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怪物监狱》
1. 第 1 章
这是宿柳穿进这个以联邦为最大政体的世界的第三年。
从刚开始在垃圾场捡垃圾吃,到现在拥有一份稳定的带编工作,她只用了三年时间。
今天,是新工作报到的日子。
夜色渐浓,鸢尾花疗养院大门前,宿柳绕着一株巨大的梧桐树走来走去。就在她几乎要把树也转晕时,负责接引的人终于到了。
来人是一位清瘦高挑的蓝发青年,穿着深色工作服,苍白倦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浑身散发着即将过劳猝死的疲惫,清冷的长相因此折损了几分生人勿近,倒莫名显得稍微接地气起来。
“您好!”看见人影的瞬间,宿柳嗖地一声窜过去。
为了表示友好,她特地放下拎着的大包小包,拿出事先准备好的E08区特产。
左手拎着见面礼,她腾出右手,郑重地自我介绍,“我是新来的清洁工宿柳,很高兴以后和您共事。”
跟随宿柳伸手的动作,青年瞥了眼她的手——很漂亮,修长纤细。只是拎的行李太重,手指被勒得充血,红一道紫一道的,略微有碍观瞻。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直接忽略了她手中的礼物,“合同签了吗?对内容有没有什么疑问?”
合同?
瞬间忘记还没送出去的特产,宿柳从工装裤的八个口袋翻来覆去地找,掏出了一堆留着没用弃之可惜的小玩意儿。
终于,在青年的耐心即将耗尽前,她从最后一个兜里摸出了合同。
把折得皱皱巴巴的合同展开递给他,她心虚地抠了抠手。
字倒是签了,只是内容根本没看——看也看不懂。
联邦人口少得可怜,语言也和穿越前差距巨大,完全算得上是一门全新语言。
在匮乏的语言环境下,三年来,她只堪堪学会了日常沟通用的口语。至于书面语,不能说完全不会,只能说是一窍不通。
但好在青年只是走流程并未深究。
看到合同上那狗爬一般、勉强能认出“宿柳”二字的笔迹,他点点头,扔下一句“跟着我走”,就头也不回地朝着疗养院内部走去。
他人高腿长,走得很快,宿柳“哒哒”地跑过去跟上,边走边东张西望。
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一路上叽叽喳喳地问了好多问题。
只是青年太过寡言,除了必要的工作介绍,几乎没怎么开口讲话,更不理会她各种天马行空的碎碎念。
参观很快结束。
恰逢此时,广播声响起。像是古朴青铜钟一声接一声敲响,又像是某些不可名状的存在用非人的喉部结构合唱,韵律奇特、难以理解。
“培训就到这里,你可以回自己房间了。”广播声响起的第一时间,青年推开门,“记得看清洁工手册,明天正式开始工作。”
眼见门要关上,宿柳扒着门框歪头,从即将闭合的门缝里挤过去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太感谢了!我咋称呼您呀?”
她并没有得到回答。
银白色金属门不重不缓地合上,掀起一阵凉嗖嗖的风。
站在门外,宿柳疑惑地挠了挠鼻尖。
是她哪里暴露了吗?
为什么才第一次见面,他就好像对她很有意见似的?
不待她思考太久,一股莫名的氧意从耳后传来。是讲话时带着潮热湿意的唇瓣擦过脖颈发梢,如清风拂过一般的酥痒。
“你就是新来的清洁工吗?”
宿柳回头,撞入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瞳极深的黝黑色眼睛。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她的视线从他编成小辫的绿色半长头发掠过,刹那间便审视完全身,最后定格在青年树立着、遮掩住半截脖颈的衣领上。
那里,白皙的肌肤间,若隐若现的一抹黑色随着他直起身子的动作一闪即逝。
这谁?什么时候来的?
她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宿柳懊悔于自己那似乎罢工了的警惕心,哪怕视线扫过,也完全没注意到青年那张绮靡到堪称艳绝的脸。
“怎么不说话?”并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反应,青年略有些惊讶。
他饶有兴致地挑眉,又朝前一步凑近她,俯下身子笑眯眯地伸出手来,“我是带你参观这里的加西亚,很高兴见到你。”
脸几乎贴着脸,两人之间的距离有点儿太近了。
陌生的成年男性气息袭来,并不难闻,是淡淡的、带着好闻木质香的男士香水味。
远远超出了正常社交范围的接触让宿柳不适,她推开他,十分丝滑地从他怀中钻出来。
“你好加西亚!我是宿柳。”
只是……
心底的疑惑并不妨碍宿柳礼貌社交,回握住他的手,她问:“刚刚有人带我参观过了呀,还得再来一次吗?”
被她热情的双手带动着上下摇摆,加西亚反倒比她还疑惑,“啊?谁带你参观的?”
两人面面相觑。
宿柳指了指身后,“他进屋了,你不认识他吗?”
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看向紧闭的金属门,随后停留在刻着“001”的门牌号上。
“噢——原来是霍兰德啊。”加西亚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今天还有一个清洁工到岗,他估计是搞混了吧。”
他说得自然,宿柳将信将疑。
她的嘴巴微张着,圆溜溜的眼睛里镶着同样圆溜溜的眼珠。这本是一个较为愚蠢的表情,但高挺眉骨和挺翘鼻梁带来的英气中和了傻气,反倒显得她呆萌可爱。
看她还在纠结,加西亚直接敲响房门,“霍兰德,你刚才带的那个清洁工是我的人,别再搞错了。”
“嗯”声从门内传出,隔着厚重的门听着有些失真,但确实是宿柳曾听到过的那个清冷男音。
“走吧,霍兰德这人话少,肯定没我周到。”看宿柳还想再说些什么,加西亚大手一挥,直接揽住她的肩膀。
他半推半就地搂着她朝楼下走去,“我再带你走一遍,有什么疑问尽管提。”
疗养院内部倒没外面看起来那么大,一共三层,一楼是公共区域,二楼是中空的住宿区,三楼宿柳暂时没去过。
“先从健身房开始吧。”加西亚根本没有给宿柳拒绝的机会,他几乎是推着她往前走,很快便把她带到一楼。
“你也太瘦弱了。在黑鸢尾,身体不够好的话可吃不消呢,小宿柳要好好锻炼哦。”
从大厅去往健身房需要经过开放式的餐厅。明亮的顶灯照映着,来时还空无一人的餐厅,此时却坐着一个翻阅书页喝咖啡的男人。
餐厅的装潢很豪华,但与男人的气质相比还是逊色三分。他太贵气了,不像是病人,倒像视察家里产业的总裁。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真正的霸总,宿柳戳了戳加西亚的胳膊,惊叹道:“他是病人吗?”
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句装货,加西亚回答:“是的,你的工作就是服务病人,要和我们搞好关系哦。”
他轻轻推了她一把,刚好把她推向男人的方向,“他叫胥黎川,很平易近人的,你可以试着和他聊一聊。”
加西亚看着瘦削,力气却不小。他这一推,宿柳直接跌跌撞撞地飞扑出去。
眼见就要撞到胥黎川所在的那张桌子,她极其惊险地刹住车,以人类难以匹敌的柔韧,硬生生把失去重心的身体拉回来。
她像一辆横冲直撞的小卡车,风风火火地漂移,最后平稳停在胥黎川面前。
好险好险。
宿柳偷偷舒了口气,为自己的敏捷竖起大拇指。还好穿越后没抛下基本功,不然真撞上去也太惨了,她不要被投诉哇!
——穿越前,宿柳经常被客户投诉,甚至得到领导“情商太低、不会来事儿”的批语。
数次升职失败后,她闭关苦修情商。只是谁曾想,刚学成归来,还没来得及实践,她就穿越了。
不过还好,学过的知识不会骗人。如今她找到正经工作,高情商也终于有了发挥之地。
从被投诉的假想中心有余悸地收回思绪,宿柳调动起全部热情,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
她朝胥黎川伸出手,“胥先生您好,我是新来的清洁工宿柳,以后请多指教!”
叽哩咕噜并不标准的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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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通用语,语调奇怪带着口音,像是刚学说话没多久一样。
三岁孩童都比她讲得标准。
看着宿柳的嘴唇开合,胥黎川碧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他的眼神太过冷静理智,偏偏里面还透露着明晃晃的疑惑,仿佛她是什么很令人费解的存在。
她以为他是没懂自己握手问好的意思,又抬起手来示意了一下,“您好?”
“不好意思。”胥黎川终于舍得开口,声音温润如清泉石上流,说出的内容却尖锐刻薄。
上下打量了宿柳一番,他收回视线,轻笑,“我没有和清洁工握手的习惯。”
他说得直白,饶是以宿柳的迟钝,都隐约感到几分尴尬。
这人……怎么这样啊?
宿柳收回手,无措地望着胥黎川,灿烂的笑容僵硬在嘴角。
头顶的两撮呆毛似乎也读懂主人心情,蔫儿了吧唧耸拉着,如同落汤小鸟,被一盆冷水泼湿浇透。
加西亚双手抱臂,倚靠在一旁的栏杆上饶有兴致地看戏。
他是故意推宿柳过去的。
要说他在黑鸢尾最看不惯的人是谁,首当其冲的绝对就是胥黎川。
此人看起来人模狗样,端着世袭贵族的oldmoney做派,实则小肚鸡肠,毒舌又傲慢,最难相与。
更别提他还有严重洁癖,三尺之内不允许生人靠近,连呼吸的空气都要求“洁净”、“无害”,为此多次和其他人起冲突。
他被胥黎川阴过这么多次,今天终于逮到机会报复回来。
只是可惜宿柳了。
她身上充沛着黑鸢尾最匮乏的鲜活生命力,无拘无束的活泼小鸟一样,他还有点舍不得呢。
但一想到她被驳面子后,或许会委屈到泪眼汪汪,他这点微乎其微的遗憾又转变为兴奋。
这么纯真漂亮的脸,哭起来一定很好看吧?他满含恶意地想,按耐住躁动的血液,怀着隐蔽的期待等她作出反应。
只是宿柳注定会让他失望了。
在两双各自掩藏着不同情绪的眼眸注视下,宿柳正疯狂地调动脑细胞思考。
她不理解胥黎川对她的厌恶从何而来,不过倒也不太在意,只当这人天生嘴臭。
服务业嘛,顾客是上帝,这个觉悟她还是有的。
回忆曾学过的高情商课程,她很快找到对应情境——被客户刁难时,如何缓解气氛?
天才般的幽默回答闪过脑海。
宿柳摊开双手,装模作样地观察一番,抬头傻笑道:“哎?还没摸脏东西呢,俺嘞手就不干净了吗?”
说完,她看向胥黎川,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惑和无辜。
此话一出,胥黎川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凝滞了一瞬,而后他抬眸,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危险的气息弥漫,见势不妙的加西亚赶忙朝这边走来。
好不容易来了个新玩具,他只是想恶心胥黎川,并没想今天就把她弄死。
怕胥黎川动真格,他一边把说完话就站在那里像是挑衅的宿柳拉走,一边情难自禁地煽风点火。
“哎呀,小宿柳只是无心之过,你别太在意。她很单纯的,绝对不是故意说你脏。”
嘴上这样说,身体却很诚实。加西亚拽着宿柳后退,脚下动作飞快。
没办法,此装货太阴险,他也忌惮。
黑鸢尾罪状书三百六十卷,卷卷都有胥黎川大名。一想到这家伙的“赫赫战绩”,就算加西亚再嘴硬,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不好惹。
从始至终,胥黎川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没动。他只字未言,缓缓搅动咖啡的金属勺碰撞在杯壁,撞出短促、清脆的回响。
就在两人即将离开餐厅时,他才慢悠悠开口。
“骂了我,就想这样轻飘飘地揭过?”
手工制作的合衬西装三件套一看便知昂贵,金属镜框在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颇有压迫感的寒光。
皮鞋底踩在瓷地砖上的“笃笃”声响起,节奏规律、不急不缓。
胥黎川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宿柳,“知道上次得罪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2. 第 2 章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餐厅。
离职是宿柳的宿命。
胥黎川脸上挂着讥诮的笑,站在那里活像是讨债的资本家,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意识到他准备斤斤计较,宿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分明态度很好的吧,究竟哪里得罪了他?
完蛋完蛋,还没真的上岗呢,她好像就要失业了……
——不,绝对不可以!
宿柳抬头45度角仰望天空,看似是在掩饰泪水,实则不着痕迹地张望天花板和墙角,判断餐厅的监控分布。
她思忖着,该怎么不留痕迹地……
“小宿柳。”不待她想出合适的方案,肩上属于加西亚的手微微松开,“我先……”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个宽肩窄腰的黑发青年。
他步伐平缓,从容不迫,即便面对三人齐刷刷望过来的视线,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
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他出现而缓和,加西亚也瞬间平静。
本来准备溜走的双腿又调转方向,加西亚折返回来,揽着宿柳对青年挑眉,“平述,给你介绍一下,新来的清洁工宿柳,以后可要好好照顾她哦。”
被加西亚半带动着转身,宿柳的目光也聚焦在这个被称作“平述”的青年身上。
他眉目清秀,整个人身上弥漫着一股圣洁温和的气息。就像是教堂里的神父,让人一眼就能生出好感、甚至不由自主地忏悔前半生的罪过。
与并不算非常优越外表不同的是,青年的眼睛特别好看,琥珀色的瞳孔像琉璃,晶莹剔透。被注视时,仿佛灵魂都能得到洗涤。
宿柳看人向来只凭第一感觉。
她从平述身上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是久违的、令她安心的,让她莫名就想和他亲近。
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放,她的目光堪称放肆,直到他也察觉。
只是这目光虽热切,却没有什么恶意,不会引人不适,反而小动物般纯澈,里面盛满了天然的好奇。
在宿柳直白的注视下,平述对她点点头,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你好。”
随后他走向胥黎川,“老师,我有个问题想找您讨论一下,您现在方便吗?”
这句话成功把胥黎川的怒意转移到他身上。
“方不方便你看不出来?”望着平述,胥黎川似笑非笑,“什么问题非要现在问?”
迎上胥黎川危险的目光,平述十分镇定地点头。
眼神流转间,两人不动声色地交锋。
危机转瞬即逝,眼见着被胥黎川盯上的宿柳成功脱身,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加西亚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简单嘱咐了她几句后,他抬脚就朝二楼走去。
他一走,发现这里有不止一个摄像头的宿柳也没什么再留下的必要。
目送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胥黎川全程都没说什么,只在宿柳的身影消失后回头看向身旁的平述。
“这么多年还是没改掉多管闲事的毛病?”淡淡地觑了一眼平述,他收回视线,“我教你的就是这些?”
“外界对胥家的声讨正盛,议会本就迫于压力启动调查组。这个节点下,您也不希望被媒体抓住话柄,让他们借机发挥吧。”
平述的目光平和、态度恭谨,说出的话却令胥黎川瞬间变了脸色。
他逼近平述,靠着身高的略微优势俯瞰着他。
“所以你是在威胁我吗?为了一个随时能补货的消耗品?”
*
消耗品宿柳还不知道自己能随时被补货,也不知道自己引发了两人的内讧。
她只知道鸢尾花真不愧是贵族的私人疗养院,连清洁工的宿舍都精致舒适。
美滋滋睡了一觉,宿柳元气满满地迎来了正式上岗第一天。
鸢尾花疗养院哪里都好,只一点令她疑惑——在这里,清洁工除了要打扫卫生外,还兼职给每个病人打针。
只当这或许是联邦特色,她并没有多想。
——毕竟,E08区那边还流行机器人医生开颅治感冒、成瘾性毒素当止痛药、冰箱冷冻遏制发烧呢。
刚穿进来那段时间她还大惊小怪过。经历三年的洗礼,她早已成长,能不动声色地面对各种奇怪现象。
早早结束了清洁任务后,宿柳找到标有自己工号的医疗小推车,步伐轻快地朝二楼病房区走去。
哼着歌,还没走出医疗室,她就撞见了一个同样穿着清洁工制服的中年男人。
看见她,男人也愣了一下。
他上下打量她,露出了一个令人不适的笑容,“你也是清洁工吗?”
“是的,您是迈克吗?我刚刚看到你的小推车了。”
宿柳从昨天就在期待着和新同事相见,此刻终于见到真人。她耐心等待着迈克推上医疗推车,和他一起朝电梯走,边走边交流。
一路上,她得知了迈克也来自E08区,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她的老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一见如故的两人约定好了要互相照应。
需要打针的病人并不多,一共六人,两人分别负责三个。
站在3号病房前,宿柳酝酿了一会儿,抬手轻轻叩响房门。敲击金属的沉闷声音回荡在走廊。
她并没有去过疗养院,还以为是和医院类似的存在,在心中悄悄惊讶。
联邦的医院还真奇特,房门都是金属的,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和她穿越前完全不同。
迟迟没有人开门,宿柳又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始摸小推车上的临时门卡。
拿门卡途中,隔壁的门突然打开,一个眼熟的人影走了出来。
“早上好呀小宿柳。”加西亚走过来,笑嘻嘻地朝她打招呼。
他今天穿着领口极低的V领上衣,优美纤长的脖子裸露着,隐约能瞥见其下起伏的雪白,引得宿柳的目光频频飘飞过去。
漂亮的锁骨上方,纯黑色的电子颈环衬得加西亚皮肤更显森白。蓝绿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黑白与青蓝交织,无端弥漫出丝丝凉意。
“咦?”
意识到什么,宿柳惊呼了一声。
她刚想开口提问,又后知后觉意识到要先问好才算礼貌,“早上好加西亚!”
“你住4号房吗?”翻找着手中的任务清单,她问,“你也是病人!”
她震惊地看着加西亚,“那为啥说你是负责带我的人?你骗我!”
看她一脸受伤,加西亚也露出了被冤枉的委屈表情。
“冤枉呀宿柳大人!我怎么可能骗你?”
他求饶般地半举起双手,“我以为你知道我的身份啊,还跟你讲要和我们好好相处呢。”
似乎是觉得说服力不强,他又指着脖子上的黑色颈环,道:“你昨天没看到这个吗?只有病人才会戴,平述和胥黎川也有,只不过他们的在手腕上。”
宿柳仔细回忆起昨天的对话,惊觉他居然真没撒谎。
语言艺术的修炼还不到家,她并不知道加西亚是在诡辩,也没能发现他所言所说完全是误导性真话,实际上就是在故意欺骗她。
她只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一个具体的原因。
她懊恼地看了加西亚一眼,闷闷不乐地点点头,不再搭理他,转身继续去开3号房门。
“怎么不说话?小宿柳是来给我打针的吗?”
