颗小石子儿几乎是擦着她的眼睫毛过去的。还好她反应快,不然她就瞎了。不,她可能已经死了。
方里萝向右看,那颗石子已经在树干上留下了一个铜钱大小的洞。此刻,方里萝心里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朔一师兄杀心太重了,飞升无望。
院墙外完全听不见议事堂里在说些什么,方里萝只好爬到了院墙上,猫着腰顺着墙沿走到了议事堂的侧面,那里和院墙的距离约有三尺宽。
为了不发出异响,方里萝把鞋子脱掉拿在手里,顺着墙壁呲溜下去。她猫着腰走到议事堂侧墙的小窗户下面,偷偷观察着屋里的情况。
议事堂不算大,更像是自家人坐在一起聊天喝茶用的茶室。屋内四人围坐在一起,从方里萝的角度看过去,林雾行正在给在座的人斟茶。
等林雾行倒完茶,林渡率先开口:“两位道长今日前来,可是为了抓捕风金一事?”
千衡说道:“不全是。林宗主可曾听说近日驼峰山脉一带,有妖邪频繁捕杀灵兽,残害修士的事?”
提及此事,林渡神情严肃:“此事我有所耳闻,也已经派人过去了。说来也怪,驼峰山脉灵气凝聚,从未有妖邪作祟,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
正说着,林渡的眸中似有深意:“难道千衡道长认为此事与风金有关?”
千衡道长与林渡对视一眼,微微一笑,没有回应,但不说话也是一种表明态度的行为。
方里萝两眼一黑,握着窗边的手又紧了紧。风金现在已然成为了妖邪的代名词,是盆脏水都能往她身上泼。
林雾行接言道:“据我所知,驼峰山一带并没有风金出现的痕迹,并且风金曾是名家弟子,不会做出捕杀灵兽,残害修士的事情。”
朔一冷笑道:“林少主这是在为风金辩护吗?”
听闻此言,原本坐姿随意的林渡突然端坐起来,肃声道:“雾行,这是怎么回事?”
林雾行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位道长,沉声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没别的意思。如今各大宗门视风金为洪水猛兽,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说成是风金所为,我担心有人混淆视听,拿风金作挡箭牌,自己躲在暗处做鬼。”
千衡淡然一笑,语气很是沉稳:“我们自然相信林少主,只是有一件事,林宗主和林少主可能还不知道。那日吊唁会过后,存放奇鹤道长骨灰的兰台就被破了结界,来人还带走了一部分骨灰,想必就是那风金所为。”
“风金拿走骨灰有何用处?此事与驼峰山一事又有何关联?”林雾行说道。
朔一嗤笑出声:“自然是修炼邪术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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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风金还在小雁山的时候就行为诡异,经常搞出来一些金光大作,狂风乱舞的异象,那招诡异至极的肃杀也非我派剑法,如今风金拿人骨灰,残杀灵兽修士,取其内丹增进邪术,我并不意外。”
林雾行微微笑道:“实不相瞒,几日前,我曾在清湖镇附近的树林里,偶然看见有妖邪残杀灵兽。那妖邪是一个人形黑雾,动作极为迅速,可能就是它跑到了驼峰山为非作歹。”
林渡思忖片刻,说道:“也不一定。修炼邪术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导致形貌有变,那个人形黑雾说不定就是风金。”
“爹!”林雾行忽然提高了声音。
林渡立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林雾行会用那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干什么!我让你负责抓捕风金,你倒好,一点风金的消息都没找到,如今还在为风金说话。你怎么回事儿?来,你说说,我听听。”
林渡一脸压制不住的怒气,平时不管自己对林雾行说了多重的话,他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也从来不会反驳长辈,今日林雾行的情绪过激得反常。
林雾行平复了心情:“我只是说出事实,方便我们找出真正的凶手,别把什么事都推到风金头上。”
“凶手就是风金!”林渡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宗门百家还能冤枉了她不成?”
林雾行意味深长地望向林渡,随即别过头去,不再说话,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无可救药。
方里萝躲在窗户下看的既生气又担心,父子俩再这样吵下去,按林渡的暴脾气,他当着外人的面打林雾行都有可能。
果不其然,林渡满脸怒气,双手撑着茶案就要起身,幸好身旁的千衡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林宗主。”千衡温声说道,“现在真相未明,正是大家各抒己见的时候,林宗主莫要生气了。”
原本林渡也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做个样子,并不是真的要当众动手,如今顺着千衡给的台阶便下了,只是仍然喘着粗气,怒目圆睁地看着林雾行。
林雾行倒是满脸的不在乎,一副你要打便打的样子。
朔一原本在一旁冷脸看戏,此刻却冷不丁地笑了:“前几日有人曾看见林少主佳人在侧,想来是因此多有分心,不了解现在的形势,我们应该表示理解。”
此言一出,四脸相觑。方里萝已经在心里将朔一千刀万剐几百遍了。几年不见,曾经少言的他怎么变得喜欢煽风点火看好戏了?
林雾行张大了眼睛,视线在朔一和林渡之间来回切换,千衡道长默默缩回拦着林渡的双手。
林渡则立刻站了起来,拽着林雾行的袖子两眼放光:“哪家的女儿?快带来给我和你娘相看相看。”
众人目瞪口呆,朔一更是一脸嫌弃地别了过头。
方里萝心想,有林渡这样暴躁老爹在,谁敢进林家的门啊。
林渡掩不住的欣喜:“好小子!你一直无心婚事,老子差点以为我林家无后了,原来你早就在外面有人了。”
“什么叫外面有人了?”林雾行皱着眉头,把袖子从林渡手里拽了回来,“你别说得那么难听。”
林渡弯着腰,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好好好,爹以后注意。那个,你们什么时候礼成啊?”
林雾行有些脸红,咕哝着道:“还没到那一步,要看人家姑娘愿不愿意。”
林渡笑容僵住,思忖片刻才轻声问道:“你单相思啊?”
众人:“……”
“不应该啊。”林渡的心思全集中在儿子的婚事上,全然忘记了今日的正事。
朔一不耐烦地故意咳嗽了几声,林渡这才回过神坐下。
朔一总结道:“林宗主,风金杀害奇鹤道长在先,又疑似在驼峰山一带捕杀灵兽,残害修士后取其内丹,已经引起了宗门百家的恐慌。风金数罪并加,东山宗作为百家之首,还请林宗主和林少主多多费心,尽早将其擒拿归罪。”
千衡补充道:“抓捕风金本该流原两派作为主力,只是流原两派人少力薄,东山宗实力强大,能人居多,还要劳烦林宗主多多费心了。”
林渡一向以振兴名楣为己任,最爱听旁人说些东山宗的好话,心里早已洋洋自得,可脸上还是一派正色:“两位道长放心,此事我东山宗责无旁贷。我已经命人去往各大宗门收集失踪的修士姓名,也差人前去驼峰山一带搜查,想必不日就会有下落。”
千衡和朔一躬身道谢。
临走前,朔一意有所指地提醒林雾行,莫要沉迷于美人乡里,耽误了大好前途。
林渡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方里萝紧贴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突然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累。
不一会儿,院子里的林渡厉声道:“跪下!”
