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弱水篇》 第1章 序言 该书是想在曹公和高鹗所著一百二十回后再续上一段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的故事,言说通灵宝玉离世,林黛玉魂归太虚境,贾宝玉追随茫茫大士之后的荒唐离奇事。因佛经有言:随生死流,入大爱河。爱河干枯,令汝解脱。又有高鹗曾写宝玉误入阴司那仙人所说终有相见之日。可得见原著之后还有一段故事,所以作此篇文章以告世人。 该书补充通灵玉离世后宝玉科举,黛玉魂归,尘挨落定后又终于和众人相见及之后的故事,力图尽量贴进原作的写作手法和人物剧情安排,圆满结局。 《山海经》中有言:“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弱水之上,鹅毛不浮,仙佛难渡。”故可见神佛也有难过之关,更加佐证此书中所思所想。又加之红楼原作之中一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故本书名取为《红楼梦·弱水篇》 第2章 通灵玉偷回无稽崖,癞和尚指点成仙缘 第一卷 话说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古松旁那块娲皇氏补天遗下的粗蠢顽石,在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托入尘世于金陵贾家贾政二子衔口伴生已有十数年光载,心中不经暗自思恃道:我本是来受享受享的,如今贾,薛二府即将蒙难,往后日子恐多有不得意之处,该当如何? 正巧这日宝玉得见个新奇事儿,忙乱换衣中将它给拿了下来,趁这会子功夫,便偷偷溜出大观园,一路西行而去。 此时化作一癞头和尚模样的茫茫大士正游戏风尘,忽有所感应,抬眼南望,不经眉头一蹙,口中叹道:“这蠢物倒是性灵,知晓天机想躲得个清净,如今还不到万境归空的时候,岂能由得你胡来!”语毕,但见那癞头和尚伸手将破旧僧袍一提,迈步同向西方赶去,身边街市嘈杂,人头攒动,竟丝毫不得阻其行,似是潜渊缩地之功。 济源邵原一处乡镇,通灵宝玉眼见就快回到修行往所,正暗自得意时,癞头和尚忽的拦住其归路,喝斥道:“你这蠢石,如今当归向何处?” 通灵宝玉不曾料想到还有这一遭,有些恼怒但也暂且按捺克制住,细细看来,窥破来人真身,识得正是当初将它携入红尘的那位仙师,心中顿时惶恐万分,问道:“大师截住我是为何缘故?” 癞头和尚口诵佛号,解释道:“你这蠢石,自诩尚有几分灵性,实在是愚不可及!我且问你,你与金陵贾宝玉一同落草,又日日受其气血影响,明知如今乃是其性命相通之物,如何抛开得去?当初我便曾将乐极悲生,万境一空的原由告知与你,若听我言又何至这般。” 通灵宝玉却不甚听得进去,疑惑道:“那金陵贾宝玉不过一喜吃胭脂的浪荡子,整日和姑娘们混推混揉的,大师佛法精妙,何故对这俗人此般上心?” 闻言,癞头和尚不经一叹,随即解释道:“我与那渺渺真人本是真如福地的使者,来往于上天和下界。而那金陵贾宝玉和姑苏林黛玉实则也非凡人。” “那贾宝玉本是赤霞宫里的神瑛侍者,因需锤炼道心,故而下凡历劫,劫乃道之显,若此番灾厄不全,以后神瑛侍者证道不成,推演过去,免不得降罪于你。” 通灵宝玉有些紧张,赶忙又问道:“那姑苏林黛玉又是何种身份,与神瑛侍者又是甚关系?好不得叫人心疼!” 癞头和尚恐若是不给这蠢石解释清楚,日后灾劫未完,又给惹出其他祸端来,便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你所见的林黛玉本是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仙草,神瑛侍者因见其枯败,便常去以甘露灌溉,未曾想这颗仙草竟也褪去草木之胎修成女体,日日受恩故体内郁结出一股缠绵不尽之情愫,适逢听闻神瑛侍者下凡历劫,绛珠仙草便到太虚幻境找到警幻仙子请求跟随下凡,打算用尽一生眼泪来偿还这灌溉之恩。” “贫僧与那渺渺真人本无意渡你入凡,乃是这二人皆是有着大因果,轻易沾染不得,奈何你心生执念,我二人料想到你跟着这桩痴男怨女多少还泪的仙界情缘,也不枉你经历人世一遭,如今怎地这般做派?” 通灵宝玉到如今方知这其中前因后果,不想竟有此般渊源,大惊,口中直呼:“大师救我!” 癞头和尚道:“为今之计你当随我重回那荣国府,先暂保住那贾宝玉性命再说。” 通灵宝玉知晓后却是不情不愿道:“大师,非是我不愿依你所言,只是这凡尘俗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亦是假,假亦是真。好不叫人糊涂!我若跟你回去,少不得又要多逗留一番,又是何苦哉!” 癞头和尚恼道:“你这顽石好不知趣,我与你好言相劝,这本是你的一场造化,却不想拿这番言语来搪塞贫僧。可曾听闻昔日玉皇大帝共历一千七百五十劫,每过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便遭劫一次,每次历劫时间乃是天正之数,为一元。你这与之相比,又当如何?” “你可又曾听闻如来证道后第二个七日,于菩提树下阐述内证之法,普贤,文殊等众位菩萨坐于下塌,其中便曾言:了达诸世间,假名无有实。