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灺》 第1章 初到安澜 雪夜,车沿着道路向新城驶去。 孟惊静静地看着窗外,纷飞的雪如同一场盛大而寂静的葬礼,埋葬过去,留下苍白。 昏黄的路灯在街边伫立,灯光洒落在雪地上,拉 出长长的影子,视线随着影子延伸,仿佛陷入了无尽的虚空,迷失了方向,只能随着车的节奏,被动地迈向未知。 轿车碾过青石板路,在梧葭路007号的小洋房前缓缓停下。雕花铁门后,爬满常春藤的红砖墙上,铜制门牌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到了?”杨馨慵懒地撑着车窗,哈欠混着白汽消散在冷空气中。她指尖的蔻丹鲜红如血,与羊绒大衣的米白色形成刺目对比。 孟惊喉结动了动,本想将回应咽回心底,沙哑的“嗯”却还是破出喉咙,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灌进衣领,而他也仅是微微皱眉。 “小惊。”杨馨从后座抽出驼色羊绒外套,微笑着探身,柔声道,“披上别着凉。”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比寒风更令他窒息。 孟惊后退半步,大衣擦着他手背滑落在座椅上:“不用。”瞥见对方僵住的笑容,他攥紧冻得发红的拳头,别开脸补充,“我不冷。你自己穿。” 杨馨的指尖在空中悬了一瞬,慢慢收回外套,语调依旧温柔:“安澜虽不像嘉陵冰天雪地,到底也是冬天。先进屋喝杯热水吧。” 雕花木门忽然吱呀轻响,暖黄的光晕漫出来。身着藏青毛衣的男人倚在门框,眼镜后的目光像融化的琥珀,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小惊来了?快进来,热汤还温着。” 孟惊微微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笑意盈盈的男人,心底大概猜到,这就是母亲口中那位极易相处的“江叔叔”——江岷,如今也算他的继父了。 江岷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喜悦,一见到孟惊便热情地打起招呼:“你好啊,小惊,我是你江叔叔。” 孟惊一眼便已确认,只是脸上波澜不惊,平淡地回应道:“江叔叔好!”他心里清楚,还不知道要在这所谓的“家”里待多久,若是把关系闹得太僵,总归是不太好,所以才勉强开口。 打过招呼后,孟惊转过身去提自己的行李。江岷见状,连忙快步上前,伸手帮忙,而一旁的女人则温柔地催促孟惊快些进屋去。 可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熟悉的家,孟惊有些拘谨,没好意思率先踏入。他不动声色地从江岷手中拿回行李,语气淡漠:“不用了,我自己提就行。”说话时,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一走进屋内,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江岷浅笑着,说出了一番在孟惊看来有些多余的歉意:“小惊,真是不好意思,今晚因为加班,没能亲自去机场接你和你妈妈。”随后,夫妇俩又热情地对孟惊的到来表示欢迎。紧接着,孟惊听到了自己一直想听的安排。 女人轻轻指了指楼上,柔声说道:“小惊,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就在二楼右转的第二间,我和你江叔叔的房间在你隔壁的隔壁。” 江岷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看穿了孟惊的心思,轻声说道:“要是累了,就上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叫我们就行。” 孟惊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拖着行李箱转身便上了楼,脚步在木质楼梯上留下轻微的声响。 推开门的瞬间,靛青色天鹅绒床罩如深海般漫入视野。垂落的银灰色床幔在穿堂风里轻颤,孟惊恍惚间又回到了嘉陵市的旧居。唯有床头柜上那个棱角冷硬的黑色金属盒,泛着诡异幽光,格格不入。 他利落地关上门,打开行李箱整理衣物。指尖触到不透明黑袋时,停顿了半秒。随后,他直接将黑袋和几本书塞进床头柜,锁扣咔嗒扣上,仿佛要将某种隐秘与外界隔绝。整个过程,他一眼都没看那个黑色盒子。 夜色浓稠如墨,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破寂静。孟惊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门前,拉开门的瞬间,暖黄的廊灯倾泻而入。杨馨举着一杯热气氤氲的牛奶,嘴角扬起弧度,那笑容却像一张精心剪裁的假面具,令他感到说不出的陌生。 “小惊,我给你热了牛奶,喝了再睡。”杨馨将杯子往前递了递,声线里带着刻意的温柔。 孟惊下意识后退半步,指尖在门把上攥出青白:“不用,谢谢。” 杨馨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缓缓收回。她脸上的笑意却没有丝毫减退,像是某种凝固的蜡像:“小惊发现了吗?这房间是按你小时候住的房间布置的。”她的目光扫过满室熟悉的陈设,语气里带着邀功般的期待。 孟惊垂眸盯着地面的纹路,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回忆如同潮水般漫过心脏,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在窒息的黑暗里。 杨馨却浑然不觉,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还有,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雕刻,一套新工具我都给你备好了,就在床头柜上。”她边说边探身张望,眼神里满是期待,“明天有空的话,我们还能一起……” 孟惊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床头柜的黑色盒子上——那正是母亲口中的雕刻工具。面对这份过分热切的关怀,他只觉胸口像压了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对了,要是还缺什么,明天妈带你去买。”杨馨的声音里盛满温柔。 孟惊僵在原地,最初眼底的无措在母亲连番关切下,渐渐凝成一抹冷硬。他深吸一口气,语调平静得近乎冰冷:“您说的‘小时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人,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 杨馨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慌乱爬上眼底,愧疚如同潮水漫过她的表情:“是妈考虑不周,忘了你可能早就不喜欢这些了。你告诉妈,想要什么,我重新置办。” 那双饱含关切的眼睛,让孟惊浑身不自在。这种陌生的亲昵,像不合身的衣服般令人难受。“我什么都不需要。”他别开脸,语气淡漠,“你们就当我没来过,过好自己的日子。” 意思再明显不过:别管我。 “我是你妈妈,怎么可能当你不存在?”杨馨的声音发颤,眼眶迅速泛红,“小惊,我知道你怨我……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弥补什么?”孟惊嗓音沙哑,字字如冰锥坠地。 “弥补……我……”杨馨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像被揉皱的纸,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孟惊别开眼,盯着门框泛光的漆:“对不起……您早点休息,我明天还要上学。” 杨馨猛地抬头,慌乱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送你去。” “不用。”他冷声截断,金属门把在掌心沁出冷汗。随着“咔嗒”一声,门彻底隔绝了走廊的光。 背靠门板缓缓滑坐,他阖上眼,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像困兽般横冲直撞。良久,机械地睁开眼,目光却被桌上的雕刻工具牢牢钉住。指尖抚过寒光凛冽的刀尖时,他浑身绷紧——那冰冷触感与记忆里某个夜晚重叠,心脏瞬间被攥紧。 刻刀贴上手腕的刹那,无数画面在视网膜上炸开:碎玻璃刺入手心流出的血、母亲离开时渐远的背影、躺在病床上孱弱呻吟的父亲……直到视线撞上右手心交错的旧疤,颤抖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当啷”一声,刻刀坠地,惊碎满室死寂。 直至呼吸声逐渐平息,他才弯腰拾起刻刀,动作迟缓得像具提线木偶。工具盒被塞进衣柜深处时,影子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像极了那些永远无法落定的童年。 安澜,这个名字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儿时的他曾觉得这里是世外桃源,比嘉陵的霓虹更温暖;可此刻才惊觉,被割裂的亲情早已将这座小城浸染成另一个冰冷的牢笼。 次日清晨,孟惊谢绝了杨馨的带领,攥着手机导航独自走向安澜七中。踏入校门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与嘉陵截然不同的气息。 开放式的布局让校园与街道自然衔接,青春的喧闹声毫无遮拦地扑面而来。 