28. 目睹鞭笞
方里萝霍然睁开眼,把腿收了回来,猫腰贴墙轻步往前走,探头看向院子里。院门紧闭,院子里只有一脸森然的林渡和跪着的林雾行。
“还用我说吗?把衣服脱了。”
林雾行面无表情地脱掉了上衣,上半身挺得笔直。
只见林渡将腰间的黑色皮革蹀躞带取了下来,狠狠地甩下去。林雾行长得白,“啪”的一鞭下来,他整个上半身都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他绷紧了嘴一声没吭,方里萝却在暗处震惊地捂上了嘴。
“这一鞭子,是打你无所作为。半个月了,你一点风金的下落都没找到,两位道长都找到家里来了。你身为东山宗的少主,就只有这点本事吗?你知错没有?”
“雾行知错。”林雾行沉声道,背依旧挺得笔直。
林渡又狠狠地打了一鞭子。
“这一鞭子,是打你不懂美色误事,沉迷情爱不思进取,你知错没有?”
林雾行默了默,道:“我没错。”
林渡两眼一瞪,抬手又是一鞭:“还说没错!”
林雾行的胸口起伏,肃容道:“我不思进取,没有找到风金是我自己没本事,哪里来的美色误事。”
“行。”林雾行叉腰喘着粗气,点点头,“能承认自己没本事,也算你没有给自己找借口。”
听林渡这样说,方里萝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没想到林渡冷不防地又挥下一鞭。
“这一鞭子,是打你不明是非,为风金那恶人说话。你知错没有?”
林雾行咬牙忍痛道:“我没错。”
“你!”林渡手扶额头气懵了,双手架在腰间来回踱步,最后一个转身,狠狠地打下一鞭。
“又说你没错!”
不知是因为太疼了,还是因为急着要反驳林渡的话,林雾行的脸色涨红,声调也提高了许多:“风金的事本来就有许多疑点,我只是提出我的看法,爹为何要说我不明是非!”
林渡说话颇有怒其不争的意味:“你是东山宗的少主,多少人盯着你看呢。如果宗门百家都说风金是恶人,那她就是恶人,你就绝对不能为她说半句话。不,一个字也不行!知道了吗?”
林雾行没应声。
方里萝在一旁干着急,很想冲过去劝林雾行服个软儿,这个时候还和林渡争什么是非对错,能少挨一鞭子就少挨一鞭子。
可林雾行一直没说话,气得林渡又打了他一鞭。
不知道林渡还要打到什么时候,他俨然气昏了头。方里萝对这里不熟悉,这个时候再跑到后山找东方夫人帮忙怕是来不及了,她便打算翻到墙外,请院门外的东山宗弟子帮忙去找东方夫人。
正欲行动,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东方雅一脸怒容,看见林雾行满是伤痕地跪在地上,她忍着怒气关上了院门才快步走过来。
一看见东方雅,林渡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装作无意地把蹀躞带重新系回了腰上。
东方雅却没有像平时那样紧张林雾行的身体,而是强忍怒气瞪着林渡,说话带着颤音:“看在你是孩子他爹的份儿上,不管你这些年怎么管教他,我从来都没插过手。这些日子行儿一直都在家里,我眼看着他没犯什么错,你为什么打他?”
东方雅指着林渡腰间的蹀躞带,高声道:“身边没有鞭子,你把腰带抽了都要打他,为什么?”
林渡原本一直无措到眼神乱飘,现下不知东方雅哪句话触到了他敏感的神经,让他没忍住发了火。
“对!就是因为他这些日子在家!在外面碰到点困难就意志消沉,哪里有半点少主的样子?臭小子,你听见朔一道长临走前说的那些话了吗?人家就是说你是一个没本事的纨绔子弟,只喜欢莺莺燕燕。”
方里萝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林渡在议事堂的时候还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两位道长走后,他就突然变脸打起了林雾行,原来是朔一道长的话让他觉得失了面子。
“不许你这么说她!”林雾行猛地站起来,双眼猩红地看着林渡,“不许你这么说她。”
在林渡看来,林雾行之所以和以往的样子大相径庭,都是因为他被美色所蛊惑,因而怒气更盛,双手发抖地去抽腰带。
“林老渡!”东方雅用尽力气掰开了林渡的手。林渡怒上心头,抬腿便是一脚。
林雾行被他踹的背部着地,当即疼得叫了出来。
方里萝突然觉得脸上一阵滚烫,伸手去摸,原来是她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泪。
很难说清这眼泪是为何而流,或许是因为林渡说她是莺莺燕燕,阻拦了他儿子的大好前程;或许是听到了林雾行的那句“不许你这么说她”;也可能是因为看到林雾行满是鞭痕的背部撞到了地上。
又或许,种种原因都有,让她忽然没有勇气冲出去扶林雾行起来。
东方雅急忙扶起林雾行,怜惜地查看他背后的伤,鞭痕下有殷红的血从灰色的尘土里渗了出来,疼得林雾行呲牙咧嘴,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林渡!”东方雅双眼噙泪,“你真的有疯狗病。”
其实那一脚刚踢出去,林渡就后悔了,现下他总算是冷静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扶起东方雅,却被她一把推开。
东方雅喊人进来,院子里很快想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没人敢说话。
偌大的庭院里突然只剩下方里萝一个人,她在墙角下坐了很久,最后精神恍惚着出了门。她早已忘了来时的路,走一路问一路,这才找到了宿下的院子。
她刚转过走廊的拐角,一抹黑影从走廊尽头闪了过来。
林雾行满脸焦急:“方里,是我不好,我应该让人带着你回房间的。”
他已经新换了一件黑衣服,除了略显苍白的嘴唇,看不出来一点受伤的样子。
方里萝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林雾行以为她迷路了,所以到现在才回来。她努力挤出笑容,用手擦了擦他额头上渗出的细汗:“我没有迷路,刚才出去随便逛了逛。”
她并不打算问他背后的伤,林雾行和她一样都是骄傲的人,不愿让爱人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你怎么出了那么多的汗?跑的啊?”她笑了笑。
林雾行低声嗯了一声,用手背沾了沾额头,抬起胳膊时嘴角很轻微地向下咧了咧。他说:“方里,我们走吧,不要待在东山了,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说着,林雾行轻轻拉着她的胳膊走向房间,方里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后背,忽然有一种血从黑色衣服里渗出来的错觉。
没忍住,方里萝用手背挡住嘴,不让声音流出来,一直到两人进了房间,林雾行转过身,正欲说话,却看见她咬着嘴唇忍泪的样子。
林雾行忽然不知所措,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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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何而哭,只知道她很伤心,手举到半空中想为她擦泪,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方里萝没忍住扑到了他的怀里,脸埋在他的胸口,依然哭得很克制,只有细弱的呜咽声。
因为害怕碰到他背上的伤口,方里萝只能把手放在他的两侧腰间。林雾行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脑袋发懵,近乎僵硬地回抱她,右手放在她脑后,轻轻地安抚着:“受什么委屈了?方里。”
方里萝忽然抬起头,带着哭腔说道:“林雾行,东山宗弟子众多,让别人去抓风金吧,你别管了。”
林雾行含笑道:“这件事必须我来。”
方里萝懂他的意思,如果让其他人负责抓捕风金,她哪里能这么自由悠闲地到处乱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昨晚,也许更早,她觉得林雾行其实早就知道她就是风金,但他不曾说,依旧真心待她,她便装傻充愣,和他相处的时光很快乐不是吗?
