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对手》 第1章 第 1 章 江龙大学。 国中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自从知道那个人去了那里之后,这里就成了宋允的梦想之地。 宋允把整屋的地面拖干净,就揣了钥匙出门,母亲临出门连气都给他打好了,他能感觉得到,单车骑上去很轻松。 半个钟头,沿着一条好长好长的河,向东,很快就来到了他即将入学的地方,因为自己的志愿,母亲也随自己搬来这里。 他的脚未停,径直从南门入,和不少陌生的路人一道,顺利进去,他先前从没有参观过任何一所大学,也能看得出来,来来往往,并没有多少学生身份的人,他们应该早就放假了,早已经躲着暑气回了家,而像自己一样,这么早来熟悉校园的,应该也寥寥无几。 宋允走了几间楼,大门都上了锁,他拐来拐去,恰好在一幢像是居民楼的地方刹了车,打算歇一会儿,一排单车锁在那里,他也依样整齐地混了进去。 这里没有锁,没有人,有过堂风吹出来,引得宋允不自觉走进去,柠檬清新剂还有消毒水的味道扑了满面,不难闻,他很快认出来,是男寝,学年末大扫除的余韵。 自己也会住在这里吗? 一楼长长的走廊也空荡荡的,他的胆子变大,试探着往楼梯上去,二楼右拐,竟比一楼凉爽好多,他伸了个懒腰,目之所及,有的门半掩着,有的被吹得大敞,好多都已经搬空,看来这里就要迎来新的主人了。 窸窸窣窣的动静并没有让他在意,直到宋允看到了一个男人拖着什么东西,喘着粗气靠在一扇门休息,两人一同注意到了彼此。 啊! 宋允在意识到那是个死尸的瞬间,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口鼻,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正听到母亲的开门声。 “小允,妈咪回来啦,给你带了最爱的芒果冰酪,快来尝尝。” 宋允跌跌撞撞从楼上下来,胡乱搓着脸,好像越睡越困的样子。 “天哪,你这是睡了多久呀,午饭吃了没有?”她换好拖鞋走到他身边,探了探额头,反复几次,才揉揉他的头发,“没发烧,是还没醒吧,快去洗把脸,等会儿吃饭。” “知道了妈咪。”宋允懒得再回到房间,就去了楼梯口的浴室,他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才记起好像有什么事没有做——对了,没听到闹铃,母亲都回来了他还没做饭。 宋允有点内疚,小跑着来到厨房,听到母亲问道:“怎么样,大学是不是很漂亮,还喜欢吗,好几次受邀去那里听讲座,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什么? 宋允系围裙的动作慢下来,顿时想起还有这个计划来着,都忘了,全都忘了,夏天真是个睡觉的好时节啊。 “等明天吧,”他没太在意,“天太热了,我就没出门。” 没出去吗,宋殊有点意外,她进门的时候明明看到单车被动过了,不过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也没多问,把人赶去客厅吃冰。 “谢谢妈咪!”宋允没再坚持。 这几天,宋殊除了搬家,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忙,工作室早就在这边稳定下来,上一个项目也刚收尾,和作者的对接还要再等些日子,现在正是相对清闲的日子,而且大家也体谅她刚来这里,要她先好好休息一下,也能陪陪儿子,毕竟前段时间最忙的时候,她连宋允的考试都顾不上。 但宋允觉得没关系,他还抱歉让母亲背井离乡来到自己想要的城市,宋殊从没有把这当回事,自从高中时,她知道宋允坚定了要来这所大学,就着手把自己的工作室搬过来了,对她来说,这是两全其美的选择,这里有更好的资源和市场,对她的工作室来说,发展更好,所以并不存在委曲求全,他们是彼此支持的。 阿青再回到二零七房间时,陶瑜已经离开,只留下萧君一个人静静躺在那里,像是……不管怎样,也算是刚才被宋允撞破的“死尸”,他刚坐定,就接到陶瑜的电话。 “妈——” “够迟的,你不会迷路了吧,才回来?” “晚了吗?”阿青抬手看手表,狡辩,“还好吧。” “没……”他想说没迷路,但是没法解释他还给人家换了衣服,把地上的脏脚印擦了干净的好人好事,就改口,“是有点不好找。” “我还有个饭局,晚饭你自己吃吧。”那边就是打个电话查岗而已,压根没有再多一句关心的意思。 阿青愣愣地盯着地面发了好一会呆,那还要我很快回来做什么啊,他又检查了一遍躺着的人,随即关好窗,锁了门便离开了。 这是最后一件事了,从明天开始,他这个辅导员终于可以开始属于自己的假期了,他打算出岛玩,真可惜,萧君不能一起。 就是这样,平时多好的关系,说放手也能不管不顾。 开学前两天,阿青提前到校做准备工作,他来得够晚了,大多数的同僚一个礼拜前就到了,虽然也只是晚出早归,懒懒散散地划水摸鱼而已,不怀好意的也只敢在背后嚼舌头,说他是院长的儿子,自然跟一般人不一样咯。 阿青有自己的节奏,他上学期就是走得最晚,大部分的工作早就妥帖了,趁着学生没来,他又仔细整理了一遍萧君的新资料,准备把他唤醒。 特制的药水注射进去,他就在旁边等着他睁开眼睛,这孩子,好像又瘦了,躺了一个假期,肌肉都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叹气,自言自语:“怎么会变呢,真是瞎操心了。” “同学,你没事吧?”阿青及时发现了萧君的动静,顺手就递了一瓶水给他,“喝点吧,你怎么顶着那么大的太阳就来了,没有人送你吗?” 半瓶水消失,萧君使劲挤了挤眼睛才看清眼前的人:“你是?” “我是外语学院的辅导员,你的辅导员,校医已经来过了,说你只是有点中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哦,谢谢老师……” 萧君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把瓶口对准了嘴巴,试图回忆着。 阿青太清楚他的这样子,温和地一句一句给他灌输着:“你是今年外语学院的学生,分到了英一班,父母几年前过世,独子,萧君,你想起来了吗,你怎么来的这里?”没等他回答,阿青把桌上的文件袋塞到他手里,“你的东西要收好,过几天开学别忘了去报到。” 他起身,刻意留时间让他自己想一想适应一下,“你就住在这里,出门别忘了拿钥匙,再休息一下吧,我还有事,要找我的话,我的电话就在那里,我叫陶青。” 萧君看着枕边的手机,还有一张纸条,手机很新,看着还不错,是自己会买的吗,他狐疑,阿青的身影已经不见。 他打开文件袋,里面是更详细的资料,他的学习经历,他的家庭,正如陶青所说,父母的年岁已经停在了三年前,那自己是怎么生活的呢,还有学费,他又翻了翻,掏出一张银行卡,应该就是它吧。 他实在不知所措,重新躺下,忽然一阵眩晕,又昏睡了过去。 正式报到的那天,是宋殊亲自送宋允过来,和大多数家长一样,陪了他全程,直到最后一站,宿舍。 宋允一间一间找过去,在二零七门口停下,有个床铺已经被占,他选择了旁边,靠近门的一张,四人间,他把手里的东西依次放在桌上,转身接母亲手提的包。 第一次住校,宋允忽然很想落泪,宋殊察觉到他的不舍,哑然失笑:“真是长大了,以前可不会随便哭鼻子的,妈咪很高兴,小允,记得回家的路,记得家里有妈咪,而我爱你。” 很重要的一天,也是平常的一天而已,宋殊抱了抱他,晚上见变成周末见,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贺游抱着军训服走进宿舍,宋允还在抹眼泪,看到他,才感到不好意思,转身就跑进了洗手间。 贺游被吓到,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把衣服放下也跟了上去:“同学,你……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就要好了,快好了,他数着数开始深呼吸,宋允呆了片刻,情绪终于成功缓和下来,他打开水龙头,把脸埋进盛满水的手掌,不多一会儿,便淋着满面的水珠打开了门,四周有点泛红,更衬得眼睛明亮。 “……你?” “我没事啊,”宋允从他身边走开,扯了一张干净纸巾,折了折,熟练地把脸吸干,先确认,“你也住这里吗?” 看到对方点点头才正式自我介绍,“你好,我们以后就是室友啦,我叫宋允。” “我叫贺游。”他在中间顿了一下,听起来像是在耐心教人说话。 两人因此一下就变得友好。 “你来得很早嘛。”宋允说着开始收拾行李。 贺游愣了一下:“不是啊,这不是我的床,我过两天再过来。” 哦,宋允有点意外,不过也没再说什么,门外进来两个人,贺游先打了个招呼——嗨。 宋允也抬头,眼里的笑意在看清其中一人的时候顿时消失:“……萧君?萧君你这个混蛋!” 第2章 第 2 章 阿青刚挂掉电话,就被陶瑜的推门声吓了一跳,还以为叫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是院长呀,我以为宋允妈妈呢。” “她怎么了?”