意识到宿柳不高兴,加西亚讨好地主动接过小推车,转移话题,“好巧,我也只想让你打针呢。”
他一只手推着小推车,另一只手拉起宿柳朝4号房走去,边走边说:“3号是平述,他估计去一楼花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可以最后再去找他。”
听他提起平述,那张令人心生好感的温和面庞又浮现在眼前。
想到其中一个要打针的病人是平述,她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瞬间把刚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走进4号房,宿柳才发现这里和她想象中的病房完全不一样。
看似不大的空间,里面却极为宽阔,装潢奢侈华丽,即便宿柳没见过有钱人的世界,也能看出一砖一瓦价值不菲。
被加西亚引领着走向真皮沙发,他热情地招呼宿柳坐下。
“快快,我已经准备好了哦。”他穿着很薄的白色真丝上衣,积极地挽起袖子,露出胳膊给她。
眨巴着眼看她从小推车上找出标记着004的药剂瓶,他随口问道:“你会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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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吗小宿柳?”
他这句话问得很好。
宿柳真的不会。
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回忆起童年时期被奶奶押着去村卫生室打防疫针的情形,宿柳自信地拍了拍胸脯,“放心吧。”
药剂是粉蓝色的未知液体,盛放在密闭的透明容器里,必须用特制的注射器注射。
吸取药物很好做,怎么注射却成了难题。
拿着针筒换了好几种角度,宿柳都迟迟未能下手。
格外生疏的手法,饶是加西亚再神经大条也看出不对。
他看她一秒钟换了无数种姿势,挑了挑眉,问:“小宿柳是要拿我当小白鼠吗?”
听他发现了,宿柳急忙抬头。
她还没来得及狡辩,就见加西亚俯下身来,抓住她的手,“那我很荣幸哦~”
暗含紧张的眼睛一目了然,撞入了另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眸。
两人的眼睛很像。都是偏圆的眼型,只是宿柳眼瞳明亮,看起来活力满满。而加西亚瞳色极黑,几乎不透光泽,仔细看时隐约让人毛骨悚然。
冰凉的大手覆盖在她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加西亚的掌心柔软,一点茧子也没有,是没有做过苦活重活、也从未舞刀弄枪的细腻。
“这是抑制异能的药剂,肌肉注射,垂直进针,慢慢推动打进去。”
他的体温很低,令人想起某些潮湿阴暗处的软体动物。
宿柳本在认真听讲,被他冰得一个激灵,注意力瞬间转移到手背的触感上。
两双手交覆在一起,他牵引着她游弋到自己的三角肌,停下,捏着她的手指抚摸这块皮肤,“就是这里。”
毫不犹豫地,他握着她的手刺下,把那粉蓝色的液体注射进自己身体。
不到1毫升的药剂很快就被白皙肌肤吞没,他控制着她的手拔出针头,环住她的手指在针孔上轻轻摩挲。
“正常来说是要用消毒棉签或者喷雾止血的。”加西亚对着宿柳哼笑,“但是我牵着小宿柳没办法,就用你的手代劳吧。”
“这个我知道。”
宿柳抿唇,抬头看着加西亚,有点怀疑他把自己当笨蛋了,“手指上有细菌,不可以的。”
她说得很不服气,似乎是想证明自己的知识储备。
加西亚愣了一下,没忍住笑出声,这次的笑意深达眼底,是真的被她逗乐了。
他松开宿柳的手又重新握住,十指相扣。
目光追随着她的眼睛,加西亚俯下身子,仰着头从下向上望去,盯着她轻轻吻了一下针孔。
“没关系哦,我不嫌弃小宿柳。”
他的行为是明晃晃的勾引,带着异性之间无需挑明的暧昧默契。
但很可惜,他引诱的对象是宿柳。
她完全没读懂他的那些成年人暗示,只皱了皱鼻子,小心翼翼地问:“那发炎的话可以不要投诉我吗?”
媚眼抛给瞎子看,流转的眼波枯涸在半空中。加西亚僵硬地直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盯着宿柳,想要辨别她是不是在装傻。
不对吧!这人是白痴吗?
她很明显是情感小白吧?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对自己的长相和手段无比自信,勾勾手指就能引得无数人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在男色上向来无往不利的加西亚头一次翻车。
宿柳不知道加西亚在想什么,看他不说话,她还以为他是默认了她的请求。
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她安心地转过身去,收拾小推车准备去给下一个病人打针。
临走前,她问:“你认识6号房的病人吗?好相处不?”
对昨天的胥黎川记忆犹新,她想提前做好准备,担心再遇到他那样难搞的病人。
提问声唤回了怀疑人生的加西亚,他回神,幽怨地望着宿柳,仿佛她才是玩弄了他感情的渣女。
“6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啊……”
“他可是我们这儿人缘最好的那一个,小宿柳不用担心,他比我好相处多了。”
加西亚说话时,宿柳正好俯下身去捡掉落在地的药剂说明书。
她起身,刚巧错过他浓黑眼眸中酝酿着的、一闪即逝的恶意。
3. 第 3 章
药剂起效的速度很快,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喧嚷的声音重归寂静。
心情多云转晴,加西亚的耐心也罕见充沛了起来。
想到即将发生的场面,他突然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6号房。”
但宿柳不愿意,“婉拒了哦,等我工作完有空了再来找你玩吧。”
在她的认知中,打针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被除了本人和医护人员以外的第三者看到不太好。
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
她怕加西亚说漏嘴,让6号房的病人知道她刚学会打针。
又学会了一项新技能,她的心情很好,脸上挂着笑,脚步也轻快。
站在6号房门口,还没敲门,她再次偶遇迈克。
迈克从7号房走出来。才分别不到半个小时,刚刚还威风凛凛的男人,此刻竟萎靡至极,身上的清洁工套装也凌乱到堪称狼狈。
“宿柳。”迈克把她叫住。
“咋啦,你还好吗?”宿柳循声回头,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迈克。
说完这句话后,她站在原地不动,笑眯眯地等他回答。
她笑得真诚,迈克却莫名有种被嘲讽到的感觉,无名火腾然升起。
好蠢,是装出来的吗?
打量着神采奕奕、看起来元气满满的宿柳,迈克陷入疑惑。
他本是一个亡命徒,得罪了E08区的地头蛇后无处可逃,走投无路之际收到鸢尾花疗养院的宣传单。
几经打听后,他发现这里戒备森严,背后还有大人物坐镇,各方势力都难以涉足,才想着过来躲一段时间。
这里的病人非富即贵,虽说早已预料到会被刁难,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竟这么棘手。
铺天盖地的黑泥和混乱的呓语、被无数臃肿残肢簇拥着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
回想起在7号房的遭遇,哪怕已经活着走出来,迈克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里住的根本不是人!
是不可名状的邪神造物!
怪不得保密协议上有异能的约束效果,原来根本不是为了保护隐私,而是防止被外界知道这里关押着怪物……
“迈克?”
宿柳的声音将他从噩梦中唤醒。看她一无所知的愚蠢样子,一股烦躁自迈克心底油然而生。
他看宿柳不顺眼,因而演都不演,语气格外生硬,“我这儿还有两个病人,交给你了。”
料想她这种傻白甜不会拒绝,迈克扔下小推车转身就走,却被半途拦下。
“我不要。”拽住他的胳膊,宿柳认真重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她拍拍他的手臂,鼓励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放弃哦,加油。”
对迈克震惊的眼神无动于衷,她扔下他,推着自己的小推车朝6号房走去。
“喂!”看宿柳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迈克拽住她。
意识到她或许吃软不吃硬,他一脸哀求,“病人说我看起来太粗鲁了吓人,你知道哪个病人比较好说话吗?和我换一下,求你了。”
他说着,就抓过宿柳的小推车要在上面翻找,完全没有考虑她的意见。
“第一,我不叫喂。”
宿柳抓住小推车不放,另一只手钳制着迈克不老实的手,捏住他的手骨狠狠用力,“第二……”
刚好上楼的平述听到动静,循声望过来,看到的就是宿柳被人高马大的迈克堵在墙边的场景。
——明显是这个男人恃强凌弱,想要借机欺负宿柳。
他抬脚走来。
站在宿柳身前,他先给了迈克一个警告的眼神,才侧过头来看着她,柔声安抚道:“怎么了?别怕,如实说出来,有我在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看到平述出现的瞬间,宿柳就松开手。迈克的右手也因此免于彻底废掉的命运。
她本来还在纠结。
虽然是老乡,但迈克身上透露着一股很不好的气息。很熟悉,就像刚穿进来还在垃圾场时、想欺负她的那些人,让她有种天然的排斥。
迈克一点也不尊重她,她不想帮他做事,也不想和他交换。但她更不想失去这份工作,或是给领导留下第一天就和同事闹矛盾的坏印象。
直言拒绝没用,可她不擅长与人相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除了吃饭以外,她唯一拿手的就是杀人与配套的收尸、清理现场。
所以,就像担心胥黎川那个坏人会害她丢掉工作时那样,与迈克起纠纷的第一时间,她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杀人。
可惜的是,走廊上也有监控,她没办法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他。
还好平述来了。
她直觉他一定会为自己主持公道,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虽然不过才第二次见到平述,她却莫名对他有一种信任感。
揪住平述衣角,她像小学生告状一样,指着迈克抓她小推车的手,“他非要和我换,让我去给他的病人打针。”
“那你想吗?”平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看着她,认真地问。
宿柳摇摇头,“不想,6号房的病人很有意思,我喜欢和有趣的人交朋友。”
听她这样说,平述眼中流露出短促的诧异,“你知道6号房住的人是谁吗?”
他这话把宿柳问倒了。
一个不详的预感冒出来,宿柳不可置信,“不会是胥黎川吧?”
但她又很快否认,“不会的,加西亚说6号很好相处,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肯定是自己吓自己。
她在瞎想什么,6号房绝对不可能是胥黎川!
说完,她睁大眼睛看向平述,企图从他眼中看到否定的答案。
只是很遗憾,平述摇了摇头,“不要相信加西亚,他最喜欢捉弄人了。”
他走上前来,从宿柳的小推车上拿出标着006的药剂瓶,递给迈克,“你是迈克?既然想换,那你就负责6号吧。”
从两人的交流之中,能很明显判断出来6号也是一个棘手存在,迈克当然不愿意交换。
但平述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看似温和实则强硬地把手中的6号药剂瓶塞进迈克的小推车,又从上面挑选一番,很快从008和009两个药剂瓶中选择了8号。
“八点钟早餐前要完成打针,晨间打卡不合格的话,你的工作餐就没了。”
说完这句话,平述把8号药剂瓶放在宿柳的小推车上,推着车朝反方向走去,“走吧,先给我打针,打完再去找8号。”
听他这么说,宿柳慢了半拍跑过去跟上,两人都没有再理会迈克。
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宿柳跟着平述走进3号房。
同样是面积广阔的大平层,平述的房间和加西亚的房间堪称风格迥异。
这里空落落的,除了必要的生活设施,别的什么都没有。饶是以宿柳有张舒服的床就觉得幸福的低标准,都难免觉得简陋。
“坐。”
在平述的招待下坐到木板凳上,宿柳耐心等待给她泡茶的平述回归。
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迫于礼貌,她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忍不住想要乱瞟的眼神。
平述端着茶杯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宿柳端正坐在那里的身影,像是等妈妈回巢喂饭的小鸟。
但那乖巧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膝盖上仿若弹钢琴一般动个不停的手指早已暴露出主人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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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本质。
看她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平述忍不住轻笑,小巧的梨涡无声荡漾在唇边。
“好奇的话就随意转转吧,不用拘束。”他把茶放在宿柳面前的桌上,“不知道你什么口味,我选了比较温和的茉莉花茶,希望你能喜欢。”
被他一语点破自己的好奇心,宿柳有些不好意思。
她捧起茶,恰到好处的温暖从白瓷杯壁传递到掌心。低下头去轻轻啜饮一口,淡雅的茉莉花味混杂着茶的清香,甜丝丝的。
“甜的!”宿柳惊喜地抬头,脑袋上的呆毛一翘一翘,“好喝,我喜欢!”
平述在她对面的板凳上坐下,看她捧着茶杯爱不释手,温声提醒道:“不用急,慢慢喝。”
宿柳咽下一大口茶,“不行哇,我怕下一个病人不配合耽误时间,到时候我没饭吃怎么办!”
她说得一本正经,平述这次没忍住,真的笑出声。
“不会没饭吃的。”他又站起身,去厨房给她拿茉莉花茶的茶包。“我骗他的,没有打卡的规矩,你不用急。”
“啊?”
宿柳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她没想到平述看着浓眉大眼的,居然也会骗人。
没经过九年义务制教育的污染,宿柳眼睛里都是没被知识侵染过的清澈。
她的观念都是幼时从奶奶身上习来,可奶奶也只是一个淳朴的、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村老太。
在她认知中,只有坏人才会随便撒谎。可直觉又告诉她平述不是坏人,他应当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人。
左右脑互搏,她端着杯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剩下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平述从厨房走出来时,宿柳正端着快要比她脸还大的茶杯,小脸埋在杯口,盯着他欲言又止。
这样直白的目光实在是太好读懂,脸上的幽怨一目了然,很难让人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把打包好的花茶放在她的小推车上,他坐到宿柳对面,“没想到我也会骗人?”
他是会读心吗?!
“觉得我会读心?”
在宿柳震惊又警惕的眼神中,平述语重心长,“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宿柳嘴巴一撅还想再反驳,被平述及时制止。
他说:“疗养院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哪怕对方表面上对你很友善。”
看她还想说些什么,他摇了摇头指向自己,“你觉得我像会撒谎的人吗,不觉得吧?可你还是被我骗了。”
“想一想加西亚,他看起来是不是对你很好?可是有时候,偏偏这种人最可怕。”
“也不要毫无防备心,你这样跟我进屋,随便就喝下我递来的茶,假如我对你有坏心,在里面下药了呢?”
平述说得直白,语气却很温和,并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傲慢,也没有引人不适的说教意味。
说完这些,他留给她充分的思考时间,安静地等待着,缓缓饮用属于自己的那杯茶。
不多时,宿柳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猛地放下茶杯抬起头来。
专注地盯着平述的眼睛,她表情格外认真,“可是你对我没有坏心,不是吗?”
看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平述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在宿柳看来就是承认,看向他的眼神热切得可怕。
平述并未意识到她的执着,只以为这是宿柳仍对外界保持纯善和信赖的表现。
他头痛于她的单纯,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心里正在想——
是他吗?
伪装成落难者,承惠了垃圾区罕见的善意,却在伤好后屠了E08区整个荒村的人。
是他吗?
4. 第 4 章
平述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清清浅浅,一眼就能望得见底的透彻。
被这双眼睛注视时,不仅很难生出坏情绪,还会不可抗拒地信任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他是一个圣洁善良、毫无阴暗面的好人。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平述,宿柳的记忆渐渐被拉回一周前。
E08区的夜晚远比白天热闹。
没有浮空磁能屏障的保护,白日的炽热太阳几乎能要人性命。即便是无家可归的拾荒者,也不会选择在夕阳降临前外出。
夜幕垂垂时分,她离开租住的蜂巢小窝。
夜市一周只开放一次,她背上自制的编织袋,想去淘一些喜欢的东西。
只是刚走出巷子,宿柳就被一个披着破旧袍子的女孩拦下。女孩一语道破宿柳的代号,“你是橙色死神吗?”
“嘘!”
宿柳急了。
她捂住女孩的嘴巴,左顾右盼确定附近没人,才鬼鬼祟祟地把人拉到巷子里,“不要喊出来啊!”
女孩点头,宿柳确定她听懂后,才放开手。
“你谁啊?为什么知道我?”
眼前的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板着一张脸故作严肃,但稚嫩的声音和娇小的身材还是出卖了她。
似乎是怕宿柳跑掉,女孩紧紧抓住她的袖子,“我有委托给你。”
原来是为了这个。
穿进联邦的第一年,宿柳发现捡垃圾并不能养活自己,考虑到E08区的混乱与封闭,她认真做了职业规划,最后选择重操旧业。
穿越前,她是官方赏金猎人组织的员工,带编制、稳定、工资高昂。但联邦市场不好,赏金猎人属于灰色行业,有单开张无单饿死,并非长久之计。
“我早就不干这一行了,你去找别人吧。”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女孩死死抓住她不松手,“我有委托给你。”
如此反复纠缠了半天,饶是宿柳向来好脾气,都有点遭不住。
她看了一眼光脑,夜市马上就要闭门。不想再和女孩拉扯,她警告道:“松手,不要以为你是小孩我就不打你。”
宿柳还作势挥了挥拳头,以为这样就能把女孩吓唬走。可女孩无动于衷,抓住她的袖子不放,嘴里重复着“我有委托给你”。
像一个小机器人。
这个想法在宿柳脑子里转瞬即逝,她用力掰开女孩的手,飞也似的撒腿就跑。
“求求你了,姐姐。”
带着哭腔的哀求从身后响起,宿柳回头,才发现女孩已经泪流满面。
她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时间,终究还是心软,说:“五分钟,我真的有急事哦。”
“我想请你帮我报仇,找到那个屠杀了我们整个村子的凶手。”
女孩用布满皴皱的手抹去眼泪,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份厚厚的档案。
“我不识字。”看到她的动作,宿柳提前打预防针,“你讲给我吧,别用长难句,我听不懂。”
女孩名叫爱丽丝。在她呜咽但逻辑清晰的简洁叙述中,宿柳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
三年前,一个遍体鳞伤的青年倒在爱丽丝的村庄外,被村民救下后,他在村子里生活了不短的时间。
当时她在镇上的寄宿学校读书,并没有见过青年,只在家人寄来的信件中零碎听过一些有关他的消息。
她没想到,再回家,看见的却是全村人的尸体。
荒芜的土壤颗粒难收,干裂的黄土上,肠子内脏黄黄红红流了满地,血液滋润了这片大地,却未能造福荒村的居民。
被村民救下的那个青年神秘消失,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他。
联邦警局将这起惨案定性为宗教仪式,说那名青年从始至终都不存在。
他们认为村民信仰了某位象征着繁衍与生命的邪神,死亡是为了向那不可名状的救主献祭,最终草草结案。
爱丽丝并不接受这个说辞。
把村民一个一个地收殓埋葬,她掘地三尺,搜遍了整个村子的所有地方,终于拼凑出有关青年的草图。
年轻男人,黑发、身量高、容貌俊秀、气质优越,像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被救下后苏醒过来的第一时间,他曾说,送他去鸢尾花疗养院。
“那你现在找到他了吗?”宿柳敏锐地捕捉到问题关键,“我只擅长杀人,别的活儿干不了。”
“没有,不——”意识到宿柳又想走,爱丽丝急忙话锋一转,“不是要你找人!”