沉默几瞬后,方里萝松开怀抱,笑道:“林雾行,我想看看你画画了,你画画给我看好吗?”
林雾行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逗笑了,点了点头。等到了画室,他有大把的时间了解她为什么哭。
方里萝擦了擦眼泪:“那你先去画室等我,我洗把脸就过去。”
林雾行却道:“我等你一起去,怕你迷路。”
方里萝笑道:“就在同一个宅子里,我不会迷路的。”
林雾行这才出了门,但他一直在画室等到了午饭时分,都没看见方里萝的身影。
方里萝的东西不多,几乎都装在了乾坤袋里随身带着。看着林雾行进了画室,她便去了前院向东方雅告别,离开了东山。
念念至今没有找到烧鱼一番,方里萝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等待上。一路打听,她才知道驼峰山脉的位置。此山位于潮湿多雨的南部山区,少有人迹,是天然灵兽群居之地。
与凡人一样,驼峰山一带的灵兽们也生活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未经驯化的灵兽野性十足,凶猛非常,很少有修士冒险来到此处。
不过也有不怕死的,那些人要么是想要驯化灵兽的驭兽师,要么是低阶散修。散修们无门无派,无权无势,自身资质也一般,为了获得宝贵的修炼资源,不远千里来到驼峰山,想用灵兽的内丹或皮毛提升自身修为和炼丹制器。
这些散修的结果自然是活死伤残都有可能,所以灵兽被剥皮取丹和修士被灵兽撕咬得了无全尸,都是无比正常的事情,本来并不会引起宗门百家的注意,只是最近几日,驼峰山一带却频繁发生了名门修士惨死,却只被取走了内丹的事情。
这些正道名门修士不同于低阶的山野散修,他们自身资质甚佳,有名士教养,又有宗门作倚仗,不用冒险去捕杀灵兽提升修为,但他们却在同一个时间点,不约而同地来到了驼峰山,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们是受妖邪引诱至此。
妖邪作祟,多名修士神秘失踪惨死。平日里明争暗斗的宗门百家此刻显得异常团结,纷纷派弟子来到驼峰山,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只等着东山宗、雪月宗,圣阳派和淇水派等实力强大的大宗门过来,一起商量着围杀妖邪。
不出意外,很多人心里都认为,并且大肆宣扬驼峰山里的妖邪就是风金,因为惨死的修士和灵兽身上留有肃杀的金色伤痕。
方里萝再一次戴上了黑色面衣。
29. 自立门户
为了防止妖邪乱出,东山宗在驼峰山方圆五里之外设了阵法,没有特制的令牌,就连一只鸟也飞不过去。
通行令牌并不是人人都有,只在每天早上分发给深入驼峰山探查的人,晚上再收回。其余修士自行驻扎在山脚下,或者去最近的镇子上等候消息。
诡异妖邪的出现使危险和机遇并存,不少宗门和修士们都想借此机会一展才能,名扬天下,所以搜查队不是那么好进的。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原本的搜查队是由东山宗每日从大小宗门里选人,但时间久了,难免顾此失彼。
某某门派已经有三个人被选进了搜查队,而我们只选上了一个人;某某门派每天都有人进山,我们却一次都没有进去过,万一还没轮到我们,那妖邪就被抓住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在这里浪费了时间。
因此,仅仅过去三天,就有不少人怨声载道。东山宗无奈之下宣布每个门派可以向其领取五张通行令牌。至于方里萝这样的散修,自然是没有令牌的。
对此,东山宗给出的理由是:散修灵力低,进山就是送死。
方里萝坐在一棵老槐树上,两条腿晃晃悠悠,目不转睛地看着各大宗门的人排队申领通行令牌。她快速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势,现在她有几个选择。
第一,硬抢,那不如直接去死。
第二,去东山宗那里偷令牌。来驼峰山的修士没有一千也有五百,领取令牌的人都要登记在册,今天肯定会发放到很晚才结束。再说了,令牌肯定会有剩余,她可以趁着晚上没人顺来一个。
成功了,得令牌;不成功,从此无缘进山,外加名声扫地。
第三还是偷,从领过令牌的修士那里偷。但那些人肯定都是宗门里选出来的佼佼者,万一她眼光太好挑到一个厉害的,她可能非死即残。
第四就是装可怜卖惨,求人给她一个。不过这个办法很快就被方里萝放弃了。来驼峰山的人都带着野心和目的,怎么可能轻易把令牌给她,别异想天开了。
所以,方里萝最后决定联和其他散修,自己组成一个临时门派。
说干就干,方里萝开始寻找目标。在众多宗门弟子里,散修很好辨认。首先,他们没有特制的校服;其次,他们往往独自一人站在人群边缘默默观察,或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时不时地窃窃私语几句。
在零星的散修里,方里萝看见了一个清冷秀气的黑衣女郎,她挽起双臂,随意地靠在一棵老树上,眉宇间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愁意。
方里萝跳下树,走到那女子身边,笑道:“我叫方里萝,这位道友怎么称呼?”
黑衣女郎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才张开,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叶诺。”
“你也是想要进山的散修吗?”方里萝继续问道。
叶诺只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方里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边东山宗的人正在发放令牌,便问:“散修没有令牌,道友打算怎么进山?”
叶诺蹙起眉头没说话,不一会儿,她忽然放下挽起的手臂,向前疾步走去。
方里萝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只见一个卷发半披的黑衣男子正朝着她们走来,那人背着一把红木弓,弓的两端各衔着一个小铁环。
“夫泉,怎么样了?”叶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
叫夫泉的男子摇了摇头,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冷静:“不行阿诺,还是不让进。”
“东山宗未免太过分了,凭什么设下阵法不许别人进山。”叶诺一脸愁容地埋怨,夫泉则是一脸歉意。
方里萝来回看了看两人,说道:“我有办法可以一试。”
她将三人“自立门户”的计划告诉了叶诺和夫泉,两人对此将信将疑,但碍于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了。就此,三人组成“蒙面帮”,趁着暮色将至,领牌子的地方人少,大摇大摆地去了。
负责发放令牌的是两个东山宗弟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稚嫩少年气。两人累了一天,困得直打哈欠,其中一个少年手里握着一支毛笔,面前摆着一张快要写满的宣纸,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站着的三人,好半天才收起了下巴,说道:“几位看着脸生,请说一下三位的姓名和身份。”
方里萝刻意压低了嗓音,好让自己显得稳重些:“我是吾大方,蒙面帮大弟子。”
叶诺:“我是倪大叶,蒙面帮二弟子。”
夫泉:“我是堪大夫,蒙面帮三弟子。”
“蒙面帮?”两个东山宗弟子疑惑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凑近了看手里的那本厚书,上面记有门派的名字。
他把那本书从头翻到尾,说道:“百家书上没有蒙面帮的名字。其他人来的时候手里都拿着自家门派的令牌,三位可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这就是。”方里萝指了指脸上的黑色面衣,故作高深地说道,“二位还年轻,未曾听过我蒙面帮的大名。我蒙面帮就在附近的青峰山上,凡我帮派弟子,皆戴有一张黑色棉麻面衣,骑烈马,持箭弓,挽大刀,从不轻易进出青峰山,只有山里来了过路人,才会勉强出来见一面。”
两位少年仰着头听得入迷,其中一个转头说道:“我没听明白,你呢?”