校门口,值班室外站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活像顶着片“地中海”。他扬着手中的表格扯着嗓子喊:“后面的快点!迟到扣班级量化分!”闻声,几个学生慌忙加快脚步,踩着铃声冲进校门。 “穿黑卫衣的那个!说你呢!”“地中海”突然拦住孟惊,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他松散的步伐,“迟到了?几班的?叫什么名字?” 孟惊慢悠悠抽出口袋里的手:“新生。” “怎么还有新生?”男人嘟囔着掏出手机,眉峰拧成疙瘩,“等着,我核实下。”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孟惊身后闪过。“地中海”眼疾手快,猛地转头:“向灺!给我站住!” “靠!”少年刹住脚步,慢悠悠转身,脸上却还挂着痞气十足的笑,“陈主任早啊!” “早?你说早在哪里?” “能和别人差不多保持同步了,能不算早吗?” …… 硬是让这少年编出个难以言喻的理由来。 陈主任气得直拍表格,“人家孟惊是新生,都比你来得早!” 向灺突然来了兴致,目光像探照灯般孟惊。他刚深吸的一口冷气卡在喉咙里,呛得连连咳嗽。孟惊本能地避开那灼热的视线,被人紧盯的不适感爬上脊背——尤其是当对方的目光滚烫得近乎**。 “陈主任,我可以进去了吗?”孟惊垂着眼帘,声音像是裹着层薄冰。 “好孩子,去政教处报到吧。”陈主任盯着手机屏幕,嘴角突然扬起一抹笑意,语气难得温和。 “噗——”一声闷笑突兀炸开。孟惊和陈主任同时转头,只见向灺憋得满脸通红,肩膀抖得像筛糠。 陈主任的脸瞬间拉下来:“向灺,懒得跟你计较,分扣了,自己找教导主任解释去。” 扣都扣了哪里还有解释的必要,而且又不是第一次,他不懒得说,人家也懒得听了。 向灺的笑意僵在脸上,转瞬又眼睛一亮——这不正好能溜进政教处躲早读?还没等他开口,陈主任又补上一句:“新同学刚来,不认得路,你们顺路,你带他过去。” “好啊!”向灺一口应下,冲孟惊挑眉时眼底闪过狡黠,“走吧同学,哥带你认认路。”那语气干净利落,理直气壮。 孟惊沉默着跟在后面,刻意保持一米距离。向灺倒退两步与他并肩,自来熟的腔调里带着股热乎劲:“新同学叫什么?” 孟惊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陈主任刚才明明喊过他名字,这人是记性这么差? 向灺挠挠头,干笑两声:“瞧我这记性,孟惊同学,抱歉啊!我正式介绍下,高二七班向灺。” “知道了。” “哇!记忆力真好。”向灺夸张地咋舌,见孟惊依旧冷着脸,突然双手抱胸装可怜,“孟同学你再这么高冷,这大冬天都要结冰了!” 孟惊终于停下脚步,语气公式化得像复读机:“请问政教处怎么走?” “这不正带你去么!”向灺歪头坏笑,“想知道?先跟我交个朋友。” “我问别人。”孟惊转身就走。 “二楼左转第二间!说好了,以后咱就是朋友了!”向灺小跑两步跟上,在楼梯口突然压低声音,“进门右转找‘大光头’教导主任,我先走一步!”不等孟惊反应,人已经蹦跳着消失在拐角。 推开政教处的门,孟惊一眼就看到坐在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锃亮的脑门在日光灯下反光,活像向灺形容的“大光头”。他下意识攥紧校服袖口,这种带着不礼貌的调侃让他有些不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了用冷漠作茧自缚。交朋友这件事,于孟惊而言,就像隔着毛玻璃般模糊又遥远。 那些本该热烈的社交邀约、亲昵的互动,在他心底不过是徒增负担的存在。他从未主动设想过融入人群,甚至对任何试图靠近的善意,都生出本能般的抵触——那感觉,恰似惊弓之鸟见到弓弦颤动,看似反应过激,实则是伤痕筑起的自我保护屏障。 第一次写,没经验,我会努力的[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到安澜 第2章 午饭邀请 高二七班教室炸开一声吆喝:“重大消息!咱们班要来新同学了!” 男生话音未落,十几道身影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询问此起彼伏。“男的女的?长得好看不?” “绝了!又白又高,颜值能和班长掰手腕!”爆料者眉飞色舞地比划着,眼底藏不住兴奋。 这话瞬间点燃全班,女生们交头接耳,男生们吹起口哨。 “本来就有班长和向灺两大男神,这下七班颜值直接封顶!其他班不得馋哭?” “校草天团预定!” 教室里闹得沸反盈天,后排靠窗的位置却纹丝不动。高二七班的高岭之花——公认的学霸男神,正枕着胳膊补觉,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相比之下,被称作向灺虽同样俊朗,却因成绩起伏不定,总被调侃“偏科偏得理直气壮”。 “好想亲眼看看啊!到底得多帅?”有女生托腮轻叹。 “见过了。”清冷嗓音突然从人群后传来。