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降女》 第1章 神道降女 玄门,玉真派内。 长阶上一道身影飞速掠过,足尖三两下点地,轻盈飞身上了长明殿。 殿门紧闭,其内施了屏蔽术,不许任何人伺机窥探。 外面站着三两个内门弟子,守在此地,负责遣散一众围观的师弟师妹。 一袭红衣的凌雪驻足长叹,心有不甘。几个师弟亦是面露不忿,攥紧了拳头。 刚跑上来的白衣少年喘着粗气,急促地发问:“我听说医圣叶前辈来了?此事是真是假?!” 殿前玉阶下,坐着一个面色凌厉的男子,见他来了冷哼一声,“来是来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也不恼,面上神色担忧,继续问道:“是宗内哪位掌门受了重伤吗?竟严重到要请叶前辈出山救治?” 凌雪闻言蓦地发出一声嗤笑,清秀的眉眼顿时多了几分刻薄:“如果天资愚钝算是病的话,那大概是很严重吧。” 枕长清闻言神色微顿,不解的看向她。 玉阶上的凌峰咬牙切齿道:“全宗上下谁人不知,掌门偏心!这次请叶前辈出山,可是消耗了我玉真派的一枚飞天令!竟是为了虞听晚的灵脉残缺!!” 不远处的千年松上,一个手抱话本,恣意仰躺的小姑娘闻言顿住了。 小姑娘臻首娥眉,目若秋水,漂亮地如同一座小玉观音。 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倏地坐了起来,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竟是连话本也不看了。 虞听晚燃了隐身符,躲在树上偷闲。 师兄师姐们瞧不见她,几个人围在一起,互相吐着苦水,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和怨气。 她啧啧两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波仇恨拉的,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地儿平安长大。 世人都说,玉真派掌门虞世南,偏宠女儿虞听晚。 他四处欠下人情债,搜罗了大半个玄门的灵丹妙药,却不见分给门下芸芸弟子,而是一股脑的,塞给了他灵脉残缺的女儿。 见过偏心眼儿的,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偏心眼儿! 这件事引得众多弟子怨声载道,虞听晚也因此在玉真派内颇遭非议,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虞世南这么做,不过是愧疚罢了。 提起这个她就来气,虞世南可是抽走了她的神格啊!! 别说半个玄门了,就是整个玄门的灵丹妙药加起来,也不抵她转世携带的那枚神格!! 她本是三桑灵女,后继位天界神官,镇守在地府与人间之隔的轮回境。负责翻看命谱,审判亡魂今生业果。 行善济世者,为他们涤尽前尘,施赐福泽。为恶害人者,剥去魂灯,打入无间地狱。 直到有一日,一位青衣女子在濒死之际找到了她。 她身上的活人生息,惊动了正在记谱的虞听晚。于是她放下笔,走到这奄奄一息的女子面前。 虞听晚查看了她的命星,发现她竟是个被贬下界的谪仙。 为了打开地府与人间的法门,不惜以神魂为祭,强撑着最后一丝生机,就是为了见到她。 只见她颤抖的伸出手,金光流转,润白的指尖缓缓浮现出一枚神格 。它的威灵显赫,一时压制了周围所有的生灵。 她二话不说便自裁灵脉,斩断了与神格的内联,操控着它飞入了虞听晚的体内。 虞听晚未及躲避,瞳孔猛地一缩,体内全身脉络便已被神格之力浸润。她觉得,自己这回至少要提三个境界。 刚见面就送这么大的礼? 天界的仙子真是大气啊。 可是…仙子怎么会有神格这样的至宝呢? 她凝眸看向面前的青衣仙子,忐忑地问道:“我说仙友…这不会是你偷的吧?” 女子面色苍白,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帝君让我带着它下界的。” “人间有一邪修,毁天灭道,一举之力封闭了整个神道。你如今已是下界唯一的神祇,请你带着它…诛灭邪神。” “诛灭邪神?” 虞听晚神情茫然,不解地追问道:“你明明有神格,你还在人间,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还要费劲儿来找我呢?” 她身处轮回境,要想去到人间诛灭邪神,只能踏入轮回,通过转世投胎这样繁琐的法子。 她不明白,这位仙子既然都已经下到人间了,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邪神,而要以神魂为祭的代价,撕破界隔来找她? “对不起。”她神情悲戚,痛苦地闭上了眼,仅剩的生机在不断流逝。 诛灭邪神这项重任,曾经的确是寄托在她身上的。可她却因为种种缘由,错失了机会。 “因为我,丢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但我想三桑灵女,你会有的…” 话毕,她便陨了。 神魂消散,还于天地。 那青衣仙子最后的灵气,跃然浮上了三桑古树。虬枝盘旋的树枝上,一朵稚嫩的花苞渐渐绽开。 那是她的本体,生长在三桑树枝头的玉泠花。 传说中,玉泠花。 花开见宿命,花落既往生。 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本体,那朵刚刚绽放的玉泠花,从枝头落下,径直略过了自己,飞入轮回门内。 下一秒,她意识昏厥,也被强行拽入轮回。 不知在那星河涡流中盘旋了多久,再睁眼时,她已是一个襁褓婴儿。 * 苍穹灰暗,彤云密布。 三十万邪魔兵临城下,一杆血羽魔罂枪,利落的破开玄门结界。 刹那间道光消散,邪魔顿时席卷而入。血河长流十里不止,白骨堆砌千仞难平。 疾风骤雨愈演愈烈,此刻的天气,正如同焦灼的局势。 泥点混合着雨水一同飞溅,雨势渐浓,也盖不住他们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皆是狼狈不堪,慌乱逃窜。 耳畔嘈杂的声音将她唤醒,她的意识这才回笼,缓缓睁开了眼。 只见暗云银雨,簌簌拍打着她的脸庞。 