她快步走到他桌子前面,“学生的档案又出事了吗?” “也没什么,她给错卡号了,不是我们指定的银行。” “小事情,你先去萧君那里一趟。”陶瑜的语速有点快,简单说完原委以后都没意识到自己嘴瓢,还是阿青提醒。 “那把宋允叫来不就行了。” “就是啊,我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吗,所以还愣着?你快叫他啊。”她还想让条道出来让阿青过去。 说话间,阿青的号码都拨了一半了:“现在他不一定在哪里呢,还是打电话比较方便吧。” 她还没碰到这样的情况,是刚才去教务处,碰到老师在开玩笑,说有人的紧急联系人写的是另一个学生的名字,本来还不会被注意到的,偏偏两份资料就放在一起,她就拿起看了看,竟然发现是萧君的名字,往前翻,学生姓名那一栏,写着两个字:宋允。 这怎么得了,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绝不能让人知道,陶瑜这才匆匆跑来找阿青。 “你认识我?”萧君首先怀疑自己,他好像有不少事都不怎么记得了,他一步步走近宋允,脸上的无辜不像是假装,看得宋允也开始不知所措,手里正准备扔出去的毛巾也越捏越紧。 他小心翼翼问:“你不是萧君吗?” “是啊,”刚才和他并肩从外面走进来的男生咬着冰棒棍,嗓门很大,“他就是萧君,你俩认识啊?” 三秒之前还认识的,现在好像不是了,就是有五年没见,也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宋允细细分辨,一模一样的名字,九成相似的相貌,这样的情况下,认错的几率有多少,宋允正视自己的判断,真有那么巧,这个人就在自己眼前。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抓起萧君的手,用力一扭,萧君的痛呼还没出口,就被对方放下,又抬起了另一个胳膊,就在这儿,宋允终于确定,萧君的右肘内侧,有条两公分的伤疤。 真的是他! 他幻想过无数次的相遇,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宋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另外两个室友扶着龇牙咧嘴的萧君坐下,宋允正好就接到了阿青的电话,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还敢下命令:“就待在这,我回来之前不许走,听到没有。” 冲刺时一阵风似的,宋允没听到背后的面面相觑,互相询问,谁啊,这人你们认识吗? 虽然信息互不相通,交流过后也不明所以,只好打算,在这里等他回来。 这样的事还是找个人少的地方详谈,陶瑜吩咐阿青,跟他说到我办公室。 宋允在门口深呼吸几次才礼貌敲门,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需要院长亲自找他,看清眼前的两个人,当即被吓了一跳:“你…我们…” 这时候两人也记起了上个月的事,这下误会大了,辅导员光明正大抛尸,这事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何止,这是要蹲进去的程度啊,母子俩飞快想对策,不是要隐瞒,而是斟酌着如何引入。 “老师好,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想起来,而陶瑜却有点后悔,当时迷他的时候,药下得太多了啊。 刚才在等待的时候,陶瑜和阿青就商量着,反正只有宋允一个变量,和他实话实说的好。 事实上,他们的决定是对的,因为宋允很是聪明,听他的故事,又和萧君的感情匪浅,是能够保守秘密的小孩。 再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宋允没想到他们三人还在,腾出来一块地,支起一张小桌正碰杯聊天呢。 那桌子还是自己的。 桌上的花生卤味都只剩壳子,见他开门进来,纷纷起身,不认识的男生过来拉他坐下,贺游把残羹冷炙收到一旁的垃圾桶,从身后的桌子上,萧君又拿出几个盒子,一个个打开:“还没吃饭吧,专门给你留的,没动过。” 看得出宋允心事重重,他们收起忍了好久的八卦心思,又开始随意闲聊起来。 “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邱尧。”陌生男孩倒了一杯给他,“能喝吗?” 是冰的,也是有点渴了,他并不反感的,宋允接了过来。 还有份凉面,宋允端到面前,几口下去,胃里终于有了点安慰,他慢慢嚼着,插空问了句:“贺游,你还没走吗?” 他没有别的心思,只是还没做好和萧君独处的准备,但听起来就是有点冷漠,不过贺游脸皮厚,他并没觉得什么,反而张嘴就掩不住好奇:“……接我的人还没来,这不是在等你嘛,咱们宿舍第一次聚一聚,总要凑齐人不是。” 邱尧嫌他磨磨唧唧,索性自己来,很干脆:“你们俩是不是认识啊?” 他的手指在面对面坐着的宋允和萧君之间指指点点。 啊…… 宋允刚咽下一口,现在再扒拉好像也不对劲,他先看向萧君,属他的疑惑最重。 不记得,他竟然不记得了,宋允想起办公室的那场对话,怎么也埋怨不起来,萧君忘了就忘了吧,最好连着过去的一切都忘了才好,反正他以后能好好的就行了。 说不认识就太不合理了,不然怎么解释不久前的反常呢,于是宋允说着在回来的路上才编好的借口:“也不算吧,他学习很好,我听说过。” 这么蹩脚? 贺游和邱尧对视一眼,似信非信,但是看得出宋允并不想多说,或者,和他们多说,同一屋檐下,总会知道的,或者,就算不知道又怎么样呢。 两个男人,还能有什么事。 幸好,邱尧没有当晚离开,避免了宋允的不自在。 军训期间很严格,疯了一暑假的学生还没有反应过来,有的人连手机戒断都没能做到,早八至晚八,学校规定由各班班长统一把手机收起来,交到班主任办公室,本来还不需要那么麻烦,但那只箱子摆在凉伞下的桌子边,总有人想办法偷偷拿到,列队训练时甚至来不及放回去,铃声直接暴露,没办法,本来还想着午休时可以拿到的例行福利也取消了。 “不必担心睡迟了,我们会在宿舍打铃叫大家起床。” “要是有睡得死猪一样的怎么办呢?” 就是有人嬉皮笑脸插嘴。 “不会有这样的人的,我相信各位。”卢教官的声音随和,让人摸不准他的脾气。 心理上多数人并不怎么在意,只是依他的话照做,守规矩比破坏更简单,毕竟想方设法钻空子是需要精力,需要脑筋的,要是真的在高强度的折磨之外,还觉得不过瘾,自然可以试试。 卢教官是体育学院的老师,专职游泳课,因为场地限制,每学期开放的名额并不多,一周也就上不了几节课,很是清闲,偶尔有大型的体育活动,再就是一年只一次的新生军训,需要忙一阵。 而前者,他只负责首位,外聘的现役把一切琐碎和辛苦担着,但最后的决定还是要卢老师来,哦不对,这时候应该叫他卢教官。 那怎么办,他是系主任的小儿子,又顺理成章做了副校的女婿,有点眼色的人都已见怪不怪,只有一届届的新人总会冒头来挑战。 “这些学生,越来越柔弱了。”两个校医坐在凉伞下扇着风。 身后的阴凉处,坐了七八个申请休息的新生,远远看到卢教官从行政楼的方向走来,忙从台阶上起身打报告归队。 卢教官也不知道怎么,好像特别关注外院,从昨天开始,已经过来巡视好几次了,同学们互相咬耳朵,说还不是因为女孩子多。 蒋怀治站在后排队伍尾巴,白教官注意他好一会儿了,昨天还好好的,今儿一大早,他就浑身虚浮,走路都在打飘,脸上冒着汗。 白教官开始还以为他没睡醒,现在瞧上去,八成是生病了。 他绕了大半圈,还有几米的距离,就眼睁睁看着蒋怀治脚一软,烂泥一样倒了下去,两侧的人被他吓得直往后退。 校医帮着把人抬到行军床,检查过后并无大碍,轻微中暑而已,正要找药,卢教官就来到棚子下,关切道:“什么情况,都昏过去了?” 思索片刻,就叫人跟他走,“把他送到室内,要不就到我办公室吧,别出了什么事。” 几人离开,白教官也暂时解散了队伍,让大家喝点水休息休息,没人注意到蒋怀治是谁,除了同宿舍的几人,前一天动员大会时,不停在台下接话的勇士,军训第一天就敢夜不归宿的好汉,他们还没来得及问他去了哪儿,竟然就被卢教官给带走,真骇人,要是知道是这结果,蒋怀治怕是咬碎了牙也要强撑着,根本不敢想醒来以后就看到卢教官会是什么恐怖电影桥段。 宋允和舍友坐在一起,离萧君最远,他灌了一大口,愣愣地目送着刚才的一行人,无意识地咀嚼着,直到被柠檬籽苦到,原来早上起床太着急,忘了处理了, 咳了几声,他再抬头,人已不见了踪影,不少学生和他一样,也收回了视线,没有人想到,这竟是蒋怀治与他们的最后一面。 每晚都会有老师查寝,准时熄灯,第一天晚上,舍友并不知道蒋怀治不会回来,出于同学间的情谊,便给他找了个理由,说在厕所,老师也就没细究,有了前科,第二天,一大早被卢教官带走以后,就再也没见到人,午睡不在,晚上也联系不上,老师来的时候,几个人磕磕巴巴,还是心虚地回,他洗澡呢。 大不了被批评,但是老师还是没说什么,记了全勤就关门离开。 