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向灺斜倚在门框上,嘴角噙着笑,“清秀归清秀,就是生人勿近的气场十足。” “灺哥说好看,那肯定错不了!”小平头男生立刻凑过去,却见向灺扫了眼周围咋呼的同学,挑眉补了句:“你们这阵仗,他只怕更受不了。” “他装什么清高?难不成是个扭捏的小姑娘?”有男生嗤笑。 向灺眸色骤冷,语气瞬间沉下来:“不会说话就闭嘴。”教室里陡然一静,刚才还嬉皮笑脸的男生涨红了脸,悻悻别开眼。 小平头偷偷扯了扯旁人衣角,压低声音:“完了,灺哥怎么了……” 就在这时,上课铃撕破喧闹,众人慌忙窜回座位,唯有向灺望着空出来的过道,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那个裹着寒气的身影,此刻竟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教室前门被推开,二八分发型的男老师带着和煦笑意踏上讲台,抬手示意:“同学们,咱们班迎来新伙伴,热烈欢迎!”掌声如浪潮涌起时,一道阳光般的身影走进来,少年眉眼弯弯挥手:“大家好!我姓林,名……!” “靠!”向灺猛地攥紧桌角,脱口而出的惊呼和周围诧异目光撞个正着。他强装镇定别过脸,心里却像被猫爪挠过——怎么会不是他? 不过也他的确没问孟惊是哪班的。 另一边,高二六班的孟惊站在讲台上,声音低沉如碎冰:“孟惊。”简短二字落地,他便拖着书包走向后排空位,黑色身影掠过一排排发烫的目光。 “这也太帅了吧!完全碾压隔壁班!” “救命,这就是小说里走出来的清冷校草吧!”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里,孟惊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 明明上课铃已响,可在这群人眼里,没开始讲课就不算上课。直到女班主任拍响黑板擦,教室才勉强安静下来,但仍有细碎的议论声,像冬日簌簌而下的小雪粒。 老师目光扫过全班,语气像被冰雪封冻般正经又严肃:“接下来的学习过程中,希望大家共同努力。” 学生们仍沉浸在初见新同学的兴奋里,扯着嗓子齐声回应:“好!” 女老师微微颔首,紧接着抛出一记重锤:“月末期末考,考砸的都来我办公室‘喝茶’。” “不是吧老师!”李蓝苦着脸哀嚎。 “有意见?”班主任挑眉,镜片后的目光精准锁定他。 李蓝立刻堆出讨好的笑:“哪敢啊!就是想着孟惊同学刚来,也跟着受罚是不是……”班主任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眼尾弯成锋利的弧度,“在哪里学都是学,况且你更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话落,她转身板书,却再没提孟惊究竟什么水平。 下课后,孟惊直接趴在桌上装睡,连帽衫帽子压得很低,挡住了别人的目光,也断了被搭讪的可能。 “李蓝,你班新同学呢?”向灺晃进教室。 李蓝指向后排:“那儿呢,灺哥。” 向灺扬眉笑了笑:“知道,来确认下。”他拉着李蓝到走廊,低声问:“他说过以前在哪上学吗?” “没说,就报了个名儿。” 向灺突然低笑出声,嘴角扬起的弧度让李蓝看不懂。 “你笑啥?” “笑陈主任说的那个‘好孩子’,终于……”向灺话没说完,笑意却漫到眼底,像藏着什么秘密。 “终于什么啊?”李蓝急得直皱眉。 “没啥。”向灺摆摆手,“天冷,你回去吧。”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李蓝在走廊嘀咕:“神经病,知道冷还把人叫出来。” 冬日的白昼像是被谁掐去了一截,暮色裹挟着寒气迅速漫过校园,转眼便将世界浸入浓稠的夜色里。 晚自习结束,孟惊裹紧校服外套走出校门。昏黄路灯下,一个身影挥了挥手,暖意融融的笑容穿透夜色——是继父江岷。 “小惊,我送你回家。”江岷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孟惊喉间滚动了下,终究没开口。恰在这时,江岷的手机响起,杨馨关切的声音顺着听筒飘出来:“接到小惊了吗?” “接到了。”江岷应着,又转向孟惊,“饿不饿?你妈妈说留了夜宵。” “不饿,谢谢。”孟惊垂眸后退半步,校服袖口盖住了攥紧的手指。 江岷温和地笑了笑,挂断电话拉开副驾驶车门:“先上车,别冻着。”他自然得像对待自家孩子,却不知孟惊此刻满心都是愧疚,他从来没想过晚上会有人来接他,更没想到江岷竟在车外等自己下课。 车内暖气氤氲,江岷握着方向盘先开了口:“今天在学校还习惯吗?” 孟惊扯了扯嘴角,笑意比窗外的月光还冷:“挺好。” 后视镜里,江岷瞥见少年僵硬的神态,眼底闪过一丝心疼:“那就好,到家好好休息。” “江叔叔,”孟惊盯着车窗上的雾气,“以后不用来接我,我能自己走。” “下班顺路而已,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 “您下班后早点回去休息吧。”孟惊加重语气,声音里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固执。