她把这个委托的好处揉碎,一一仔细地分析给宿柳听。
鸢尾花疗养院低调又神秘,常年招收清洁工,待遇极其优越,注册编制、六险二金、包吃包住、不做背调,唯一的缺点就是入院后禁止使用异能。
而宿柳的“橙色死神”名号便是由于——她没有异能,只靠一把垃圾金属熔成的橙色长刀,就在污染区大杀四方。
“你不觉得这就是为你量身定制的岗位吗?”
打听了宿柳良久,爱丽丝知道她退圈的理由——想要安稳的生活。
她循循善诱,在此刻爆发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圆滑,“我相信你的能力,你有把握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前提下杀了他。”
其实不用爱丽丝再劝说,在听到“编制”这个词的时候,宿柳就已经心动。
没办法,她自小被奶奶养大,老人家临终前都期盼着她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踏踏实实过一辈子。
这份工作简直符合宿柳的所有诉求,堪称她梦中情人般的岗位,于是她决定暂时出山,干完这单就金盆洗手,留在鸢尾花疗养院安生地做清洁工。
“怎么确认谁是他呢?符合条件的都杀了吗?”她问。
爱丽丝沉默了一瞬,说出最关键的线索,“我父亲说,那个人胸前,盛开着一朵黑色的大丽花。”
*
盯着平述的胸口,宿柳苦苦思索。
隔着衣服根本看不出来哎。
如果直接上手扒他衣服的话,她会被投诉立刻赶出去吗?
关于黑色大丽花,爱丽丝也只是听说而来,并不知道那究竟是纹身还是异能效果。
如果是前者还好,扒掉衣服就能验明正身。假如是后者就很糟糕,这里不能使用异能,她该要怎么验证?
和加西亚不一样,平述穿着整洁的白衬衫,每一颗扣子都严谨地扣着。他里面似乎还穿了内衬,白皙的肌肤和挺阔的胸肌都藏得严严实实。
几番权衡利弊,宿柳最终没有轻举妄动。
但她炽热专注的眼神还是引起了平述的注意。
意识到她在看哪里,热意渐渐染红耳根。平述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宿柳?”
宿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多失礼——她只学了职场情商学,别的一概不通。
“哦对了,刚才说到哪了?”她这才回神。
平述无奈地摇头,提醒道:“你问我霍兰德是病人还是工作人员。”
她确实问了这个问题。
加西亚的病人身份令她想起,昨天霍兰德走进的房间门牌号是001。
已知员工宿舍都在一楼,那住在二楼的霍兰德究竟是什么身份?
“所以他是病人吗?”
已经回答过一遍,但平述还是耐心地再次解释道:“他不是病人,你把他当作工作人员就好。不用疏远霍兰德,他虽然看起来比较冷漠,但也算得上一个好人。”
宿柳学以致用,将信将疑地问他:“我能相信你吗?”
平述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他教的“防备心”实践在自己身上。
“这个就要你自己来判断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声音里带着欣慰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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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怀疑的心,好好保护自己。”
他说得太过诚恳了,仿佛真情实感地希望宿柳好。
“当然。”望着平述温和的眼睛,宿柳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又聊了一些有关8号房病人的消息,宿柳在平述这里停留了不少时间。喝完这壶茶,她起身向他辞别,推着小推车向最后一个病人走去。
如平述所言,8号房住着一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整间屋子黑漆漆一片,只有宿柳的小推车屏幕散发着莹莹光芒。
青年缩在墙角,及腰的黑色长发拖在地上,过长的刘海遮盖住眼睛,看起来阴森至极。
“您好,我是新来的清洁工宿柳,负责给您打针。”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正常人,宿柳谨慎地先自报家门。
他并不说话,藏在黑发下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她。但好在他似乎也没什么攻击的意图,只在宿柳靠近时沉默地伸出手,撸起袖子任由她操作。
黑色的宽大外袍下是瘦骨嶙峋的手臂,上面刻满了诡异的红色符文,密密麻麻的,令人头晕目眩。
青年的左手一直紧抓着袖口,虽然看不到脸,但紧攥着发白发青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心情。
宿柳对语言和表情钝感力十足,但某些情况下,她对肢体语言却十分敏锐。
意识到他的紧张,她笑着安抚道:“别担心,不疼的,我会尽量轻一点,你不要怕哦。”
她猜测青年应该是社恐。
联邦或许没有社恐的定义,但穿越前她见到过不少,很能理解这种畏惧生人的行为。
她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动作轻柔地给青年打完针,全程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最大程度的尊重青年的诉求。
“拜拜,祝您今天愉快。”
礼貌地告别,推上自己的小推车,宿柳心情愉悦地朝外走去。
打针任务比她想象中简单很多,真希望每天的工作都能这么轻松。
哼着歌,她走到3号房门前。
还有一些有关疗养院的事情想要咨询,她与平述约好共进早餐,两人并肩朝楼下走去。
只是还没走到餐厅,手环上就传来AI助理的通知,要求她去6号房打扫卫生。
6号房?
宿柳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平述。他的脸色冷了几分,身侧的手指也微不可查地蜷缩了起来。
他并没有说话,只对着宿柳点点头示意她别慌张,迈动长腿跟在她身后朝6号房走去。
6号房门前,穿戴整齐的胥黎川站在门口。他身姿挺拔,面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静静地注视着宿柳与平述一前一后走来的身影。
直到两人走近,他才出言嘲讽道:“这么快就形影不离地传教了?”
听他这样说,宿柳一头雾水。
平述却很平静地走上前去,没有什么表情地说:“你把他杀了。”
是陈述句。
早在看到宿柳车上的6号药剂瓶时,他就猜到打针的名单是胥黎川故意安排的,也预料到交换后迈克的结局。
虽说对于这个结果,他毫不意外,但当事实真的来临时,一抹暗色还是不由自主地从眼底划过。
宿柳没有发现的,胥黎川却捕捉到了。他似笑非笑,“拿我教你的对付我,你该厌恶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自己?”
见他二人莫名其妙地就呛起声,宿柳毫无身为导火索的自觉。
她若无其事地从平述身后走出来,脸上挂着标准的营业微笑,“您好胥先生,能否请您先让一下,让我进去帮您打扫卫生呢?”
胥黎川身后,银白色的金属门大开着,屋里的光线很暗,从门外望过去黑洞洞的,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门内,浓郁的血腥味蔓延开来,依稀可见流淌到门边的血肉淋漓。
在胥黎川充满恶意的目光下,宿柳面不改色地走进去。
5. 第 5 章
漆黑的街道,下着雨。
宿柳茫然地站在马路正中央,手里还握着一个水晶球。
雨声震耳欲聋,耳边隐约乍响火车驶过的轰鸣和仿若野兽撕打的低吼。
情况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的呢?低头看向手上的水晶球,宿柳陷入回忆之中。
上一秒,她还在胥黎川房间打扫卫生,拖把柄不小心撞倒桌上的水晶球,她眼疾手快地接住后,下一秒就出现在这里。
脚下这古老又破旧的街道十分眼熟,像是穿越前的西方某国——虽然没去过,但她在电视上见过。
难道是又穿越了?
还是三年的穿越生活其实只是一场梦?
宿柳苦恼,但清洁工套装和水晶球证实着,在鸢尾花疗养院的经历并非幻觉。头顶浇下来的滂沱大雨也告诉她,眼前的一切并非虚妄。
想不通,但事已至此,先躲雨吧。
周围黑得要命,间隔很远的路灯昏暗至极,大雨不停,浓雾弥漫,能见度几乎不足半米。
揣着水晶球,宿柳步伐稳健地朝着路边的人行道走去。
雨声连呼吸和脚步声都盖过了。完全未知的环境和模糊的视野滋生着恐惧,让人疑神疑鬼,潜意识总觉得四周潜藏着怪物。
她沿着街边的石墙朝前走,有些迷茫,但也只能朝前走。
砂岩材质的外墙、人工铺就的砖板,无一不提醒着宿柳,这里绝不是那个充满机械和重金属的未来世界。
难道真的又穿越了吗?
雨势骤急,宿柳又冷又饿,她还没吃早饭,肚子叽哩咕噜叫着抗议,连思考的能量都没有了。
透过雾气,一抹亮眼的鲜艳色彩闯入视线,影影绰绰地立在那里,似乎是一座红色电话亭。
有了目的地,黑暗和饥饿才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她加快脚步,直奔电话亭而去。
雨实在是太大了,她莫名有种错觉,仿佛身处一台老旧的发动机之中,雨声就是濒临报废机箱发出的疲劳震颤。
在这铺天盖地的雨声中,宿柳耳朵稍稍抖动,敏锐地捕捉到一抹奇怪动静。
——黏腻的、宛如蟒蛇吞咽,唾液与食物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
她本来正揉着肚子闷头前进,闻声瞬间警觉。毫无后摇地急刹车止住身形,她侧身回头,朝响动传来的方向望去。
雾霭滚滚,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声音越来越清晰。
突然停下的脚步引起潜藏在暗处的怪物注意,它不再蛰伏,朝着宿柳飞扑而来。
猩红色的肉质触手从浓雾中探出,上面布满脓疮、粘连着绿色黏液,笔直地朝她心口袭来。
扭身躲过攻击,触手抽打在她身后的墙上,坚固的石壁瞬间出现一道裂痕。
好大的力气!
如果不是闪得快,或许粉身碎骨的就不是石墙而是她了。
隐藏在浓雾之中的未知生物终于暴露,它身形巨大,足有两米高,形似章鱼却没有脑袋,只一团狰狞的腕足缠绕在一起。
宿柳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唯一携带的物品还是从胥黎川房间捡起的水晶球。不知道这样的怪物在黑暗中还潜藏着多少只,她并不恋战,下定决心后转头就跑,没有一点留恋。
能见度太低,无法判断那只怪物是否还在追捕,她只好不停地向前跑。
奔跑途中,本该逐渐缩短距离的电话亭却始终没有出现,只维持着不近不远的剪影,仿佛宿柳一直在原地踏步。
雨越下越大,一点停止的迹象都没有。
她埋头跑着,突然撞上一个炽热的胸膛。
冰冷雨水浇注,却无法熄灭这人周身的温度,滴落在他身上,弥散出温热的水汽。
速度太快了,巨大的反冲力让宿柳向后倒去。失重感袭来之时,她下意识伸手去抓身前这人,却没想到——
他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来不及再抓住什么,宿柳狠狠摔倒在地。
脚步朝前迈动,溅起一片水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率先进入眼帘的是硬质皮靴,紧接着是修长的腿,如一柄笔直利剑,强势破开雨幕。
再然后,是劲瘦精壮的上身。雨水打湿单薄的白衬衫,浸透肌肤、顺着肌肉的沟壑向下流淌,描摹出美好的少年□□。
黑色头发也被淋透,随着缓缓走近的脚步,他随手一捋,将黏在脸上的碎发撸开,露出一张精致英俊的脸。
他墨绿色的眼瞳像宝石,很华丽的长相,宿柳喜欢华丽的东西。但此时,面对眼前这个少年,她却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宿柳生气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本该是很狼狈的动作,却因她的表情严肃、动作自然,而显得行云流水毫无窘迫感。
“你——”目光追随着宿柳爬起的动作,少年开口,刻薄嘲讽在漂亮的唇瓣间流淌,喷毒汁一样就要夺口而出。
只是,看到她俯下身去捡起的那个水晶球时,他的眸光稍微凝滞,而后话锋一转,“你是谁?”
宿柳听到了。
但她并没有理会。
这水晶球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看起来脆弱易碎,掉落在地居然毫发无伤,只沾染了一些泥泞。
她把水晶球捡起来,用衣角擦干净上面的水迹,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想法是:原来没穿啊……
得益于少年的提问,那半生不熟但勉强能听懂的语言,宿柳判断出——自己应当还在联邦。
松了口气,她才看向少年。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很年轻青涩的样子,莫名有些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回忆起认识的同龄人,宿柳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少年。
但她一时又找不出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只能抿紧嘴唇、皱着眉头打量他。
她跌倒时他无动于衷,此时她已经站了起来,他才装模作样地伸出手,“你没事吧?”
墨绿色的眼睛微微弯起,说出口的话似乎是在道歉,脸上却挂着恶劣的笑,毫无半分诚意可言。
宿柳不喜欢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也一把打开他的手,用了十足的力气,那冷白修长的手上瞬间浮现出一道显眼的红痕。
被她甩了一巴掌,少年倒没说什么,甚至还诡异地兴奋起来。他眯起眼睛,重申道:“我不是故意的。”
见宿柳还是不说话,他突然凑近,“要不再摔一次?这次我一定拉住你。”
宿柳不想搭理他。
他的到来驱散了一部分浓雾,周遭的景象变得稍微清晰了些。那个红色电话亭仍旧缀在不远不近的前方,像是海市蜃楼。
宿柳已经决定放弃电话亭,她转头,把视线投向附近。
刚才一直忙着逃跑,雾也太浓,这时她才发现,道路两旁已并非毫无出口的石墙。
一座接一座的小洋房紧密相连,每一栋房子都门窗紧闭着,窗子里一点灯光也没有。黑洞洞的小楼沉默矗立,像是蛰伏着的吃人怪物。
“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她这样问,少年的目光一滞,而后竟热切起来。他盯着她,“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莫名其妙。
不知道这个很奇怪吗?宿柳瞥了他一眼,觉得他才是怪人。
既然他不愿意回答,她也不想和他多嘴,抱着水晶球,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她挑了一栋最顺眼的房子避雨,就在路对面。
那栋房子和这条街道一样,充满了西方年代感。宿柳站在门前,先礼貌地按响门铃。
“叮咚——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滴入这片静谧的空间,因雨声的稀释而渐渐哑然,无法传递出太远。
宿柳耐心等待着,却一直没人来开门。
她小声念叨了一句“抱歉”,没再犹豫,摘下头上的草莓发夹,打算拆解开来用以撬锁。
联邦好像不是很流行花里胡哨的小饰品,这个草莓发夹还是她在E08区夜市花重金拍来的,据说是A某几区流落下来的孤品。
她并不在乎表面的噱头,只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穿越前就经常囤积。一拿到这个发夹,她就爱不释手,如果不是重要场合,甚至都不舍得拿出来戴。
虽说舍不得,但当下这个情况,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和小草莓发夹说了声再见,她小心翼翼地取下镶嵌在上面的宝石,掰开下面的金属丝,插进锁眼里捣鼓起来。
但无论她怎么发力,门锁都毫无反应。
宿柳停下,盯着手中变形的金属丝,百思不得其解。
不应该啊……明明以前开过很多这样的机械锁,无论复杂的还是简单的,都能很快破解。
为啥这次就不中嘞?
“还要再试一下吗?”
她垂头思考时,带着玩味笑意的话音传来,语气平淡、声音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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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属于那个少年的。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跟着宿柳。
宿柳早就发现了。但她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什么明显的杀意,也搞不清他究竟要做什么,于是没有阻止。
听他这样问,她摇摇头。
哪里还需要再试啊,这门肯定不对劲!
散发着热意的胸膛自背脊贴近,骨节分明的大手从身后伸出来,拿走她手中的发夹,说:
“别努力了,打不开的。”
*
“打不开是什么意思?”
胥黎川的贵族完美假面险些维持不住。他盯着霍兰德,英俊的面庞气到几乎扭曲。
“字面意思。”他的恐吓或许能吓到别人,却对霍兰德无用。
“当初是你们说,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入里世界。这才过去多久,是打算反悔吗?”
霍兰德无动于衷地收回异能,对胥黎川的质疑毫无反应,“那是联邦承诺的,与我无关。”
胥黎川迅速冷下神色,“你的意思是,一个垃圾种闯入了我的里世界,现在门也失效,连我这个主人都进不去?”
“是这个意思。”
霍兰德根本不在乎胥黎川什么心情,对他的焦急也视而不见。检查完3号房的里世界和门,确定二者的状态都很稳定后,他转身就离开。
房间里面,胥黎川面色阴沉,平述站在一旁,看着被宿柳遗留在原地的清洁车,陷入深思。
被霍兰德毫不负责的态度气到,胥黎川的怒意更上一层楼。
他满腔怒火无处可发,一转头,又看到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学生一脸平静、事不关己地站在那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看看你干的好事。”他不爽,就见不得别人舒服,极尽恶毒的话朝平述刺去。
“黑鸢尾把你脑子关废了吗?一个清洁工而已,肮脏、卑劣,竟也值得你普渡神子的悲悯?”
虽然情绪上头,但胥黎川的疑惑却也是货真价实。
在黑鸢尾,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认知——清洁工都是消耗品,是可以供他们随意取乐、发泄情绪的消耗品。
这些频繁补货的清洁工,要么是敌对势力派来监视他们的走狗,要么是议会在E级区骗来的垃圾种——那些被律法和社会放逐的人渣。
他根本不能理解,就算是圣父病发作,平述为何要对一个劣迹斑斑的垃圾种仁慈?
“清醒一点吧,你早就不是神子了,你现在是一个怪物,一个被邪神寄生的容器!”
极度愤怒之下,胥黎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讥讽平述。
如果说对清洁工的蔑视是他们的共识,那么“容器”、“怪物”此类词汇则是他们的共同禁忌。
无论彼此之间有多厌恶、仇恨彼此,他们也默契地避讳用这一话题攻击对方。
因为,他们都是怪物,是注定成为养分的容器。
这是一个被邪神注视的荒诞世界,混乱无序,祂们馈赠异能,又伺机降临,顶级异能者是最好的容器。
而他们,就是那些“容器”。
被打上邪神烙印后,他们终日暴露在不可名状存在的注视之下,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他们是邪神的锚点,无论san值清空还是肉身俱灭,都会导致邪神降临。
为了避免邪神降临世界毁灭,联邦开辟出独立的里世界空间,用以监禁容器。
——这就是黑鸢尾的由来。
“不,她和他们不一样。”
在胥黎川尖锐的恶意之下,平述没有半分动摇。
他冷静地摇头,“我和你也不一样。老师,不要再放任自己的恶念,也不要再针对她了。”
讨厌失控,胥黎川对自己的一切都具有极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里世界是黑鸢尾每个人的最高隐私,非法闯入的宿柳已经触及他的底线,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如果死在里面,那算她幸运。
要是她敢活着走出来,他一定会用一切残忍的手段,往死里折磨她。
“所以,你要为了她和我作对。”胥黎川抬手,极慢地摘下金丝眼镜,“是吗?平述。”
念在过往的师生情份上,这是他最后的警告。
但平述没有妥协。
哪怕他曾在胥黎川的教导下度过最艰难的少年时期,哪怕他几乎从未忤逆过老师的意愿。
“是的,老师。”
他说。
“哪怕与您为敌。”
6. 第 6 章
大雨还在下,宿柳心里好害怕。
怕她回不去疗养院,怕她带的特产过期质变。
E08区盛产变异老鼠,报到前,她特意去污染区抓了十几只,又花重金聘请当地做饭最好吃的厨子,做成麻辣老鼠头,打包好带来鸢尾花疗养院。
只是还没能送出去,她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还回得去吗?浪费食物可耻,她不想让自己精心准备好的礼物被浪费。
心情忧郁起来,宿柳松开撬门的手,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年。
雨珠从他的黑发和下颌滑落,滴滴答答在两人脚下又下起一场雨。
“为什么打不开?”