除了他们几个,似乎也没人关心蒋怀治的行踪,除非—— 一个室友刚挂了家里的电话,蹑手蹑脚从阳台回来,冷不丁看到两束光打在舍友惨白的脸上,他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咋了……” “你看群了吗,蒋怀治……死了。“ 第3章 第 3 章 两排的床都靠着墙,不论是选择哪里,都无法避免只余光就能窥视全屋的事实,何况—— 不知情之下,宋允正好把自己的包裹放在了与萧君紧挨着的那张床铺,两人共用一个楼梯,看起来那么紧密,真的要做什么事,比如半夜偷偷爬过来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打鼾的人通常都会睡得很沉,尤其是青年人,贺游离开以后,邱尧和宋允一起,隔着过道,开始各自跪在床上铺被褥。 “你的咋这么厚,自己从家里带的吧?”邱尧惊呼。 宋允的桌子上空了一大块,他艰难地转移到了床上,还好上铺的栏杆遮挡很高,两相比较,显得邱尧的铺盖可怜巴巴的,他又投向萧君的那边,他也是朴素的紫色,像是自带,看上去就软和。 而邱尧自己,是在学校里买的,宋允甚至都没注意到,就在卖军训装备的地摊拐角,是一辆巨大的卡车,装的都是硬邦邦的垫子和夏凉被,以后就知道了,在体测时,扔在操场某角落用来仰卧起坐的那玩意,就是卖不完剩下的,还是说每一届磨损不甚严重的,反正,年年循环吧。 萧君今年是阿青准备的,他很是热心,当初接到要照顾萧君的命令那会儿,他就细心地做了很多工作。 而宋允,因为住在了本地,当然有条件可以带着自家的,这一套都是全新的,新的布料,新打的棉花,还染着桂花香波的味道,被邱尧酸酸地一打趣,他轻轻拍了拍,也觉得舒服,膝盖一弯就要扑进去。 洗手间的门打开,他浑身即刻僵住,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邱尧还在说:“你洗完啦,我马上就去,你们可以先睡了,我可能打呼,晚点睡比较好。” 头又转过来,发现宋允已经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浑身也都盖得严实,他下床的声音放缓,自言自语,“这么快……你还热不,把空调关了开风扇吧?” 地上的两人达成一致,就再没说话。 要说哪种童年最难过呢,单亲家庭长大,被同学嘲笑是没有爹的孩子,还是爸妈不爱,经常一身伤地出现在学校里呢。 宋允就是前者,一直以来他并不觉得自己缺少什么,宋殊什么都给了他,除了看似“完整”的家庭,都说小时候没有挨过几顿打就不算这片土地上的一份子,宋允差点就成为那个例外。 在被嘲笑说是野孩子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一样,他不淘气,也不会和别人比较,楼下邻居的打骂声多少次把他从睡梦中吵醒,他也只会替那家的小孩担心——该有多害怕啊。 虽然他比自己大那么多,但也还在读书,还会和自己一起在儿童乐园荡秋千,他看起来总是笑意盈盈的,带着一身的伤也不喊疼,对外人遮掩但从不在宋允面前勉强,从书包里掏出零散的药酒和棉签,请求宋允帮他涂抹。 有时候在滑梯的小房子里,更多的时候,在宋允的卧室。 宋殊知道他家里的情况,经常有什么好吃的,也会给他一份,有时候,还会留他在家里吃完饭再走。 也要看运气,不指定什么时候,就会听到他的爹妈扯着嗓子,啐着他的名字把整个筒子楼搅得不得安生,那人就会迅速佝着身子,开始往楼道里跑,装作刚从外面回来。 放下筷子的时候,宋允惊恐地注意到他的背后渗出一块血斑,继而很快变大,但他拦不住他,只好随着追了上去。 他只能拿眼睛搜寻,连小声的呼喊都不敢,遇到那对夫妻还要停下来,假扮冷静走去相反的方向,一次碰面,再碰面,他们的脸色深沉,好像也要将他也牵连。 宋允在疲惫之下,终于撞上了那丈夫的胸口,不等多想,一巴掌就扇了过来,他没有力气反抗,但知道逃跑,跌跌撞撞,前面是杂物间还是水房,昏黄破旧的灯光下,脑袋嗡嗡作响,他更看不清了。 是幻觉吗,宋允似乎听到有人也在叫着自己的名字,是母亲,声音从四处传来,他更找不到方向,门被撞开,他跌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宋允的心都要跳出来。 他来不及多想,只凭着本能把人拼命推开,相反的力量让他也摔下去,那里是石砌的水槽,池底的边缘碎落,露出砖块,他的后颈痛到发麻,几乎动弹不得。 眼前一片刺目的光晕,宋允挣扎着要站起身,艰难地扶着墙挪动步子,他这才看出来躺在地上的那人,瞧不清脸,两人的鞋尖相触,赫然一模一样。 他这才认出来:“哥?萧君哥!” 蹲下去的瞬间,宋允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直直地跪了下去,他是被自己推倒的,此刻却一动不能动,他浑身的血迹是从哪里来的,宋允噙着眼泪,四处打量,最后才发现,那把刀竟是攥在自己手里。 风扇的声音混着邱尧熟睡的动静,清醒后的宋允开始止不住地发抖,他拧开小夜灯,手心里当然没血,后颈那里,也只是热汗而已。 梦境里的画面消散之前,忽然在黑夜中攒成团,砸得宋允心跳如鼓,与自己相隔不到半米的地方,就躺着那个人,一个死去的人,阿青的话一字一句传进他耳朵: “没错,他就是你的旧相识,而且,也不是这里的老师,他再也不会比你大八岁,他的生命早就停留在五年前,可惜,还没毕业呢,还差一年,就遭了个精神病,就在第四食堂前面的林荫道,他们几个人刚从校外回来,伤了四个,他和另外一个女孩,当场丧命, 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查阅资料,也问了些人,暂且归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死去,对这里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有未了的执念,所以还能示人, 据我们观察,他和之前没有太多区别,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知道真相,虽然没有实验过,但是会有彻底魂飞破灭的可能,或者更坏,他要是真变成什么鬼怪,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你说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五年前就失联,即便那个家那么糟糕,萧君也会趁着假期回家看看,一天要打几分工,书店、冷饮铺子,还有新开的连锁餐厅,他都遇见过他。 宋允和他提起过哪里好吃,没过几天,萧君就会出现在那里,借着机会请他吃吃喝喝。 可是,忽然有一次的分别,他们就再也没有见面,萧君不再回来,也不给他电话,也就是在那一年,楼下的夫妻卖掉了房子,也没了消息,现在宋允才知道,是他们选择了和解,拿了一大笔赔偿也就不再追究。 这些年的不甘在得知真相之后,转眼只能化作迷茫无措。 宋允打开手机,快六点了,他也没了睡意,随意点开了群聊,纳闷地看着零零星星的消息竟然持续到一个钟头以前,越往上,讨论越是密集、激烈。 他读得很慢,但在看到那张图片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没有打码,不细看也并不会太过可怖。 结合那些文字,他才认出漂浮在水面的人正是白天的蒋怀治,任谁都会以为是溺水,身份是他宿舍里的人提供的,地点呢,只能看出是泳池,对于大部分还不知道有几个餐厅的新生来说,更是不了解游泳馆的情况了。 风言风语,第二天,外院的大部分都已经知道了这个噩耗,窃窃私语之间,频繁出现卢教官,蒋怀治,游泳课的字眼,太过巧合,但也不敢妄加揣测,总不会真有人这样胆大包天吧,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带走,当晚就把人结束在自己的地盘上。 对此,贺游的说法是:“那小子肯定是自己把自己……你们想啊,白天的时候他中暑,晚上就找个机会去游泳降温呗,但是还很虚弱,要么体力不支或者抽筋了,周围又没有人,来不及得到施救,可不导致了悲剧吗?” 宋允与他不谋而合,经他一分析,更觉得可惜:“唉,还那么年轻……” “是啊。”萧君把杯盖打开,递了过来,宋允这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就到了训练场地。 他下意识接过,指尖在他的手背划过。 好凉。 对方已经和自己不一样的想法再次涌出,浑身颤栗,他本能地忽略了萧君暴露在灼热阳光下的大半身体,无礼地扭头就走开了。 一面竹马哥哥,一面久违的幽魂,宋允在适应,在努力熟悉,他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只会拿出过去的相处模式,他没法克制自己,仅仅作为一个陌生人。 我的手机呢? 宋允把杯子放下,开始摸口袋,完了,忘了带。 他转头,就看到萧君左右手各拿一支,郑重地放进了装手机的纸箱。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一旦上交,会有多少人因此遭殃。 