另一个凑近了些,捂嘴低声说:“我听明白了,她说她们是山匪。”
“臭小子,说什么呢!”方里萝双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使劲瞪着眼睛,看起来煞气十足。
“我蒙面帮在每个山头上都有弟子,个个性情暴躁,不是好说话的!就算林渡林宗主来了,也要给我们三分薄面。
先前你们不知道我派大名,我不跟你们这些晚辈计较,现在知道了,还不快快拿出通行令牌给我三人?难道还要我找林宗主过来吗?”
那两个少年年纪轻,虽然眼前的三人都带着面衣,但言行举止莫名给人一种面色不善,一脸凶相的感觉。他们本来就有些发怵,又听方里萝说要找林宗主过来,两人生怕怠慢了宗主的熟人,便急忙拿出三张令牌,颤抖着双手给了方里萝,这才在纸上登记了姓名。
方里萝心中大喜,她在树上观察了一天,摸准了这两个少年的稚嫩性子,才敢这样搏个进山的机会。
方里萝依旧装出那副凶巴巴的样子,一把夺过了令牌,十分嚣张地走了。
还没等三人走远庆祝,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什么蒙面帮,我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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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声音很熟悉,方里萝浑身一怔,愣在原地没敢回头。
一人迈着轻步缓缓走来,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方里萝听来很是刺耳,她整个心都悬了起来。
“这位姑娘名叫,吾大方?”林雾行走到她旁边,他穿着一身墨绿长衫,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药香。方里萝的心忽地软了,轻轻应了一声。
林雾行看了眼叶诺和夫泉,随后直勾勾地盯着方里萝,突然抽走了她举在胸前的通行令牌。
“还给我。”方里萝下意识去抓。可惜林雾行太高了,他把令牌高高举过头顶,方里萝扑腾了好几下都没碰到令牌的边。
负责发放令牌的那两个少年见状慌忙站起,踮着脚,紧张兮兮地看着这边。
方里萝担心露馅儿,便使了个眼色让叶诺和夫泉先走,自己则爽快地笑了两声,亲切地搭上了林雾行的肩膀。
那两个少年倒吸一口凉气,对视一眼,压低了声音:“少主居然没躲。”
方里萝笑道:“这不是林少主么,好久不见啊,我送你的那幅少女小憩的画作,林少主还喜欢吗?”
林雾行的眼睛来回在她脸上打转,似乎在确认些什么,随后颇有意味地说道:“喜欢。”
看来他们真的认识,那两个负责发放令牌的少年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坐回到位子上。
方里萝同样放下了悬着的心,表现得很亲切,灿烂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那林少主请把通行令牌还给我吧。”
林雾行却没笑,顶了顶下巴:“那人是谁?”
“哪个人?”
林雾行的眼神依旧不离她,声音有些不悦:“当然是那个男的。”
方里萝看着不远处的叶诺和夫泉,解释道:“堪大夫是我的小师弟,那位姑娘叫倪大叶,是我师妹。林少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什么时候认了一个小师弟?”林雾行挑了挑眉,故意提高了声音,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他本名叫什么,多大年纪,家住哪里,性情如何,干什么勾当?这些,吾大方修士都知道吗?”
方里萝没想到他会问得那么清楚,一时愣住了。林雾行趁机又道:“都不知道,你就敢认他当师弟。”
发放令牌的东山宗弟子再次伸长了耳朵,观察她的反应。方里萝慌张之下圈住林雾行的脖子,把他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拉。林雾行有些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腰。
那两个东山宗弟子瞬间惊大了嘴巴,就差大喊一声:“非礼啊!”而站在他们身旁的叶落“呲啦”一声拔出了剑,怒道:“大——”
风起一掌拍来,堵住了他的嘴巴,让他把剩下的“胆”字憋回肚子里。
“林雾行!”方里萝在他脸边压低了声音,“你发什么神经?再这样为难我,我可要生气了!”
他们离得是那样的近,只要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数清楚她的睫毛。
看着她眉头微蹙,一脸气鼓鼓的样子,林雾行哑然失笑。但很快,他收起了笑容,在她耳边轻声道:“想要令牌,亥时初来找我。”
方里萝愣愣地看着林雾行走进西南角的帐篷里,觉得他今日的脾气有些怪怪的。
真是的,男人的心思好难猜啊。
30. 百年好合
天黑后夫泉捕来了三条鱼,三人围坐在篝火旁烤鱼。燃烧的木条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跳跃的火光在方里萝脸上留下奇形怪状的阴影。
见方里萝坐在那儿发呆,叶诺轻声问道:“方姑娘,你怎么不吃啊?”
方里萝回过神来,僵硬地笑笑:“我还不饿。”
夫泉说道:“方姑娘在因为通行令牌的事发愁吗?”
提到这事儿,叶诺有些气愤:“都说东山宗的林少主翩翩如玉,是个正人君子,我看未必,他竟然就这样毫无理由地夺走别人的令牌,凭什么啊!”
叶诺说完就站了起来,拉着方里萝的胳膊:“走,我们去把令牌要回来。”
“万万不可。”方里萝连忙拦住叶诺,“咱们的令牌本就是胡编了身份得来的,要是大张旗鼓地找他要,怕是连你们两个的令牌都要被收走了。”
叶诺闻言沮丧地低下头,旋即眼眸一亮,说道:“夫泉,我们两个进去一个人就行,你把你的令牌给方姑娘吧。”
夫泉却道:“阿诺,山里危险,明日我和方姑娘一起进去,你就在外面等我们。”
“不行。”叶诺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我必须亲自进山。”
夫泉走近了些,轻轻抚上她的胳膊,柔声道:“阿诺,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小进,把他带回来的。”
“不行!”叶诺眼眶发红,哑声道,“我只有小进一个亲人了,我不可能在外面干等着什么都不做,我一定要进山。”
方里萝听得云里雾里,问道:“小进是谁?他怎么了?”
叶诺的情绪过分激动,抱着头蹲了下来。夫泉在一旁安慰着,等叶诺的情绪平复了些,才解释道:“小进是阿诺的弟弟,他经常去驼峰山驯化灵兽,一直都没出过事。十天前,小进又去了鹿峰山,但到现在都没回来,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找他的。”
在驼峰山里待了十天未归,恐怕凶多吉少,但看到叶诺抱头痛哭的样子,方里萝还是蹲了下来,握住叶诺的手安慰道:“叶姐姐,明日我们三个一起进山找小进。”
叶落茫然地抬起头:“可你的令牌……”
方里萝抬头看了看月亮,笑道:“没事,我能拿回来。”
戌时刚过,方里萝一路躲躲闪闪地往林雾行的帐篷那边走。
风起早就在帐篷门口翘首以盼,远远地看见方里萝朝这边来了,他转身进了帐篷,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帐篷里的灯忽地灭了。
方里萝已经快走到帐篷了,这才发现里面已经灭了灯。她站在外面犹豫了大半天,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想来林雾行应该不会骗她,方里萝便试探性地在帐篷外学了两声猫叫。
里面没人应声。
方里萝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便低声问道:“林雾行,你睡了吗?”