求知欲战胜了别扭,宿柳问。
她一向记吃不记打。在雨里摔的那一跤并不疼,也无法百分百肯定他是故意的,眼下太过好奇,她很快把之前的事翻篇。
眯着眼睛盯了她一会儿,少年回答道:“因为这是一座死去的城镇,除了我和他们,没有任何活物。”
宿柳本来还想问“他们”是谁,但黑暗的环境逐渐亮起,奇异波动突现,打断了她的疑问。
哗啦哗啦响个不停的雨声消失,脚下的雨像是河水倒流一般,从屋子前缓缓退去。
可外界的大雨并没有停。
唯独这栋房子上空的雨云消失,笼罩着大地的浓雾也在周围一小圈散开。巨大的圆月凭空出现,冷冽月光自背后照映而来,拨开云雾见月明。
从诡异的月亮上收回视线,宿柳扭头,才发现门竟悄无声息地开了。
敞开的门像是潘多拉魔盒,黑漆漆的缝隙隐含着未知的诱惑,呼唤着两人走进去。
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睛里看出相同的兴奋和好奇。
宿柳抬脚走了进去。
她身后,少年挑了挑眉毛,也紧随着她的身影进屋。
房子内很黑,只能借着门外的月光勉强辨清前方有无障碍物。但宿柳的脚步顺畅,毫无摸黑进入陌生环境的小心试探,丝滑到仿佛这里是她的快乐老家一样。
里面实在是太黑了,少年只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还没来得及跟上,眼前又大亮起来。
手按在电灯开关上,宿柳转身,正好目睹了少年脸上一抹转瞬即逝的错愕。
开个灯有什么可惊讶的?
她不理解,只觉得他大惊小怪。
一前一后地朝屋内探索而去,两人虽然并不对话,却莫名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左一右各自探查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房子里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似乎已荒废多时。但从精致的家具不难看出,曾经的这里有多舒适宜居。
很眼熟的装修风格。
穿越前,宿柳曾多次应邀去某位上司家中做客。她很喜欢那里,明亮、温馨,也在上司口中得知这种装修风格叫做“西式复古田园风”。
眼前的一切都几乎和上司的家一模一样,宿柳越看越觉得自己穿越了回去。
再往前走,餐桌和冰箱里有着不少的食物储备,早已发霉腐烂,黏腻浑浊地生长着,又在漫长的荒芜里死去。
把二楼和阁楼都仔细转了一遍,宿柳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其实,以这个灰尘的密集度,她还以为会有蟑螂和老鼠什么的,但一番探索翻找下来,连一只飞虫都没遇到。
重新回到一楼,宿柳发现提前下楼一步的少年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壁炉旁。
客厅正中央的地毯被移开,地面上画着奇怪的图案,干涸的血锈上透露出某种不详的气息。
看到的第一眼,少年就认出,这是邪神召唤阵。
被这召唤阵吸引了全部注意,他蹲下身子细细观摩,似乎想要破解其中玄机。
“你在看什么?”她蹲在他身旁,学着他的样子,伸出手去想要顺着痕迹描摹这图案。
“喂。”少年抓住她的手,骨节分明的炽热手掌轻而易举地就圈住她的手腕,“不要命了吗?”
他侧过脸看她,绿玛瑙般的眼睛在头顶灯光的照映下漂亮得过分。
好好看,想收藏……
宿柳被这双宝石一样的眼睛吸引住视线,耳朵自动过滤掉听不太懂的联邦话,只惊艳地看着他,甚至还蠢蠢欲动地想上手去摸。
少年专注地研究着召唤阵,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这指不定是哪个家伙的召唤阵,还不知道过没过时效期,你小心成了祭品。”
说话的语气很冲,但抓她手的动作却不粗鲁,反倒透露着独属于贵族阶级的骄矜姿态。
“召唤阵”与“邪神”,是每个联邦居民都耳熟能详的词汇。
两百年前,靠着邪神的庇护,联邦在天灾下重建,短短百年间蓬勃发展,迅速演变至今日的繁荣发达。
得益于五花八门的信仰,联邦公民精神状况堪忧。哪怕政府严厉禁止再私下召唤邪神,甚至为此设立新刑法,也拦不住总有狂信徒作死。
他们呼唤着“血肉苦短,吾主降临”或是别的什么口号,披着印满自家神明logo的文化衫就当街献祭。
非法启动的召唤阵层出不穷,每时每刻都有人san值清空、融化为一滩扭曲的黏性物。
但这些,语言水平极差的宿柳一概不知。蜷缩着手指,她煞有介事地点头,“那你看出来这是谁的召唤阵了吗?”
她倒是知道这个词。
——走在E08区街上,时常会有打扮个性的邻居拉住她,激动地念叨些什么。大多数听不懂,但极少数能听懂的词汇中,有一个就是“召唤阵”。
他们癫狂亢奋,而她虽礼貌拒绝,却十分认可邻居的热情,对联邦留下“民风淳朴、热情好客”的好印象。
因此,宿柳还挺喜欢联邦的。
两人站起身来,她还没来得及对少年说出自己的见解,四周的场景就又开始发生变化。
脚下黢黑的地板和久无人居住的房屋消散,虚幻的光影如流水般滑过,波纹荡漾的同时,眼前的世界变成另一番景象。
震耳欲聋极富节奏感的音乐响起,突然,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宿柳和少年的肩膀。
宿柳讶异回头,途中不经意间瞥到少年同样惊讶的神色。
劲爆的音乐、闪烁的灯光,摆满西点和酒水的桌子,又长又宽大的沙发……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热闹,两人一下子从像是发生过凶案的荒宅来到派对一般的地方。
这里好像也真的是派对。
敞开的大门不时进来一两位年轻男女,他们大多衣着靓丽,手中都拎着包装严实的包裹。
拍两人肩膀的是一个平头男生。他自来熟地搂住宿柳和少年的肩膀,藏污纳垢的过长指甲在少年湿透的白衬上留下明显污痕。
“你们俩站在这儿干什么?”
他问,说出口的竟是宿柳最熟悉的母语。
宿柳对他的动作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她只是疑惑。
为什么这人会说她的母语?他也是穿越的吗?这里究竟是联邦还是她的世界?
但少年的反应却很大。他几乎是一把掀翻了放在肩膀上的手,把人摔飞出去,毫不留情。
客厅的人并不多,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众人注意。
一个窈窕的金发姑娘走来,眼皮上的大亮片眼影随着步伐的摇摆,在动感光线下折射出五彩缤纷的颜色。
“查尔斯,你没事吧?”她扶起摔倒在地上的男生,仔细检查一番他的状态确认没事后,才看向一脸迷茫和一脸不爽的少年。
“你们是?”她皱着眉头审视他俩,“我怎么不记得邀请了你们?”
金发姑娘说的也是宿柳母语。
虽然还没明白当下什么情况,但有问必答是宿柳的良好品德。
以为少年听不懂,她抢先一步回答道:“我是宿柳。”
“他是……”她的视线投向少年——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黎叙。”少年说。
他似乎能听懂宿柳的母语,而这里的人好像也听懂了他的联邦通用语。
宿柳站在他们中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
难道联邦人其实能听懂她说话吗?还是黎叙其实是一个跨越了时空的语言小天才?
她对着黎叙,试探地用母语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叽哩咕噜的,黎叙根本听不懂。他没有任何反应,只皱眉,看傻子一样看她。
但对面的金发姑娘听懂了。她看着宿柳,笑着回答:“当然了,你在开玩笑吗?”
宿柳于是又问她是否能听懂黎叙的话,她仍旧作出了肯定,还用宿柳的母语字正腔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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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黎叙”二字。
这下宿柳彻底宕机了。
她站在原地,眼珠磁场紊乱一般左转右转,灵魂不知道出窍到哪里去。
另一边,黎叙分明没有作出解释,但偏偏有时候人的脑补能自动圆上漏洞。
站在金发姑娘身后的金发男生激动地拍手,恍然大悟道:“哦——是你们啊!”
他很热情,走上来就要和宿柳拥抱,“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杰森啊,新生典礼那天,我还见过你呢。”
洪亮的声音把宿柳唤醒,她不认识杰森,但仍旧认真回忆起来。
那天是哪天?
什么新生典礼?
她忙着筛选记忆,黎叙却看不下去了。
他把宿柳拉到身后,用肩膀挡住杰森的拥抱,隔开两人,警告道:“注意距离,不要动手动脚的。”
闻言,杰森愣住,仔细打量起来黎叙和他身后的宿柳,眼神逐渐微妙。
“嗨呀,早说啊哥们儿。”
杰森哥俩好似的过来就要揽上黎叙的肩膀,扫见他不不妙的眼神才又讪讪地收回手。
“早说你们是一对儿啊,我还以为她单身呢。”他嬉皮笑脸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们玩儿,我和杰妮先忙去了。”
杰森拉着金发姑娘杰妮离开,回到大门附近,继续迎宾整理东西。
看热闹的人也散尽,这个小角落瞬间只剩下宿柳和黎叙两人。
他问她:“你叫宿柳?”
她点点头,“对啊。”
刚刚不是说了叫宿柳吗?
她不理解他为什么又问一遍。
“在这种地方,不要随便报出自己的真名。”黎叙说。
“为什么?”
问出这句后,黎叙的眼神变得危险了一瞬。他看起来似乎有点不耐烦,宿柳还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
“因为姓名关联着命运。你根本不知道,有时候名字的羁绊会牵连起多么可怕的事情。”
说完这话后,他喊住正好经过的一个男生,问:“这里的卫生间在哪?”
那男生看看他又看看宿柳,挤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指着二楼说:“去楼上吧,比较安静,还能反锁门。”
黎叙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厌恶和杀意,是对着那个男生的。宿柳却一无所知,还笑眯眯地朝着那个男生道谢。
看着男生离开的背影,黎叙深深地看了宿柳一眼,没说什么,垂下的眸子敛去其中复杂的情绪。
他转身就朝二楼走,宿柳很快跟上。
在楼梯正中央,黎叙止住脚步回头,看着跟屁虫一样、也瞬间刹车的宿柳,“你跟着我干什么?”
宿柳一脸茫然。她问:“你刚才看我的意思不是让我跟上来吗?”
原来不是吗?
她本来还沾沾自喜,为自己能读懂他眼神的深意而开心呢。
宿黎川皱眉,“我去厕所,你也去?”
那宿柳倒是不想去。
但是来都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西式复古田园风都一个样。这个房子一楼的大致摆设和他们先前看到的那个荒宅几乎没差别,她上楼,正好能再看看确认一下。
于是她点点头。
在黎叙一言不发的脚步中,两人最终还是到了二楼。
和一楼相比,二楼冷清很多,并没有灯球和彩带,长长的走廊上只对称分布着几个房间。
他二人的到来惊扰了一对儿正在走廊里激吻的情侣。看到他们上来,那两人笑笑,却没有分开,难舍难分地搂着对方的脖子继续缠绵,随意撞开背后的房门跌进去。
黎叙从刚才起就蹙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一脸厌烦地抬脚朝走廊深处走,脚步很快,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沾染上愚蠢肮脏的气息。
但宿柳却懵懂地盯着那两人,目光一直追随到他们进屋。墙壁并不隔音,欢愉的喘息和津液交融的声音从里面一阵一阵传出来。
黎叙直奔东侧最里面的那间卧室。他的记性很好,清晰记得先前那栋荒宅的同位置房间里,不仅有独立卫生间,还存在一个绝不可能随便雷同的暗室。
他推开门准备走进去,目光无意间一扫,才看到宿柳没跟上来。
——她正站在刚才那对男女滚进的房间外,一脸好奇。
7. 第 7 章
“傻站着干什么?”
黎叙的声音把宿柳拉回现实,“还不快过来?”
她看向站在走廊尽头的黎叙,犹豫了片刻才跑过去跟上。人已经走开,可刚才的画面仍挥之不去地萦绕在脑海中。
她不是不知道那是什么行为——和动物交.配一般、象征着繁衍的生物本能。
可他们为何看起来如此快乐?
这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么?
她这样想着,也如实问了出来。
房间里,黎叙站在卫生间的洗手池前,脱掉了湿透的白衬衫,用洗手液认真搓洗着被查尔斯弄脏的肩头。
“他们为什么要咬嘴唇?是在标记彼此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黎叙刚把湿漉漉的衬衫拧干,用毛巾一点一点吸干上面的水分。
他回头,向来反应平淡、仿佛对一切都运筹帷幄的脸上,破天荒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装的吗?
他回忆起宿柳从出现到现在的一言一行,并没有找到太明显的漏洞。
生活在金字塔顶端的名利场中,从小到大,黎叙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人为了利益出卖灵魂和身体,他们中的一部分偏爱故作纯真——总有些垃圾喜欢这种戏码。
因而听到宿柳这句话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她在装纯,想要勾引他。
果然。这个只有胥黎川存在的里世界,怎么可能会突然冒出一个陌生人呢?
她一定是故意来到这里,蓄意接近、图谋不轨。
这样说来,水晶球也很好解释了,无非是她从外面的那个老东西手里拿走的。
分明同为胥黎川,只是处于不同时期,黎叙却始终不承认他们是同一个人。
他只以“老东西”称呼对方——毕竟那家伙作为唯一一个时间会流逝、拥有自由的胥黎川,无论从哪个层面上来看都确实是最老的那一个。
没用的废物,黎叙在心里暗骂。
躲外面不敢进来就算了,连个门都守不住,他以后要是真成这样,那还不如现在就死。
还有那个水晶球……想到这里,黎叙冷笑,猜想宿柳大概是兰心教会派来的奸细。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啊。
跨越了十五年,兰心教会终于按耐不住野心,忍不住要对他动手了吗?
里世界的时间是凝固的,黎叙的记性很好,“四年前”的事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拨动思维的线,记忆循着时间的长河缓缓倒流。
那天,家族的所有核心成员都出现在礼拜堂,听那位号称是最接近神明的兰心教会大主教占卜问神。
枯燥、静默,所有人都虔诚地低头祈祷,只有他没有信仰。
他讨厌一切无聊的存在,但长辈的意志不可违抗,他只好盯着大主教用来占卜的水晶球,百无聊赖地数上面的纹路。
仪式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本该召唤神明的大主教突然抬头,灰色的眼眸径直看向第一排正中央的他。
中止的诵念声惊醒众人,所有人都顺着大主教的目光望过来。即便习惯了万众瞩目,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这么多长辈凝视。
他很不乐意地回视,眼神里满是挑衅,毫无尊敬。他笃定大主教这种伪善者会冠冕堂皇地“教化”他,却听到她说——
“我看到了你的未来。”
胥家是兰心教会的最大股东,信奉的“森与星辰支配者”是邪神中难得对人类没什么恶意的存在。
而大主教被誉为整个联邦灵感最高的人,只占卜森与星辰支配者相关的信息。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望向他。
祷告台上的水晶球漂浮在半空,混沌的景象笼罩着整个礼拜堂。虚无缥缈的女声响起,每说一句,空中的浓雾就更深一些。
“迷雾囚困灵魂,你与你厮杀,命运于此地回旋;大雨蒙蔽前路,你与你诀别,裂隙更深为归处。”
“献出你的信仰,吾主会指引你前行。”
狗屁的信仰。
随着回忆的流转,故弄玄虚的预言时至今日竟又回转在耳边。
用最恶毒的话语咒骂了一番兰心教会大主教,黎叙——18岁的胥黎川,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除了黑发绿眼,他和外面那个29岁的胥黎川一点都不像。也只有在他挂上讥诮的笑容时,才依稀能看出两人骨子里如出一辙的恶劣。
一想到胥黎川这个废物他就生气,这冷笑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很快恢复为冷漠的平直弧度。
门外,宿柳还在等待他的回答。他伸出手,抹去低头时掉落下来的发梢,再抬起头时,嘴角突然扬起一抹轻佻的笑。
从卫生间走出来,他赤裸着上半身,肌理分明的年轻躯体极具观赏性,带着浅淡梨花香的洗手液香气扑鼻而来。
看着黎叙一步步走来的身影,宿柳站在原地,不避不躲。
杀人的时候不可避免见过很多裸露的肉.体,但那些都是冰冷、僵硬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热乎的、柔软而有弹性的。
很新鲜。她有种陪奶奶去赶集,围观人家现杀牛羊肉的感觉。
她的目光流连在他沟壑分明的腹肌上,逐渐向下延续,顺着人鱼线看向被皮带和长裤遮掩的位置。
“怎么?你想和我试试?”
注意到她的眼神,黎叙嘴角的弧度更大,眼神却更冷。
说完这句话,他俯下身子,掐住宿柳的下巴把她推到墙边,作势要吻上去。
背后是冰凉的墙壁,身前是炽热的身体,宿柳抬起头来看他。
两人身体越贴越近,来自黎叙的体温笼罩,将她融化。梨花清香也在热意的蒸腾下发酵,酝酿成醉人的浓郁熏香,让人情迷意乱。
暧昧的气压下,清醒的意识也渐渐昏沉。
黎叙低下头,看向宿柳,想要从她脸上捕捉到沉湎欲望的丑陋表情或是计谋得逞的阴险得意。
“妙语连珠”的恶语即将脱口而出,却在与宿柳对望的一刻凝滞在嘴边。
藏在身后手中、缓缓释放的异能顷刻收回,黎叙怔在原地,前所未有地感到无措。
只见,眼前的女孩平静地看着他,漂亮的黑色眼睛里清明一片,没有引诱也没有沉沦,只有纯天然无添加的懵懂和好奇。
真的是装的吗?如果是,那她的演技也太好了。
他揣度着,还想再试探,可望着这样一双澄澈的眼睛,俯身吻下的动作却怎么也继续不下去。
两人僵持之时,卧室门外突然传来响动,黎叙循声回望,发现是杰妮。
脚刚踏进门,杰妮看到黎叙和宿柳的动作,非礼勿视地转过身去。
“不好意思啊,我看门开着以为没人呢……”她背对着两人,“人到齐了,派对马上开始,你们结束了早点下来吧。”
离开前,她还贴心地替两人关上了门。
杰妮的到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黎叙也借此机会放开宿柳,从她身前撤开。
只是还没完全抽离,宿柳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控诉,“不是说要试试吗?”