第4章 第 4 章 白天的时候还好,就是中午回去以后也是倒头就睡,蒋怀治的事似乎没有惊起什么波澜,同宿舍甚至还有人把自己没收拾好的部分行李堆在了他的领地。 因为有小道消息,说最近要选国旗班的预备人员,被挑出来的人就不必跟在大部队里面晒太阳了,每个学院找五个人,听闻会拉到教学楼的阴凉地,甚至是一楼的大厅,那里最是凉快,而且随时歇息,毕竟五个人最是好配合的,不少人都在认真训练,期盼着自己能成为幸运儿之一,谁还去管别人的事,白教官也只是让后排的人移了位置对齐而已,没说其它。 等晚训结束,各自拿到手机,蠢蠢欲动的心逐渐活泛起来,众人纷纷打开群聊,想要对咀嚼了大半天的流言细探一番,此时,认识的陌生的学生才团结起来。 “怎么回事,谁把我踢出来了?” “……我的也没了。” 有前一晚因为睡得早而错过一切的,就有及时掌握了第一手消息的夜猫子。 而后者,下一刻就是打开了自己的相册,没有,与其他朋友的对话框,也没有,甚至聊天记录都被删得一干二净,因此更显刻意。 怪不得一整天下来,没有人提起也没有人阻止,任猜疑发酵,原来早有人安排好,能想到的破绽都被修补,只凭一张嘴,还能说成什么样呢,只要做到没有痕迹,很快就会翻篇的。 卢教官听着有老师的汇报:“已经有些同学不信那些胡言乱语了,这么大的事,就是有怀疑也不敢细想的。” “那好,过几天就跟他的班主任统一口径,身体原因,自愿退学。” 卢教官自己是担不了什么责任的,就是有人闹起来,也是院长她们挡在前面。 等陶瑜知晓这事,最早也要是第二天清晨。 保留证据的,也有阿青一个,消息琐碎纷杂,他还是及时截取了全部,尤其是那张照片,不出所料,刚吃完早饭,他就发现群聊解散,所有聊天全部删除。 他快步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一面给陶瑜打去电话,问她在哪。 院长办公室的方向有动静,他以为是她,但是很快发现两个身影,手里搬着装手机的箱子,鬼鬼祟祟小跑离开。 阿青借着柱子遮掩,眼睁睁看着他们闪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间。 他们要做什么? 阿青正要跟上去,电话接通了,怕声音太大他只好又返回办公室,陶瑜的声音差点淹没在一片吵吵嚷嚷里,他只捕捉到只言片语:“来一食堂,有学生吃坏了肚子,快点!” 两边计较之下,阿青还是决定下楼去那边看看,等他赶到,现场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阿青逆着蜂拥而出的学生,掀开门帘,不远处有几个学生趴在手臂里呻吟,更有一个,已经躺在了桌子上,看上去安安静静,阿青知道,这更严重。 他的声音都在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妈……院长,他不会……” “别着急,叫了救护车,他们马上就来。”她把他拉到一边,远离那些呕吐物,阿青这才注意到,混在烟火香气里的刺鼻味道。 八个人中有一半都是外院的,阿青随着陶瑜一起去了医院。 食堂封闭,连同做早餐的师傅们也都要暂时隔离,本来最便利外院的一食堂关闭,他们只好绕远路去不熟悉的其它餐厅吃午饭,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只是场小骚乱,并没有引起多少重视,学生又累又晒,又因为卢教官全程监督着,硬是挺了过来,几经折磨之下,甚至对他的增加休息时间的命令多了几分感激,可能也是怕出事吧,毕竟很多人都在那里吃了早餐,万一还在体内潜伏。 一上午,白教官说了好几次,不舒服的话,要立刻打报告,我会让你歇会儿。 谁敢在卢教官的眼皮底下偷懒呢,没人举手,于是全体学生都受益,一天下来,训练强度降低了不少。 阿青早把手机的事忘记了,他坐立不安,尤其是得知昏迷不醒的竟然是本院的,他更是要哭出来,另外三个已经脱离危险,经查证,是吃了变质的红苕和甜菜,亚硝酸盐超标,幸好食用不多,也基本都当场吐了出来。 但是那个人呢,从早上就开始昏迷的? 他不住地徘徊,等着那扇门打开,只是,他没留意到,里面的医生已经出来了,早就出来了,陶瑜挂掉电话,牵着他的手,说家长们都到了,要他去接一下。 宋允和另外几个老师一同出去,在急诊门口就瞧见了几个四处打听的夫妻,他都不敢看他们,把人带进去以后,先迎上来的,竟然就是那个看起来最为严重的学生。 陶瑜也长吁口气,因为刚才大夫说他只是睡眠不足,作息还没有调整过来而已。 这下轮到家长一个劲儿道歉,说因为工作忙,也没教育好他,暑假不是吃就是玩,要么一睡一整天,阿青这才知道,这孩子啥也没吃,只是瞌睡而已。 其他几个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他们领着学生回校,当晚,阿青在工作群里看到旁边经济学院有个学生回来以后又反复,现在已经陷入重度昏迷。 整件事太过奇怪,师傅们也直喊冤枉,他们在这里工作了大半辈子,是最早一批来到学校的,即便后来又扩充了好几个食堂,他们也是最实惠的,而且是唯一一个有清真窗口的,只做三餐没有宵夜,就是为了保证食材的新鲜。 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事的,很低级很恶毒,这样一来,谁还会再信任他们呢? 陶瑜联合其他几个院长,彻夜调查,她来的时间不长,原本没有抱什么希望,但没想到还真的有监控,外部用餐,内部操作都有留存,总负责人说,一般都可以看到过去一学期的,菜品每两天运输一次,夏令时的时候,一天一次。 没有用完的,我们就分了拿回家,你们去看看,哪儿有变质的,一个烂叶都不会有,不管当天谁做饭,都会处理得干干净净的。 他们逐帧检查,不停讨论,直至天亮。 确实能看得出,该扔的部分都摘了出来,垃圾袋里的还没来得及丢出去,只要翻一翻就能清楚,最后,谁都没发现什么端倪,上报给校方,只做了两天的消毒整顿,便重新开放,这里毕竟便捷,慢慢地,也总算能够正常营业。 因为形象突出,萧君和宋允都被选作国旗班的一员,自从上次的事后,阿青愈加不放心,干脆另外撑了一顶棚子观察着他们训练,把笔记本也带出来,和陶瑜研究着那天的聊天记录。 没有经院长的手也没有通知阿青,蒋怀治的父母竟然就那么顺利地走完了退学流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但是现在也无从查证了,所有人都告诉他们,他就是正常离开的,这样一来,这份记录,那张照片就都成了笑话,再看还有什么意义呢,可能就是个恶作剧吧,有人早就知道他要退学,就编造了个恐怖故事闹着玩,也许吧,如大家所愿,无人伤亡,无事发生不好吗,当然好,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这是什么东西? 有人的睡眠就是这样,睡得再晚也能按时起床,说的就是蒋怀治的几个室友,他们作息一致,也就最早发现桌上的不对劲。 一号床甩着毛巾走进洗手间,看清镜子上的几张照片还以为自己眼花,伸手去摸,真能撕下来。 “谁把老子的光腚给,”他含着满口泡沫,是“你们谁?” 没想到另外两人也是满脸脏话,手里拿着的还不止一张,内部起哄也算合理,要是整个训练场上都是的话应该去疑心谁呢。 天气晴,微风。 宋允坐在台阶上喝水,这几天,他的柠檬水都是萧君准备的,他起得早,等宋允下了床,连一杯习惯的温水都为他倒好了,省去了他的不少时间,又能拿捏住宋允不自然和自己相处的心理,只要不拒绝,就能心安理得多睡会儿。 重要的是,他做得也好喝,和自己弄的差了什么呢,宋允忍不住暗自琢磨。 萧君也在慢慢调试,半颗柠檬半颗香橙,加点盐,冰糖放几粒,他仅靠宋允的脸色就能判断出他的满意程度。 “要喝点白水吗?” 萧君从凉棚那儿走过来,握着大半瓶清亮的……绿豆汤,都几次了,宋允无奈自己又被他耍到,还是不长记性搭上他的话:“不用了。” 萧君只是找个借口和他坐在一起而已,余光一瞥,有什么东西飞过来,贴到了宋允的后背,风更大了,接着又飘来几张。 这是? 等宋允瞄到就太晚了,什么少儿不宜啊,全是□□的人体,在洗澡,在换衣,看样子都是在宿舍里拍的,有偷窥角度,还有看上去明目张胆的。 谁会拍这样的照片,还印出来,撒得到处都是? 两人对视一眼,回头就看到国旗班的另外三人也捡了几张,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不好,宋允先反应过来,不过,等他正要去报告,白教官一声令下,队伍随即解散了。 第5章 第 5 章 事发突然,又是在正午,所有人正要去吃午饭的时候,几个学院的队伍忽然互相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哪边受害哪边无辜。 阿青大喊了几声才接过旁边递来的喇叭,要大家把捡到的照片统一交到他这里来。 “不要拥挤不要踩踏!” 要是不提醒那句不要私藏也许就真的乖乖听话了,这一说出口,就有些好事者趁乱揣了几张,装作无事发生逃离了现场。 