她顿时觉得头昏脑胀,倒不是因为骤雨惊雷,而是有人抱着襁褓中的她慌忙逃窜,太过颠簸。 她尝试着发出些声音反抗,咿呀几声,结果是无人在意。 那人抱着她逃命,心都快跳出来了,那里还顾得上体面? 再慢点儿,身后的邪魔就要追上来,如厉鬼猛兽般撕咬着他们。 忽然,抱着她的男人猛地止步。 她随之抬眸,呆呆的望去。 笠帽下男人双眉紧蹙,眼神犀利,死死地盯着前方围堵的邪徒。 “虞世南,风水轮流转,今日终于轮到你了——” 一道狂妄张扬的声音传来,抱着她的人随即冷哼一声。 她想,他应该就是虞世南了。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别死啊…别死啊…她不想刚转生就回去。鬼知道过了轮回门后,还有命星那一关。 每个人降生之时,都会在苍穹中留下一颗独有的命星。 这颗命星,昭示着一个人的过往将来。命星复杂的缕缕衍息,又隐藏着人的世事因果。 她在天命河里飘摇了好久,缕缕星息包围着她,聚合又散去,就是算不尽她的因果,不肯给她一颗命星。 她记不清自己在天命河中浮沉了多久。 只知道,机缘全了。 命星聚定,天道才肯放她离去。 抱着她的虞世南蓦地吐出一口血,血渍飞溅到了她的脸庞。 虞听晚瞪大了双眼,震惊不已,什么情况,这还没开打就吐血?! 虞世南回头望去,眼神失望又愤恨。 “你敢…叛变?!”他咬紧了牙关,卯足了力气,厉声质问着身后的女子。不敢相信,捅自己一刀的人,竟是自己的师妹。 女子眼神轻蔑,冷笑道:“师兄,你死在我手里,就当是给我姐姐恕罪了。” 虞听晚闻言大概知道了什么,闭上了眼睛,心中情绪翻涌。如果婴儿能打架的话,她一定邦邦给他们几拳。 我管你们什么爱恨情仇,我想活啊!! 天命河算了那么久,这是给她排的什么烂命啊?! 天道放她下来,就是故意戏弄她吧?! 很快,虞世南失力跪了下来。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但仍圈紧了手臂,企图护住怀里的婴儿。 “阿音,这个孩子,一同杀了吧!” 先前那道男声再度袭来,这次,宣判着她的死刑。 虞听晚一颗心砰砰直跳,一双眼睛圆溜溜地转着,巨大的压力让她哇哇乱叫地哭了出来。 婴儿的啼哭并没有唤起他的怜悯,他依然手提长刀地走近。玉真派的其他人想要上前阻拦,无一例外,都被那女子一柄逝水软剑打了回去。 本就筋疲力尽的他们早已不是对手,被逼的跪伏在地,只能徒徒看着悲剧的发生。 一道寒光在她瞳中映过,利刃落下的那一刻,体内神格的力量迅猛地爆发。 金光流转,强势迸发。 震飞了面前对她挥刀的男人,以及周围数十里地的邪魔之徒。 金光如同一把弯月长刀,刹那间便划破了晦暗苍穹。寸缕天地重回清明,并迅速向方圆百里扩散。 “啊!!” “啊啊啊——” “有诈!!救命啊!!——” 周围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几十位邪徒都被这股光芒刺罩。这金光于他们而言,仿佛炽烈岩浆。他们的皮肤被不断灼烧,甚至见骨! 身上的邪气被打散、挥发至无形… 虞世南艰难抬眼,惊诧于周遭的变化。 他眸中闪过一抹讶然,那道从怀中跃出的金光,竟然在治愈着他的伤口。 虞听晚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神格是会护主的。 虞世南重新站了起来,周围的邪魔已经四处逃窜,不见踪影。 而他的师妹,玉真派内轻光道人——师水音,仍然伫立在此,面如死灰又毫无惧意。 他眼神凛冽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失望道:“原来你心里的那道坎,始终没过。” 师水音的情绪忽地爆发了,提着剑朝他吼道:“怎么过?你告诉我怎么过?!” 她神情变得癫狂,嘶吼道:“当年如果不是你赶尽杀绝,不肯放过,我姐姐怎么会堕邪?!是你害的她误入歧途,害的她受尽折磨!” “她那么喜欢你,为了你掏心掏肺!为了你尽心尽力!你怎么就不能…饶恕她一次呢……” 说到最后,她嗓音嘶哑,已然发不出声音,却还在声嘶力竭地质问着他。 虞世南神情微怔,脸上的困顿之色转瞬即逝,随即开口冷漠道:“滥杀无辜的天生邪种,谈何放过?” 师水音忽地笑了,癫狂地仰天大笑: “什么天生邪种…” 她抬起手,指着他怀中的虞听晚,讽刺地问道:“那她呢?!她可是你口中邪徒的孩子,她也有邪的血脉!” 襁褓中的虞听晚倏地愣住了,惊得呼吸一滞,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就知道了自己作为凡人的身世。 等等… 她刚刚说…自己是谁的孩子? 虞听晚双眼猛地瞪大了,假的吧,她不是神女吗?怎么能转世成邪修的后代?! 虞世南沉默了两秒,忽地抬手,探向襁褓中的婴儿。 虞听晚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瞪着他,生怕他要掐死自己来证道。 没想到,他只是抚了抚她的脸颊。 随后看向师水音,声音坚定:“这一剑斩于我身,我有权宽谅,故不会杀你。日后,你好自为之吧…” 话毕,他便带着余下的宗门弟子走了。 徒留她一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师水音不由得愣住,愕然的看向虞世南的背影。 他的言外之意是,当年师雪凝作出的事情,他没有资格替旁人宽恕,更不能因为一己私心,将他人的冤屈置若罔闻。 这是一个铁面无私,正气凛然的人,虞听晚砸吧了两下嘴巴,在心里叹到。 不过很快,她就叹不出来了。 因为虞世南,抽离了她的神格。 他一眼就瞧出虞听晚身上的金光,来源于何了。 为了镇压魔尊天渊,剿灭邪徒,结束这场战争。虞世南毅然承受了九转雷劫的天罚,成功抽离了她的神格。 彼时的虞听晚,只能在心底恶狠狠地咒骂他。 这枚寄托着诛灭邪神希望的神格,竟被用在了封印魔头天渊的身上。 须知那邪神因为封闭神道,遭到反噬尚在沉睡,一旦他醒了过来,便是千千万万个魔尊,也不抵他半分恐怖。 虞听晚的神格被抽走后,这条受神格之力灌溉生长的神脉,失去了灵源,停止了生长。 她便成了玄门史上第一个,灵脉不整,无法修行的废柴。 世人对此并不诧异,都说她母亲是邪徒,她资质差那才是正常。 老天爷,天知道她有多冤枉!! 从那天以后,她对虞世南就没有过好脸色,哪怕他是她世俗血脉上的亲爹。 