还是无人回答。
方里萝只好说道:“那我先走了,明天早点再来找你,你必须要把令牌给我了。”
说罢,方里萝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帐篷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掉了下来,顺便撞到了另一个坚实的硬物。
方里萝停下脚步。明早人多眼杂,不知道林雾行又会给她整点什么幺蛾子,不如趁现在夜深人静,偷偷摸摸地把令牌拿回来。
身随心动,方里萝环顾四周,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林雾行的帐篷。里面一片黑暗,只有点点月光从卷帘窗户里透进来,照在帐篷中央的方寸之地上。
方里萝就这样猫着腰,借着聊胜于无的月光,一路摸摸索索,摸到了木床那儿。床上被子高耸,盖过了人脸。方里萝双手支在床边,对着被子轻声说道:“林雾行,醒醒,我来拿令牌了。”
被子一点未动,这人睡得这么死?她便用手轻轻摇晃了两下被子,可手上传来的触感不太对劲。方里萝立刻挺直了腰板,把被子掀开,原来里面只有一个被裹成了树干状的被褥。
“戏弄我?”方里萝气愤地把被子摔在床上,“林雾行你个大骗子!”
背后有个男声委屈地说道:“明明是你骗我。”
见鬼了。方里萝低呼一声,转身瘫坐在床上,面前赫然站着一个高挑男人的身影。
方里萝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怎么骗你了?”
林雾行蹲下来,把手放在她身体两侧:“说好来画室看我画画,你没来。”
方里萝有些心虚:“我,我突然遇到点急事,没来得及告诉你。”
林雾行道:“你不告而别,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抛弃?她没想到林雾行说得那么直白。方里萝的内心有些颤动,借着稀薄的月光,她隐约看见了林雾行的表情,几乎和他的声音一样落寞。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为什么离开,而是她离开了。
方里萝很是惭愧,柔声道:“你生气了吗?”
林雾行愣了愣,随后重重地“嗯”了一声:“生气了,还有点伤心。”
方里萝垂下头:“对不起,是我的错。”
林雾行却摇摇头:“你没有错。方里,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对不对?”
见方里萝犹豫着没说话,林雾行也猜到了几分,轻声问道:“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提起这事儿,方里萝的鼻头忍不住发酸,咬着唇把头转向一边。怎么回事?她以前明明不爱哭的,为什么现在动不动就想掉眼泪?
只是她忍得再辛苦,都会漏出点低声抽泣的声音来。林雾行有些慌了,半跪在地上,探过头去看她。
他看不见她的眼泪,心里却比看见了还要难过。
“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不说了。”他用指腹帮她擦眼泪。
过了会儿,方里萝转过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我看见你受伤了,你背上有伤。”
林雾行一怔,旋即笑了起来。他那天特意换了一件黑色衣服,就是为了不让背上的血渗出来。他以为方里萝会说:“我看见你爹打你了”,但她没有,很明显在小心翼翼地维护他的自尊。
“就因为这个,你就走啦?”林雾行忍不住笑道。
方里萝没法告诉他自己离开的真正原因是不想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虽然她觉得林雾行早就知晓了她的身份,但她不想率先戳破这层窗户纸,只能哽咽道:“嗯,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林雾行起身坐在她旁边,舒展了一下肩背,“我结实着呢。”
方里萝被他逗笑了,真想告诉他别硬撑了,哪有人被打了好几鞭子后三天就好了的。
她故意埋怨:“太讨厌了,怎么那么快就遇见你了。”
林雾行轻笑出声:“找你来了。”
方里萝止住啜泣,怔愣着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林雾行沉默了几瞬,笑道:“念念说的。”
方里萝努起嘴,心想他可真会编瞎话。要是念念说的,那他早几天就跑来驼峰山了,两人何至于今日才会遇见。他分明是料到了她一定会来驼峰山找栽赃风金的妖邪。
他扯谎,她便装傻,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虽然我只是一个散修,但也想出人头地,听说这里有妖邪作祟,我便来了。这叫什么来着?对!追名逐利。”
林雾行笑出声,点头称赞道:“很好,很有志向。”
方里萝骄傲地扬起下巴,也不哭了。
山里的夜晚本就寂静,此时正是万籁俱寂之时,不管是名门修士还是山野散修,有帐篷的没帐篷的,现下都各自找了地方去睡。林雾行的帐篷里也出奇的安静,两人紧挨着坐在床边,各怀心事。
良久,林雾行犹豫着轻声道:“方里,你那天为何哭着抱我?”
这话到了方里萝的耳朵里,重点就由“为何哭了”变成了“为何抱我”。她嘴硬道:“谁抱你了。”
林雾行很是茫然,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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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面对她,肯定道:“你确实抱我了。”
“没抱!”
“抱了。”
“没有!”
“就是抱了。”林雾行有些急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方里萝扬起下巴,满脸倔强,“我才不会随便抱着别人,你……”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堵住了。林雾行像饿狼扑食一样冲上来抱住了她,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别想赖账,抱了就是抱了。”
他的身上还能闻到淡淡的草药香,八成是迷魂香,悄无声息地钻进方里萝的鼻腔里,熏得她神魂颠倒。
“好吧,我确实抱你了。”方里萝笑了笑,柔声道。为了不碰到他背上的伤口,她只把手放在了他的腰间,却攥住了他的衣服。
林雾行浑身一怔,忽地放开她,借着朦胧的月光,以喜悦且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其实他的位置才是朝向月光的,因此方里萝看他看得更清楚,柔和的淡淡月光洒在他脸上,逼仄的帐篷瞬间变成了另一方天地,他的眉毛似弯月,星星是他不断颤动的眼睛,他突出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是起伏的山峦,蜿蜒荡漾的溪流是他眸中的水润轻波。
他忽然出现让人欣喜,他不断靠近让人动容。他的拥抱是如此的温暖,他的神情是那样的温柔,让人心生美好。
那句本该在祈雪佳人节说出的话永远记在方里萝心里,此刻被她全盘托出:“林雾行,我完了。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她望向他,语气很确定。
林雾行愣了很久才如释重负地笑出声,差点儿坐立不稳,只觉得全身的气血都涌到了脑门,连带着眼眶都在发胀。
“方里,我也喜欢你。”他很开心地笑道。
方里萝也冲他皱起鼻子笑了,直起身亲了亲他的侧脸,笑道:“甜的。”
大概是幸福来得太快,林雾行感到一阵晕眩。天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他大着胆子去吻她,嘴唇刚碰上就迅速离开,抱着她的时候胳膊都在颤抖。真想把她揉碎了塞进身体里。
方里萝抿了抿嘴唇上他刚刚触碰的地方,不自觉地露出微笑,随后小心地环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静静享受此刻的温情。
“方里,我好开心。”他把她抱得更紧,又去亲了亲她的侧脸。
方里萝还未忘记自己为何而来,轻拍他的肩膀:“那你把通行令牌还给我。”
林雾行放开她,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足足愣了好半晌,心里觉得既无奈又好笑。
方里萝见他不动,以为是他不想给,便去挠他痒痒:“快点给我,明天一早还要进山呢。”
林雾行痒得直求饶:“我给我给。那个……我放起来了,现在帐篷里太黑了,我看不见在哪儿。”
“你把蜡烛点上。”
“蜡烛……蜡烛碰掉了,找不到了。”
方里萝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作势就要起身去找蜡烛。
林雾行以为她要走,连忙把她拉回床上坐着,急声道:“我挂在腰上了,你找找看。”
方里萝在他腰间摸来摸去,摸到了几条编绳,顺着绳子向下摸,一直摸到了林雾行的大腿根,把那几个镂空的玉佩都摸了个遍,也没摸到木制的令牌。
“没有啊。”
过了好长一会儿,林雾行才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哑声道:“哦。”
“哦什么?”方里萝有些不耐烦了,“我的令牌到底在哪儿呢?诶你掐我胳膊干嘛?”