哪怕再自诩为见多识广,黎叙也只是未经人事的18岁少年。听宿柳这样说,他的第一反应是后退。
退完才意识到不对——怎么显得他像是落荒而逃?
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落入下风,黎叙站直,却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佯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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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转移话题道:“你没发现吗?”
本来想卖个关子装一下挽回形象,又看到宿柳抿唇准备开口。担心她再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他急忙顺着刚才话头接着讲。
“这房子很有可能就是之前那栋,前提是这间卧室的卫生间墙壁背后,也有个一平方米的暗室。”
他怕宿柳再次提起先前的话题,不容拒绝地拉着她走进卫生间,抬手转动洗手池台下的一个旋钮。
“你只顾着看床底和柜子,大概没发现。”等待墙壁打开的时间,他说,“在相同的位置,有两个抱在一起的尸体,已经化为白骨。”
在他的叙述中,宿柳的目光仿佛透过墙面、跨越时空,也看到了那对在漆黑狭小空间中拥作一团的两人。
不,或许不是仿佛。
黑漆漆的空间暴露在卫生间的灯光下,并不明亮,却足以照亮里面扭曲的两具尸体。
无需走近确认,只站在外面看着,宿柳就能确定,这两人彻底死掉了。
——男尸的脸被划烂露出森森白骨,女尸被剥走了连着头皮在内的全部皮肤,鲜血淋漓的,因着暗室的地势低于二楼地面才没有流出去。
尸体还很新鲜,死亡时间并不久远。宿柳蹲下来检查具体情况,并不能认出死者身份——她本来也对这场派对一无所知。
地上有散落的食物,最上方的墙壁凹槽中还有一个香炉和燃尽的香灰。宿柳垫着脚凑过去看,看她的动作,黎叙把手支在墙上,免得墙壁突然关闭。
“你不觉得我们像是来到了这栋房子之前的时间线里吗?”
终究只是少年,未知的一切让黎叙兴奋起来。他喜欢刺激,也不可避免地把宿柳当作一同冒险的伙伴,主动和她分享起思路。
“先不考虑穿越时间,只说尸体,你觉得是那两具白骨吗?我还记得当时的画面,他们拥抱在一起,和现在的姿势并不一样。”
“尸体还没僵硬,杀他们的人绝对就在这里,你难道不好奇凶手是谁?”
宿柳当然好奇。她收回视线,跟黎叙一起关上暗门,走出卫生间。
恰逢此时,敲门声响起。
这次是杰森。
他在门外催促两人,“黎叙、宿柳?你们好了没,快下楼,派对开始了!”
闻言,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无声的某种情绪在眼眸中流转,最后达成一致。
打开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看到穿戴整齐的两人,杰森对着黎叙挤眉弄眼,“哟,挺快的啊兄弟。”
对他,黎叙倒没什么好脸色。他一个眼神扫过去,久居上位的凛然气势让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杰森立刻闭嘴。
派对真的开始了。
只是主会场居然不在客厅,而是在没怎么布置的餐厅。
刚才还动感十足的光线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诡异红光,在长长餐桌上的白蜡烛照映下,整座房子的氛围都变了。
听到脚步声,已经端正坐在桌前的众人转过头来,齐刷刷的视线锁定两人,陌生的面容上神色各异。
只剩下两个空位,宿柳和黎叙别无选择地坐在距离大门最远的位置,两人面对面,旁边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人终于齐了。”
派对的主办人似乎是杰森。他站在长桌后面,两手一左一右扶住身前两位男生的肩膀,脸上挂着兴奋的笑。
“这是我们社团第一次团建,虽说只有12个人到场,但大家掌声庆祝!”
热烈的掌声响起。
掌声和欢呼声落下的同时,一个怯懦的结巴声音突然响起。
“可、可是……我们这儿不是有13个人吗?”
8. 第 8 章
说话的人是个脸上有小雀斑的麻花辫姑娘。她瑟缩地坐在座位上,满眼恐慌。
如她所言,长桌一边6张凳子,两两对称一共12个座位,此刻已经全部坐满。
——而杰森还站在桌子旁。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安静。所有人都默契地做着同一件事,点人头,随后沉默地陷入惊恐。
“哎呀,别那么紧张。”杰森笑着打趣,“我开玩笑的。名单是杰妮确定的,或许她多邀请了一个人呢?”
但没人觉得好笑。
杰妮站出来缓和气氛,“别听杰森胡闹,计划就是13个人参加。”
她和杰森明明是龙凤胎,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像。杰森虽然是社长却没有一点正形,反而是身为副社长的杰妮在社员心中颇有威望和信任度。
看众人激烈讨论的样子,宿柳有点小心虚。
如果真的多了人的话,那不就是她和黎叙吗?可为什么他们好像都没怀疑他俩一样?
但是只多了一个人,她和黎叙谁才是那个多出来的那个?
而且,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社团,除了个别几人之间比较熟悉,别的人居然都互相不认识吗?
对人数的恐慌随着杰妮的耐心解释消散,杰森重新站出来,和大家介绍今晚的派对规则。
当着所有人的面断电、锁门,氛围烘托到位后,杰森问:“东西都带了吗?”
每个人都点点头。
下意识跟着点头后,宿柳看向黎叙——要带什么?他俩不知道哇!
但黎叙毫无反应。他一脸淡定,就像真的知道要带什么、并且带了一样。
宿柳对他肃然起敬。
她最佩服的就是这种能很快融入人群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
她要好好盯着他,观察、学习、偷师!
悄悄握拳,宿柳暗自下定决心。
“准备好了吗朋友们?今天,‘试大胆会’将为大家带来真正的恐惧!”
在杰森的讲解下,宿柳终于知晓派对的内容。
原来,众人是大学校友,都喜欢灵异恐怖电影,通过一个名为“森林之子”的恐怖协会论坛认识彼此,创立了社团约好今日面基。
大家相约每人都搜集一件灵异物品带来,抽签分配,随后依次“体验”。
慢慢消化理解以后,宿柳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就是恐怖电影里的作死主角团吗?
穿越前,她跟着上司看了好多恐怖电影,每一个故事的开头都是如此。并且,往往结局都是团灭。
不过还好,她是无神主义者,也不怕鬼,甚至格外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除了奶奶的期许,她没什么执着的事,也不在乎环境,就连当初穿越也只用了不到1秒就接受现实。
她来、她见、她感受。
对她来说,活着就很快乐,其余一切她都欣然接受。
但她不接受这个抽签顺序!
作为最后一个抽签者,宿柳没得选择,剩下的那个试胆内容是恐怖电影里最常见的笔仙,道具钢笔冰冰凉凉的,手感很舒服。
这令她很满意,只有一点——她最后一个行动,要一直等好久!
闷闷不乐地把玩着手中的钢笔,宿柳把目光投向下一位试胆者。
按照座位的顺序逆时针旋转,对面的6个人已经试胆完毕,接下来刚好是提出“多了第13人”的麻花辫。
她抽到的灵异物品是个看起来就很丑的娃娃*,也扎着双麻花辫,灰扑扑的陶瓷质地,脸上两团浓郁到诡异的腮红。
试胆内容是捉迷藏,麻花辫要拿着手机独自一人去二楼,现场直播寻找被主人藏起来的娃娃。
不知是不是错觉,随着试胆大会的逐渐进行,四周的温度也越来越低,刺骨的冰寒无孔不入地入侵,有些怕冷的甚至披上了毯子。
投屏里,模糊漆黑的环境中,只能听到粗重呼吸和脚步声,麻花辫靠着手机的微弱光线缓慢在二楼摸索。
摇晃的画面一点点朝外试探,麻花辫恐惧的啜泣声传来。
但那恐惧只属于她一个人。
除了夜间的降温外,一楼的气氛格外好。被宿柳撞到的那对情侣依偎在一起,毫不留情地嘲笑麻花辫。
“好烦,就不能快一点吗?急死了,一点看头都没有。”
“就是,胆小鬼怎么好意思参加试胆派对的?真是不自量力!”
宿柳看向他们的灵异物品。
女生抽到的是一把木质梳子,她要独自去卫生间对镜梳头。男生抽到的是一个篮球,他要去二楼走廊尽头倒退着拍球。
若隐若现的丝丝黑气蔓延,缠绕两人并逐渐收紧。他们还在嘻嘻哈哈地审判麻花辫,无人察觉。
宿柳收回视线,没说话。
尖锐的惨叫声乍响,她循声望去,才发现镜头完全黑了。
手机似乎掉落在地,镜头不再颤抖移动,麻花辫的呼救声隔着屏幕传来,有些失真。
宿柳离楼梯很近,意识到不对,她瞬间起身,想要跑上去救人。
她抽到的钢笔是麻花辫带来的,交接物品时,两人的手无意间相碰,对方还朝她腼腆地笑了一下。
因得这个充满善意的笑,哪怕麻花辫可能不是好人,宿柳也不希望她出事。
只是刚站起来,齐刷刷的目光就聚焦在她身上。目光各异,质疑、讥讽、嘲笑,每一个都令宿柳很不舒服。
“你该不会想去帮她吧?”说话的是个瘦小的男生,他一脸不屑,“只是试胆而已,每个人都要独自完成,你要破坏规则?”
为什么?她不太理解。
不是同伴吗,为什么麻花辫在求救,大家却不允许帮助她?
他们眼神微妙,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宿柳有些不知所措。
她曾有过很多次说错话的经历,被领导批评“说话不会看场合”,每一次,领导都是这种眼神。
那为什么不提前声明不能这样做,或是直白告诉她需要怎样做呢?
好复杂,社交好复杂。
就不能简单点吗?
她把目光投向唯黎叙。
在这里,他是她唯一一个算得上熟悉的人。
目光带有某种期待。
他呢?他也觉得这样做不对吗?
出乎宿柳意料的是,黎叙倒没有反对,虽然他的表情中也没有什么赞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眸平静,似乎并不会置喙她的任何选择。
但偏偏,在这样平静的目光中,宿柳那颗惴惴不安的心落回实处。
对呀。她在乎他们干什么?
想做就做了,开心最重要!
于是,宿柳不再在意这些人眼神中暧昧的社交辞令,也不理会他们的窃窃私语,头也不回地跑走,朝她想去的二楼快步跑去。
她要做什么,是自己的事情。
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奶奶说希望所有人都喜欢她,希望她拥有很多很多的好朋友。
宿柳知道执意上楼一定很不讨喜,但为了讨喜而违背本心,那不是她想要的,也一定不是奶奶想要的。
奶奶,您在看着我吗?
您也会支持我的,对吧!
似乎得到了奶奶的赞许,拥有buff加持,宿柳的速度很快,小旋风一样,“嗖”地一下从黎叙身旁飘过。
跑动时带起温柔的风,轻轻吹拂在黎叙脸上。
淡淡的,带着梨花香气。
和他身上白衬衫一样的味道。
黎叙低头笑笑。
“喂,她谁啊?”
“不知道规矩吗?她凭什么!”
“那下一个人不敢也能找人陪同咯?”
宿柳“破坏规则”的行为引起了许多人不满,质疑声淹没杰妮和杰森。
“呃……”只是看脸想要发展一下,其实根本不知道宿柳是谁的杰森看向杰妮,目光里满是无助。
杰妮温和地笑着安抚大家,“宿柳和梅一样,平常不怎么发言,来论坛只是想交朋友,可能并不太了解‘森林之子’吧,大家不要怪她们啦。”
梅是麻花辫的名字。
“不了解还上论坛?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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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她一个梅,真是扫兴,把‘森林之子’当联谊了?”
“对啊,带头破坏规则,必须狠狠惩罚她!”
对宿柳的声讨激烈。
直到他们说得越来越过分,甚至开始无端人身攻击,黎叙的目光也冷下来。
一个一个扫过发言者的脸,他冷冷道:“一会儿被吓破胆了可别求着她救你们。”
黎叙这话引起了新一轮讨伐。
对着他的。
这次他倒是没理会,只是看着摆在每个人面前的试胆道具,目光晦暗幽深。
参加派对的似乎都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所以也没有人知道,每一个道具上都弥漫着浓郁的污染。
在众人看不到的世界里,进行过试胆的物品已经完成“仪式”,寄居在里面的“邪物”被释放出来,聚集在长桌旁,垂涎欲滴地分配着猎物的归属权。
事已至此,他已经完全明白这个派对的本质——召唤邪物。
世界上不止存在邪神,还有邪神眷属和无数邪物。附着污染、能够召唤邪物甚至邪神眷属的物品被称作污染物。
根据召唤出的邪物等级,污染物由低到高为E-A级,S级更是能召唤邪神眷属的高危级别。联邦严令禁止D级及以上污染物在平民之间流通,一经发现必须由官方管控、收容。
而这些人拿出来的试胆道具,除去他和宿柳临时敷衍作数的水晶球和匕首,剩余11件,每一个都是D级及以上存在。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封锁大门,主动进行仪式召唤邪物。
他倒开始期待他们的结局。
毕竟,作死是拦不住的。
黎叙抚摸着手中的水晶球——抽签顺序是从他开始绕一圈直到宿柳,他第一个,自然选择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被兰心教会大主教“赠予”后,他丢弃、摧毁过水晶球无数次,每一次它都完璧归赵。
他是很厌恶这颗水晶球,但那不意味着它能被这群自以为是的蠢货玷污。
——即便是他不要的东西,也永远属于他。
投屏的微弱光芒照映在水晶球上,流动的神秘纹路仿佛有生命一般,折射出浅淡的橙色和绿色流光。
明暗交织间,橙绿光影流转,荡漾在墨绿眼瞳中,像是燃起了橙色微光。
她怎么还没回来?
不由自主地,黎叙的思绪飘向宿柳,开始好奇她在楼上经历了什么。
她倒是还算安全。
二楼的污染不高,甚至还在降低。这意味着那只邪物不仅没有狩猎成功,还在逐渐被削弱。
是她做的吗?她看起来很弱小,也没有异能,居然能对抗D级邪物……
猛然嘈杂的声音打断了黎叙的思绪。
他皱了皱眉,轻轻摇头,那个活泼生动的身影也飞离脑海。
像夏日飞鸟,飞到他身前歌唱,又很快飞走。一枚尾羽掉落,划过空气时,心尖似乎也泛起轻飘飘的痒。
思维回归正轨,他继续思考派对的来龙去脉。
起初他还以为这群人是邪神信徒,故意举行仪式。但看他们的样子,倒似乎对邪物一无所知。
那么……毫不知情的普通人是如何能精准地找到这么多件污染物呢?
真是好难猜啊。
墨绿色的眸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还在和众人畅聊的杰森,随后落在杰妮身上。
——这个看似柔弱、低调,隐在杰森身后,实则才是派对主导者的杰妮。
视线定格时,他和杰妮对视。
她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只是那双眼睛怎么看怎么死寂冰冷,仿佛人偶模特的完美微笑,笑着的只有嘴角。
黎叙也笑了一下。他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自己耳根,没说什么,推开椅子就朝楼上走去。
杰妮一开始并没理解黎叙的意思。等他走后,她才意识到不对,伸手摸了摸耳根,摸到冰凉的湿润。
她低头去看,瞥见指腹的红色痕迹时,脸色一变。
恰巧此时,她身旁的女生问:“哎?杰妮,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9. 第 9 章
黑暗对黎叙来说不算什么,视线受阻,他还能靠精神力的探测稳步向前。
浅淡的黑气笼罩住整个二楼,他视若无睹地走进去。
在污染的影响下,走廊拉长扭曲,本来笔直一目了然,现在却凭空多出无数弯弯绕绕的拐角。
找到宿柳的时候,她正背着麻花辫姑娘,在走廊里左右横跳。
眼前一片漆黑,宿柳举着的手机是唯一光源。借着屏幕的微弱光线,能看到被宿柳背着的梅身上,一双青白的手正死死箍住她的脖子。
宿柳把梅抓得很紧,跳来跳去的过程中,只有吊在最后的邪物,随着她突然转身又回身的动作,身体在狭窄的走廊上甩来甩去,发出无声但沉闷的碰撞。
看起来就很疼。
挑了挑眉毛,假装没看到邪物,黎叙朝着宿柳的方向走过去。
他还没靠近,脚步声就惊动了宿柳。
“你来啦。”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她回头,在黑暗中精准地定位到他,“这个走廊好奇怪啊,为什么一直都出不去?”
她对黎叙的出现没有任何惊讶,熟稔地跟他分享前情提要,“我上来的时候她就倒在卧室门口,明明只有几间屋子,楼梯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黎叙瞥了眼她身后的梅,没说话。
从他找到宿柳,到她叽叽喳喳地讲话,梅一直处于一种痴傻的状态,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倒也正常,能有反应才奇怪。
——被那邪物死死地掐着,梅直翻白眼,岌岌可危的san值也濒临清空。
但宿柳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梅的异样,只把人背着,左转转右转转,迷失了方向的蚂蚁一般。
经常和污染物打交道,黎叙很清楚,一切都是邪物搞的鬼,只有把它除去,才能彻底解决眼前的“鬼打墙”。
只是……
眸光凝固在宿柳身上。如果她真的看不到邪物,怎么能精准地左摇右摆把它削弱?
可假如她能看到,又为什么会被这么低级的伎俩困住?
到底是真看不见,还是在伪装?
他一时也判断不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或许是走廊实在太黑,宿柳一不小心被空气绊倒,踉跄了一下。
黎叙下意识抬手扶她,“没事吧?”
“没事!”元气满满的声音传来,小太阳一样,隔着黑暗也能感受到灼热。
抓住他的手臂站直,宿柳很快把手撤开,掂了掂身后的梅继续朝前走。
才走了没多久,黎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凉飕飕的阴风从后脖子袭来,他朝后摸去,才发现——本来环绕在梅脖子上的那双手不知何时居然出现在了他这里。
抬头看,本来喘不过气、像一台老旧风箱的梅不知何时呼吸已经平缓,而宿柳正喜滋滋地背着对方在前面寻找出口。
他困惑地看着她的背影。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个邪物会悄无声息地转移目标,来到他身上?