江岷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点头。他知道,这孩子的防备心像层茧,越用力触碰,只会裹得越紧。 孟惊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种被关心的感觉太过陌生,就像不合脚的新鞋,每走一步都磨得生疼。他宁愿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至少,那里没有温度骤变的灼伤。 江岷的确温润和善,说话时总带着让人安心的笑意,可即便如此,孟惊仍习惯用礼貌筑起高墙。 推开小洋房雕花铁门时,暖黄灯光透过纱帘流淌出来,却不见杨馨的身影。江岷刚掏出手机,铃声便骤然响起。简短交谈后,他神色凝重地转身:“小惊,你弟弟突发高烧,你妈妈带他去医院了。”孟惊攥紧书包带子,指节泛白:“江叔叔,您快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 “那你早点休息,有事随时打电话。”江岷犹豫片刻,将备用钥匙搁在玄关,脚步匆匆消失在夜色中。引擎声渐远,小洋房重归寂静,唯有寒风掠过空荡的走廊,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杨馨到嘉陵去接孟惊时就不少跟保姆询问孩子情况,昨晚孟惊回来得晚,那孩子早就睡下了,他才忽视了杨馨和江岷有自己的孩子。 玄关处江岷匆忙留下的钥匙还带着体温,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 七年前父母离异后,他便宁愿在陌生的街道上游荡,也不想待在家里。那些被称作“回家”的路,尽头永远是空荡荡、冷冰冰的屋子。 此刻站在玄关,他望着镜中自己单薄的影子,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多余。 初雪落满安澜中学的第七天,孟惊的课桌成了教室后排的孤岛。起初总有人好奇地递来橡皮,或是随口搭话问作业,可他简短的回应、低垂的眉眼,渐渐让这些试探的声音淡了下去。不知何时起,大家经过他座位时会不自觉放轻脚步,就连分组讨论,最后剩下的空位也没人主动填补。 他像株扎根在阴影里的植物,下课铃一响就伏案假寐,连帽衫兜住大半张脸。久而久之,同学们路过他身边不再刻意招呼,借笔记、分零食的热闹也绕开了那个靠窗的角落。 这种无声的默契,让他的小天地愈发安静,却也愈发与周遭格格不入。仿佛沉睡成了他逃离世界的唯一入口。 而七班的向灺,反倒成了六班的常客。他和班长李蓝勾肩搭背地说笑,眼神却总若有若无地飘向后排。 中午放学,雪势突然变大。向灺罕见地留到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推开教室的瞬间,寒风裹着雪粒扑面而来。他裹紧校服外套,目光下意识扫过六班后窗——果然,那个永远蜷在靠窗位置的身影还在,连帽衫兜住大半张脸,与窗外纷飞的雪幕融成一片寂静的剪影。 放学铃声响过五分钟,还在教室里的人压根没吃饭,况且这么冷的天,睡在教室里极有可能感冒。 走廊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却在踏入教室的瞬间骤然轻快。向灺溜到讲台前,鞋尖刚蹭到讲台边缘,后排那个蜷着的身影突然动了。孟惊转头的动作带着滞涩,睫毛下的目光撞上向灺探头探脑的模样,像两簇意外相撞的火苗。 向灺嘴角猛地抽搐,后知后觉自己像个被抓包的小偷。孟惊却已别开脸,直起身子望向窗外,连讲台上那个颀长的影子都懒得分毫注意力。 “装没看见?”向灺扯了扯嘴角,大跨步逼近。桌椅碰撞声响起时,孟惊被迫转回头——对方不知何时已站在课桌右侧,校服袖口还沾着雪水的寒气。 孟惊脊背瞬间绷紧,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防备:“干嘛!” 向灺对上他警惕的眼神,喉结不自然地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校服衣角:“你不吃午饭?”目光扫过对方单薄的身形,带着藏不住的担忧。 “不饿。”孟惊别开脸,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雪。 向灺垂眸轻笑,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那抹笑意却不达眼底,转瞬又扬起标志性的明朗弧度,指节叩了叩孟惊的课桌:"这怎么行?" 他歪头时发梢扫过冻红的耳尖,"我是你朋友,有必要监督你好好吃饭。" 孟惊心里默默腹诽一句“真是爱管闲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包拉链。但他毕竟帮过自己指路,本不想开的他口又开说:“不需要。”话里带着惯有的疏离,却没了往日拒人千里的锋芒。 