“啊?”林雾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握紧了她的胳膊,连忙松了松,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我记不清了,是不是掉床上了?”
两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找,事情的走向逐渐跑偏了。
“林雾行,你抓我的手干嘛?”
“林雾行,你撞到我的鼻子了!”
“林雾行你……咬到我的嘴巴了。”
31. 温雅狂徒
天刚蒙蒙亮,驼峰山下的晨雾还未散去,视线犹在昏暗之中。方里萝揉着脑袋从帐篷里出来,她夜里没睡好,现在整个人头昏脑涨的。
昨晚她吃了林雾行给她准备的烤红薯,又霸占了林雾行的床,正在为不用睡在树上沾沾自喜,下一刻林雾行就趴在床边,一边捏她的手玩,一边问:“我能睡床上吗?”
方里萝忍不住骂了他两句登徒子。
那男的不怒反笑,说自己不能白白挨骂,索性就摆出一副登徒子的样子来,作势就要爬上床。
方里萝立刻全身戒备,却见他只放上来一条腿,另一条腿还站在地上,听他笑道:“不敢。”
方里萝一下子笑了出来,往床里面挪了挪,拍拍身侧的空位让他上来。
帐篷不是客栈更不是家,里面只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又窄又不牢稳。他将近八尺的高个子,若不是他身材精瘦,这床还真不定能躺下他们两个人。
即便能躺下,现下也是拥挤得很。方里萝只能和他面对面侧躺着,安安静静地看了对方一会儿,刚闭上眼,就听林雾行低声问:“能抱吗?”
“你别得寸进尺。”方里萝撑起上半身,毫不客气地打了一下他的胳膊。
“疼。”他捂着胳膊叫。
“不跟你闹。”方里萝躺回去,认真道,“快睡觉,明天我要早起,不然有人闯进来,看见我躺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算我不要脸。”林雾行贱兮兮地道。
“你知道就好。”方里萝感觉他变了个人似的,没脸没皮。也是,刚认识没多久就幻想和她成亲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说他是登徒子已经算是夸他了。
方里萝打算今晚先睡了他的床,明天一早她就和林雾行说她昨晚有些冲动,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请求他原谅自己。
空气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方里萝却没有深睡,因为林雾行动不动就来亲她的脸,还在她耳边吹枕边风,说一些“我喜欢你”“我想你”“你真好看”“你是最好的人”“下次不要再不告而别了好不好,我伤心得很”之类的话。
方里萝从来没想过他竟然能说出来那么多肉麻的话,搞得她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晕乎乎的。
最后林雾行终于睡着了,她却没法再在帐篷里安稳地睡下去,索性出来了。
趁着天色尚早,四下无人,方里萝揣好了令牌,找了一棵老槐树补觉去了。
再醒来时,驼峰山下已经热热闹闹地聚集了一大片人,各色校服的修士们凑在一起热火朝天聊着山里的妖邪。
林渡背着手四下踱步,时不时地朝同一个方向看去,最后终于不耐烦了:“他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还没来?”
叶落耿直道:“宗主,我早上喊少主了,他睡得太死了我没喊起来。”
风起斜瞪了叶落一眼,躬身道:“宗主,少主昨天半夜还在练剑,就等为今日进山做准备,这才起晚了。”
听完了风起的一番话,林渡虽然心有怀疑,脸上却不自觉地流露出少有的欣慰。
说话间,林雾行低着头疾步走出了帐篷,手上还在忙不迭束着腰带。
刚站定,一位早在附近观望许久的紫衣高个男子走了过来,先向林渡问了一声好,接着对林雾行说道:“五弟这场觉睡得可真长,大家可都在等你呢。”
林渡的脸上瞬间乌云密布。
林雾行倒是神色自若,从衣着到形体都透露着文雅:“我年纪轻,正是爱睡觉的时候,不像二哥年纪大了,觉少。”
那紫衣男子不过二十七八岁,但年少白头,听到林雾行说他年纪大,紫衣男子暗自咬紧了牙,假笑道:“今日各大宗门齐聚驼峰山,我们年纪轻轻的五弟可要努力了,别让旁人看了我们东山宗少主的笑话。”
紫衣男子说到“年纪轻轻”四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任谁都能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
小辈之间耍嘴皮子,林渡懒得掺合,他一双鹰眼死死盯着林雾行,只见林雾行淡然回道:“那二哥也要努力,给弟弟们做个榜样,别让旁人看了少主哥哥的笑话。”
“少主哥哥”这四个算是触碰到了紫衣男子的逆鳞,他胸中憋了一股怒气,偷瞟了一眼林渡阴沉的脸色,没敢发作。
“自然。”紫衣男子撂下两个字,甩袖离开了。
林渡阴沉着脸走到林雾行身边。自上次鞭打林雾行后,他已经被东方雅严厉警告了,禁打禁骂,严禁疯狗病发作。林渡现在是强行憋着一股气,咬牙道:“你抓风金无果,长老们已经对你颇有微词,这次让你几个堂兄弟都来驼峰山诛杀妖邪,你必须给老子争点气,听见没有!”
林雾行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紫衣男子和他身边的几个高个少年,沉声道:“知道了。”
林渡看着他那副没睡醒的样子,开始冷脸问话:“为何起晚了?”
林雾行似作无意地“嘶”了一声,摸摸背:“没起晚,只是爹打我留下的伤还没好,刚才在抹药呢。”
风起和叶落同时咬唇,低头憋笑。
林渡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终究是他理亏,但他不想承认,便岔开了话题,道:“风起说你昨晚练剑练到半夜,真的假的?”