那青衣仙子怎么说的来着? 让她带着神格去诛灭邪神,现在神格没了,她的修行也废了。 难道这就是天命河,千挑万选给她聚的命星吗? 她愤恨地陷入了回忆,全然没有注意到,长明殿前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人。 一袭水墨色宽袍的男人,从阶下缓步而上。一双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亦正亦邪的气质十分独特。此刻眼神扫过他们几个,嘴角含着抹戏谑的笑意。 几个弟子见来者是他,连忙拱手作揖:“云师叔——” 云时,是玉真派最年轻的一位道人,同时也是最不着调的一个。 云时挥了挥手,叫他们不必拘束。 他右手双指微动,一道灵光从他指尖乍现,蓦地朝树上打去,束住了呆坐的虞听晚。 隐身符的符光消散,她的身影也渐渐在树上显现。 云时喝道:“你这小鬼头,我可足足找了你半个山头!下次你再找我要符箓,我是万不可能再给你了!” 树上的虞听晚撇了撇嘴,一跃而下,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几个师兄师姐相视一眼,顿时面色铁青。 他们刚刚可是说了虞听晚一通坏话,这死丫头若是告状的话,恐怕谁都逃不掉师尊一顿罚。 看着这年仅七岁的小邪女一步步走近,一股从未有过的压迫感浮上众人心头。 她生的一副柔和面庞,眉目尚且稚气,却已经有她母亲的三分神韵。 尚未堕邪前的瑶琴美人——师雪凝。 玉真派的一众师长弟子都不理解,明明掌门最是嫉恶如仇,为何会和一个邪女纠缠不清?难道真是美色当头,色令智昏了不成? 两人之间,甚至荒唐的扯出了一个孩子。 而那孩子,如今正站在他们面前。看似人畜无害的一张脸,眼里却闪过几分狡黠的灵光。 云时拽住她,强硬的往殿内走。 殿内那个鼎鼎有名的医圣叶荨,已经等了她足足两个时辰了。再不进去,恐怕就要将人惹恼了,从此跟他们玉真老死不相往来了。 云时双手一挥,殿内的屏蔽结界感应到了他的气息,随即散出一道门。 他带着她迈步踏入,还未走近,一道浑厚的男声先传了出来。 “我早就说过,那孩子就是她生下来向你讨债的恶鬼!找个偏僻殿宇打发了她罢了,你何苦一再执迷不悟?!” 虞听晚闻言挑眉,知道这是在说自己。 她咬了咬牙,心中不忿。 到底谁是恶鬼? 摊上了虞世南,她才是倒霉呢! 想她堂堂灵女,在三桑树下也是受万魂跪奉。如今转世来了这玉真派,个个同她针锋相对,冷嘲热讽。 “方长老这话,偏激了。” 殿内,一个沧桑老人如是道。 他的视线望向了殿门,盯着虞听晚默然两秒,随即宽厚地笑道: “我瞧她,双眼净明,是有大智慧之人。不如,就许给我做徒弟吧——” 第2章 圣手天医 医术一道,世间无人能与天医阁媲美。千百年来,这天下称得上有名的医士,无一不是出自天医阁。 叶荨,天医阁第九十八代掌事阁老。 药道已经进入登峰造极之境,故被世人尊称为圣手天医。 按照天医阁的规矩,圣手天医叶荨,一辈子只能收一位徒弟,传道授业。 而他唯一的徒弟,将会成为天医阁第九十九代掌事。从此阁内无数天材地宝,丹药典籍,甚至门内技术精湛的药师,都会尽归一人。 虞听晚歪了歪脑袋,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一头鹤发,手持木杖的白袍老者。他的身上,竟有几分药道仙人的风姿。 “当你的徒弟,就能治好灵脉吗?” 她蓦地开口,青涩的声音在大殿回响,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此时的虞听晚身体年龄只有七岁,没有人会过多斥责她的不讲礼数。只是对于她的懵懂天真,颇有些头疼。 阁老也只是这么一说罢了,难道还真要收她为徒不成? 一个邪修的女儿,除了滥杀无辜能做的得心应手,其他的无论什么都是天资愚钝罢了! 阁老也不可能,找一个根性这样差的人继承大统。 方泽是这么想的,对她更是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看着这小邪女,心里就生出一股子烦闷来。 下一秒,叶荨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嗯了一声。 他慢慢蹲了下来,冲着远处的虞听晚招了招手。 虞听晚会意,走到了他的身侧。叶荨伸出手,探上了她的脉搏。 一双横波杏眼,蕴着些天真稚气。抬头,便对上了他混浊苍老的双目。 他看着面前稚气未脱的虞听晚,轻声哄到:“这世上呢,还没有老夫治不好的病。若你跟我回不周山,潜心十年,你的病,便不成问题——” 虞听晚顿时眼眸一亮,眼尾上扬,高兴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叶荨笑声浑厚,摸了摸她的脑袋: “老夫,不蒙骗幼童——” 小姑娘兴奋的跳了起来,头上系着的水蓝色飘带随之飘摇。整个人如同一只欢脱的蝴蝶,兴奋的扑闪着翅膀。 她自然要把握好这个机会,还不等旁人说些什么,就大喊道: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不可!!”殿内的虞世南厉声呵斥着,打断了她的话。 她眉头微蹙,循声望去。 在旁站定多时的虞世南阴沉着脸,一双黑眸极具压迫感,英眉紧蹙地盯着她,带着几分威胁之意。一字一句决绝道:“她这辈子,绝不可下无妄峰。” “还请您另择高徒。”他又看向叶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虞听晚不解地看向他, 虞世南是跟自己有仇吗? 夺了她的机缘,却没解决机缘背后承担的因果! 毁了她的修行根骨,又不允许她另找恢复的法门!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瞬间怒从心起,咬了咬牙,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没办法跟他争论。 在世人眼里,她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提,人们不会相信她的话,只会觉得她是疯了。 而她作为掌管轮回的灵女,最是清楚轮回法则。她强行携带记忆已是逾矩,绝不敢说出来让人知晓,否则,天道必定会降下雷劫作罚。