众生及世界,如梦如光影。” “你这顽石连虚妄都不曾看破,连凡尘都未曾历过,就算回到这无稽崖上枯坐千年万年,又谈何超脱!” 通灵宝玉反驳道:“我本就是块无用的顽石,又如何能与那玉皇大帝,那如来佛陀相比?大师莫要拿这些虚妄飘渺的混话来诓我。” 癞头和尚则是摇头叹道:“汝等当知,有漏世界十二类生,本觉妙明圆心体,与十方佛无二分别。” 见通灵宝玉并不言语,癞头和尚继续劝道:“罢了!大凡天上星宿,山中老僧,洞中精灵,都自有一种性情在,略一经心,自然是无所不能的。那贾宝玉此番刚历完情劫,又因你离去,必然会痴傻一通,届时醒来性情转变也不足为奇,贫僧助你早日了结便是!” “等到劫终之日,形质归一,你的成仙缘也便来了!” 通灵宝玉大喜,不曾想这十九载苦果居然大有裨益,忙道:“劳烦大师你且快带我回去。”说着便幻化成先前那巴掌大的美玉形象,正面篆刻:莫玉莫忘,仙寿恒昌。背面则刻有“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十二个字。 癞头和尚见状哈哈大笑,挥手一招,那通灵宝玉便飞身落入他袖袍之中,大士拍了拍石身,宽解道:“放心,此番少不了你的好处!”说完便迈步一路往贾府而去。 上述情节在曹公所抄录的《石头记》中并无记载,原是娲皇氏补天遗落下的那块顽石在了却尘缘后回到青埂峰上继续修行,又历经了数百载光阴,忽有所顿悟,褪去疵瑕,璞化成玉,不曾想却把通灵宝玉离世后的这段故事给掉落了去。 后有终南山闲人修士,野鹤至此,无意中看到,不忍让这段荒唐离奇事埋没于此,遂抄录成册,作此书以告世人。 第3章 假相士拆解真讹缘,王熙凤结礼应天府 话说回金陵贾府,自从通灵宝玉失了踪迹后,那贾宝玉也变得疯傻痴呆起来,人到跟前便傻乐,闲时则自已一个人独坐着发呆,也不言语。 贾母素来最疼宝玉,自是日日挂念着的,却也不忍见到孙儿这般疯癫模样,这些日子贾母各处名山福地求签问卦,还不惜悬赏下五千两银子出去,四下找寻神医仙士也没个结果,心中忧虑更甚,只好托赖升媳妇儿在外给寻一高人,看看有无化解之法,良效医方。 既是贾母特意吩咐过的事,那赖升媳妇儿哪敢不上心,却也发愁何处去方能寻得这算命治病的高人,正巧这日她游于街外,心中正思索间,忽见远处墙角拐进一位身着道袍的相士来。 只见那相士约摸克壮之年,端的是凤表龙姿,气宇不凡。手中杵着一张青布幌子,两排大字分列左右,上书“言出法随,神通广大。问事祥日,有求必应。”来人正是从大荒山赶回金陵城的茫茫大士,不过幻化成了另一幅模样。 赖升媳妇儿不免疑惑,这十方街何时来了这种厉害人物?于是连忙上前拦住其去路,说道:“哎我说小道士,你这招子莫要不是吹出来的吧?” 小道士驻足,答道:“夫人说笑了,小道打出这招子,只为言明本事,其中信与不信全凭夫人想与不想。” 赖升媳妇儿却不认这套,捏着绢帕把手一扬,“你们这些个江湖术士我可见的多,是最会哄骗人的,我且试你一试,你敢是不敢?” 茫茫大士并未言语,只作得一个“请”的手势。 赖升媳妇儿也不客气,摊手在掌心用指头写下一个“阔”字,随即说道:“小道士,也不难为你,解字功夫世间读书人都是会一点的,你可否凭此猜猜我此番来意。” 茫茫大士扮作的小道士笑道:“阔字若是寻常百姓可是难得说出口的,夫人定是自富贵门庭来,这阔又可拆为门和活二字,前人言于嗟阔兮!不我活兮!料想夫人应当是受差托来询病的,而且定是难缠要命的勾当。” 赖升媳妇儿有些诧异,虽说眼前这相士解释的虽简单,却也正巧说中她受托差的事,有道是大巧若拙,她随即惊道:“道长可看八字测命否?” 小道士不作答,只是把手中举着的幌子给翻了一个面指给她看,只见上面写着:“手相面相,测字命名,四柱八字,六风八卦,住宅风水,问事祥日”二十个字。 赖升媳妇儿知是遇见高人,忙将小道士拉到街角巷子里,先是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见没人方才从怀里把贾宝玉的生辰八字给拿了出来。 庚午年、辛巳月、戊寅日、丁巳时。 “烦请道长看看此人八字。” 茫茫大士自是不需要这么什子东西的,但此刻也装出一副思量的样子来,还不忘撇了撇眉。 “敢问道长…是有什么问题吗?”赖升媳妇儿见状,有些担心的询问道。 小相士略显迟疑道:“此人生极富贵,且具极温柔,又极负诗礼之才,极担红消殒格,倒是个矛盾之人。” 赖升媳妇儿不知何意,但问道:“道长此话怎解?” 然那相士只是看着八字吟了一首迷题诗,便唱着歌飘然离去了。 赖升媳妇儿想要追上去问个明白,眨眼间,却不见了那小道士人影。 “今儿个可遇见真神了!”赖升媳妇儿喃喃道。 你道那迷题诗是怎么说的。 “本自尘垢中,瑕玉毗作匹。须寻金玉缘,稍后登科榜。” 你道那首歌又是怎般唱的。 “凡世苍苍俗世凉凉,破烂命着新衣裳,痴儿怨女总相望,却没个好姻缘,嫁与癞和尚。” 赖升媳妇儿找寻一番无果后,也只得回到贾母那儿,将刚才所遇奇事和小道士那首迷题诗细细讲与老太太听。 说回这边,通灵玉随茫茫大士来到一僻静处,方才忍不住问道:“大师先前说要助我早日了结便是这般?” 茫茫大师笑说道:“凡尘俗事本就无甚值得挂念的。” 通灵玉只是暗自想道:如此这般恐就苦了林姑娘了! 贾母后来怎地理解茫茫大士说的那首诗诸位红楼看客俱已知晓。 那日贾母听了赖升媳妇儿这话过后,便一直在心底琢磨,“须寻金玉缘”,这金玉良缘可不就是指宝丫头嘛,她是个知轻重识大体的,又是自家外孙女,许给宝玉倒也般配。 贾母越想越觉得合适,甚至连那日刘姥姥再历大观园时,她被宝钗房间不体统的样子气的发怒的事都暂时忘却了,只管叫丫鬟唤来王夫人与之商量。 …… “此事全凭老太太做主,只是那……” 贾母见王夫人似还有话说,便屏退左右,问道:“贾政儿媳,说吧,你可还有什么顾虑?” “媳妇只是担心宝玉和林姑娘……他二人在这园子里素来是关系最为亲近的,怕早已暗通款曲,那林姑娘又……” 王夫人往贾母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道:“若知晓此事,林姑娘那边要是闹起来,恐牵连出林御史遗产那桩事,虽说林姑娘是个晚辈,若不分青红皂白闹起来,到时也怕难以收场,到头来府里人落得个攫为己有的坏名声。” 贾母点头附和道:“是这么个理,倒要寻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 王夫人道:“何不把凤姐儿叫来问问,如今府里她是个掌事儿的,宝玉又是她小叔子,免不得要让她操心。” 贾母笑道:“我也这般打算。”说罢便差喜鸾去将王熙凤给请了过来。 “老祖宗今日倒念起我来了。”还没进门,便听得门外嚷道。 王熙凤进门见王夫人也在,知是有事,打过招呼后便也坐了下来。 王夫人将事情前因后果又给讲了一遍。 “嗨,我说今儿个匆匆忙忙的是怎地一回事儿。等一会子我把房里的丫鬟婆子们都给叫到一处,吩咐让她们都瞒着林姑娘便是了,大家嘴里把住门,等到宝玉将宝姑娘迎进门,找媒婆也替林姑娘寻摸桩好亲事,打发出门去,都落得个清静。” “只怕宝玉不愿!”王夫人是知道宝玉性子的,担忧着说道。 王熙凤道:“瞒一处是瞒,瞒两处也是瞒,索性就都瞒着是了,此事只叫宝姑娘知道。咱把礼数做到,再添些银子进去,弄得风光些,等宝姑娘进了门,盖头一掀,到时一家是一家的门,料想宝玉也不至于闹得不好收场。” 贾母和王夫人听后,皆认同这主意,当下就将后续事谊商量妥帖。 约摸两个时辰,王熙凤这边从贾母那儿出来后,便回房书信一封,吩咐小红差人往金陵应天府送去。 第4章 瞒消息凤姐设奇谋,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却说王熙凤上回差人送信到应天府去,无非就是许媒作聘等一干子事。贾史王薛四家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薛家哪有不允的道理,自是无有不应。 宝钗的父亲已故,薛姨妈便替她将这门亲事给应了下来。宝钗是个打小懂事贞静的,姨妈应了也便应了,自已因哥哥的案子进京在贾府做客这么久,大抵也是能猜到一些的。 贾母得知事情妥帖后,便叫来贾政进屋商量,老太太是知晓贾政性格的,所以言里言外都是凭着自已做主的意思。若是不依,她就要拿出一番“食前方丈,覆雨翻云”的言论来。 贾政唯恐惹得老太太不悦,忙点头答应下来。只是事发仓促,不免又有些担忧,一来薛家薛蟠案子还没了结,如今还被扣在牢里,哪有哥哥坐牢妹妹出嫁的道理,二来宝玉应照进宫的元春守九个月的功服。若是现在操办婚娶,似乎两头都不太合礼制。 贾母是知道这个孝顺儿子心思的,且让他放宽心,只道自已每日忧虑宝玉一天坏似一天,如今娶亲只不过是为了冲冲喜,孩子们又有“金玉”一说,迟早是该归到一处的,婚也不必合了,一切亲人也不用邀来,让她来操心这些个剩下的赖心事就好,包管两头都碍不着。繁文缛节也都先不必弄了,等过后再说,只是嘱咐迎亲时的排场切不可落了门面,还有一些杂事暂不细讲,贾政自是听命行事。 话说回黛玉这边,那日见得怡红院海棠花开,回去后不由想起金石的旧话来,既是金玉良缘,如今玉丢了,那良缘自然也就散了,可不觉间又想到这玉是宝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如今遗失,又巧遇这时令海棠无端开花,恐有祸端,加之今时光景,一时间又喜又悲,患得患失的情绪夹杂着,有些不明觉厉。 她原就料想着宝玉的婚配一定是自已,所以这些个日子故意躲着宝玉不见,全赖着宝玉说的一句“姑且放宽心,我是断然不会依着别人寻欢作乐的。”她倒是尊从起世俗礼法来了!只是不知贾母指婚一事整个园子里上上下下都故意瞒着她,甚是可悲。 这日袭人到王夫人跟前询问林姑娘一事,当初老太太将她安排到宝玉房中,她是明白些用意的,故以往旁人拿“嫂子”言论来调笑她,她也不恼。现在事情作将成这般,若是宝玉知道了,还不知要闹到何种田地。 虽是有些泾渭不和,大抵是和黛玉朝夕相处过的,王夫人也不忍,正巧凤姐就在贾母房中议事,听闻袭人所言的宝玉心事,凤姐便出了个掉包的主意来,原是宝玉要闹起来,就哄骗说他父亲已亲口将林姑娘许了他,虽费些周折,如今之计也只能这般了。 然这世间没有不漏风的墙,再精再细的算计,全抵不过坦然自在,随性而为。提前看破也好,后知后觉也罢,总归是要伤人的。 黛玉这些日子为躲着宝玉,整日宅在潇湘馆,这日早饭后想着去给贾母请安,也顺带解解闷,刚走至沁芳桥,却听得有人在山石背后呜呜咽咽的,哭得甚是伤心。 黛玉绕过假山石,见是个浓眉大眼的丫头,那丫头见来人,也拭干泪站起身来。黛玉问道:“你好端端的为什么在这儿伤心?” 那丫头原是珍珠的妹妹,府上人都唤她傻大姐儿,因听闻老太太赶着要宝二爷娶宝姑娘进门这事,胡乱混说了两句,不想却挨了姐姐巴掌,因此躲在这里落泪。 傻大姐儿没察觉自已又说错了话,仍旧拉着林姑娘给评理,黛玉只觉得心中像那糖儿醋儿油儿酱儿的全倒在了一处,哪里还听得见外人说话。 