林雾行和风起对了个眼色,坦然道:“是真的,就是因为我练剑练得太刻苦,伤口开裂了,这才需要抹药。”
“……”
林渡无话可说,冷哼一声甩袖离开,整顿东山宗弟子去了。
现在的驼峰山不仅有凶猛无比的灵兽,还有神踪无影的妖邪。前三天进山的修士们大都带着伤回来。因此,这次大家都在找别的门派商量着一起进山,互相有个帮衬。
叶诺和夫泉也想找些人一起,可无奈那些人都看不上他们这些散修,只好作罢。方里萝乐在其中,她本来也没指望有人会答应,而且人越多,她的身份就越容易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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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偷乐着,林雾行腆着一张笑脸过来了:“方……”
方里萝瞪了他一眼,林雾行立刻改口道:“吾大方修士,我们一起进山吧。”
叶落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低声嘟囔了一句:“又要跟她一块儿。”
方里萝全当没听见,左手搭上林雾行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说道:“林少主身边肯定有不少人在,我就不凑热闹了。”
林雾行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便没再多言。待走远了些,叶诺才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方姑娘,你的令牌是怎么拿回来的?”
方里萝说道:“用手拿回来的呀。”
叶诺:“……”
修士们统一在驼峰山的西南处进山,东山宗的人会在每个令牌上画一道过阵符文,另外给每人发放三颗芙蓉弹,用于发射求救信号。
已至深秋,驼峰山里却依旧草木皆青,枝叶繁密。深山中不好分辨方向,更需要五感通达。方里萝便把面衣薅了下来,掩在脖子上,鼻腔里瞬间涌进一股奇怪复杂的味道,是驼峰山里的潮湿泥土和青青草木的涩味,参杂着阴冷山风时不时吹来的淡淡血腥味。
众人未走多远,进山的修士们不约而同地聚在了一起,捂着鼻子对着地面指指点点。
方里萝挤到了靠前的位置,看见地上躺着一个被剖开肚皮的修士。那人双手举在胸前,两眼大睁,表情狰狞扭曲,似惊恐又似痛苦。他身上挂着一块通行令牌,说明他是这几天新进山的修士。再看去,他胸口处有一道斜着的伤痕深可见骨,伤口表面呈现金色,深处的血已经凝固。
人群里谴责风金歹毒至极,邪恶至极的声音又出现了。虽然这场进山行动打的旗号是诛杀妖邪,而不是诛杀风金,但大家已经默认了风金就是驼峰山里的妖邪。
几个东山宗弟子仗剑而来,疏散了人群,他们是东山宗派出的巡防队。
东山宗组建数支巡防队名义上是为了维持秩序,保护各家修士的安全,实际上是为了防止心思不正之人以诛杀妖邪为名进山,却肆意残杀灵兽。
这些心思不正的人不在少数,反正只要在驼峰山里,不管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最后都可以推给妖邪风金。
趁着人群四散,方里萝蹲下来看着地上修士的伤口。说来可笑,虽然人人都把金色伤痕作为风金害人的证据,但她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金色伤痕的样子,其实就是伤口处的血肉凝固成了金色,像撒上了一层金箔。
那修士死状可怖,隐隐散发出异味。看到方里萝快要趴到了他身上,叶诺惊慌道:“方姑娘,你别凑那么近。”
“没事。”方里萝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伤口处闻了闻,确实只有血腥味,没有药物残留的味道。
她取过叶诺的剑比划了一下,伤口的宽度比剑粗些,更像是被刀或者其他钝物划伤的。
方里萝嗤笑一声,栽赃陷害做到这份儿上也是不容易。
32. 山中半日
驼峰山脉连绵不绝,既有群峰争秀,又有潺潺溪流,山峦蜿蜒起伏,故而得名。
在跨过一个山峰之后,人群开始分流。方里萝挑了一条人少的路走,理由很简单,这么多人大张旗鼓的进山,妖邪不会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蒙面帮三人早上都没吃饭,夫泉摘来了一些野果,方里萝惴惴不安地问道:“能吃吗?”
夫泉回道:“能吃,我常年在山中打猎,经常摘些野果来吃,这个没毒。”
“我指的不是这个。”方里萝抿了抿嘴,看向路边死状可怖的灵兽,她很怀疑整座山会不会被妖邪施了什么邪术。
沿途走来,他们时不时地就会看见修士和灵兽的尸体,方里萝已经吃不下东西了,便把果子揣进了怀里。叶诺因为担心弟弟的安危,从进山开始就是一脸愁容,更是无心吃食,只有夫泉一人啃着果子。
方里萝劝慰道:“叶姐姐,你别担心,小进既然是驭兽师,想必那妖邪一时半会伤不了他,说不定他这会儿正在哪个山洞里被灵兽保护着呢。”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道理,但谁都不敢完全保证,毕竟那妖邪也残杀了许多灵兽。
叶诺苦涩地笑了笑:“但愿吧。”
三人继续向驼峰山深处走去,沿途偶遇了林雾行。
“好巧啊,吾大方姑娘。”林雾行满面春风地走来,在方里萝身旁站定,全然没看她身旁的两人。
“是啊,好巧啊……”方里萝干笑着看向叶诺和夫泉,发现两人竟同时低下了头,目光躲闪。
方里萝立即收起笑容,正想说不用这样,就听风起哈哈笑道:“倪修士,堪修士,前面有点动静,咱们先行一步去看看?”
叶诺和夫泉像是没听到一样,没应声。
风起凑近了点,提高了声音:“倪大叶?堪大夫?”
“啊?啊……”叶诺和夫泉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现在的名字,连连回应着。
风起笑不露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叶诺和夫泉二人先行向前,随后看都不看就拽走了满脸怨容的叶落。
待他们四人走远了点,方里萝怪道:“都说了别跟着我,今日人多眼杂,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林雾行闷闷地笑:“我提前看过了,这条路人少。”
方里萝道:“那也不行。”
幸好叶诺和夫泉不是宗门弟子,对风金和流原两派之间的事不了解也不关心,若是换作是别人,她早露馅儿了。
林雾行还在笑:“就见一面,等会儿我就走。”
方里萝往前方扫了一眼,见那四人已经走远了,叶诺和夫泉并行走在前面,叶落在风起的拉扯下一步三回头,踮起脚尖直直地往他们这边看。
不用想,叶落肯定在腹诽她是个女妖精。方里萝连忙喊着林雾行跟上,她可不想落人口舌。
林雾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两只脚好似不是他的,总是踩到方里萝的鞋子。方里萝有些急了,“哎呀”一声转过身,刚想发火,却捕捉到林雾行的眼神刚从她垂下的右手上抽回来,像做了错事一样不安地看着她。
方里萝愣了愣,心里明白了几分,沉默着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放慢了些。她的右手时而垂在身侧,时而背在身后,时而指着路旁的野花给林雾行看。
来来回回几次之后,林雾行按耐不住了,心里直发痒,上前快走一步抓住了方里萝的胳膊,再一路向下,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她的手。
方里萝压下嘴角的笑意,反手与他十指相握。
林雾行眼眸闪过一抹亮色,似有所悟:“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哪样的?”