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换了副说辞,依旧愤恨道:“我的事情我自己说了才算!你凭什么拘着我?” 此话一出,虞世南瞳孔猛地一缩。仔细看去,震惊之外,眼尾竟是泛起了点点腥红。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感。 倒不是因为她说的多么有道理,而是这句话,当年执意下山寻仇的师雪凝也说过。 后来呢? 后来她下了山,不止报了私仇。一夜之间,屠戮了数十个村庄的无辜百姓。 等到虞世南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改修邪道。 一袭白衣摄人心魄的美人,立在一片尸山血海中。身上血迹斑驳,抬手擦去了脸颊的腥血,抬眸看向他时,如魑魅般凄凄地笑着。 两人从此,正邪不两立。 他不希望虞听晚再离开他的视线了,就呆在这无妄峰,四根清净。 叶荨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无妄峰可不适合她。不周山漫山温灵仙草,更适合消她的戾气。” 戾气? 虞听晚闻言一愣,自己的戾气很重吗? 都说转世既转生,她的性子,难道还是受到了今世的影响吗? 可…是什么带来的影响?师雪凝的血脉亲传,还是众人的排挤谴责? 她在心里疑惑,天道安排她这样的血脉,到底是为了什么? 半晌过后,虞世南妥协了。 这个孩子,太像她的母亲了,他根本不敢多看她几眼。 随后,叶荨便牵着七岁的虞听晚走了。 她在一众师兄师姐的目光下,离开了无妄峰。所有人都是面露喜色,仿佛送走了他们共同的敌人。 叶荨看出了她的落寞,摸了摸她的脑袋,宽慰道:“他们针对的不是你,只是你的身份。若这个身份不好,你换一个身份示人便是。”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不周山的关门弟子,皌羽。” 她摇了摇头,吐了吐舌头道:“这个名字更不好听。” 不周山,是一座灵气充沛,遍布奇珍异草的富饶之山。 这座山,除了执事阁老,和未来继承大统的关门弟子,不许任何人登山。 叶荨牵着她上山时,却被人绊住了脚步。 山脚下,有一个穿着显赫,气度不凡的妇人。身上披着锦缎貂袭的斗篷,怀中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男孩儿,一双美目聚满了忧愁。 她跪在山脚,虔诚的祈求着。 是来不周山求药的吧,虞听晚心想。 可是叶荨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异动,趁着妇人没注意到身后的他们,拉着虞听晚便改道而行。 虞听晚眸中一惊,抬头看向他不解的问道:“师父,你为什么不愿意救他?” 都说医者仁心,叶荨被尊称为圣手天医,难道没有一颗仁善之心吗? 叶荨捂住了她的嘴巴,施了一道屏蔽术,才道:“师父我只能治病,可管不了神罚啊。” “神…神罚?!”她不可思议地重复着。神仙都是不被允许插手凡间事的,他一个小小稚童,难道还能做出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让天族不得不罚吗? 叶荨抚了抚胡子,看了她一眼,高深莫测道:“丫头,听说过千山派吗?” 虞听晚摇了摇头。 “千山派和你们玉真派一样,都是三大鼎宗之一。真要细究起来,你们玉真派还要逊色些。不过,这是他们的福,也是他们的祸因。” 万年前,神道司宝阁的火曜石失控,坠落到了下界。有些被神道及时收回,有些则被人当做宝物私藏,想要炼化。 千山派四族之一的元氏便是如此,元珉将火曜石拿到了后山炼化,一时间整座山头产生了巨大的爆炸。大多数人都被焚得神魂俱灭,与元氏相隔最远的谢氏一支得以苟活。 但他们也受到了这股能量波动的影响,出现了璃火之症。每当灵气紊乱之时,便如同身处岩浆炼狱,受到煅烧。 这股能量改变了他们的体质,病症甚至会代代遗传。谢氏一族因为此症,也是死伤无数。 于是他们恳求神使,希望能解开这璃火症。神使允了,却并未完全答应。 私藏神物是欺骗神界的大罪,作为赎罪,谢氏的每一任家主,都将会成为玄门结界的守护人。 他们的命星与结界连接在一起。 身担重则,死生不泯。 在这样的条件下,神使才给了他们一样宝物——极玉清源。 从此家主承担了所有族人的璃火症,家主则随身携带极玉清源,压制病症。 千山派因此衰,也因此兴。 极玉清源蕴涵的巨大能量,让谢氏一族实力大涨,从此地位一跃千里,成为玄门宗派之首。 每一任家主,也凭借着极高的修为镇守结界,肃杀邪祟,威望极高。 然而极玉清源,此等重要的宝物,却失传了,消失的不知所踪。 家主之位,犹如一块儿烫手山芋,被推给了一个八岁孩提。也就是先前被那妇人抱在怀里的小男孩儿——谢珩。 虞听晚闻言皱了皱眉头,吐槽道:“那神使也太不讲理了吧,明明是他们失职,才让火曜石坠落下界的!解决这件事情,又何须什么条件呢?!” 叶荨刮了刮她的鼻子,叹息道: “神威不可触啊——” 虞听晚想,若有朝一日她能回去的话,她一定向帝君请命,改了这破规矩! 只不过… 她的脚步倏尔顿住,回头望了一眼,趴在那妇人肩头的病怏怏的男孩儿。 不知道,他撑不撑的到那时候。 虽然施了屏蔽术,那小男孩儿却若有所感,他忽地直起了身子,抬眸朝着远方的幽竹深处望去。 这回,她看清了谢珩。 稚嫩的脸庞上,眉眼英气。那双眼睛里的执拗和不甘,极其深重,已经远超一个孩童该有的心思了。 鬼迷心窍的,虞听晚拉住了叶荨的衣袍,抬起头水灵灵地看向他道: “师父…不周山这么多仙草,总有一株能替他压制一二吧?” 好歹,让他多撑些时日吧。 叶荨诧异道:“丫头,你跟他认识不成?” 虞听晚连忙摆了摆手,她能认识谁啊? 叶荨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你莫不是…看上他了,想要个童养夫?” “丫头,你日后得找个良人。他啊…命薄魂苦,可不适合你。”叶荨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规劝道。 虞听晚心中一阵无语,这老头原来这么不着调。什么药道仙人气,算是自己看走眼了。 她脸上仍然挂着笑容,眯了眯眼睛,冲他狡黠地笑道:“我是医圣的徒弟嘛,自然是,想要见识见识师父您的神威本领!” 