阿青也知道这事不可避免,只好先把能够收到的那些整理起来,拎着一大包坐电梯回办公室,他不停在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总不能真的有漏网之鱼,何况现在还有手机,一不小心就会传播出去,现在总有些孩子不知轻重,即便没有坏心思,也会被轻易怂恿,做出一些根本承担不了后果的事。 那还吃什么饭哪,阿青也根本不放心让学生去层层传递,干脆把小到宿舍长的学生都召集起来,让他们一人劝导几人,也总会少些麻烦。 通知下去,在等待他们的时候,阿青抽空简单查了一下数量,二百四十三,他想起刚才漫天的飞舞,显然根本不止这些,任意抽出一张都是不堪入目的画面,他还不能完全认得这一届学生,自然不知道这些都是外院的,全是男生的,有在宿舍的,有在家里的,看样子,应该是自己拍的,有炫耀,有臭美,还有在浴室的半身镜子前面随便摆着姿势。 这样看来就不像是偷拍了,背景是宿舍的话,显然角度刁钻,即便如此,该漏的也一点没有遮掩,阿青很快意识到,这是有人偷了学生的相册,还能黑到这么隐秘的地方吗,谁这么无聊? 外面吵吵嚷嚷,阿青抬头,一群人正互相簇拥着进来,他一眼就瞧到了宋允,他的个子不高,但是长得太白,在一众人中很是显眼,他就知道他们是来找自己的。 例图就不需要展示了,他只紧赶着布置下去:“不管用什么理由,最主要的是把大家伙藏起来的照片收上来,我知道现在你们对同学们还不太熟悉,但是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自不必多说。是要循循善诱也好,还是用点小手段,反正不能有遗漏,我相信你们的能力,也相信他们是明辨是非的,不过也不要太担心,就是捡回去的,大多数应该也是一时糊涂,没准自己也在担心,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呢。另外,不论什么都要给我,揉皱的,破损的,都不要在意,好了,辛苦大家,下午训练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宋允回到宿舍,桌上是萧君帮他买的饭,他环视一周,知道其他几人不会私自藏起来,只不过他还是决定问一句:“咱们导员要挨个宿舍收呢,那些照片你们都交了吧?” “那还用说,”贺游从洗手间出来,甩着洗净的碗筷,大声抱怨,“多吓人啊,我还以为是树叶呢,拾起来发现是个纸片,我就只当是从老师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呢,结果反过来一看,是个大兄弟在健身房的淋浴间自拍!!就那样的身材还好意思举起手机,我看了一眼就觉得晦气,赶紧就扔地上了。” 邱尧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臂上,差点打偏:“溅我身上了,你看着点,还是我听到陶老师的两嗓子,跑过来捡起来塞到他那袋子里面了,我可是看见了好几张呢,可恶心了,这不是传播不良信息吗,谁那么变态啊,你别说,我真的看到好几个人放兜里了,也不嫌磕碜,我都怕做噩梦,回来都洗了好几遍手。” 等宋允坐下开始吃饭,贺游两个人还在兴奋地议论,咱们宿舍肯定不会有的,就是不知道这是谁搞出来的。 他们没有细看,自然没有什么证据来做进一步分析。 但是阿青很容易就联想到前几天的手机被盗事件,既然没有真的把谁的弄丢,那就是和自己的群聊一样,被人删掉了呗,他本要把那件事放下,却没料到还真的有后续。 不同的人,相同的不雅照片,那就不是专门要整哪个人,而是要平等地伤害到所有人的名誉。 如此一来,现在就是要找到那两个奇怪的人,阿青把照片标记好,锁进了最下面的抽屉,起身就要去监控室,事发时,陶瑜正在国际学院那边开会,另一个校区,也就没有及时知晓此事。 听着邱尧不耐烦地回应着贺游的各种猜测,宋允忽然就被一句话给镇住了,他的手一顿。 “你说那些里面会不会有咱们的啊?” 这是什么魔鬼发言,这下萧君也惊坐起来,他把着栏杆愣了好一会儿,对着宋允:“要不咱们问问导员呢,虽然说他不会泄露,但没准就会被其他有心人传出去呢……” 阿青认识的学生不多,他一一看过之后,也心里有数,在骑上车赶到保卫处时,正接到宋允的电话,他理解他的心情,所以如实相告,寥寥几句,宋允有点尴尬,他尽量自然地开口: “他说大致翻了翻,应该是没有,但也只是他手里的那些而言。“ 没有撒谎,只是隐瞒了一点点,阿青的原话是,我确信没有你和萧君的,但是另外两个室友我不太认识,所以不敢保证。 还有别的同学要用公共电话,宋允也就没再多聊,尽管如此,也并不能让人安心,他想到萧君,想让他知道所有真相,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无妨,他一个活死人,恐怕也不能入相吧。 这样说来,倒是引起了宋允的几分兴趣,要是他手里现在有部相机,他一定会偷偷对准萧君试试,会怎么样呢,没有影像、曝光过度,还是干脆像炸膛一样,把设备也弄坏呢? 他吃得晚,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宋允盯着旋转的风扇叶发呆,这是不是好事呢,萧君死了,但好像又没有死,他就在距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也吃饭也睡觉,有自己的身份也有自己的身体,只是没了记忆。 那东西重要吗,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他知道了他的消息,更好的是,他们相遇了,除了阴阳相隔以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年岁渐长,宋允心里的患得患失却是与日俱增,萧君再也不会变了,或者说,他待自己从没有变过,所以自己才会很快就适应他的温柔以待,也就差点忘了,实际上,萧君根本不记得自己了。 那为什么还会对他这样体贴? 宋允努力回忆阿青那天的话,他有提到萧君失去了多少记忆吗,好像没有,宋允决定下次见面,他要好好问一问,他的记性不好,想要记在备忘录才反应过来手边什么都没有。 阿青连饭都没吃,还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拿到监控室的钥匙,独自一人开始查看哪些监控记录,从办公室到走廊,他不会调试,还要等着专业人员来帮他。 陶瑜随后就和主管一起赶到,门一开,从外面就传来训练喊号子的声音,陶瑜还提着一个透明袋,是顺路买给阿青的两个牛肉饼。 “不要着急,先从哪里查起?” 谁也解释不了,为什么就是那几分钟的画面消失了,阿青凑近了也没看出跳动的时间有什么不对劲。 “做得很彻底……”主管小声嘟囔了一句,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是没法恢复的,但是面对陶瑜,他还是表示给自己点时间,他会尽力。 阿青不死心地要他往前调取,再往后拨一拨,怎么会有错,就是早上那一会儿发生的事情啊,范围再扩大,他依着他从早五点到九点都看了个遍,看到阿青出现在走廊,为了接电话回到办公室,再飞快跑去电梯方向,都一清二楚,而其他地方,明明没有一个人。 阿青知道自己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东西,难不成…… 他谢过了主管,就使眼色和陶瑜走了出去,她也有一样的想法。 这样可能吗? “他们也是会被拍到的啊,”他提醒她,“萧君都是正常拍了毕业照的,还有那种没法被镜头捕捉到的人吗?” 她也摸不准,等两人回到六楼,一个手里抱着什么东西的男孩背对着他们站在办公室门口,一半身子隐在阴影下,把两人都吓一跳。 走了两步才发现是宋允,脚边还蹲着一个,一站起来比宋允高了大半个脑袋,萧君先开口:“院长,导员,我们来交照片。” 他们因为在国旗班,很容易就请到了假,本来几个寝室长都想留下来,宋允假传消息,说导员只需要自己一人就行,要他们把东西交给自己,几人也就作罢。 其实没等多久,趁这机会,也检查了手里的那沓,比想象中还多,比阿青手里的还多,确实没有两个人的,但是有几张贺游和邱尧的,是他们在自己家里拍的。 他们商量着要不要告知他俩,萧君的意见是没有必要,这些东西到了导员这里就是终结,他也不会再传播,而且中午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手机,还没来得及留下什么,告诉他们也只是徒添烦恼而已。 阿青接过鞋盒:“谢谢你们,好了,都下去训练吧。” 陶瑜还在沉浸在刚才的话题里,望着萧君的背影,视线顺势转移到远处的摄像头上,再转过头来,就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怎么这么多啊?” 第6章 第 6 章 阿青也有点意外,主要是数量,内容倒是大同小异。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要说好消息的话,那就是现在还没有大范围传播出去,但是不少学生已经看过了,想要隐瞒早就来不及,更甚,舆论要是止不住的话,就更糟了。 “我先上报,这个事不能压在咱们手里。”