但宿柳的背影显然无法给他答案。他把身后的邪物抓下来,在手中团成一团,扔到半空中抛接球一样边丢边走。
向外不停弥漫着污染的邪物被他随手制服,“鬼打墙”也消失。漫长无边际的走廊恢复正常,通往一楼的楼梯出现。
宿柳惊喜地背着梅朝楼下跑去,甚至忘记了招呼跟在后面的黎叙。
目光追随着她喜出望外的身影,黎叙愣了一瞬,莫名有些不爽。
重重地抛出被团成球的邪物,任其撞在天花板发出虚弱的惨叫,他接住它攥在手里,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走动的时候,左手下意识插进裤兜,竟摸到一个陌生的柔软物品。
手指轻轻一勾,把那东西捏在掌心。认出是什么后,黎叙抬头看向宿柳的背影,沉默一瞬,突然笑了。
他笑得畅快。
如果被家中管家看到,一定会说——“好久没见少爷这么开心了”。
可惜胥家的管家不可能出现在里世界,宿柳也听不到这句经典台词。
黎叙收起那物品,追上宿柳,完成一前一中间一后的汉堡包阵型,三人很快下楼。
下来后才发现,楼下其余人的试胆大会已经进行完毕。
“终于回来了。”杰森招呼着宿柳和黎叙,“直播断了,你们也一直没回,大家就先继续了。”
“现在就差宿柳,刚好最后一个,快快快。”
盛情难却,被催促着,宿柳把梅放下,莫名其妙就要开始试胆。
召唤笔仙无法独自进行,必须要两人或两人以上。而在场众人中,宿柳最熟悉的莫过于黎叙,因而在听到具体规则后,她顺理成章地把目光投向黎叙。
“刚好你们是一对儿,一起召唤笔仙也算别有情趣。”
说这话的是杰妮,她似乎很想让两人结伴试胆,哪怕宿柳还没说要选谁,她就已经笃定那人一定是黎叙。
“就选他!就选他!”四周议论声不断,大多都夹杂着恶意。
“两个都不遵守游戏规则,那还真是绝配!”
“给他们增加难度!破坏规则的人就要接受惩罚!”
“二楼任选一个房间,必须要问满笔仙五个问题,出发吧!”杰森一锤定音。
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了宿柳会、也必须要选择黎叙。
但宿柳偏不。
她说:“我选杰妮和我一起。”
此话一出,更是引起众人不满。他们哄闹着,就是不允许宿柳带走杰妮。
嘈杂的抗议声中,他们的脸似乎也扭曲变形,在昏暗的环境下丧失了人的特质,变得僵硬而机械,嘴里只重复着“宿柳黎叙、宿柳黎叙、宿柳黎叙”。
被宿柳选择的杰妮安稳地坐在人群中,金发随着微微低垂的头颅滑落,坠在脸颊两侧。
察觉宿柳的目光,杰妮抬头微笑,阴影使得她嘴角的笑容看起来有些阴森。隔着人群,她的金发也在忽明忽暗的投屏灯光下丧失光泽。
杰妮说:“快去吧,大家都在催你们呢。”
“不要。”站在原地不动,宿柳用肢体语言表明自己的拒绝。
她在众人复读机一般的起哄中看向黎叙,撇着嘴,很明显不开心。
看宿柳还想再说些什么,黎叙揽过她,轻轻拍着肩膀把人拉走,“不用理他们,走吧,我陪你一起。”
宿柳还倔在原地不肯走,脚底像扎了根,对被逼着做出选择这件事很不满意。
看她气得头顶的呆毛都炸起来的样子,黎叙好笑地摇摇头。
他环视餐厅,整个一楼已经格外阴冷,到处都是邪物,它们盘踞在餐桌旁,商讨着如何分食众人。
客厅地板上,肉眼难以看到的召唤阵几乎完全开启,只剩下宿柳手中的污染物就能填满。仪式已经进行到10/11,进程不可逆,他一眼就辨别出来,这个召唤阵是邪神眷属级别的。
因着外面那个老东西戴的束缚镣铐,他的大部分能力都被封锁,除了对污染的感知以外,几乎和普通人没差别,根本没办法和邪神眷属正面抗衡。
再次在心里怒骂胥黎川废物,黎叙攥了攥口袋里的东西,思考他要怎么做才能阻止邪神眷属的降临。
一楼已经成了污染的大本营,那些人也被控制,沦为邪物的傀儡。相比之下,回到二楼,他和宿柳反而更有操作空间,不进行最后1/11的仪式,从而让召唤阵无法完成。
他附在宿柳耳边,轻声笑道:“别生气了,一会儿给你看好看的。”
这话倒是转移了宿柳不少注意,她态度稍微软化一点,但还是很不乐意。
这份不乐意一直持续到两人坐在二楼的娱乐室。
“怎么这么不高兴?”
看宿柳闷闷不乐的样子,黎叙忍俊不禁。
她的嘴巴从刚才开始就撅着,翘到可以顶起一瓶汽水,像生气的扁嘴小鸭子。
“他们怎么这样啊?”宿柳拍桌子,十分不乐意,“是我试胆又不是他们,凭什么不让我自己选!”
黎叙问:“你准备选谁?”
“当然是你啊。”头都没有抬,宿柳回答。
他心中莫名暗爽,却没有表现出来,继续问道:“那和现在有什么差别吗?”
“当然有差别啊!”宿柳一脸认真,“我自己选你,和他们逼着让我选你,能一样吗?”
“选你归选你,但他们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这一点也不尊重我!”她说得正义凛然。
“哦?原来你知道啊。”
黎叙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
宿柳疑惑地看向他。
“所以,你把这个塞给我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他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扔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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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蝴蝶结来自那个污染物娃娃,是召唤出那只邪物的核心媒介。
低等级的邪物与污染物共生,很难离开将召唤自己的媒介附近。那个娃娃一直在梅手里,他本来还疑惑为什么它会突然放弃梅,甚至不攻击近在咫尺的宿柳,反而舍近求远地把目标投向他。
直到摸到口袋里的蝴蝶结,他才意识到——宿柳把核心媒介揪下来,在跌倒的时候,顺手塞到了他身上。
所以邪物才会攻击他。
桌子上的蝴蝶结存在感极强,人赃并获,宿柳想否认却找不到借口。
她有点儿心虚,可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没毛病。
上到二楼的第一时间,宿柳就发现走廊里弥漫着黑气。她知道这是污染,却看不到邪物,只隐约觉得不对劲。因为看不到,她也没办法解决,只能眼睁睁看着梅越来越痛苦。
但是黎叙就不一样了。
她早就发觉黎叙的目光多次停留在别人身后,可那里分明没有人,他究竟在看什么?
不难猜到,这个房子里有一些她看不到的存在。
宿柳对此并不惊讶。E08区生活的这三年,她在污染区见多了稀奇古怪的生物,早就习惯了这些,只当是未来世界辐射太严重导致的畸变。
和污染区不同,二楼的这个东西虽然没有攻击她,却一直在伤害梅,还阻挠她们下楼。
有能力解决它的黎叙很明显不会主动出手,那她唯一的办法不就只有让他不得不出手了吗?
摔倒自然是假的,宿柳的夜视能力很好,黑暗对她来说等同于无。
她本来还揣测着,按照黎叙的性格,应该会躲开,那么她必须把握好角度,在扑过去的一瞬间把蝴蝶结塞给他。
只是宿柳没想到,黎叙居然会伸手扶她。
她没细究,只当黎叙良心发现。不过这倒是大大缩减了行动的难度,抓住他手臂站起来时,她顺着起身的动作,非常丝滑地把蝴蝶结塞进了他兜里。
此刻被黎叙发现,宿柳无话可说,也不想撒谎。
于是她挠了挠头,“啊?我有点听不懂嘞,能简单点说吗?”
说完,她状似惊喜地看着那个蝴蝶结,“这是什么?好漂亮!”
黎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宿柳都有点扛不住想要自首了,他才突然笑道:“喜欢的话就送你。”
宿柳假装拿蝴蝶结的动作僵硬了一瞬间,过了好一会儿才佯装自然地伸出手,“好呀,谢谢你!”
看着她欲盖弥彰的样子,黎叙嘴角的笑容扩大,这才真正笑出声来。
释放出自己仅存的精神力,他赶在宿柳触碰到蝴蝶结之前,抬手拾起。蝴蝶结携带的污染慢慢顺着手指附着到他身上,蚕食他放出的精神力。
直到所有的污染都被吸收干净,他才递还给宿柳,“好了,拿走吧。”
在黎叙半玩味半认真的目光中,宿柳慢半拍地接住。拿到手的那一刻,才发现本来冰凉的触感消失,蝴蝶结恢复了普通布制品质感,丝丝缠绕的黑气也不见踪影。
用来直播实况的手机被黎叙反扣在桌面,持续弹出的消息震动不停。
漆黑一片的屋子,只有窗外隐隐约约透来的月光映照着两人。
被照亮的粉色蝴蝶结牵连着二人的手,黎叙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沐浴在浅粉色柔光中,整个人身上的锋利尖刺也被融化。
手机嗡嗡作响,嘈杂又静谧的环境中,两人一个抬眸一个垂眸,在柔和的月光下对视。
难得祥和的时刻,那支用来召唤笔仙的钢笔却骤然闪烁出诡异的红光。
在宿柳看不到的世界里,一个扭曲畸形的生物依附在黎叙耳旁,靠近他低喃。
“你能看到我吧,别装了。”
它说:“吾主终将降临,你们都会死,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听着耳边的声音,黎叙却没有什么反应,只在宿柳懵懂的目光中缓缓收回视线。
目光低垂着,聚焦在桌子正中央的钢笔——那里,弥漫的黑气早已消失。
仪式完成了。
前面的所有邪物加在一起也只是小喽啰,而现在,真正可怕的存在即将被释放出来。
望着恢复成一支普通钢笔的污染物,黎叙伸出手,修长手指抚过笔身,心里却在想:
那个家伙快到了。
他不能再耽误时间,必须要赶快离开这里。
10. 第 10 章
离开娱乐室时,整栋房子的氛围都变了。
和外界如出一辙的大雾弥漫,虽没有浓郁到遮掩视线,却也让能见度大幅降低。
“走廊不见了!”
宿柳一马当先,毫无对未知环境的恐惧,反而像是郊游的小学生,对一切都充满好奇,边走边东张西望。
外面已经完全变了样。推门走出来,入目的不是走廊,而是另一间和娱乐室大小差不多的屋子。依旧是西式复古田园的装修风格,每一处都温馨精致。
只不过,长方形的屋子,四个方向,居然每面墙上都有一扇门。
好奇怪的设计。
熟悉的风格里出现陌生的元素,给人一种割裂的不适感。宿柳顿时被这四扇门吸引注意,小跑过去查看情况。
污染已经将整座房子笼罩,某种陌生的气息如影随形。
除了弥漫的污染外,房间里没有任何危险。正在降临的邪神眷属是一切异常的始作俑者,清楚缘由,黎叙有些兴致缺缺。
好无聊。
这些邪物加起来带给他的新鲜感还不如宿柳一个人,真的好无聊。
他百无聊赖地拉了把椅子坐下,掏出弹力球抛来接去——是的,他还没放过那个寄居在娃娃里的倒霉邪物。
被折磨太久,邪物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哑然地惨叫,又在黎叙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飞速闭嘴。
视线移向宿柳,空洞的眼神聚焦,烦躁的心情总算平复下来。
嘴角挂上了自己都没发觉的弧度,黎叙胳膊支在膝盖上,单手撑着下巴看她小侦探一样活力满满地办案。
嘈杂的脚步声和凄厉的尖叫声隔着墙壁传来,两人循声回头。
声音源于正后方的那堵墙,宿柳抬手去开那几乎长在墙面、毫无缝隙的红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触碰到门时,她竟有种手下并非冰冷建筑,而是有弹性有温度的、生物体血肉的感觉。
宿柳把发现告诉黎叙,拉着偷懒的他一起推开这扇门,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同样复古田园风的家具以外,屋子里没有人、没有尸体,也没有怪物。
暖色调的房间看起来分外舒适,一切似乎都那么正常。
——因而便使得,那悬浮在天花板正中央的血色阿拉伯数字格外显眼、诡异。
联邦的通用数字和宿柳穿越前一样,她一眼就看到并且认出了那个巨大的“6”。
六?什么意思?
宿柳不明白,但莫名有种被嘲讽到的感觉。
她看向黎叙。
狡猾的联邦人当然不知道“6”在朴实的蓝星人眼中是什么含义。
黎叙也摇摇头。
两人把这间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仍旧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再停留也没有意义,几乎同一时间,两人一左一右,默契无间,朝着两扇完全相反的门伸出手去。
黎叙的手都搭在门上了,才发现宿柳没有跟过来。
他回头,宿柳已经推开对面的门,抬脚就走,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根本没考虑过喊上他。
完全没把他当队友。
甚至没把他当人。
站在左边这扇门前,黎叙眼睁睁看着宿柳的脚步已经迈进右边那扇门,仍旧没有想起他,才开口问道:“你准备分头行动?”
他神情冷淡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语速不复以往的慢条斯理,暴露出几分按耐不住的在意。
他不问,宿柳不说。
他一问,宿柳才意识到。
对哦,她不是一个人。
她还有个同伴呢。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探险里,宿柳真的把黎叙搞忘记了。
黑发的少年,孤身站在那扇没打开的门前,碎发耸拉下来半掩着额角,柔和了英俊锐利的五官,垂坠的阴影平添几分落寞。
落寞?宿柳惊讶于自己居然会用这个词形容黎叙。
初见的傲慢印象深入人心。大雨中,他浑身湿透,眉梢眼角仍上扬着,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不显狼狈,反而别有一番意气风发。
再观现在,他的白衬衫整洁、黑发蓬松,表情也生硬,却莫名给人一种受挫后的憋屈,冲淡了他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高傲,直到此刻才展露出与年纪契合的活人感。
“你是想自己探索吗?”黎叙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但宿柳并不知道原因,只好小心翼翼地问。
她的本意是尊重他的个人意愿,但哪知话音落下,黎叙的脸色更差。她有点猜不准他究竟在想什么,“呃,那——拜拜?”
宿柳还以为黎叙是嫌她啰嗦或者单纯孤狼,想要借此机会独自行动。毕竟,她偷偷把那个蝴蝶结塞他身上、害他被怪物攻击的事还没说清楚,他很有可能还在记仇呢。
捉摸不透黎叙的心情,她真以为他是要跟自己分道扬镳,说完“拜拜”就朝开启的门走去。
只是,门即将闭合的时候,黎叙的身影挤了过来。他虽然跟上,却并不说话,只冷着一张脸让她猜。
宿柳自然是不猜的。
她甚至都没意识到他正在生闷气,一进屋就投入到线索的搜集之中。
和前面一样,这间屋子也是类似的装修风格,天花板顶端悬浮着滴血的数字“4”。
血腥味浓郁,循着味道的踪迹,在床上,横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尸体。
是宿柳要上二楼救梅时,出言嘲讽她的那个男生。他的死状凄惨,眼珠暴起凸出,里面布满血丝。
宿柳把尸体拽下来,才发现床上居然画着个召唤阵,和最初进入这栋房子、在一楼客厅看到的那个召唤阵很像。
想到黎叙似乎对这些很有研究,宿柳把他喊来,想让他辨认一下是不是同一种。
“黎……”刚喊出口就卡壳,宿柳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记住他的名字。
她只记得在卫生间门口那惊鸿一瞥的漂亮肌肉,以及泛着暖意的梨花香气。
“黎叙。”
黎叙在宿柳发现召唤阵的时候就朝这边走来,停在她身后,非常自然地接上她的话,“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吗?”
完蛋。宿柳心虚地垂眸,不敢抬眼看黎叙。
这栋房子太未知了,不停发生的变化和各种新奇的体验占据了她几乎全部的心神。虽然一直结伴而行,但两人没怎么以姓名相称,她也确实没用心去记他的名字……
宿柳诚恳认错,没有找借口,“对不起,这次我记住了。”
“哦?你错哪了?”黎叙反应平淡,似乎完全没介意,专心地俯下身去看那个召唤阵。
召唤阵用鲜血绘制而成,浓郁的血腥味便是由此处飘散。
此刻黎叙凑近,他身上的梨花清香很好地冲淡了血的铁锈味,让床附近的空气变得没那么难闻。
宿柳的思绪跟着弥散的气味翩飞,莫名回想到不久前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黎叙靠近时带来的醉人梨花香气。
目光不由自主瞥向白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肉.体,宿柳突然感觉指尖有些酥痒。
当时离得太近,她的手差一点就要摸到他的腹肌,但被突然造访的杰妮打断,最终只有指尖轻轻划过,没来得及仔细感受,就遗憾收手。
这样想着,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看黎叙一无所知地研究召唤阵,宿柳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
彼时她还不知道这种行为叫色从胆边生,会被指控为性骚扰,只是纯粹好奇于是就去实践。
黎叙真的很漂亮,亮闪闪的,就像宿柳小时候在电视橱窗里看到过的人偶娃娃。
她一直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娃娃。
宿柳在这边心猿意马,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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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用的脑瓜透支运行,思考着怎么才能把黎叙据为己有。另一边,黎叙对自己险些沦为玩偶的命运一无所知,认真辨别着召唤阵的各种细节。
最终他确认,这个召唤阵和最初在客厅看到的那个属于同系列,是其中一个子阵。
他把这一发现和相关知识讲给宿柳听,考虑到她蹩脚的联邦通用语说水平,还特意用了简单易理解的方式。
他原本还笃定,以宿柳十万个为什么的性格,一定会好奇地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他讲解的过程中还准备了一堆幼教话术,等啊等,却一直没得到施展的机会。
黎叙回头看去,才发现宿柳正盯着他的腹肌,明显在发呆。
他简直要气笑了。
这个小色鬼,该聊正事的时候走神,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你看哪儿呢?”黎叙伸手在宿柳眼前晃。
宿柳慢半拍地回神,没有半分被抓包的羞涩,看着他,诚实回答道:“你啊。”
她的眼神坦荡、直白,莫名有些灼人。
黎叙对人的情绪很敏锐,能迅速识别出对方的心思,这让他在社交场合无往不利。身处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中,投向他的目光大多都浑浊不堪,觊觎、嫉恨、贪婪……各种肮脏的情绪翻涌而来。
在复杂的情绪浪潮中浮沉,他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厌恶人类、厌倦这种一眼望得到尽头的人生。
里世界的生活也很枯燥。除了最初无止境猎杀邪物带来的短暂刺激,他很快就再次陷入漫长的无聊之中。
直到宿柳出现。
他被这样简单、不掺杂质的眼神烫到,狼狈地撤回视线。
脸撇开,嘴角却偷偷上扬。本来因她忽视而不爽的心情、以及克制不住想要阴阳的毒舌,全部都烟消云散,化作某种春风般和煦的羞赧。
视线移走后,又欲盖弥彰地聚焦在召唤阵上,黎叙转移话题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召唤阵吗?”
他的语速更加缓慢,恨不能把每一个名词、每一个长难句都掰碎了喂给她听。语气比起最初的耐心,甚至多了几分诡异的温柔,和他一脸别扭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宿柳虚心求教。
和依附于污染物、只需完成仪式就能解封的邪物不同,邪神眷属和邪神必须通过召唤阵,才能跨越宇宙和时空的维度降临。
如同在人类社会中拥有无数信徒,每一位邪神麾下也有不少眷属。低级邪物为了生存,往往会选择加入某方邪神阵营获得庇护。邪物召唤邪神眷属,眷属又以自家邪神的降临为终极奋斗目标。所以,凡召唤阵都有派别体系。
仔细研究了一番之后,黎叙很快确认——这些召唤阵是同一派系的。
这次宿柳听懂了。
她点点头,指着天花板上的“4”问他:“那这个呢?和召唤阵有关吗?是什么意思?”