这话倒不假,叶荨还要帮她治灵脉呢,一治就是十年,她可不得看看他的本事究竟如何? 可别白白耽搁了她十年,等到邪神苏醒的时候,她还是个灵脉残缺的废柴! 那整个世界,就一起毁灭吧。 叶荨笑着哼了一声,捏了捏她的脸颊。 也是奇了,旁人夸他圣医圣手,仙医菩萨的,竟都不抵这丫头的一句话让他高兴。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他要收徒,她要救人,都是。 第3章 神源之脉 不周山上有一株仙药,名唤姑瑶。 传说中是炎帝之女,瑶姬死后所化。医典所载,姑瑶有繁密的胥叶,萦黄的花瓣,和菟丝子一般的果实。 服此花者,可压心魔,亦可解煞气。是压制璃火症的不二选择。 但它具体生长在哪里,叶荨并不清楚。医典里并没有描述它的习性,只有一句荒谬的传说: 瑶姬埋骨地,所化既姑瑶。 四人在山上找了很久,直至日落黄昏,暮云渐合,仍未寻到姑瑶。 刚爬到半山腰的虞听晚正喘着粗气,抬起胳膊,擦了一把额上密布的汗珠。她的背上,背着一箩筐的黄花绿草。 她不认识草药,也辨不清草药和寻常植株的区别。那满满一箩筐里,大多都是些不知名的野花。 但好歹用心了嘛,她想。 她将背后的箩筐给卸下,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再抬头时,却见平坡上,有个一袭玄衣的少年淡然地坐在那里。 离离野树绿生烟,灼灼山花烂欲然。 谢珩就这么坐在一片花丛中,垂眸平视着远方,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残阳斜照,打在他苍白的面庞上,给他的恹恹神色添了几分生气。可他的双眸仍是空洞麻木,眼中既不见喜,也不见景。 虞听晚走了过去,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顿时来气。 为了他的事情自己都快累成狗了,他倒好,这么悠然闲适,身上连一点儿采药的尘土都没有! “喂!为了你的事忙倒了三个人,你自己怎么一点儿都不上心?” 谢珩闻言一愣,偏眸一扫。 面前站着一个双垂发髻,水蓝罗裙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面庞上,有一双秋水潋滟的杏眼。此刻正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他轻轻蹙起眉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一言不发。 虞听晚更来气了,撸了撸袖子,上去就一把拽住他的手,势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在碰到谢珩手心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气息猛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清列的玉泠灵息,夹杂着些冷香之气,一同袭面而来。 虞听晚双眸颤动着,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谢珩的额头上,一朵半透明的花印,隐约浮现。 她可以确定,那是玉泠花,那是她的本体花!怎么可能会在谢珩身上?! 她眼神紧盯着谢珩,下意识喊出口: “我的花!” “放开…”谢珩不明其意,眉头微蹙,只叫她放手。 虞听晚就仿佛被下咒了一般,在谢珩出口的那一刻,手心就倏地松展,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言出法随… 她眸中神色一凝,顿时明白了什么。 靠!怎么会这么倒霉?! 本体花能够控制她的一举一动,而持有本体花的谢珩,自然能够对她做到言出法随的控制。 混蛋,她在心里骂道。 “我的花为什么会在你那儿?!” 谢珩这回眉头紧蹙,冷眼看着她不屑道:“蛮不讲理,这漫山遍野的花,我何曾采过一朵?” “我说的才不是这些!” 她又拉住了谢珩的手,强势的带着他走到丛中的一处水洼前。 土坑里的一旺清水,倒映着垂垂黄昏,以及少年人面庞上那朵近乎透明的花印。 小小的玉色花骨朵,含苞待放地浮在他眉眼之间,周围还生出些宜人的清气。为他添了几分清秀。 “这是什么?”他照着水镜摸了摸,不解的问道。 “天上地下,也仅此一朵的玉泠花!” 少年敷衍的嗯了一声,依旧神情淡漠,提不起什么兴趣。 “那你拿走吧。”他坦然道。 虞听晚右手还攥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的指尖抚上他的额头,轻轻点在了花印上。 谢珩眉头微蹙,低眸垂目地盯着地面,嘴里催促她快些。 玉泠花,原本生长在地府的轮回境内。 通过汲取众生余留的灵气和善业而化。如今蓦然踏入轮回,来到了灵气稀缺的人间,不由得有些枯萎。 七年前,它跟着虞听晚一同落生人间。 却不知怎么飞入了谢珩的体内,如今已在他的心脉中幻根。借着他强悍的灵气,保持着自己的生机。 这下轮到虞听晚哑口无言了,她嘴角微微抽搐,再看向谢珩时,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没想到,原是自己的花不要脸。 看着人家灵气强悍,又年岁尚幼无力反抗,便强入其体内,占走了他一半的灵力。 与其问这花怎么在他哪儿,不如谢谢他帮自己养活了这朵花。 以她现在的灵气,就算要了回来,也会很快枯萎… 她很快拿定了主意,眼神微转,灵动的双眸闪过一抹狡黠地笑意。 “这花与你有缘…不如就先放在你那里,十年之后你再还给我。” 十年之后,她的神脉就能治好了。 谢珩蓦地发出一声嗤笑,面上却不见分毫笑意。说话时有种事不在己的淡然: “十年我早就死了,你爱拿不拿。” 虞听晚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别这么悲观嘛,姑瑶草不是已经在找了吗。就算今日找不到,也还有明日!反正它在这山上,我也在这山上,日日夜夜的找,总是会找到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珩闻言并不高兴,面庞上反而浮现出一抹阴郁。 “我没求过你帮我,就算你找到了,我也不会用。”他冷声道。 虞听晚愣住了,愕然地看着他。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理由活着,但是有理由去死。” 他双手环抱,说出了这句,在心底沉思多日醒悟的“道理”。 “活着还需要理由吗?”虞听晚不解地看着他,听到这话有些哭笑不得。 那么多的灵魂死去又重来,不就是等待投生人世的那一刻,不就是为了活着吗? 而现在,在她这个掌管轮回的灵女面前。这个年仅八岁的男孩儿,却告诉她,活着是需要理由的。 谢珩蹙了蹙眉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当然!” “如果我死了,我娘就能重回蓬莱海家。可是我活着,她就只能在千山派受人排挤。” 谢珩的母亲,名叫海明珠。 是蓬莱海氏这么多年,唯一嫁到岛外的女儿。 海家人生于灵气充沛的蓬莱仙岛,岛内规矩森严,自成一派,割据于四界之外。 谢墉死后,她和儿子谢珩在族内多受排挤。回到海家,会是海明珠后半生最好的归宿。但她若想回去,就必须弃掉这个外姓的儿子。 她自然不愿意,所以谢珩企图用自己的死亡,来结束母亲的不幸。 虞听晚并不知道这些,她看着这个明明稚气未脱,又总喜欢装作一副大人模样的小孩,竟是笑了出来。 思考了半晌后,她试探地问道:“每天见到一次旭日初阳,不能算理由吗?” “不能。”他很快驳回。 “那每天都能游山玩水呢?” “不能。” “那每天都能看到有趣的话本呢?” “不能!”他眉头紧蹙,明显有些烦了。 “那能不能…就当是为了我?” 她实在是没法了,谢珩怎么这么难搞?她喜欢的他都不喜欢。 “不…”谢珩蓦地愣住了,诧异地看着她反问道:“为了你?” 这算什么理由? 跟先前的比起来,更加荒诞无厘头了。 虞听晚略有些迷糊地点了点头,突然抬头看向他道:“因为…我喜欢你嘛,我想让你活着。等你长大了,就来不周山娶我。” 她素日喜欢看话本,在人族的话本里,看到过很多这样的情节。 如今,她竟把这些放在了谢珩的身上,套用了话本里女儿家的话去回应他。 但其实她并不懂,这些意味着什么。 只是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晚霞的辉光映衬在她的脸庞,那双杏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耀眼。 谢珩晃了神,薄唇紧抿。 他是不想活,却又没有那么决绝的想要去死。于是他在心底跟自己讲道理,活着和死去,哪一个更有理由,哪一个就是他该做的。 面前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给了他一个荒诞的理由,却不知道能不能留住,他心底仅有的一缕对于生的渴求。 很快,海明珠找到了叶荨口中的姑瑶草。不周山的规矩是不留外人,叶荨见事了,便让他们即刻下山。 临走之前,虞听晚见他的神情依旧犹豫不决。她在心里思来想去,望着他即将消失的背影大喊道: “喂!你要记住我说的话!就算你不来找我,有朝一日我也会去找你的——” 要记住我的话,要好好活着啊! 至于那句轻飘飘的喜欢,大概只有谢珩记了一辈子。 不周山,圣手天医叶荨的徒弟,皌羽。 他在心底,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 十年之后, 露重更深,虫鸣月隐。 不周山的延熙殿内,床榻上的女子正在盘腿打坐。 子夜月华时,不周山的灵气最易凝聚。 经过多年汤药调养的她,手臂上的那条灵脉已然全整。 她静下心来,与周围充沛的灵气建联。整座仙山的灵气点点上扬,它们聚在一起,以女子为中心盘旋。随后一点点被她汇入灵脉。 半晌过后,她于幽暗中睁开了清眸。 这是她十年来第一次完整驭灵,如今尚在筑基期。灵脉好是好了,也挺强悍的,可她还是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她的心开始惴惴不安地跳动,隐约中总感觉这一丝不对劲,绝对关乎重大! 虞听晚一骨碌爬了起来,下了床直奔叶荨的养正殿。 砰砰砰—— 她焦灼地拍打着房门,门内的叶荨叹了一声,打着哈欠开了殿门。 他骂道:“你这小混账,老夫我白天给你研药,晚上还要在你身边陪练不成?修行遇到了困难,你要懂得自己克服嘛,你师父我又不教这些!” 他的啰嗦很快被虞听晚打断了:“哎呀!你先听我说,不是修行的问题,还是灵脉!” “灵脉还没好?不应该吧…” 他诧异地摸了摸胡子,想自己一世英名不会要毁在这丫头身上吧。 “如今我的灵脉是全整了,可是我使不出来,我能使出来的,还没有我灵脉储存的十分之一!这是怎么回事儿?!” 叶荨闻言沉默几秒,随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丫头,这是正常的啊。” 虞听晚:?? “你虽是万年一遇的天生神脉,可惜灵源中断停滞生长。这么多年,为了给你补齐灵源,老夫可是薅秃了半座山啊!” 虞听晚顿时哑口无言,不周山…好像确实没有她刚来的时候繁茂了。 “如今你的灵脉是全整了,可终究不是本源铸脉,两种灵源境界差距过大,先前的初生神脉,便带着整条灵脉一同闭塞了。” 她神情落寞,低垂着脑袋闷声道: “那我该怎么办,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来人间一趟,不仅弄丢了神格,灵脉闭塞,就连本体玉泠花都坠到了别人身上,简直诸事不顺。 “其实…你现在这样就很不错的。我天医阁弟子,医术一道超群即可,何必非同那些蛮夫争长短?” 虞听晚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叶荨的眼里,她只要会研磨药材,习读医典,熬制丹药,治病救人便很好。 可那有什么用? 是在邪神面前背经书吵死他,烧药熏死他,还是扔药炉子砸死他? 天道在上,轮回境里万万魂都在等着她呢,就别跟她开这种玩笑了吧! 叶荨掐指算了算时日,记起什么后,冲着她高深莫测道:“机缘未定,有一个地方,你倒可以去碰碰运气。” 虞听晚蓦地抬头,眼底希冀重燃。 “什么地方?” “过两日,就是我玄门百年一逢的千门大比。届时,各宗弟子将齐聚苍淮山,选择八方试炼之境。据说每一境里,都蕴含着当年神使遗留的机缘。