陶瑜让阿青把之前那张蒋怀治的照片也发给自己,她要去试探一下校方那边是不是知道,最好能从他们嘴里抠出点什么。 阿青一面找一面还后怕:“幸好没有出什么人命,不然这事就麻烦了。” 被遗忘了好几天的人再次被提起来,有时候未尝是好事,多事之秋吗,上次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中毒住院的那几个学生还没缓过劲儿来,卢教官还不准请假在宿舍,除非住院,躺着起不来,不然都要随队,就是在一边休息也不能去别处偷懒。 本来就只有十天时间,都成年了,还坚持不下来吗? 宋允一直闷闷不乐,他很想知道这事谁做的,因为也看到了照片,当然会结合上次的群聊被删事件,为此,现在还没凑齐人再建新的群。 他忍不住问萧君:“你说会不会是蒋怀治阴魂不散,专门来报复大家的?” 电梯下到三楼,有几个老师上来,他赶紧闭了嘴,忽然间感觉在萧君面前提起什么鬼啊神啊什么的好像不太好,万一他恢复了记忆怎么办。 其实萧君也不信这些的,他们在老师的身后下了电梯,走出大厅,国旗班的人正朝他们招手。 萧君似乎等他主动问等了很久了,他的语气迫切:“你也相信吗?” 宋允想装傻:“相信什么?” “虽然听说他是转学走的,但是我持怀疑,那张图我仔细看过了,我肯定没有经过什么处理,像是新闻图一样,光线角度都找得很好,也恰好能让人认出是谁。” 说起这个,宋允也回忆起来,图片他已经记不清了,即便如此,也很少人认得蒋怀治,先把他的身份亮出来的,是他的舍友,相隔不到几秒钟就把那个名字打在公屏,像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还说就是白天中暑那个,本也是无可厚非,大家刚来这里不久,先了解的当然是最亲密的舍友。 但宋允就是觉得怪怪的。 因为白天照片的事闹得那么大,晚训结束时碰到卢教官在操场外面和人发脾气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过因为是他,路过的师生都想听个热闹,他们没有停留,因此有人想拍也只是拍了几个模糊的背影,女人和小孩,看样子这就是一家三口了,他们走得匆忙,远远看去,卢教官终于不耐烦,蹲下抱起了那小女孩,走得更快了。 “真可怕,对自己家人都这样。” “对啊,我刚才听到是他老婆专门来接他的,连个好脸色也不给,一天到晚板着个脸不会累吗?” 看在宋允眼里,却是觉得卢教官并非着急,更像是在躲着什么,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和萧君慢慢走着,等学生们离开,操场训练足球的人还没散,灯光明亮。 宋允抬手看看手表:“才八点一刻,你要回去吗,要不散散步?” 贺游早就脱了帽子拿在手上打转,一阵风从背后跑过来:“见邱尧了没,一转眼就没影了。” 萧君摇摇头,也拒绝了他:“我们暂时也不回宿舍。” “又去约会啊。”贺游看看宋允,声音带着无伤大雅的调侃,不等回答,就追上了前面的人,看样子是新认识的朋友。 两人各怀心思,在有些事上却是一拍即合。 “你知道游泳馆在哪里吗?” “我昨天查了校园地图,有两个,新的还没开馆,旧的那个在那边。” 宋允走到小冰柜前面,也拿了一支给萧君:“那就去那边走走吧。” 老建筑总会自带阴森的气质,尤其是四周灯光昏暗,宋允没来由地感到更寒了,他有点后悔吃冰,但身上还浸着一天的汗,分不出是冷还是热,他忽然激动起来,步子都迈得大了些,从正门开始,往左手的方向慢慢环绕着。 萧君与他并肩。 刚才听贺游打趣的时候,萧君竟有一瞬想和宋允去松园湖的冲动,现在隔着一面厚墙也算是实现了一半吧,他们没想过会有机会进去,更没料到正好走了一圈的时候就被突如其来的音乐吓一跳。 更骇人的,是握着收音机的人,是保安人员啊。 萧君把宋允挡在身后,也松了口气,面对问询,他急中生智:“我们刚从晚训回来,出来就迷路了,不好意思啊大叔,我们这就走。” 对面的手电筒太过刺眼,晃得宋允头晕眼花,下意识就牵起萧君的手,低声道:“咱们先走吧。” 本来以为他会紧盯着他们离开,那束光竟然先行消失。两个人也就不再着急,萧君打开手机,想让他逐渐适应黑暗,蹲在地上的宋允突然就发现了什么,他扯扯萧君的裤脚:“你身后是什么,那里,鞋子后面,别踩到了。” 刚洗出来的照片就是会在光线下反射得更亮,宋允探了探身子把那东西捡了起来,萧君举起手机,帮他照着,等两人看清,才发现是张早就看过的照片。 蒋怀治。 宋允的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萧君又移了移,照在了刚才的位置上,却发现又有一处反光,宋允蹲着鸭子步,像是回到了在海边捡贝壳的日子,只是一张又一张,是越来越可怖的照片,最后消失在一棵樟树下。 萧君回头看着他的手,宋允一张张数过来,告诉他,十二张。 除了第一张,其余的,他们都没有见过,但是也并不陌生,一眼瞧上去就是同一时间拍的,出自同一相机同一人之手,只是聚焦了不同的角度而已,要是当初还以为这是个恶作剧的话,现在就可以基本下定论了,拍摄者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真的,从全景到特写,从头到脚,慢慢细致。 尤其是那张脸,那双眼睛,几乎脱眶而出的瞳仁,也真的让宋允失神了好一会儿,萧君以为他吓到了,伸出手臂把人半圈进怀里,安抚:“没事的没事的,我们明天交给导员,让他们去处理。” 宋允站起身来,拖着酥麻的腿脚慢慢靠近大门,没有半分胆怯,隔着厚重的透明玻璃,只有冲破进去的**。 “宋允……”萧君让他搞得摸不着头脑,接着又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声,“宋允!” 宋允转过头,眼里的亮光让萧君有几秒的愣神。 “明天就太晚了吧,这可是命案啊,”宋允掏口袋,拿出手机就拨了出去,“导员,我们发现了好东西,我说也说不清楚,我给你拍下来。” 那边好像还没说什么,宋允就挂了电话,萧君看不懂他,但是也知道这里并不是个好地方,他把照片藏在身后,温声提醒:“咱们找个亮堂点的地方好不好?“ 这回,宋允点头听话,很中肯的建议,两人一起来到最近的餐厅二楼,这里还有几家窗口专供宵夜,萧君先没着急把照片拿出来,“我说你不饿吗,晚饭的时候就吃了半个鸡腿?” 闻到食物香气,宋允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萧君没有猜错,有些情绪在特定的环境下才会被激发,刚才的气氛,连他也差点被感染,只不过,他也需要因此付出代价。 宋允点的大碗麻辣烫根本吃不完,萧君本来就在几小时之前帮他吃了半个鸡腿整碗肉圆,加上自己的高汤面线,现在胃里并不空虚,既然把人拉到这里,又免不了替他分担了一小碗,回去刷牙的时候都在不停打嗝,但还是坚持着,宋允可怜巴巴一请求,他就上赶着去帮人家了呗。 但也总算是让他放弃了大半夜再去打扰阿青的想法,没头没脑的,阿青没当回事,还是在办公室等了他一会儿,陶瑜推门进来接他回家的时候,正看到他在发呆,阿青看了看表,近一个钟头了,应该是没事了,多亏他听着宋允的声音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嘻嘻笑着,八成就是跟谁玩游戏输了受罚呢,这孩子竟然胆大包天给自己打过来。 他这夜终于也睡了个好觉,有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一早,阿青咬着超大的芝麻球独自来到办公楼,刚上六楼,刚看到宋允的时候还是高兴的,他以为他又收了照片。 这次猜对了一半,是照片,不过—— 时间还早,他便让人进来,还没坐下,宋允就把昨晚的那些照片一张一张摆在了他的桌子上。 “这又是从哪里拿到的呀,啊——这是什么东西!” “导员,我和您从头说来。” 他们的信息其实高度重合,就只有昨晚和手机被偷各自亲历而已,宋允分享完,就只有阿青一人握着所有的线索了,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捋不出来什么。 他喃喃重复着:“你刚才说是在哪里捡到的?“ 没等宋允再详细说下去就打断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训练吧,这事不要传出去,你自己也不要再琢磨了,就交给老师吧,不过要是再有新的线索可要及时告诉我。” 虽然有点失望,宋允倒是也没有反驳。 回到训练场,萧君看着他兴致不高的样子,也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果然—— “咱们今晚再去看看?” 听听,这哪里是征求意见的语气。 第7章 第 7 章 要说真的把所有照片交给阿青,为了事后的调查,他也需要再留存一份。 晚上拿到手机以后,萧君就及时拍了下来,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上次群聊事件虽然没有波及到自己,但是听说被删得很惨,好多私人照片都没能幸免,再也找不到了。 