实话说,黎叙并不知道。
但这一次,在宿柳求知若渴的眼神中,无论是自尊心、还是某种微妙的胜负欲,都不允许他摇头。
他盯着这个数字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从宇宙的起源想到黑洞坍塌大爆炸,依旧没能得出答案。
正当他犹豫是死不承认乱装一番,还是诚实一点直接说不知道时,他才发现——
不知何时,耐心耗尽了的宿柳居然又摸到一扇门旁边,不安分的手又搭在了门框上。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也似乎是对某种危险的直觉,几乎在黎叙发现她的第一时间,宿柳就回头对他喊道:“快来啊,我们去下一间屋子吧。”
理智告诉黎叙,每一扇门通往不同地方,要谨慎做决定,否则一个不慎将影响生死。
但是情感上,看到宿柳乖巧地站在门边挥舞着手、喊他过来时,他居然很难说出一个“不”字。
下意识抬脚朝宿柳走去,黎叙跟着她走入下一扇门。
11. 第 11 章
推开门,全是熟悉的复古田园风。两人一起走过客厅、餐厅、厨房甚至卫生间,但最多的还是卧室。
这些房间风格虽类似,细微的差别却很大,很明显不属于同一套房子,像是强行组在一起的拼好房。
为了试探规则,他俩又连续开了好几扇门。
有的门后是派对参与者的尸体,有的门后布满分不清属于谁的残肢断臂,其余大多都没什么异常。
“你猜这次是几?”手指轻碰红门,开门前,宿柳问黎叙,“我猜应该是6。”
黎叙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宿柳说:“你快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黎叙问。
“因为六百六十六。”
说完,宿柳睁大眼睛,抿着嘴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快夸她呀!是不是很幽默!
老土的联邦人仍旧不懂“6”是什么梗,但黎叙还是被逗笑了。笑过后,他才问道:“六百六十六是什么意思?”
根本没考虑为什么黎叙不懂“666”还觉得好笑,宿柳只当自己穿越前连夜背的梗终于派上用场。
她一边兴奋地和他解释,一边蹦蹦跳跳朝门里走去。
门后是客厅,干净整洁,不过很可惜,天花板上悬着的数字不是“6”,而是“5”。
6、4、7、9、11、8、5,每次的数字都会变化,似乎毫无规律可言。
他们没有耽误时间,简单搜索后,就准备继续开门。
在真正进门之前,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浓雾,无法判断哪个选择才正确。而进门后,门很快自动关闭,用东西卡着也没用,根本不能再回到上一个房间。
数字虽然有波动,但总体趋势是越来越小。两人都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当数字归零时,会有很恐怖的事情发生。
对视一眼,黎叙把决定权留给宿柳,等她决定究竟进哪扇门。
宿柳不是那种瞻前顾后的人,她想的也不多,看哪里顺眼就果断进去。
这一次,门后是卧室。
漂亮的水晶吊灯洒下暖光,照亮屋子的各个角落,却暖不热床上那具冰冷的身体。
“比如你觉得我很厉害的话,就可以说‘6’,无语的时候也能……”
宿柳正在跟黎叙科普“666”的适用情境,目光无意间瞥见白金色的长发,话音戛然而止。
床上的人是梅。
她双目紧闭,扎得一丝不苟的麻花辫散乱,皮筋不知道丢到哪里去。白种人的皮肤很薄,血管脉络都一目了然的身体布满触目惊心的擦痕和伤口。
宿柳冲过去,检查梅的状态。
手腕脚腕的割痕深可见骨,缓缓流淌的血液仿佛有生命般,顺着纹路填满梅身下的召唤阵。还有一口气,但已无力回天。
感受到热乎乎的手,梅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宿柳,她眼里闪过一丝感激和庆幸,手指无力地抬起,轻声说:“你还活着,太好了……”
攥紧梅的手,止血的效果微乎其微,顶多只是延缓死亡。宿柳俯下身子,把耳朵贴近听她讲话。
“门、小心门,不要开到死门……”极致失血导致缺氧,梅气若游丝,声音也断断续续,“避开0号房间……”
梅始终吊着一口气,似乎只是在等待。随着讲话,那口气终于呼出去,再没什么可留恋的,她躺在宿柳怀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梅?”意识到她的离开,宿柳松开按在动脉上止血的手,拢起梅的长发,轻轻梳理后掏出草莓发夹固定住。
第一次搜查房子的时候,她曾修了的。虽然铁丝有些弯,但漂亮的粉紫色宝石遮掩了瑕疵,草莓发夹在灯光照射下亮闪闪的,衬得梅苍白的脸颊也多了几分血色。
期间,黎叙一直站在宿柳身后,看她为梅收殓。
在他看来,为死人伤心完全是浪费时间。但看着宿柳悲伤的样子,刻薄的催促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沉默了片刻,他走上前,攥住宿柳的胳膊把她拉起来。语库里都是嘲讽和骂人的话,他思索了好久,才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说别人不爱听的话,头一次讲好听的,黎叙浑身膈应。
果然,他还是更习惯膈应别人。
黎叙深觉自己为宿柳的心情牺牲太多,哪知她转身,脸上却并非他所预想的泫然欲泣。
她神色如常,翻找着床头柜的同时淡定点头,“我知道,梅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们都要向前看呀。”
为梅的死亡而悲伤吗?
自然是悲伤的。
只是她从来都是向前看的人,悲伤、愤怒、厌恶,种种情绪过会儿就忘,从不影响前行的节奏。
梅身上的痕迹看起来是被拖行后留下的,手脚处则是锯伤,相比于邪物,倒更像是人为。
“群众里面有内鬼。”她说,神情严肃,“我感觉杀人凶手是杰妮。”
看她没事儿人一样,还有心思追凶,黎叙才松口气。
终于不用强忍着说违心的话,他心情舒畅地捧哏,“哦?怎么说?”
“你不觉得杰妮很奇怪吗?”宿柳思索,“杰森说她是确定名单的人,但她明明不认识我们,还不说出来,这是为什么?”
黎叙知道她不是为了得到回答,只是边说边思考。不过他还是捧场地接茬道:“为什么?”
“因为她就是杀人凶手!”宿柳突然加大声音,“她心虚,怕我们揭穿她!”
“只有凶手才会重返案发现场,她根本不是去二楼找人的,她就是要去看尸体的情况!”
看她铿锵有力的样子,黎叙憋笑,继续问:“也有可能是杰森吧,他不是也上来了一次吗?”
“你好笨啊。”宿柳诧异抬头,一脸嫌弃地看着黎叙,“杰森什么都不了解,肯定是杰妮喊他来的,他看着就不聪明,绝对不会是凶手。”
“对对,还是你聪明。”
黎叙愣了一下,笑着夸她。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阴阳人当久了,这句话充满嘲讽意味,赶忙找补道:“我真笨啊,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
但宿柳根本没听出任何画外音,她以为这是真心实意的夸奖,骄傲到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哼哼地笑,她自信心满满,抬手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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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的数字,道:“梅说要避开数字为‘0’的死门,现在这个房间是‘4’,我们虽然在绕圈,但是离死门越来越近了。”
她这一指,颇有些挥斥方裘的豪迈,仿佛在给黎叙看她打下的江山。
“所以如果想避开死门,我们开门的时候就必须得小心,尽量远离数字大的那些房间。”
话虽这样说,但真正进门前根本无法判断数字,她这话参考意义不大。
咽回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真会说废话”,黎叙没有扫兴,称赞道:“没错,你说的很有道理。”
两人凑在四扇门前对比,纠结究竟要进哪一间的时候,奇怪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电锯伐木的滋啦滋啦声,伴随的还有某种金属拖曳在地板上摩擦出的刺耳声响。
宿柳和黎叙对视一眼,同时朝着距离声音最近的那扇门走去。
梅身上有着电锯伤,那么持电锯的人极有可能是凶手,也一定清楚怎么解决这栋房子的迷局。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两人一个追求真相,一个喜欢刺激,迅速达成一致朝着危险前进。
打开门,房间里空无一人,连尸体都没有。
两人一致叹气,眼神里是如出一辙的失望。
风平浪静什么异常都没有,但危险的气息弥漫,气压格外重,迷雾也格外浓郁。
天花板上的数字变成了“1”,浓郁的鲜红几乎要滴下血迹,他们离死门越来越近。
“你说,这些房间有尽头吗?”站在一扇门前,宿柳问,“我们去过最大的数字是11,0是死门,那12会是生门吗?”
“还是根本没有生门,开到死门前永远只能打转?又或者,一切都是一个循环,1的附近同时存在生门和死门?”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11件污染物召唤出11只邪物,邪物们在此屠杀,献祭参与派对的活人,11个召唤阵都起效时,邪神眷属降临。
作为贯穿始终的数字,11之后会是生路吗?邪物真的会给他们留下生路吗?
黎叙惊讶于宿柳的敏锐。
她看起来脑袋空空,但总能带给他惊喜。他最初还以为她没有发现这些关联,但现在看来,两人的思路是一样的。
“那就试试。”
“要不我们试试?”
两人异口同声。
黎叙挑眉看向宿柳。他微微屈膝躬身,右手在半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把这个至关重要的选择权交给她。
这时候,他身上那种难以忽视的叛逆恶劣稍微消减,才真正像是一个出身上流社会的名门绅士。
宿柳做事一向只凭直觉,她没怎么犹豫,很快推开距离两人最近的这扇门。
只是门刚打开,诡异的气息就降临,漆黑到如有实质的黑气缠绕上来。
察觉到不对,宿柳想关门。
然而根本来不及,沥青般黏腻的黑气瞬间裹挟,两人被门“吃”了进去。
分明浓雾笼罩,但视野正前方,那巨大的血色数字“0”却格外清晰,还依稀可见恶臭拉丝的黏液滴滴答答朝下流淌。
身后,猛然袭来一股推力,她惊讶地回头。
12. 第 12 章
推她的人是黎叙。
宿柳回头,正好看到他那修长的手和面无表情的脸。
门已经消失,巨大的、长满肉芽的猩红触手抽来。触手上大张着密布利齿的血喷大口,眼看就要把两人吞噬。
因着推力,宿柳背朝触手倒下,几乎要被卷走。
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相谈甚欢的黎叙会在背后下黑手,宿柳很愤怒。但愤怒之余,更多的是被背叛的委屈。
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的眸子被愤怒点亮,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火焰般的光芒。
大多数生物都是趋光的,黑暗中,再冷漠的人都难免去追寻光的痕迹。
望着她似乎永不熄灭的眼睛,黎叙突然后悔。
相比于对邪物一知半解、几乎完全无知的宿柳来说,从小就浸淫在兰心教会的他显然掌握了更多信息。
杰妮身上的气息很奇怪,并非普通人,但也不邪物,更像某种人与邪物的混合生物。随着后续的观察,他越来越肯定,它不是真正的杰妮。
一旦确认了这点,真相就变得一目了然——它杀死了真正的杰妮,剥下她的皮披在身上,成为了新的“杰妮”。
这个社团自然也不简单。所谓的“森林之子”,以及召唤阵上的十六枚奇异星芒,一切都指向那位森与星辰支配者。参加派对的虽然都是普通人,不一定知情聚会的祭祀本质,但论坛一定和那位邪神的信徒脱不开干系。
森与星辰支配者麾下眷属的召唤阵多是由12个子阵构成的巨大星盘状母阵,正好和聚会名单的12人契合。
只是中途出了意外,“杰妮”杀提前杀人,12名祭品少了两个。但仪式发展到现在,召唤的进程已经无法终止,只等所有人被吞噬,邪神眷属便会真的降临。
除去“杰妮”外的10个人应该都已凶多吉少,最后这两个祭品,只能出在他和宿柳、“杰妮”之间。
即便不怕死,他也只允许主动的死亡,不接受被动地死去。
宿柳的确很合他胃口,但也只是无聊生活调剂品而已,无法和他的生命相提并论。
黎叙本来的打算是让她去死,他再杀了“杰妮”补齐祭品,趁着祂降临的后摇期间离开这栋房子。
但那只是本来。
当她转过身,和他面对面时,冷漠的利己主义忽然无法持续下去。
向外推的动作只进行了一半,他很快改变发力形式,抓住宿柳的手把她拉回怀中。
反作用力迫使他调转方向,彼此靠近、两人错身之际,宿柳的唇轻轻擦过他的脖颈。
身体泛起难以言喻的战栗,还不待黎叙思考出个究竟,来自宿柳的手轻轻抵在他胸膛,用力地把他推出去。
她力气很大,也很用力。
但比疼痛更先传递到感觉中枢的,是她掌心的温度,是被她触摸时的莫名欢愉。
触手已经近在咫尺,巨口在黎叙身后张开,他不可避免地被祂捕获。
骨骼粉碎的毛骨悚然声响起,鲜血四溅,溅了宿柳满脸。
灯光亮起,漂亮的人造烛台在屋顶缓缓转动,投射出影影绰绰的莲花状倒影。象征着死亡的“0”消散,散作漫天的血色“花瓣”,泼墨般写意,飘飘扬扬落了满地。
从始至终,黎叙都没有挣扎,只紧盯着宿柳,烛台的光映在他脸上,那双墨绿色的眸子亮得瘆人。
被利齿咬碎的那一刻,他的嘴角扬起阴森又灿烂的笑意。
血液染红唇瓣,衬得他皮肤更白,看起来像只艳丽的男鬼。张了张口,他无声地说:“等我。”
鲜血浸透白衬衫,触手将黎叙开膛破肚后,扔垃圾一般抛下他敞口漏风的身体,瞬间消失在原地。
古怪的“咕噜咕噜”声响起,墙壁在动、地板在动,整个世界都在颤动。
冷漠地望着黎叙的尸体,宿柳在地动天摇的空间里保持站立。
没意思,真没意思。
倒下的黎叙就像游乐场里的人偶,拉开拉链后,里面的人走掉,只剩瘪下去的皮套,完全丧失生命力和吸引力,
宿柳收回视线。
混乱的呓语声响起,灯光忽明忽暗闪烁,房子的摇晃一刻不停。黎叙死后,这里已经不再是死门,她需要重新开启寻找生门、抑或是奔向死门之路。
随意打开一扇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天花板上的数字,就被藏在门后的锯齿险些切了个正着。
门彻底闭合,杰妮的身影暴露出来。她手中持着布满血迹的电锯,见偷袭不成,才重新开电,飞速的旋转的利齿直接朝着宿柳的脖子砍去。
黎叙那个难搞的贱人已经被主人吞噬,没有了他的庇护,她料想这个愚善的瘦弱傻子不是自己的对手。
“去死!”杰妮语气里的快意和兴奋像蓄势待发的汽水,随着距离的极速缩减在宿柳身边爆炸,“成为吾主的养分吧,旋转的十六芒之森终将降临!”
看杰妮喊着奇怪口号什么的就冲了上来,宿柳感觉四肢的力量都在上涌,莫名燃起一股热血。
好奇怪,为什么突然好想和她酣畅淋漓地大战五百个回合?
她摸不着头脑,但没放松警惕,战役汹涌地认真迎接杰妮的攻击。
近身肉搏是宿柳的专长,五步之内是她不败的领域。
反应极其迅速地下腰躲开,宿柳单手侧空翻和杰妮拉开距离,站直身子的瞬间就抬腿对准电锯飞踢。
杰妮的力气也很大,能单手举着重型电锯狂奔。但这点儿力量在宿柳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她连把柄都没握住,就被宿柳连着电锯一起踹飞。
闪电一般冲过去拾起电锯,宿柳对着杰妮扬了扬下巴,“谁捡到就是谁的哦。”
她诧异于杰妮的弱小,好奇参加派对的人这么多,居然没有一个能打得过杰妮吗?
那他们也太弱了吧。
宿柳在心里这样想,却没说出口。
嘲讽对手是会被黄牌警告的,秉持着互相尊重、公平竞技的原则,她朝杰妮示意,“你可以来打我了。”
杰妮——不,应该说是“杰妮”,从地上爬起来,阴恻恻地盯着宿柳,眼睛里惊惧愤怒来回切换,最后定格为掺杂着无语的厌恶。
这是哪里来的神经病?
又不是回合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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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游戏,搞什么你先我后!
哪怕有一万句吐槽想说,它却不敢,怕真的惹怒她。“杰妮”憋着气灰溜溜地蓄力,想要在自己的回合里占据上风,最好能对宿柳一击毙命。
但现实终究还是骨感的。
它在那些普通人类面前如同降维打击的力量和速度没变,但当面对的人是宿柳时,结局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预想之中的宛如天神般风驰电掣的攻击并未奏效,“杰妮”反被宿柳一拳掀翻。
脸朝地趴在地上的那一刻,它的内心是迷茫的。
她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吗?
究竟它是怪物还是她是怪物啊!
但很快,它连迷茫的机会都没有了。
宿柳拎着它的后颈把它从地上揪起来,另一只手拿着电锯在它身上来回比划,似乎是在纠结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别——”求饶的话语刚说出口,就被身后的电锯截断,只留下断断续续的纯天然高级颤音。
“**救*——****你***——”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从杰妮的遗言中捕捉到这两个单词,宿柳虽不知她为什么要救自己,但仍好心地为她的离去缅怀。
“无意冒犯,厄运退散,抱歉打扰,纯熟好奇……”宿柳嘴里念叨着杀人时常听上司姐姐说的话,手中的动作却一刻不停。
她职业病犯了,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一丝不苟地仔细把杰妮按照灵长类人科智人种的标准要求分尸。
拦脖截过的电锯锯过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混杂着因前摇CD而延迟出声的破碎字句“救”和“你”,最终构成一篇命名为《兰博基尼》的优美旋律。
扔下杰妮散装的身体,宿柳突然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悲怆之意。
好不容易燃起来的战意一泻千里,热身都没结束战斗就戛然而止,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人和自己打一架。
目光扫过可以打包带走的杰妮,她发自内心地产生了浓郁的疑惑——就这?
正准备找袋子装尸块时,宿柳猛地拍了拍脑袋。
完蛋,忘记问杰妮要怎么离开这栋房子了!
也忘记找杰妮求证她究竟是不是杀死二楼那两人的凶手了!
她扔下电锯,追悔莫及地拼凑着杰妮的尸体试图让死人说话,未果后彻底自闭,蹲在墙角悲伤忧郁。
可恶啊,只顾着打架了,怎么这种重要的事情都能忘!