你倒可以去碰碰运气,谁知道能碰到什么天材地宝也不一定。” “神使遗留的?”她的眼眸倏尔一亮,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 若是神物的话,与神格本属同源,说不定还真能解了她的急。 “那我要去,我要参加!” 叶荨闻言砸了砸嘴,嗔怪道: “那你准备以什么身份去呢?” “是玉真派的虞听晚,还是我天医阁的小阁领啊?” 她明白,叶荨这是在挖苦她。 虞听晚和皌羽本是一个人,却被她硬生生传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几年前,叶荨有一个脸盲的师弟前来做客。她知道人家脸盲,就诓她皌羽和虞听晚是两个不同的人。 从此以后,世人都知道不周山上有两位姑娘。 一位叫虞听晚,是玉真派掌门的废柴女儿,来不周山上潜心治病。 另一位叫皌羽,是圣手天医的亲传弟子,也是天医阁未来的执事。 第4章 千门大比 苍淮山下,千门大比场。 惊沙扑面,天地同昏。 八方幻境蕴含的力量,对周遭生灵有一定的威压。导致此地不生寸草寸木,只剩下巍峨的山峰。 长年累月的风蚀,卷起了满天黄沙,粗质的沙砾磋磨着在场的每一个。 此刻的苍淮山下,聚集了许多玄门弟子。从他们的衣着服饰,大多都能看出其所属何派。 唯有一个人,穿着实在不同。 她双手环抱,独自立在八卦台下。 一袭浅绿色的素衣轻衫,衣襟下摆缀着些小巧的铜制铃铛。双髻的蝴蝶飘带随风扬起,半肩斜挎着一个小布包,上面绣着些春色水竹。 她昂着脑袋,一双眼睛圆溜溜地扫视着这方天地,似乎对这里充满了好奇。杏眼含波,蛾眉皓齿。一颦一笑都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是养在仙山的孩子,不仅这张脸生的灵韵十足,身上更是含着一股山水明秀之气。 不同于千篇一律的清冷修士,她的性子纯真质朴,活泼灵动。是不周山的温灵仙草,消除了她血脉遗留的戾气。 众人一度怀疑,她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小蛮丫头,你是打哪儿来的?” 虞听晚的身侧,一个眉目间略带痞气的男子,盯着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偏头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移身子,拉开了同他的距离。 “嘿!你个没礼貌的小哑巴!”他眉头一皱,顿时怒道。 那人撸了撸袖子,还想再进一步。 虞听晚的身侧,一个面覆薄纱的女子蓦地挡在她身前。 她周身气度不凡,仙姿玉立。 一只胳膊呈刀劈状立在身前,抬眸不屑的扫了他一眼,那人立马哑火。 虞听晚朱唇微启,刚想道一声谢,那姑娘便走开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与人疏远的紧。 虞听晚愣了两秒,旋即讪讪地笑了两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掩住了尴尬。 长老台上一道视线过于强烈,她抬头一看,发现竟是十年未见的虞世南。 他居高临下的盯着她,视线碾过她的眉眼,眼神晦暗又冷漠。面上神情复杂,微蹙的眉头闪过一丝不忍,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故人风姿,重陷了当年的种种回忆。 纵使十年不见,他也能一眼认出虞听晚。 他的女儿,他和师雪凝的…女儿。 虞听晚看不懂,总觉得他是讨厌自己的。她在心里冷哼一声,虞世南,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父亲。 她在不周山待了整整十年,他也不曾来看过她一次。这个血缘上的父亲,就像是死了一般,在她的世界销声匿迹。 他甚至比不上云时这个师叔。好歹每年她的生辰,云时都会到不周山给她庆生,再带一些山上没有的小玩意儿供他她消遣。 云时曾好奇地问过她,为什么从没听她念叨过自己的父亲?是不喜欢父亲吗? 彼时八岁的虞听晚冷哼一声,在他面前双手叉腰骄傲道:“这个世界上,谁喜欢我我就喜欢谁,不喜欢我的,我就也不喜欢他!” 云时兀自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他和你母亲之间的纠葛太复杂了。靠近你,难免痛苦。” 虞听晚毫不伤心,反而昂了昂首:“我知道,是因为我长的像她嘛!” “就你聪明,小鬼头。”云时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虞听晚口中的她,就是师雪凝。 谁管他们什么爱恨情仇? 她是来诛灭邪神的啊!!! 台上几名长老挥了挥素色衣袖,一同捏诀打开了结界。幻境场的保护结界自顶端而现,顷刻间便覆盖了方圆十里,将风沙横断。 周围的天地瞬间变了,从凄凉荒芜转为清天明地,燕雀盘旋。 弟子们个个都十分兴奋,从各个方面讨论着这次的千门大比。 其中受讨论度最高的两个人,一个是圣手天医不曾示面的徒弟皌羽,一个是千山派最年轻的掌门家主谢珩。 “圣手天医的徒弟究竟在哪儿啊?怎么天医阁那边,自己都不清楚?” 台下的凌雪抱怨道,她里里外外打探了一圈儿,也不曾听闻有谁见过这位皌羽。 天医阁的弟子也是面面相觑,不曾见到过那位传说中的内阁大师姐。 站在她身侧的凌峰沉眸道:“说起来,虞听晚和那皌羽应当关系匪浅,你说她会不会,也来这里凑个热闹?” 凌雪嗤笑一声:“她来做什么?这天下谁人不知,她是邪徒的女儿!她合该老死在不周山上,别再出来坏我玉真派的名声!” 虞世南虽然在十七年前封印了魔尊天渊,被玄门众人尊称为虞天人。但他和邪徒师雪凝的事情,一直受人诟病。 虞听晚,这个活生生的女儿,就是他们之间的荒唐事无法磨灭的铁证。 站在他们身后的虞听晚闻言一阵无语,怎么不骂虞世南,不是他先跟邪徒纠缠在一起,才有了我这个女儿吗? 现在的她和七岁时的稚气未脱,已经判若两人。凌峰和凌雪这对曾经的师兄师姐,自然不识的她是谁。 十年过去,两人依旧在她面前大放厥词。 这次参加千门大比,她哪一个身份都不准备用。行走江湖嘛,还是隐姓埋名的好。 不过这可给叶荨气的够呛,小老头今天一天都没同她讲过一句话。 