黛玉一时间又惊又诧,想要去怡红院找宝玉问个明白,奈何脚就像踩在棉花上一般,又重又软,等到行至宝玉住处时,见宝玉只是端坐着傻笑,眼瞅着这般光景,黛玉心里大不得主意,也没个法儿,千言万言涌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问得一句:“宝玉,你为什么病了?” 宝玉似没听见一般,仍旧端坐着傻笑,黛玉无奈,只能嘱托袭人好生照看着,说罢就欲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却听得宝玉跳起来喊道:“我是为林姑娘病了!” 这话吓的紫鹃,袭人两个面目改色,袭人连忙出声岔道:“二爷如今病着,见不得人,林姑娘还是早点回去歇着的好。”说完便交待让紫鹃,秋纹两个丫鬟搀林姑娘回府去。 黛玉见状,强颜笑道:“可不是,我这就是回去的时候儿了。”随后便逃似的往潇湘馆去了,紫鹃见快到了,念叨了句:“阿弥陀佛,可到了家了!” 只这一句话没说完,黛玉强行吊的一口气散了去,脚步一滑,身子便往前栽去,紫鹃忙搀扶住,黛玉倚着紫鹃胳膊,哇的一声,一口血直吐出来后,便昏了过去。 原是宝玉宝钗之事,本是她数年心病,今日碰巧先是听得傻大姐那些话,一时急怒,又因宝玉那句疯话,迷了本性,所以才弄成这般。 见林姑娘恍惚成这般,秋纹也没过多逗留,匆忙回了房去,只留下紫鹃照料着。 话说那头贾母见秋纹神情慌遽,心中不解,细细问来,方知事情原委,又听闻黛玉昏倒,一时间心中大惊,一是怒谁人走漏了风声,好好的谋划弄成了难事,二是忧她那命薄的外孙女。 秋纹见此光景,颤栗在一旁。贾母也不怪罪,只是问道:“林姑娘如今怎地了?” 秋纹答道:“方才回来前,林姑娘正巧醒了过来,倒是无甚大碍,想来是一时间失了神,有些恍惚,只是不停念叨着什么木石前盟,还有泪来偿,命来还什么的,不知是何意。” 且说黛玉这头醒了过来,却不觉伤心,只觉下身硌着疼,便叫紫鹃,雪雁两个扶她起来靠在软枕上,又吩咐她俩从箱子里找来那两条题着诗的旧帕子,攥在手里拼命想要撕开,可如今身子这般,哪里撕得动,于是便叫紫鹃笼上火盆捧来,就着那本诗稿一道丢进火中烧了个干净。 烧了个干净,断也应当断个干净。 黛玉见那火苗将烬,只是口中不住地昵喃道:“旧帕轻拭泪,不是两条新。就怕卿拭泪,不是两条心。” …… 后有判词言说道: 焚稿断痴情,心思知与谁。 纵有千千结,尔今已成灰。 黛玉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宝玉被府里人诓骗说是林妹妹与他定了亲,只当是开窍一般,神思也明白些了。 两人皆是难得尊重“规矩”的人,奈何两两不得意,这是后话,且不多提。 只是因此有后世人曾作词言:婉转姻缘总相妨,啼笑皆非,哀衰竭常,少不得跪求人相让。 第5章 林黛玉魂归太虚境,痴心儿哭诉相思情 且说林黛玉知晓宝玉宝钗婚配之事后,急火攻心,又惹出旧病来,人虽服了药,但却不见好转,一日重过一日。 雪雁见得这般光景,自已虽是个做下人的,但也看着揪心,纵是那出身再富贵,样貌再俊美,性子再温润的侯府嫡公子,也断不值得姑娘舍命如此。另就是琏二奶奶昨日刚交给她一桩差事,要她在宝姑娘出嫁时充当喜娘,她跟在黛玉身边久了,也是聪慧着的,自是知道这里边有什么用意,只是这些话她只能在心里想着,说出口恐又惹得姑娘不快。 怡红院这边自是瞒着的,宝玉虽失玉昏聩,但听闻已将林姑娘许给了他,这果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畅快事,身子也顿觉健朗起来,跳将着要袭人给他换新衣。 前边说过“两头皆碍着”的事,婚事自然是一切从简,不过是从外边差几人将宝钗的轿子抬进府来,布置布置中堂,备上几桌喜庆酒席,还有坐床撒帐一些琐事,倒也是难为贾老太太了。 宝玉心中是记得林妹妹是爱生气的,也按捺着没去掀盖头,又遇贾母,王夫人,凤姐姐在一旁照应,宝玉也是恭敬应对,心中想着念着只等一会子人都走干净,定要拉着林妹妹的手,好好哭诉一番,溫情一番。 待到众人散去,宝玉正欲掀盖头,听闻屋外头一阵吵闹,心中不喜,他病本就没好全,此刻发起癫来,除了里房坐着的那一位,是谁也不认的,开门冲外边骂道:“你们这群没娘养的混帐东西,统统给我滚出去!” 屋外正跟人争吵的紫鹃不由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个什么话儿,只觉得鼻子一酸,便捂着脸蹲坐着哭了起来,莺儿见状也是害怕,忙上去劝道:“好姐姐,知道你是跟林姑娘贴心儿的,可今天是二爷大喜日子,正是良辰,有什么事等明儿个再讲好不好?” 莺儿说完,便见紫鹃止住了哭,正欲去扶,却见紫鹃忽地站起身喊道:“宝二爷,你若不去,今儿个林姑娘是闭不上眼的!” 莺儿吓的慌忙捂住紫鹃的嘴,将她给拉了出去。 房里的宝玉自是没听见这些子话,他此刻手中攥着张大红盖头,正呆愣盯着端坐在里床上的人。 只见那人盛妆艳服,丰肩愞体,鬟低鬓,眼息微,似那荷粉露垂,又似那杏花烟润,正是宝钗无疑。 不知过了一刻钟还是两刻钟,莺儿见宝玉只是怔在原地,也不吵闹也不犯浑,也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忙跑去告老太太去了。 众人来到屋子,将宝玉扶到床上坐好,只见得宝玉两眼直视,半语全无,好似全傻了一般。 王夫人拉过宝玉的手,几滴泪流在了宝玉的手心上,宝玉这才定了一回神,看向一旁袭人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呢?