哀怨地在地上画圈圈,宿柳苦思冥想,试图让长草生锈的脑袋重焕第二春,灵机一动找出离开这里的方法。
现实当然不会唯独对她丰满,最终的答案是无果。
苦恼地站起身来,宿柳决定再试着找一次那不一定存在的生门。
只是在她没看到的身后,房子的布局在飞速发生变化,一切都像是褪色般慢慢淡去。
同时,奇怪的血肉生长声从角落里传来,这次吸引了宿柳的注意。
只见,地上黎叙的尸体突然开始小幅度蠕动。
他那敞开的胸腔里,一只沾满血迹的森白手掌缓缓爬出来。
13. 第 13 章
诈尸吗?还是变异?
拾起电锯,宿柳走到黎叙身旁。
从胸腹血洞里伸出的手反关节朝外,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撕开更大裂口。
宿柳看呆了。
她怀疑自己真的误入了恐怖电影拍摄现场,还是cult片那种。
猎奇心理让她暂停了离开的脚步、以及准备砍下去的动作。她俯下身子,仔细观摩尸体,好奇它还能带来什么新惊喜。
凑近来看,才发现这手很新,是从心脏里伸出来的。
随着手的生长,尸体的血肉融化,流体一般向外蔓延,渐渐淹没地面。
血肉流淌至宿柳足尖,似轻轻的亲吻,在她脚下咕噜咕噜冒出粉色气泡。
宿柳愣在原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聪明的智商没有占领高地,她很无措只想双脚离地。
正当这时,那只手居然顺着流体的走势,游荡到了宿柳身旁。苍白的手猛然窜出,一把攥住她的脚踝。
她条件反射地抽脚用力踩下去,足底却被另一只手的掌心托举,僵持在半空中。
“宿柳宿柳宿柳柳柳柳……”
含混不清的呼唤从脚下传来,嘈杂到像是数万亿个发声器官同时响起。
宿柳盯着被抓住的脚和脚下仿若空游无所依的手,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很显然,她不一定正常,但这个东西一定不正常。
那双手握住她的脚,轻轻地朝她眨眼——天知道,她是怎么从一双没有五官的手上看出眨眼的神情。
所有的血肉流体都朝这双手,或者说宿柳的位置涌来。
在她宕机的空档,血肉自下而上从地面拱起,逐渐成了人型。就像穿越前跟上司姐姐玩过的某款游戏,没有骨骼、歪七扭八的橡皮泥小人一样。
看着这个原地干拔的生物,宿柳拎着电锯,甚至忘了本要离开的打算。
血肉缓缓凝固,英俊立体的五官浮现,黑色头发和墨绿色眼瞳一键装配。
是崭新但vintage的黎叙。
实在是太神奇了。宿柳叹为观止,眼睛从他的脸往下滑,可能是新生的皮肤太光滑了吧,滑着滑着就出溜到底。
大概是血肉只能生成血肉,不能生成布料,他没穿衣服。
目光流水一般,顺着下颌滴落,如涉过草坪的溪流,润湿了脖颈,穿过筋与骨的峡谷,再从那微微滑动的喉结一路向下。
流水理所当然地在锁骨凹陷处积蓄,溢出的一部分再往下,是骨架匀称、皮薄馅大的白皙胸膛。
沿着肌肉的线条描摹,起伏、分叉、交汇、流淌……没见过世面的小溪在白里透粉的大型丛林搁浅。
这……这……
大,不是,奶……呃……
16岁穿越,今年19岁,体验过两个世界,阅尽繁华历尽沧桑的农村妹、地球人、赏金猎人、终身编制人士、穿越客、联邦黑户、橙色死神、鸢尾花疗养院清洁工宿柳,在穿越的第三个年头,终于脱离脖子以下不可描写的清水世界,实现阶级大跨步,一跃来到酒池肉林的花花世界。
极具冲击力的奇妙视觉体验让宿柳一时有些飘飘然。
她怀疑这是奶奶或者老天奶奶听到了她想把黎叙抓走当人偶的愿望,特意送来的礼物。
谢谢奶奶!无论哪一个。
欣喜若狂,宿柳伸手就要把这个黎叙抬起来,猪八戒背媳妇一样把他扛走带回家——暂时没有家也没事,莫欺少年穷,她不会让他跟着自己当流浪汉的!
“看看就得了,要是敢上手的话,我可要告你性骚扰了。”
暗爽但不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是黎叙的。
宿柳看了看面前的黎叙——他脸上挂着格外纯良的微笑,抿唇笑的,没可能说话。
当然,前提是他不会腹语。
宿柳回头。地上的骨头居然也在生长,细胞飞速分裂分化,只是没有血肉流体那么一目了然,所以她刚才没注意到。
此时,白骨上已经覆盖着皮肉,在结缔组织和神经间,内脏蠕动着加载出来。
好神奇!好喜欢!
从小就爱凑双凑整,一想到一模一样的漂亮玩偶她即将拥有两个,宿柳高兴坏了,兴冲冲地奔过去,想摸。
脚刚迈出,就被身后这个黎叙阻止。
“宿、宿柳柳,别、别走。”
有点像是恢复出厂设置的劣质机器人,还没熟悉代码,说话结结巴巴的。
被拉住,宿柳的注意力自然回到他身上。但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身前那个还没爬起来的黎叙也伸手抓住她。
望着左手腕和右脚踝上、两只一模一样的手,宿柳陷入沉默。
冰凉的手指沿着布料轻薄的清洁工制服裤一路向上,在小腿上带来窸窸窣窣的痒意。
手腕上的那只则更过分。
宽大手掌轻而易举地就把手腕圈住,不老实的手指轻轻揉捏着宿柳腕骨,仿佛一无所知的好奇宝宝,拿她当教具学习人体构造。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宿柳用力从中挣脱,严肃道:“不许我摸,那为什么摸我?”
她表情认真,货真价实地为此感到疑惑。
比她还懵懂、还要一知半解的新出厂版黎叙当然不会回答她,而地上那个不知道version几的这时才终于更新完毕。
他抓着她的小腿借力,骨节分明的手指陷进小腿腿肉,留下深深的指痕。
比轻微疼痛更明显的是奇怪酥痒,宿柳抬脚踢他,他一时不察正好被踢中下颌,唇齿相碰撞出弥漫的血汽。
“啧。”
他站起身来,靠近时,死人般冰冷的体温无孔不入地侵袭。
一前一后两具赤裸的肉.体夹击着宿柳,一具冰冷一具炽热,一具坚硬一具柔软。
又冷又热,冰黎叙在左,火黎叙在右,宿柳在中间,她是冰与火之歌。
“你把我舌头踢坏了,医药费怎么赔?”
显然,老版本更新换代的冰黎叙完全继承了先前的数据,说话流畅,连那股嚣张的阴阳怪气劲儿都如出一辙。
他一开口说话,宿柳更想打人。她装作听不见,不想做奥利奥的利,更不想做黎柳黎的柳,她要做溜溜梅的溜!
灵活地身体下滑又侧撤步,她从两人身体之间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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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途,脸颊不可避免地擦过身前冰黎叙的胸膛。
沾着淡淡血腥气的某种芳香混杂着清浅梨花香,以及柔软而Q弹的触感。
像奶糖,想吃。
宿柳怀疑自己是饿坏了,虽然刚才在派对上顺了很多好吃的,但其实还没有很饱,她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或者是一个人。
但是吃人是不对的。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生怕被黎叙发现自己的心思,心虚到说话的声音也结巴,“你、你离我远一点!”
“那他呢?”
“那我呢?”
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
宿柳要被他俩烦坏了。她抱着电锯站在门边,面朝墙壁仿佛有什么心事,干巴巴地回应道:“你们都离我远点!”
她为自己险些铸成大错而面壁思过,因而一时竟忘记了问他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倒也不是很好奇。
奇怪的物种多了去了,比起那些奇形怪状八个脑袋九根胳膊的存在,黎叙好歹看起来还像个人。
也许他就是一个能自我增殖的、像是壁虎那样的生物呢?
“你们先把衣服穿上呀,羞不羞啊这么大的人了!”
她不回头,此刻才终于意识到赤裸相见有点过于私密,催促着他俩赶快找衣服穿上。
这间房刚好是一个卧室,衣柜里不知道挂没挂有适合的服装。
反正地上那一件肯定是不能穿了,暂且不提黎叙的洁癖,就单论上衣那么大的破口,就明显有些过于超前,绝不符合他的审美。
冰黎叙显然是没什么羞耻心的那种人,火黎叙大概是暂时还不知道什么叫羞耻,简而言之,两个人谁都没有着急去拿衣服穿。
身上还穿有上一版本遗留的黑色长裤,冰黎叙嫌弃地看着火黎叙,“大?哪里大?”
他打开衣柜,在里面挑挑拣拣,像是不满意本季时尚新品的贵客,拎出一件又一件却都不满意。
不满意的那些被他扔在站一旁的火黎叙身上,又被火黎叙扯掉扔回地面。
直到衣柜里的衣服都见了底,他才终于勉强找到一件顺眼的穿上,“我才18岁,哪里这么大的人了?”
“我没说是那个——”本想反驳的话被他堵回去,一个“大”字徘徊在宿柳唇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最终她气急,泄愤般踹了墙壁两脚。
“快点穿上衣服!我要离开这里不和你们一起了!”
冰黎叙穿好衣服,走回宿柳身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自来熟地揽着她的肩膀,一点也不嫌弃她这一路走来左摸摸右蹭蹭搞得脏兮兮的衣服。
“我支持不和他一起,我们走吧。”
“走开!”宿柳瞪他,“推我的事情我可没忘呢,你想害我!”
只是她的联邦通用语说得实在不好,“害”的音节发音含糊不完整,听起来像“爱”一样。
黎叙挑眉,明明听懂了,却故意曲解,“被你发现了吗?我就是想爱你。”
宿柳还没反击,身后的火黎叙又靠过来,炽热掌心贴紧她,委屈道:“不、不会穿。”
14. 第 14 章
黎叙喜欢追求刺激。
但这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看着黎叙2号在宿柳面前装蠢。
是的,装蠢。
从18岁胥黎川身体里分裂出来,继承了骨骼的他原封不动地继承了记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死而复生的黎叙。
继承了血肉的黎叙2号却也并非没有记忆,而是随着“出生”的过程加载,慢慢读取完整记忆。
他们记忆共享,就连情绪都能互相感知。
所以他知道,黎叙2号已经恢复了记忆,之所以保持这种愚蠢的状态,无非是发现了宿柳吃这一套而已。
假货。
他不屑地暗骂。
就像不承认和外面那个老东西是一个人一样,黎叙也不承认自己和这个假货是一个人。
作为剽窃记忆的小偷,黎叙2号读取的第一段记忆是他和宿柳在二楼卫生间前的那段。
这更令黎叙愤怒。
尤其是,黎叙2号还正对着宿柳撒娇装纯,他简直恨得牙痒痒。
那些分明是他和宿柳一起经历的,这个假货鸠占鹊巢,还因为莫名的雏鸟情结而迷恋她、纠缠她,真是恶心的小偷!
假货全身赤裸,拎着件深色T恤,扯着宿柳的胳膊蹭她,俯身靠近时不经意挤出胸前沟壑。
他抱臂冷眼旁观,在心里唾弃假货骗她帮忙穿衣服的无耻行径。
脸都不要了,真下.贱。
对黎叙2号极尽刻薄,黎叙本人却忘了,他们的生活习惯、所受教育、过往经历完全相同,就算性格不同,也无非是某个特质在个体上放大或缩小的差异罢了。
本质上,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所以,他骂黎叙2号,其实也是在骂自己。
“谢谢你,你、你真好。”
假货张开双臂,宽肩窄腰背肌流畅,在宿柳的协助下“艰难”地穿上T恤。
他倒是还有点羞耻心,没哄骗宿柳亲手帮着穿裤子,只磨蹭着制造了些肢体接触,刻意用胸肌勾引她。
黎叙越看火气越大。
要他说,宿柳也是笨蛋。
只有本来就笨的家伙,才会喜欢这种手段低级的假货。
无名火连带着烧到宿柳身上,黎叙站在一旁,幽怨的目光盯着她,仿佛这样就能惹得她回头、抛弃那个假货一样。
即便再怎么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认,某种程度上,他是有些忮忌黎叙2号的。
如此熟练这些卑劣伎俩,合着以前在胥家见过的那些下作手段,全部学以致用了是吧?
真是贱货。
黎叙2号终于穿戴整齐,宿柳又抱上了那个丑得要命还脏得要命的电锯,站在一旁惊喜地拍着手为这个假货庆祝。
碍眼。
黎叙走上前去,一言不发地把宿柳拉走发。
“不准碰我!”宿柳对黎叙还有怨怼,刚巧他凑上来,她一巴掌抽上去,“我还没原谅你呢,你这个背刺的小人!”
她气势汹汹,抬着下巴瞪眼,也不知道这么欠扁的神情,由她做来为什么会这么可爱。
黎叙本来还在生闷气,看见她挑起的眉梢,心情忽然也随着那柳叶眉悠悠地飘扬了起来。
他握着她的手扼住自己脖子,认真道:“对不起,是我的错,你把我掐死解解气,然后原谅我好吗?”
向来目中无人的墨绿色眼睛盛满真挚,任哪一个认识胥黎川的人看到,都会怀疑他被夺舍了。
神经病啊!
宿柳也怀疑他疯了。
“不好。”她抽走自己的手,“背叛朋友的人不值得信任,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话虽如此,但无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死道友不死贫道都是人之常情,她司空见惯,也能理解。
况且,黎叙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要害她不成还被反杀,虽然现在又复活,可确实死过一次,也付出了代价。
她其实没那么生气,只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而已。
毕竟,一路走来,他虽然有点坏,但给了她很多鼓励,她以为两人已经是朋友了呢。
还是有点伤心的啦。
宿柳准备好听到黎叙低声下气地道歉,看到这张趾高气昂的脸上流露出乞求,最好为了求原谅还能答应帮她做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还是可以考虑勉强接受道歉的啦。
但哪知黎叙话锋一转,根本没提割地让权的事,“原来你之前喜欢我吗?”
宿柳真的生气了!
她手指抵着他额头,把凑近眼前的这张漂亮脸蛋推开,一戳着他泄愤,一边忿忿道:“为什么不继续道歉?你不真诚!”
随着说话的起伏,她戳得他脑袋一点一点的,自己也莫名跟着摇来摇去,像小鸡啄米。
其实他根本没听进去。
看着她撅得高高的、开开合合的嘴巴,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心底最后一点不爽消散。
即便没听也知道会说些什么,握住她的手指,亲昵地放在唇边吻了一下,黎叙笑道:“行动远比言语真诚,不是吗?”
“你觉得,当奴隶任你吩咐怎么样?”俯身凑近她耳边,他轻声说。
手指上的触感湿润、柔软,他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不再冰冷,而是熟悉的炽热。
温热的湿意让宿柳脑子短路,莫名回想到此前二楼卧室的事,她轻声尖叫着收回手指,“你干嘛!”
好怪,黎叙真的很奇怪。
只是死了一下,怎么像是突然转了性一样?
在宿柳看来,黎叙2号被她目睹着出生,四舍五入就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她这个长辈理应对他照顾一点。
眼前这个黎叙却不一样。他在她认知里就是之前那个嘴巴坏坏的、但人又有点好的黎叙,只不过死而复生了而已。
所以这些行径,由2号做来不会令她感到不对,但换成黎叙后,就突然有些怪怪的了。
“走吧,先给你找点吃的去。”
黎叙并不在意宿柳看鬼一样的眼神,他揽着她朝外走。
啊!他怎么知道!
宿柳震惊。
有那么明显吗?难道看表情真的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黎叙笑着戳她因为惊讶而皱巴巴的脸,“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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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爱’你啊。”
他故意模仿宿柳蹩脚的口音,惹得她抬手朝他腹部肘击。
两人实在是有点太目中无人不知天地为何物了,仿佛局外人的黎叙2号终于忍不下去。
他调动起纯真又漂亮的笑,这个笑容能刚好中和过于立体五官带来的锋利感,加上刻意软化的气场,就和总是戏谑嘲讽的黎叙一点也不像了。
假装什么都不懂地挤入两人之间,他拉着她胳膊,嘴巴轻轻抿着,一脸委屈和无措,“宿柳姐姐,我、我有点害怕。”
恶心。
黎叙差点没吐出来。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假货矫揉造作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呕了一声。
宿柳被动静吸引,“你怎么了?”
在她看不到的身后,黎叙2号恶狠狠地瞪了黎叙一眼。
“我胃有点痛,好像是太饿了,你不是也饿了吗?我们去找吃的吧。”他又把宿柳拽过来,不让她看黎叙。
三个人拉拉扯扯,左边一个黎叙右边一个黎叙,宿柳被他俩搞得不堪其扰,头都被吵大了。
“不要吵了!”她抽出自己的手,退后,叉腰,严肃道,“你们不要这样,很热的!还很挤!”
她指着黎叙,“你,你去带他,反正他也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挑衅的表情僵在脸上,黎叙不可置信地看向宿柳,“我?他一个假货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2号咬紧下唇、眼眶泛红,188的大个子蜷缩在宿柳身旁,揪她袖子的手轻轻颤抖,柔弱无助惹人垂怜。
只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宿柳只顾着感慨。
回来了,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黎叙的嘴巴还是这么坏,这才对嘛。
欣慰过后便是批评,她道:“不要逃避责任!而且是你把他生出来的,你是妈妈,他是孩子,不要对他这么坏!”
听她这样说,两人同时一呕,捂着胃部的动作如出一辙,就连弯腰的幅度都一模一样。
宿柳不明白他俩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她说的难道不对吗?
疑惑还没问出口,眼前的世界却突然猛烈摇晃,色块开始离析。
虚幻、晃动的世界渐渐消散,就像褪色的老照片一样。与此同时,另一个世界的投影缓缓浮现,逐渐与眼前的世界重合。
黎叙和2号也停止了幼稚的针锋相对,三人一前两后,面色凝重的同时,却都燃起了兴奋的好奇。
脚下的房屋在迅速发生变化,他们都在期待,这是否意味着,时间的轴线再一次滑动?
世界倒影完全重合之际,身处的明亮卧室陡然一变,成了阴暗的地下室小房间。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寂静中,通话声清晰地传进三人耳朵。
“三个入侵者?刚好,祭品还缺一批,关起来留着备用。”
半开着的金属铁门闭合,黑暗降临,浓郁到发紫的粉色烟雾从通风管道里不要钱一样涌进来。
门外,接电话的那人语速极快——
“可是老大!奥利弗的强效催.情.药不小心掉进了麻醉剂里,那可是一整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