向灺单膝跨过前排椅子,转身时带起一阵裹挟着雪松气息的风。他支着下巴凑近,睫毛在眼下投出晃动的阴影:“不需要什么?我这个朋友?”尾音带着上扬的弧度,像根挠痒痒的羽毛。 孟惊盯着对方衣服领口歪斜的纽扣,第一次遇见这么固执的“交朋友攻势”。明明话里话外都透着没必要的“监督”,他偏偏歪解得理所当然,将问题又抛给了孟惊。 他抿了抿唇,冬日干燥的唇纹蹭过下唇,最终吐出句没什么情绪的:“随你怎么想。” 窗外的雪粒子变得稀疏,雪变小了。他垂眸看着笔,觉得这场对话就像解不开的数学题——既然无解,不如撂下不管。反正多一个人吃饭,少一个人纠缠,于他而言,都不过是漫长寒冬里掀不起波澜的小事。 向灺好气没气,他道:“你这话这么拽,怎么能交到朋友,还好你灺哥我不计较。” “脸皮这么厚,难怪好意思随便当人大哥。” 向灺哭笑不得,脸上多出灿烂的笑容,道:“孟同学有进步,一次竟能说好几个字了!”话题拐了180度又落在了孟惊身上。 孟惊舌尖抵着后槽牙,那句"有病"在喉咙里滚了三圈,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他抬眼看向灺,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到底想干什么?" 向灺往前凑了半步,语气带着妥协好:"给个面子,一起去吃饭。" “不给。” 说完孟惊又要继续睡觉,向灺这个‘厚脸皮’抢先占了他课桌,孟惊差点要就这颗头睡了。 孟惊又坐直了,脸色泛起不显眼的怒色,他盯着那人道:“要休息回你自己班去。” “没吃饭,不休息……”说着向灺抬起头,不经意间两人的距离已变得极近。 孟惊的呼吸陡然一停,睫毛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拂去他脸上刚泛起的怒色。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向灺琥珀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他自己的倒影,连眼尾细微的红血丝都看得真切。那双眼眸像盛着冬日暖阳,暖意融融地漫出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莫名让人鼻尖发紧,竟一时忘了移开视线。 向灺的喉结也轻轻滚动了一下,呼出的白气几乎要擦过孟惊的脸颊。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骤然抽走,只剩下彼此逐渐变沉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撞出细微的回响。 向灺忽然眉骨轻挑,眼尾的弧度骤然扬起。那瞬间炸开的少年意气顺着睫毛攀爬上来,琥珀色瞳孔里漾开狡黠的光,像把被雪水淬过的刀,猝不及防挑开孟惊紧绷的神经。 孟惊猛地眨眼后退,额头撞上课桌挡板。他盯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才发现耳尖早红透了——那抹红从耳廓漫到脸颊,给冷白的皮肤洇开两团薄霞,连带着说话都漏了气:"无聊。" 向灺望着孟惊泛红的耳尖,忽然意识到自己靠得太近,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下,连忙退后半步,声音放得温软:"别在教室睡,冬天容易着凉。"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服拉链,目光落在对方攥紧的手上。 孟惊从喉咙眼挤出个"嗯",声线细得像游丝,尾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顿时有让他感到万分不自在。 向灺浅浅一笑,收起了张扬,他道:“距离上课还有两小时左右,跟我去吃点东西。” 孟惊喉结轻轻滚动,胃里适时发出声轻响,竟有些拒绝不了。 向灺又道:“校门对面有家店菜做得很好,去试试?” 孟惊默不作声,忽然起身从桌肚里抽出一把伞,朝门口走去。 向灺莞尔一笑,迈步跟上,一起走出教学楼。 孟惊撑开黑色雨伞,向灺凑到伞下,他下意识往旁躲了躲,伞沿恰好擦过对方发梢:"雪小,你自己走。 孟惊的伞一个人刚好,躲不下第二个,除非挤紧点。 "行,"向灺退后半步,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把伞往头顶歪点,别让雪灌进衣领。" 孟惊握着伞柄的手指顿了顿。这人刚才不是要挤进来么,怎么突然这么听话了?他盯着向灺被雪水打湿的肩头,突然把伞往前一递:"拿着。" 向灺缄默不语,雪光映着他眼底的笑意,像落了整片银河的碎星,他故意把伞往对方那边倾了倾。 我把自己裹成茧,拒绝所有人的靠近。可你偏偏带着炽热撞进来,没等我反应,心就缴械投降。 而我在这份意外的温暖里,慌乱得又该往何处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