就这么耷拉着脸站在玄武台上 ,旁人每问一句他的徒弟在哪儿?他的脸就会臭一分。渐渐的,也就没人敢同他讲话了。 她扫了一眼台上阴着脸的叶荨,俏皮的冲他眨了眨眼,眼里闪过一抹狡黠。 做徒弟的嘛,师父生气我开心~ * 玄武台呈八卦状,高两尺有余,宽不下四尺。围绕着玄武台的,正是那八方幻境。 如今仪式已经启动,台子中心的双龙柱上,已经亮起了荧蓝色的光芒。弟子们争先恐后的上台,选择自己要挑战的幻境。 虞听晚看了看,最终选择了瞿泽境。那是八方幻境里最弱的一方,毕竟她现在的实力,不足以挑战更高的幻境。 她也不贪多,一步一步来吧,还是保命重要! 就在她往上走的时候,身后蓦地有人拉住了她的手。掌心蓦地传来一抹凉意,虞听晚一愣,旋即回头望去,发现是先前那个白纱覆面的姑娘。 她又向上走了两级台阶,在经过她身旁时,寒眸睨了她一眼道: “识相点,别登台。” 虞听晚闻言诧异,不解的盯着她。 一袭白衣的她身姿卓越,一步一步地越过台阶,向上走去。身上的气势凛然,一个眼神便让人心生寒意。 周围的弟子们几乎已经站定,只待长老开启幻境门。 虞听晚还怔在台阶上,仔细思考着她话中之意。 识相点,别登台? 为什么不让她登台? 她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她看起来也不像是对自己有恶意啊? 女子登上了玄武台,却没有选择任何一方幻境。而是目标明确,脚步沉稳地走到台中心的双龙柱前。 她倏地从腰侧抽出一把匕首,随即划破了自己的手掌,汩汩鲜血顿时喷涌。 众人见此皆是惊诧不解,只见下一秒,催动境门的荧蓝灵息像是疯了一般全部冲她而去。 长老席上的慕容塘看出了端倪,他猛地起身大叫一声:“拦住她!快拦住她!!”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那些蓝色荧光感应到了她的血,像飓风般飞旋在她周围。最终,在她手中幻化成了一把剑的模样。 剑身曜如净雪,散发着清光寒意。在她握住剑柄的那一刻,周遭顿起狂风骇浪。 素白的面纱被风拂去,露出了一张清冷玉颜,整个人如同一朵高挂枝头的玉兰花,透着一股傲雪凌霜的气质。 她眼神轻蔑,扫视着长老席上的慕容塘,沉声道:“咎由自取,该死!” 虞听晚明白了什么,顿时心下一沉。 这姑娘是来捣乱的!! 女子冒然抽走了玄武台的阵法源力,导致这八方幻境开始颤动。四周的气场被打乱,台上顿时四分五裂的震动。 高阶倏地断裂,虞听晚还是被迫登了台,在一片混乱中企图找到一个稳定点。 不及她过多反应,手腕猛地被人一扯,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再抬眼,却见方才站立之地砸下来了一块儿柱石。 她明白是有人在帮她,不过现场太混乱了,先前的阻隔结界也散了,一片飞沙走石,她回不了头,也看不清拉她的人是谁。 只知道这次拽着她的人,手上力道不小,也没什么怜惜,锢的她生疼。 “江菱!你这个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 一片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虞听晚突然听到了这句骂词。 看来,先前的那女子名叫江菱。 江菱…完全没听说过这号人啊? 她胳膊抬高掩着面部,耳畔蓦地传来一道凛冽的男声,语气中略带嫌弃。 “你是哪派的弟子?笨成这样。” 话毕,身旁人施了屏蔽术,替她屏蔽掉了外界飞舞的黄沙。 一道无形的气浪强势地阻隔了外界,她方能稳定的站立,不受外界天旋地倒的影响。 她心中一惊,暗叹此人修为绝对不低。 眼前重回清明的那一刻,她才看清了面前的男子。 少年身姿高挺,意气风发。 一身云绸锦缎的素白劲装,衣襟和袖缘上绣着朱红色的烈纹。头戴银冠,束起的马尾顺势而动。腰间系着绛色腰带,玉珏环佩,身上有一股独特的草药清香。 她觉得这人长的很眼熟。轮廓分明的脸上,眉眼深邃又英气,一副鼻高唇薄的薄情相,眼底慵懒散漫却又暗藏执拗。 跟他十年前见到的那个犟种,一模一样。 对方蓦地伸出手,在虞听晚怔怔的目光下,解开了两人发带的结节,随即勾回了落在她肩头的红色发带, 方才的一片混乱中,两人不可避免的有了接触,发带也顺风狂舞,纠缠在了一起。 虞听晚忽地伸出手,握住了少年未及收回的手。 不出她所料的,他的眉宇之间,暗暗浮现了一朵玉泠花的印记。 她的花,他养的不错。 依旧生机盎然,不见丝毫萎靡。 看来这十年,玉泠花的灵力供应一直是充沛的。 “谢珩?”她呆呆的望着他,下意识出声。 “你认识我?”谢珩抽回了手,眉眼之间浮上一抹惑色。 回神后的她眨了眨眼,讪讪地笑道:“谢家主威名在外嘛。”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哪派弟子?”他眉头微扬,紧盯着她的眼睛,势要探究出个一二。 “在下一介散修…” “撒谎。” 她的话还未毕,便被谢珩打断了。 虞听晚神情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他的眼神毅然又坚定,似乎对自己的判断,极其自信。 她没想到,如今的谢珩,竟有着察人观相,看透人心的本事。 仅仅只是捕捉到她说谎时,微光一闪而过的瞳孔,眼底深藏的一丝狡黠,便肯定她是在撒谎。 她自知瞒不过,但又有些不服气。 于是双手环抱,眉头一挑,顶着他探究的视线,一字一句回道: “在下玉真派外门弟子,虞听晚。” 谢珩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疏人的模样。 虞听晚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 “你笑什么?”他盯着她,眉头紧蹙。 她闻言一怔,随口胡诌道:“…我觉得…谢家主生的好看,我这人看到好看的人呢,就会很高兴。” 他冷笑一声,不屑的回了她两个字: “撒谎。” 虞听晚磨了磨牙,心中暗自腹诽,长大后的谢珩真难骗啊。 今天是我成为签约作者的第一天!!谢谢大家的喜欢与支持!我一定会努力更新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千门大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