林雾行握着她的那只手又紧了紧,扬起下巴,满足道:“这不能说,反正我已经了然于心了。”
看他那副神气的样子,方里萝嗔他一眼,心里却在好奇他到底明白了什么,正欲再问,旁边的山道传来几位女修的谈话声。方里萝猛地甩掉了他的手,快步往前走,却不想身子忽然一个趔趄歪向旁边,被人迅速翻了个身,连连后退几步,最终后背抵在了一处石壁上,后脑勺撞到了一块柔软的东西,是林雾行的手。
“你干……”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林雾行的手堵住了。
“你不怕被她们听见?”林雾行笑着看她,接着俯下身,亲了亲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
方里萝惊诧之余,心里着实不爽,认定林雾行在戏弄她。待那些女修们走远后,她一掌拍下林雾行的手,抬手整理头巾:“太讨厌了,把我的头发弄乱了。”
林雾行满脸不解,甚至有些委屈:“你不是喜欢这样吗?”
方里萝真不明白他口中说的“这样”到底指哪样,想来他也不会说,方里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脑海里萌生出奇怪的念头,笑问:“你知道你现在像谁吗?”
林雾行睁了睁眼睛,突然逼近她,又把她压到了石壁上,语气里带着醋意和怒意:“你在想别人?”
“哪有。”方里萝不禁失笑,“我是想说,你现在像我的情夫。”
“情夫”这个词拆开来看,一个“情”字,一个“夫”字,那都是极好的。
林雾行控制不住地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让我当情夫我也认了。”
他长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温雅模样,竟如此大言不惭。方里萝本想逗弄他,不成想被他摆了一道,心中暗道此人果真没脸没皮,真真是道貌岸然的登徒子,没冤枉他。
方里萝受不住他炙热的目光,拨开他往前跑,林雾行急忙跟上去。
风起远远地看见了两人,像是看见了救命恩人一样激动。谁让叶落板着个脸独自生闷气,叶诺和夫泉又都不爱说话,天知道他为了不让气氛尴尬付出了多少努力,连夫泉的祖父祖母叫什么名字都问出来了。
六个人好像只是偶遇了一下,便各自分开走了。走着走着,方里萝突然给了叶诺和夫泉一人一颗梨膏糖。
到了中午,夫泉又摘来了一些野果,方里萝实在坚持不住吃了点,吃完又觉得心里有些难受,捂着胸口坐在路边。
也许是惧怕妖邪,驼峰山上的灵兽都藏匿了起来,一路上山,蒙面帮三人竟没有看见一只活物。
不远处突然一声巨响,方里萝闻声望去,只见天空中绽放出一朵红色芙蓉花,那是芙蓉弹发出的信号。芙蓉弹一经发出,要么有人在求救,要么是妖邪现身。
驼峰山里的修士们御剑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时间天空中各色校服绚彩交错,形如柳叶恣意飞扬,此番壮景实属罕见。
方里萝一行三人很快就到了放出芙蓉弹的地方。那是在两峰之间的一处平地,三个身受重伤的东山宗弟子躺在地上。
跟在林渡背后的东山宗弟子立刻上前,把受伤的三人扶了起来。林渡脸色发青,厉声道:“谁把你们伤成这样的?”
其中一名弟子手捂胸口,嘴角渗出了血:“是淇水派的黑水引。他杀害灵兽被我们发现制止,但他屡劝不听,我三人便念诀收走了他的令牌。黑水引恼羞成怒,出手打伤了我们,又把令牌抢走了。”
“淇水派?”
林渡眼中墨色渐深,转身看向人群,喝道:“淇水派何在?”
一个身穿黄衣白纹校服,冷如冰霜的男子走了出来,向林渡躬身说道:“淇水派大弟子陈水殇,见过林宗主。”
方里萝不自觉眯了眯眼,想起了陈水殇就是那年八方来会上和小七师兄对打的人。
淇水派掌门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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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患闭关多年,门中事务皆有他的大弟子陈水殇代理,这在百家里人尽皆知。
故此,林渡高声道:“百家约定此次进山只为诛杀妖邪,不可无端捕杀灵兽。陈修士,此事怎么说?”
陈水殇神情淡然,嘴角却带着一丝诡笑:“灵兽伤人,自然该杀。”
那名东山宗弟子紧接着说道:“我们亲眼看见黑水引以烟熏使灵兽出洞,并非是灵兽先伤他。”
林渡走近到陈水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贵派黑水引不守百家规矩,残杀灵兽在先,伤我东山宗弟子、抢夺玉牌在后,此事你们淇水派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陈水殇面色阴沉,眼神像侧后方瞥了一眼,厉声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把黑水引给我找回来,向林宗主认错赔罪。”
林渡闻言,转身向受伤的东山宗弟子说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弟子看了看太阳,答道:“回宗主,恰逢少主和风起叶落两位师兄路过,追着黑水引往南边去了。”
听见林雾行的名字,方里萝打起了精神。林渡则是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但很快就端正了神色。
先前的那名紫衣男子站出来说道:“叔父,要不要我们兄弟几个去帮帮五弟?”
“不必麻烦。”林渡举手制止,“沐阳,这种小事你五弟自己就能解决。”
方里萝暗自笑了起来,看来林宗主这次铁了心想让林雾行好好表现表现。
林沐阳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那受伤弟子:“少主去多久了?”
那弟子想了想:“约有半个时辰了。”
林渡神色突变,霎然转身,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便清了清嗓,正色道:“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们为何现在才发信号?”
见林渡面带愠色,那弟子连忙躬身:“宗主息怒,是少主让我们在此等候,但少主久久不回,我们又身受重伤,不知是走是留,这才放了芙蓉弹。”
林渡怒道:“此等大事为何现在才说?”
那弟子怯生生地说道:“这不是没机会说么……”
“你说什么!”林渡指着那弟子,声音倏地严厉了起来,把那少年吓得缩起了头。
林沐阳不禁失笑,拍了拍那弟子的背,劝慰林渡:“叔父莫担心,我们现在就去把五弟找回来。”
林渡却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无碍,半个时辰而已,一会儿的事儿。”说罢,他挥手遣散左右站着的人群,“没事了啊,诸位先散了,快快去找那妖邪吧。”
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原以为有人发现了妖邪,正准备放开拳脚大干一场,没想到只是东山宗和淇水派的一点小摩擦,都十分扫兴地离开了。
方里萝走了几步,还是觉得心神不安。她曾在八方来会上和黑水引交过手,那人出手果断狠辣,实力确实不可小觑。但林雾行的修为也在中上乘,再加上风起和叶落二人,三人合力,怎会半个时辰都未归。
想着想着,方里萝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叶诺问道:“方姑娘,你怎么了?”
方里萝回过神来,还是决定去找找林雾行,便道:“叶姐姐,夫泉大哥,恕我不能和你们一起了,但你们放心,如果我遇见了小进,一定把他带出去。”
叶诺笑了笑,心中早已了然方里萝和林雾行之间的关系。久闻东山宗的林少主不喜与女子亲近,但他与方里萝在一起时,任谁来看,都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温情笑意,便道:“方姑娘,你就放心去吧,先忙你自己的事,我和夫泉去找小进就好。”
方里萝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一路向南奔去。
却不曾想,她在路过一片溪涧的时候遇见了神色焦急的风起和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