他想起上次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床下面还有个箱子,放了些旧书,看样子应该是高中时候喜欢读的,阅读杂志什么的,侧面就放着一支旧手机,一看就是有点老的款式。 这是自己的吗? 还是,他打开看过,好像是上一届师兄留下来的,里面不剩下什么东西,还好可以拍照,萧君就决定用这个拍下来。 他们一定会用得上的。 他知道宋允不会善罢甘休,说出的何尝不是自己的想法呢,或者说,要不是宋允能拉着自己,他也不敢轻易迈出那一步,因为实际上他对这种事情并不甚感兴趣,只是为了宋允,他愿意试一试。 有锁还有保安,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进去的样子,宋允拿了铁片铁丝,甚至锥子,从腰间小包里掏出小锤的时候,萧君目瞪口呆。 这是要打劫? 想不到他就默默带着这些东西训了一整天。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这还不简单,找宿管要的呗。” 单拎出来看也不像是太危险的工具,能借出去也不奇怪了。 但是他会用吗,这应该是专业的才行吧……转眼间,萧君眼瞧着宋允只花两分钟就打开了门锁, 萧君忍不住弯腰下去。 “放心,没有坏,我只用了铁丝。” 实际上,萧君是想要查看这是什么种类的锁,怎么就这么轻易被撬开,时间不等人,他们只拿着两只小手电,萧君不怕黑,看样子宋允何止不怕,他应该担心的是他们会在这陌生的地方失散,赶忙快走了几步跟上了他。 还好这里并不大,还有水,有水就有光,从顶上半弧窗户照进来的光,映进泳池湖泊一样波光粼粼,萧君在后面嘀咕了句,怎么会有水。 宋允也越靠越近,想要求证是不是幻觉。 自那件事之后,不应该毁尸灭迹吗,浮尸都没了,这水不应该也放了吗,没有,依旧在这里,好像不曾存在过,不然出去打听打听,有谁记得蒋怀治的名字,他来一趟再消失得无影踪,都不会有任何痕迹。 宋允蹲下去,忍不住拨弄了两下,是水,甚至有些温暖。 不新鲜了。 他想起在乡下的日子,每次打开水管,因为吃的是井水,总会有几秒的延迟,那是一直潜伏在管道的静水,等到这部分全部流光才会接到清冽的甘泉。 何止不新鲜,宋允的视线延伸,更像是死了好几天了,那里还飘着面目全非的青年似的。 “当心!”萧君扶了他一把。 宋允站起来,他就在一瞬确信,所有的都是真的,他们的猜测也好,那些照片也好,那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呢,相比于刚来两天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从而引来灭顶之灾,不知为何,宋允更倾向于有个无差别害人的恶魔。 他说给萧君,萧君的手电在水面上扫来扫去,笑道:“你这是对人性乐观还是悲观呢,有时候某件事的发生,即便是再残忍,也会是转瞬之间,就是当事人,也许一生都会为此赎罪。” 可是……宋允眼前的画面和脑海中慢慢重合,真的会有人做出什么恶劣的事,让自己连死都不能安生吗,行私刑早就屡见不鲜,当想要追求的正义根本得不到声张,何止不是对施暴者的一种纵容呢。 其实宋允心里也没底,完全排除这是第一环的可能,也许蒋怀治既是受害者,翻过来,就看到另一完全不同的可憎面目。 眼前的东西逐渐飘近,宋允被萧君拉着后退几步,他并没有产生幻觉,萧君也看到了,又一具身体毫无征兆地出现,越来越近,只不过,萧君两人的手电打过去,没有头,也没有手脚。 等等——也没有人。 悠悠最终撞到池壁停下的,只是一套衣服而已,萧君大着胆子捞起来,是保安大叔的,里面沉甸甸的,是已经掰得没有形状的花泥,下半身的够轻,宋允随手抓了抓,甚至还有没有泡透的部分,那也就是说,刚被扔进去不久。 宋允立刻意识到还有别人在这里,会是保安大叔吗,他还正常吗,按理说不应该像是昨天一样,呵斥着把他们赶走吗,来这一出是要吓唬谁。 从明亮移到黑暗的地方,萧君只感到迷了眼,那声遗憾的叹息也是听错了吗,他用力挤了挤眼睛,四处寻找,没有什么,那就是宋允在摸索的湿哒哒水声吧。 萧君把注意力收回来,宋允已经找了遍,什么都没有,除了,他捏着一个黑色防水袋,惊喜道:“好像是照片。” 其它的,似乎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萧君看了看手表,快熄灯了,于是决定拿回去再检查。 两人一路跑回来,还看到楼梯上坐着一个光着膀子的男生,有点刺鼻的味道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宋允知道,八成是被宿舍赶出来的,就是爱吃的人有时候也受不了这种味道,何况快要睡觉了,这大半夜的还在嘴馋吃榴莲,搞得外面全是不堪忍受。 宋允跟在萧君后面,很快躲进房间关紧了门。 等不及,宋允现在就要知道,贺游两人都洗漱结束,翘着脚在床上联机打游戏,没注意到他们。 宋允端了脸盆毛巾,在萧君关门之前也闪身进了洗手间。 “嘘……不要说话。” 宋允打开水龙头,藏在盆底的那只手伸出来,递给萧君,“快打开看看。” 彼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在暗处搞手脚的是谁,只是,他们不会如他所愿,最起码,宋允并没有被吓到—— 这有什么值得忌惮的,只敢站在黑暗里的胆小鬼! 那些照片是拍立得,除了前一天的游泳馆外面的,他们一张张捡起照片的样子,还有几分钟之前的,从他们开始撬锁,再到互相挽着手走近泳池,就是在制服里面塞花泥也只是临时起意。 想吓谁啊,幼稚! 有一点是确定的,他在暗,所以宋允给萧君打气,千万不可以露怯。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 “你要是觉得危险,就离我近一点,我会保护你的。” 萧君把后半句压在了心里,这样最好了。 阿青也想过去泳池看看,那些照片怎么看也不简单,明明脱离了恶作剧的范畴,只不过他没想着半夜,那里还锁着呢,根本没人,白天去也是无妨。 与宋允两人不一样,他是真的看到了那人的真面目。 碰到卢教官并不稀奇,那里本来就是他的地盘,阿青也没有把怀疑落到他的身上,倒是人家语气不善:“是陶老师啊,找我有事吗?” “我,我就是午饭吃多了,消消食,顺便看看你这里修缮得怎么样了。” “学校那边还没给个准话呢,这里可能要再关一段时间,“卢教官有点不舍,“等新学期就要全部搬到新馆那边了。” “这样啊,那边也更大一点。”阿青闻言,越看越觉得几十年的建筑一下子显出了破败的模样。 “你也告诉你的学生,以后不要随便来这边,万一砸到人就不好了。”卢教官拦住他,提醒了句。 真的吗,阿青收住脚步,以为找到了突破口:“最近有在这里受伤的学生吗?” “没有——据我所知没有,以防万一嘛。” 不知为何,阿青忽然就想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卢教官不再想交流的样子,阿青却觉得不能放弃机会,跟着他走进了场馆。 “我都没有怎么来过这儿,还怪宽敞的,”阿青惊叹,无意又转换了话题,“卢教官做了好几年的老师了吧,每一届这么多人,你是怎么记住他们的名字的啊?我在读书的时候就不行,一个班里朝夕相处,才几十个人都记不全,一毕业更是全忘了。“ 卢教官不明就里,但还是给出了建议:“就是把名字和脸结合起来,身上有什么特征,或者有什么习惯,慢慢就能对应上了。” “有道理啊,有人一直保持板寸头,有人喜欢敞着外套,像是那种又高又壮的,在几百人中间也很显眼。” 阿青站在一片阳光下,卢教官冷冷地看着他,琢磨着他的言外之意。 他周身不是暖光,只是飞舞的尘埃,卢教官没来由地想象——它们会把他带走吗? 卢教官与他的视线交错,有点不自然地投入那滩死水中,毫无波澜,就快了,这里很快就会被清理干净,什么都不会留下。 “你说得很有道。”卢教官不走心地叹了一句。 “你们来啦!”回到办公室,阿青还以为自己眼花,看到了自己的幸运星似的,“就是你们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们的。” 阿青独自一人拿着所有线索却找不到头绪还是其次,他已经确定卢教官和这事脱不了干系的发现无人分享才是最憋屈的。 他就是那个连环魔头?宋允听完他的语无伦次却还算条理清晰的分析,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不应该吧,他还有家庭,很好的工作,光明的前途。 ……他的家庭,他们都想起了那对母女。 第8章 第 8 章 自从上次被丈夫警告过,有什么事就和自己打电话,他一定尽可能去接 “不要随便带女儿来学校,这里人那么多,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她不是没想过怎么会有那么离谱的理由,根本没有被说服,但是她还是答应了。 她不能主动来,但要是他叫自己来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还有两天,军训就要结束了,为了最后的汇演,卢教官也终于忙碌起来,他还要去监管场地,什么都要他来看着,游泳馆需要他,操场也需要他,连搭个台子也叫他,问他要摆多少椅子。 “我哪里知道会有多少领导要来啊,你们自己去问,反正给我留一个就行了!” 卢教官从来没有进入宋允的视线,因为他实在想不通缘由。 从阿青那里回来,在楼下碰到又有人忘记了带钥匙。 “阿姨,三零七。” “在这里登记,写明白是几号床。” 宋允认出来就是前几天被赶到楼道吃榴莲的男生,他边写边念叨着:“一号床,安然,我是第一次来借钥匙,阿姨也不能通融一下吗?” “这就是通融了啊,要不是看你还算乖,我都不会答应的,呐,你们宿舍多出来的一把,快点开了门给我还过来。” 多出来的一把? 安然没有在意,倒是让宋允停下了脚步,他借口自己也忘记带钥匙,趁着萧君和她聊天的空当,翻到了三零七的宿舍名单。 他们最后也没拿到钥匙,萧君装作无意翻口袋:“小允,我带了,你看看我这脑子,麻烦阿姨了哈!” 正如宋允所料,与一号正对床的,就是蒋怀治,刚才多出的那把钥匙就是因为他的离开而余出来的,看来,现在还没有再搬进去新的人。 真可怜,和那样的人同住一个宿舍,看到他的床不会想到那张广为流传的照片吗,不过这都无所谓了,不是已经辟谣了吗,正常转学而已。 “终于快要忙完了,咱们今晚出去吃吧,带上囡囡,我在办公室等你们。” 接到丈夫的消息,她并没有多想,从幼儿园把女儿接来,本来想要去超市的车子调转了头,直接去了学校,西门离旧游泳馆更近,她下车以后,还和新来的保安打了个招呼。 “要找卢老师啊,就在旧馆呢,我刚才还看见他了,多好啊,这一家。” 真奇怪,要不是听他的话,她一定要打电话问一下的,场馆外面搭起了手脚架,虽然工人都已经下班,但是看起来还是有点危险的,她会以为闲人免进,但是场馆大门又是开着,看样子是可以随意进出的。 她犹豫着,拉着女儿的手,还是慢慢走了进去,要是新馆还要找一会儿,但这里她再熟悉不过,她按动灯的开关,没有亮,也没关系,应该也是断电了吧,夏天的夜晚来得迟,场馆里还是能辨得清方向。 他的办公室就在二楼,因为空旷无人,女儿也就大胆地开始走一步就叫一声爸爸,声音回荡得悠长,她越发觉得好玩,拒绝了妈妈的拥抱,挥着双臂小范围地跑来跑去。 西南角楼道里的光线昏暗,她不放心,唤着女儿:“过来拉着妈咪的手,不要玩啦。” 她没收到任何回应,回头,四处打量,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可是此时,她还没有发现不对劲,只原路返回,在每一个门洞里张望,没走几步,就瞧见一个人坐在长凳,走近了,才发现除了女儿,还有另一个人。 是丈夫吗,她哭笑不得,“你在这里做什么,吓我一跳。” 她伸出手臂要接过她,只眨眼的功夫,那人就消失不见,连带着小小的女儿。 这里原来是有电的啊,她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白光刺得一时睁不开,有亮光就好了,她清楚地看到泳池对面的看台上,高大的男人紧紧把怀里的女孩箍在手臂,她没有半分呼叫,看样子陷入了昏迷。 这一次他没有躲,就等着女人焦急地绕过半个泳池逐渐靠近。 卢教官推门进来时,正看到她被什么东西绊倒,连带着机关的沙袋两面夹击,她只闷哼了一声就直挺挺地倒在了泳池边,接着因为身体重力,自然地滑入了水中。 幸好,虽然许久没有清理,泳池即便布满脏污也还是没有干涸,他根本来不及绕,小跑两步就跳了进去,很快就把人托举上岸。 卢教官很会记人,认得出他就是站在蒋怀治旁边的那个男生,他们身形相差不大,他也只是比蒋怀治矮了几公分而已,刚入学的时候甚至就染着一头的七彩,让他在校门口堵住,当场让他找地方恢复。 “安然。” “真是荣幸啊,卢教官还记得我,那你一定也认得这是谁吧,您女儿。”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相片,从母女俩进校门开始,一直到刚才对准她的小脸,一张一张都写着威胁,卢教官捡起来,站直了身子就要找他拼命,安然显然早有准备,卢教官的脚下,就是一根电线,并不多大电流,暂时失去行动能力而已。 安然把她放到一边,居高临下,静静看着他在水里尽力地挣扎。 “我说,你都不问问我的条件吗?把你的家人叫来,再把你骗过来,难不成我真有那么闲,跟你闹着玩呢,你教了多少年,又是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呢,你还记得学习的过程吗,该怎么在水里呼吸,你能憋气多久呢,要不要试试呢?” 安然就在岸上,还有妻子和女儿,卢教官的小腿抽得痛苦,几乎分不出是哪一边:“你……你是想要什么?” “我不想再看到你了,”安然指指他的妻子和女儿,又把目光投向泳池,“就看你舍不舍得了,两个人换一个人,你会怎么选择呢?” 他的意思是,既然卢教官已经在水里,那就不必再上来了,反正他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不是吗。 “我来计个时,结束之后你还能自己爬上来,就可以带她们走,怎么样?” 半个钟头之前。 陶瑜挂掉卢教官的电话,说自己有急事需要去趟旧馆,肯定会赶上大部队去给副院长过生日的。 亲自请假,陶瑜让阿青稍微等一等,先不要那么着急下楼开车,应该也不会多久。 阿青正在和萧君两人小群聊天,随口就抱怨一句,我都把空调关了。 大群里有消息发来:咱们学校还有这种勤工俭学吗? 宋允不感兴趣,正要划走却不小心点了进去,一看,竟然是在旧馆外面一个穿着保安服的男生。 “这,”他举起手机给萧君看,“这不是刚才三零七的人吗,我没有看错吧?” 经过萧君确认后,他便在群里问阿青,“您刚才说卢教官去哪里了?” 正门不好进,两人在侧面临时开出来的一扇小门钻了进去,才几天不来,这里怎么就变得乌烟瘴气,几乎是废墟了。 宋允远远认出站在池边的安然。 一号床,他的声音很低,指了指方向,萧君看懂了他的意思,很是担心,你会游泳吗? “当然,不要犹豫了,你比我要壮,我只能去救人。” 萧君只好照做,弯着身子大致看清了路线,一点点往看台的方向挪去,宋允屏住呼吸,随时准备给他打配合,还好,不多一会儿,萧君就绕到了安然的背后,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就是现在。 宋允看着浑浊一片,还是毫不犹豫跳了下去,他们刚才只是远远看到水里的人,岸上的女人,还有躺在椅子上的小女孩是走近了才注意到,萧君一时有些慌张,但他也只能尽力和他对抗,倒是让安然更兴奋了。 他本来就没有打算履行自己的话,在几分钟之前,卢教官就赌输了,只差膨胀飘起而已,那现在他能看到自己了吗,那个一礼拜之前被他按在这片水池里的人。 “你知道吗,我当时有多绝望,你是个老师啊,就只是因为我拍了几张照片就要这么对我呢,哈哈哈,真是活该啊,你也该尝试一下我当时的感觉!” “什么意思?”萧君感到怀里的人逐渐脱力,他没想知道真相,只是转移注意力给宋允争取时间而已。 “蒋怀治那个混蛋,刚来第一天就盯上了卢教官的女儿,差点要对她下手,正好被卢教官发现,就在这里,就在那天晚上,他没回宿舍,卢教官也没回家,看着他在这里游了一晚上,第二天,他还不死心,仗着自己年轻力壮,要挑衅和卢教官一决高下,他怎么会惯着他,你们知道那张照片,却不知道吧,那照片就是我拍的,是我上传的,没想到他死心不改,借我的手把大家的**暴露出去,还有那晚的保安,也是我。” “你……你是谁?” “现在当然是安然。“ “那蒋怀治呢?” 先倒下的竟然是安然,他的手指正是蒋怀治的方向,卢教官当然无法救回来了,萧君顺着看过去,蒋怀治在宋允身后出现了几秒,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军训汇演结束的当天中午,宋允还没换下制服就昏倒了,阿青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跑来指挥萧君把人背到医务室。 他早已经准备好了,瓶里的药水替换成了自己的,他就坐在那里等着,萧君被陶瑜支使离开,阿青静静回忆着。 他应该不会看错的,昨晚,他赶到旧馆的时候,水里的那根电线连接的,除了蒋怀治魂飞魄散之外,还有另外两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人就在这里。 宋允真的会变得和萧君一样么,很快就知道了。 “真体贴,还会买晚饭过来。” 萧君快步走进来,把一份鸡肉饭递给他时还不好意思笑笑:“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上次看到您吃的是这个,就想应该不会错的。“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阿青的手臂,他抬头看,这孩子整张脸都是汗津津的,阿青正要掏纸巾,就注意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你醒了。” “你是?” “我是陶青,你的辅导员,你们两人的辅导员,而你,是宋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