这不是做梦么?”这痴儿竟是全傻了,一众女眷哭成了一屋子。 暂且说回黛玉这边,因要作戏的缘故,平日里要好的不好的相好的,此时竟只有李纨,平儿和丫头紫鹃三人在跟前。 紫鹃也不顾人,骂道:“我瞧那院里的本就是虚情假意之人,他假意丢玉,又假意发疯,假意唤着林姑娘,真真的娶了宝姑娘,我们姑娘浑就是个外来的,也不该这般作贱,那边吹吹打打的迎亲,咱这院里连说个话儿的人都没有……”紫鹃说到此处,欲发伤心起来,竟抽泣得说不出话来。 李纨心中不由得生起一股凄凉之情来,可她也是个当家主事的,只好强忍着心酸,吩咐紫鹃道:“傻丫头,这是什么时候,且只顾哭你的!林姑娘的衣衾还不拿出来给她换上,还等多早晚呢。难道她个女孩儿家,你还叫她赤身露体精着来光着去吗?”紫鹃听到这话,欲发止不住哭来。 李纨也知道她们主仆情深,如今这般模样,她也不恼,和着平儿自去收拾了。 黛玉躺在床上,一时间只剩出气儿了,正恍惚间,忽看见有一身穿绛纱衣,手持如意的人向她走来,等近到跟前,却是贾蓉媳妇秦可卿。 林黛玉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坐起身来问道:“我原就是快要死的人了,可卿姐姐你这可是接我来了么?” 秦可卿出声道:“妹妹此番苦果可算是了了!”说话间她拉起黛玉的手就往屋外走去,黛玉也起身跟了去,待行至门前,黛玉回望了一眼,却见她仍旧躺在床帐上,那倚在木楞的手已然垂落下来。 秦可卿见状,问道:“妹妹这是还有什么留念的吗?” “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可卿姐姐你可有见到我父亲?”黛玉问道。 秦可卿先是将木石前盟前因后果给说了一遍,接着又言说林如海抚养了她,自有自已的因果善缘。 黛玉没应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秦可卿随即又解释道:“我本是那真如福地警幻仙子的妹妹,官名兼美,字可卿,姐姐因念你一生凄苦,又见你生不同人,死不同鬼,无魂无魄,不忍香玉消殒在这天地间,故特命我来接引你,妹妹且随我去吧。” 黛玉只是驻在原地,也不吱声。可卿道:“走吧,妹妹难道还嫌这一世笑的哭的吵的闹的还不够多么?” …… 又说回宝玉这头,自他知晓娶错亲之后,疯傻之状更甚,汤饭也喂不进去。 薛姨妈原就是有些懊悔的,若要宝钗守了寡,可就更不得了。幸在城外破庙中寻得个穷医,诊明病因后开了剂方药,给宝玉灌下后,方才省了些人事。 笠日,宝玉醒转过来,想到自已也是个要死的,于是唤来袭人,嚷着要把自已和林妹妹一同停放,大家也好省事。袭人哪里听得这些个话,硬是哭得哽嗓噎气,宝玉不忍,便扭过身去,也一同掉着泪。 袭人哭诉道:“老太太一生疼你一个,如今八十多岁的人了,虽不图你的封诰,将来你成了人,老太太也看着乐一天,也不枉了老人家的苦心。太太更是不必说了,一生的心血精神,抚养了你这一个儿子,若是半途死了,太太将来怎么样呢?” 宝玉只道:“人皆言欠债还钱,欠命偿命,我如今这般,唯独负了老太太,母亲和你,还有那亡去的林妹妹,这债如今怕是还不成了,这命你们且拿去,倘若明日我下了那阴司地府去,见了林妹妹,她要是怨我,刀山火海拔舌油锅我皆去的。” 宝玉说罢,和着袭人两个又哭作一团。 第6章 真如福地警幻言世,贡院痴儿考取功名 自那日知晓黛玉离世的消息后,却说那贾宝玉是痴痴傻傻,整日恍惚度日,全赖着那破庙穷医开的方贱药吊着一口气,到不至于撒手人寰。 这日,他正哭的伤心,忽觉眼前漆黑,迷糊间刚缓过神来,身边一切竟都变了模样,自已正立在一处七八尺宽的青石板路上,坑洼崎岖,两边皆是不知深浅的水塘。正疑惑间,见路对面显出道人影来,宝玉忙上前扯住问道:“敢问此是何处?” 那人道:“此阴司泉路。你寿未终,何故至此?” 宝玉不觉一惊,是了,自已本就是个多愁多病身,又刚在袭人面前赌了那样的咒,就是白无常黑无常来勾魂索命也不奇怪。宝玉转瞬又想到自已如今也倒了此处,岂不是能与林妹妹相见了?忙说道:“适闻有一故人已死,遂寻访至此,不觉迷途。” 那人道:“故人是谁?” 宝玉答道:“姑苏林黛玉。” 那人却是说了一大堆宝玉听不懂的糊涂话,宝玉只听得个大概,大致是说现寻不到,且潜心修养,终有相见之日云云。 宝玉听闻不由大喜,正欲答谢,却见那人从袖中取出一块石头,便向宝玉胸口掷来。 宝玉见状,连忙高声喊道:“敢问仙长终日是何日?” 眼见那石子已到跟前,宝玉吓得醒转过来。回首再看时,哪里还有青石板路,池塘和那仙长,只见贾母,王夫人,宝钗,袭人等正围坐在床边。 贾母掏出手帕子拭了拭泪,哭道:“我的宝玉,我的宝玉怎地又说胡话了!” 贾母见宝玉醒来,又吩咐小厮去外面书房请毕大夫进来瞧病,众人见毕大夫诊脉后,眉头一直皱着,也不敢言语。 贾母颤声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毕大夫答道:“奇怪,先前诊得内伤外感之症,三魂已丢了俩,这回倒脉气沉静,神安郁散,明日进些调理的药,就可望好了!” 听了毕大夫这话,众人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贾母忙吩咐鸳鸯回自已房里取些纹银交与毕大夫,事毕,各自皆心安散去。 …… 且说回真如福地那端,那日黛玉跟着秦可卿回到太虚幻境,警幻仙姑也自是来探望,只见黛玉捧着本经书,半晌却没见翻动。 警幻仙姑道:“妹妹可还想着尘世那一桩桩一件件的荒唐事儿么?” 黛玉看见来人,起身施过礼后,方才问道:“敢问仙子,我自听闻人身死后,要么是去阴司阎罗殿,要么是去极乐大罗天,这真如福地又该位于何处?” 警幻仙姑道:“姑娘可有看见门口匾额下那幅楹联?” 黛玉背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原有是有非无。” 警幻仙姑笑说道:“其实这副联子本不该如此说,当是:无极始来终清静,坎缺离宫得自然”。 见黛玉不解,警幻仙姑又笑道:“我见你生的灵性,且与你说说这地儿的由来。” 原这太虚幻境居于第三十三重天阙离恨天之上,位于灌愁海深处的放春山遣香洞之中,乃是太清道德天尊的道场。因其地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抟不得名,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又因常以幻境度化世人,故称太虚幻境。 黛玉点头称谢,又道:“我原是不该问这么多的,只是仍有一惑不解”。 警幻仙姑示意黛玉言说,只见黛玉把方才手里拿着的那本书合上页,显出“华严经”三字来。 黛玉道:“这书上经文言:‘随生死流,入大爱河。爱河干枯,令汝解脱。’此话可是说这世上有爱皆入这爱河之中,只可等得这河干了枯了,才能解脱?” 警幻仙姑一听,忙说道:“错了错了,想你往日是个机灵的,怎惹上‘情爱’二字就变得这般愚钝!此话本是句佛经偈语,是言说众生情根芸芸不断,入于大爱河,辗转其中,迷途不知返”。 警幻仙姑又道:“昔日佛主曾言,‘究竟清净,无诸渴爱。身形永息,心善解脱’就是这番道理。” 黛玉正想开口,警幻仙姑忽然面色一变,急忙说道:“妹妹你就在此处,我且去去就来。” 等到警幻仙姑离了黛玉住处,一路出了大殿来,有一侍女上前恭禀道:“仙姑,那蠢物来了。” 警幻仙姑问:“可都由着他看见了?”侍女点头称是。警幻仙姑又吩咐道:“且去叫茫茫大士来将他给拖了去!” 你道那警幻仙姑口中所说蠢物是谁?正是那贾宝玉无疑。 正说宝玉被那十二钗所化鬼怪并着力士追扑,只见先前送玉的癞头和尚捧着一张镜子往他跟前一照,口中喊道:“我奉元妃娘娘旨意,特来救你。”登时鬼怪全无,眼前确是一片荒郊。 宝玉念头一转,想来这和尚定是神仙无疑,正欲问个明白,那和尚直叹道:“蠢物!蠢物!看过册子还不明白!你先且记住,世上的情缘皆是魔障。只要把历过的事情细细记着,将来我与你说明。”说完,把宝玉狠命一推,宝玉一跤跌倒,回过神来,再细看时,仍旧是起先场景。 王夫人等人只道是旧病复发,也是无奈,可宝玉却一改往日面貌,身体也复元过来,精神日长,书也用功读了几本。 贾政看此情形,心中暗喜,跟王夫人商量着在城外念了几天经,又去庙里托人祈禳一番,便让林之孝一行人捎带上宝玉,进京赴考。 贾府众人目送着宝玉一行离去,紫鹃见状,冷哼道:“往日里见得他常吃胭脂抹红粉的,亲了这个又啃了那个的,太太老爷哪个不说他,也不曾见他听过,如今他娶了宝姑娘,忘了林姑娘,倒用起功来读书了,此去要是中了功名,怕是连姑娘的姓儿名儿且都给忘了去!” 袭人立在一旁,吓的忙扯了一把紫鹃的衣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紫鹃权当不见,“袭人姐姐,那人如此冷落你,就是个薄情寡义的,还做那姨娘的梦呢!” 一时间袭人又羞又愧,细细想来,紫鹃的话也在理,心中不是个滋味。 第7章 十二钗终是应判词,贾宝玉离归赤霞宫 上回说道林黛玉被秦可卿接引至真如福地,跟警幻仙姑问清缘由后,也自安定了下来。此间,贾宝玉先是去那阴司泉路走了一遭,又去太虚幻境见得了黛玉,正欲上前相见时,却被那茫茫大士一掌给推了出去。 且说那贾宝玉回府后性情大变,贾政见状也是让他随贾兰,林之孝等一行进京赴考,期望着府上再出上一位有后辈子孙福荫的。 王夫人自是舍不得,十数二十栽的年头,宝玉哪曾离得她,不日前刚三番两次的揪了心,如今各自离去,孤孤凄凄的,不免伤心。 宝玉见此,只等到王夫人交待完,走到她跟前“扑通”便跪了下去,贾宝玉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母亲生我一世,我也无可答报,只有这一入场用心作了文章,好好的中个举人出来。那时太太喜欢喜欢,便是儿子一辈的事也完了,一辈子的不好也都遮过去了。”王夫人见宝玉有这个心,倒是跟往日大不相同了,若老太太看到……想到此处,不免更觉伤心起来。 宝玉哪里不知道王夫人想得是什么,只道:“老大大如今和咱们不过是隔了形质,并非隔了神气,想来定是在某处看着我们的,母亲切莫伤心。” 李纨见状也是出来打了个圆场,说道:“太太,这原是喜事,宝兄弟如今也改了脾性,又孝顺又用功,且先等他去考完,回来写出文章让世交先生看了,等着两个都报喜就完了。”宝玉作了个揖,辞别了众人,大家见宝玉举止反常,也没多做理会,只道是宝玉开了窍,只有那宝钗立在一旁,呆呆的不知如何回应,脩地眼流直流下来。 等宝玉向众人一一拜别过后,又扭头看向正独落泪的宝钗,说道:“姐姐,我要走了!” 宝钗道:“也该是时候儿了,你不必说这些唠叨话儿了。” 宝玉道:“你倒唠叨的我紧,我自已也知道该走了,只可惜四妹妹和惜春不在跟前,你回头记得告诉她们一声,横竖是再见就完了。” 王夫人和李纨在一旁听得两人这样说,又像在理,又像是疯话,怕说的多了勾起宝玉的病来,忙催促道:“行了,少说些伤春离时的话,外面还有人等着,要再闹就误了时辰了!” 宝玉听得众人如此说,嘻天哈地,大有疯傻之状,遂出门走了。 到了京师,有差人过来说是贾政交待的银两已备齐,只等二爷去取。虽说是初次下场,宝玉却也习得些这帮子规矩,只是不喜,贾兰让人帮他备下些吃食,便捧着拜帖自去那今科主考府上招呼去了。 笠日,入了考场,会试考三天,考生需以“帝政”为题,作经义,史书,时务策共三篇文章。说来宝玉也只觉荒唐,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话已是狂妄之至。如今兴科举,居然以“帝政”为题,要是答得个惊艳绝伦出来,究其是该高中还是杀头? 念此,见得宝玉在纸上落笔写道:“帝王之政,其根所在于宗亲氏族,其身所在于庙堂朝外,其状则如犬牙交错,其味则如饲米将熟而犹未熟也,生其里,则命不死,掩其形,得其势,于择日而萌发……” 且说宝玉应完试,刚回到下塌客舍。正欲打发下人先行回府通禀,忽听得外面一道洪厚声音传来:“痴儿,如今心愿可算是了了?” 宝玉寻声看去,见得从门房后转出一个人影来,再细细一打量,来人粗布破袄,癞头跣脚,正是茫茫大士无疑。 宝玉不知这人来意,正欲开口,却听得和尚说道:“宝二爷,我们可又得见了!” 宝玉听得和尚说话语气,忽然想起那日把他从梦中打醒的不正是此人么!想不到这世间果真有此人,原来茫茫大士度化黛玉,赠药方给宝钗,还是上次来还玉时,宝玉要么不得见要么记不清,如今方才得见。 念此,宝玉急忙下塌,恭敬施礼道:“敢问大和尚此番前来是为何意?” 茫茫大士也是回了个合掌礼,诵得句“阿弥陀佛,”方才解释道:“贫僧此番前来,一则是与你身上一物有过约定,二则是为接一位故人回首。” 宝玉自觉这和尚说的话好生奇怪,既然是物,又怎地才能订下盟约,那句故人倒不奇怪,此人定然不是清清白白赤条条,要不怎会用到“回首”二字。 宝玉于是问道:“敢问大和尚那物是何物?那故人又在何方?” 茫茫大士没有答话,伸手往宝玉怀袖里一招,但见通灵宝玉飞身而出,正巧落入他的手中。 宝玉愣道:“是嘞!这玉虽为我衔口而生,却是个早该丢了的物件,原就是你捡到的,便给了你吧!” 茫茫大士摇头笑说道:“非也非也!此是假宝玉,宝二爷你且看来。”但见和尚拿手一指,脩然间,那通灵宝玉化作一块蜡石,全无半点灵性。 正待宝玉仔细察看时,谁知那蜡石忽地从石身上现出一张人脸来,口中唱念道:“非也非也!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宝玉觉得甚是神奇,却也只道是这和尚害怕人后面讨要,使出了一些类似于关肚仙,灵姑一类的小把戏,想将玉给诓了去。 宝玉道:“这破石头大和尚你尽管拿去便是,你刚刚说还得找位故人,你且快去吧,一会子恐晚了时辰。” 茫茫大士仍是摇头笑道:“非也非也!贫僧这第二桩事,也是须寻得这贾宝玉。” 宝玉不解,心里正暗自琢磨,茫茫大士却是一指点在他眉心处,口中唱念道:“尘凡顿易,一念之间。夙愿已了,形质归一。早自才法,修成圆觉。稍示神灵,请接归引。” 宝玉自觉就如禅定一般,又像是修炼了“听息”法门,身体越来越轻,不受控制。脩地就到了天门外,脩地又到了那阴溪涧。 你道那是怎地一般术法,怎地一般神通? 茫茫大士口中大喝道:“贾宝玉,你今可明了?” 却见那贾宝玉醒过神来,神态气质却似换了一个人似的,只听得宝玉口中答道:“非也非也!大士,好久不见!” 第8章 凡尘俗事今日毕,神仙情欲几时休 却说茫茫大士在贾宝玉应试过后,见他心愿已了,又因先前曾答应过那块蠢物要助它早日回归,索性一指点在宝玉眉间,感引鹤降。 再回首时,贾宝玉虽还是那幅皮囊模样,神态,气质却跟从前大不相同了。 茫茫大士见状,立了立身子,忽地现出一道金光,再看时,哪里还有先前胺攒形象,却是骨骼不凡,风神迥别。大士笑拜道:“恭贺神瑛侍者成功又历得一劫。” 宝玉问道:“大士此番又度化得几人?” 茫茫大士叹说道:“侍者言笑了,不过是干了些治病疗疾的事,哪里有助人了悟的大功德!” 宝玉宽解道:“你们真如福地专司人间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于中应是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才对,荒唐离奇事见得多了,保不齐也能证得个菩提果位。” 茫茫大士苦笑道:“昔日地藏王菩萨发十大愿,言说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我们这些不知苦不知乐不知辛不知酸的,哪里敢那般想!” 贾宝玉抚掌笑道:“大士,你着相了!是心作佛,是心是佛。” 茫茫大士闻言拜谢道:“多谢侍者赠言,贫僧了悟!” 宝玉也没再多说,拜别道:“大士且先回去,小仙还有些俗缘未断,此间恩情,他日定去贵地拜访。” 茫茫大士笑道:“神瑛侍者说笑了,怕是来我司宝地谢礼是假,探寻绛珠仙草是真吧!” 宝玉只是言说道:“这露水情缘好不容易才让她给还完,何苦又去招惹了她!” 茫茫大士听到也没再多言,他躬身施了一礼,再起身时,仍旧是先前那般癞头跣脚模样…… 说回荣国府这边,到了出场日期那日,王夫人等人左右等不来宝玉,急得连遣了三波人出门去探听消息,也不见回来。日暮时方才见贾兰进门哭着嚷道:“二叔丢了!” 王夫人听得这话,半天也不言语,直挺挺的躺倒在床上,宝钗也是白瞪两眼,乱了分寸。 袭人也是哭的死去活来,珠泪交流,追忆宝玉当初待她的情分,溫存体贴更不用说,如今却作这般,可苦坏了她。 可怜荣国府众人死多活少,空备了接场的酒饭。 府里众人也不知道该是迷迷失失的过了几日,五更多天,外头有几个小厮跑来道喜,王夫人原以为是找着了宝玉,出来查问时却道是宝玉中了举人,今科第七名的便是了! 众人听得也是欣喜,言说道宝玉若是回来了,还不知道该怎样欢喜一场呢!这天底下哪里有丢了的举人呢! 独有宝钗心下悲苦,她大致是明白一些的,古来成佛做祖成神仙的,爵位富贵大多都是抛得的!以往怄气赌咒说的也好,玩闹也罢,宝玉便是存了这般心思。再说那贾敬老太公不也是如此么,丢也没丢全,做也不成样,天天修仙炼丹的,全仗着府里供养着。 探春上前宽解道:“世上哪有生下来就带块玉的人,想来二哥哥是有奇处的,非凡人所能比,如今先是失了玉,现在又丢了人,只好譬如没有生这位哥哥罢了!果然有来头成了正果,也是太太几辈子的修积。” 过了几日,贾政从外面差人捎了信回来,众人拆开看了,方才知晓宝玉跟得一僧一道走了,截留不住。众人一时也不知该做如何,只好拿出贾政信中所说的“借胎”一事来宽慰自已。 甄士隐曾说得一句话:“福善祸淫,古今定理。善者修缘,恶者悔祸。” 至此,凡尘事了! 且说那神瑛侍者等得茫茫大士送归通灵宝玉后,又并着渺渺真人一起,在那贾政面前演得一出“勘破红尘,解俗根净”的戏码来,事毕,辞别二人,但自回那离恨天赤霞宫潜心修行去了。 昔日《洞冥记》中曾言:“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此话果真不得假,约摸过得个十数二十来日,有五方喜神捧得一抱竹简来到神瑛侍者的居所前,禀说道他在凡尘中的俗事俱已毕了。 神瑛侍者收息敛神后,捧起那抱竹简看了过去,顿觉天旋地转,黑暗无方,你道那是怎地回事? 原来竹简禀明,自贾宝玉离去后,王夫人便病倒在床,请得多少名医,用了多少珍药都不见效,她原说是替宝玉惊了半辈子,又忧了半辈子,如今得了解脱,也自还好。 再说那薛宝钗,被茫茫大士扮作的相士硬给配了姻缘,宝玉离去时她就怀胎在腹,因自从小就是个廉静寡欲极爱素淡的,身体本就不好,又因宝玉离去,日日忧思,夜夜不寐,积劳成疾,临盆前两日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连着那未出世的孩子,一同撒手人寰去了…… 神瑛侍者不敢再看。神仙虽为长生不老身,可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根器虽不像凡人那般阴阳清浊,交/媾凝聚,却也存心存欲,若不然,你道那慈悲心如何得来? 念此,神瑛侍者放下竹简,往下界而去。你道他是去往哪里?大海沃石外,正西黄泉黑路,第一殿,阎君秦广王处。 那阎君秦广王见有上界来人,出来迎时,见得是个面如凝脂,眼似点漆的年轻俊秀公子,却是个面生的,心中正暗自揣测时,却见来人恭敬施礼道:“敢问阁下可是第一阎君秦广王?” 秦广王回礼道:“正是本君,上神何故至此?” 神瑛侍者道:“想托阎君寻访几位故人,不知昔日荣国府贾政之妻,贾政子媳可在此处?” 秦广王思索一番,方才解释道:“这二人连同另外几位女子均不在此处,世上因果,轮回报应,她们原本应该拘下来入大焦热地狱受那刑罚的,有着半个中劫的有情寿量,然此几人均已被一高僧度化,至于去了哪端,本君也不知晓。” 神瑛侍者听得阎君秦广王这样说,知是茫茫大士度化了几人,心中感激,当下辞别秦广王,又迈步朝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而去。 第9章 贾宝玉舍魂表心迹,林黛玉言说糊涂账(一) 且说那神瑛侍者得知茫茫大士度化了王夫人,宝钗几人后,一路向着放春山遣香洞而去。 他是不大愿去那个地方的,纵使过去千般万般的依赖喜欢,原自是要用泪来还的,却拿命来赔了他,不该如此的。 神瑛侍者思索间,转眼已来到真如福地外,正巧遇见那渺渺真人,两人见过礼,渺渺真人问道:“侍者此番前来是为何故?” 神瑛侍者答道:“听闻几位故人被茫茫大士接引至此地,特来探询。” 渺渺真人道:“可是来和前世故人们作别?” 见神瑛侍者并未答话,渺渺真人叹道:“侍者刚刚历完一劫,切莫因‘**’二字影响了自身修行,他人言人生八苦,这二字便是那爱别离的根源,若因此受那雷风火三灾亦或是九九重劫,实属不值当。” 神瑛侍者答道:“身心顺理,唯道是从,从道为事,无非是遵守本心罢了!” 渺渺真人仍旧叹道:“那林黛玉下界本就不可长久为人,侍者不必因此怀愧。锦绣丛中,繁华世界,迷人眼蒙人心,若要事事都记挂着,哪里又可得安常?” 神瑛侍者没有答话,渺渺真人哪里猜不到他的心意,只留得一句“好藏莫便令人见,恐有痴情似米癫”后,便飘然离去了。 神瑛侍者顺着记忆一路走进了真如福地,转过牌坊,便见一座宫门,门上横书四个大字道“福善祸淫”。又有副对子,大书云:过去未来,莫谓智贤能打破;前因后果,须知亲近不相逢。和先前警幻通灵时竟无二般。 神瑛侍者正疑惑怎地今日不见那薄命司去处,四下也不似先前有群芳环游,便想找寻一番,这时却听得身后有人喝斥道:“哪里来的蠢物竟敢擅闯上界神女住所!” 神瑛侍者扭过头去,看见是一珠光华饰满身的仙子,先前并未见过,当下忙拱手道:“我乃赤霞宫神瑛侍者,因故人离散,找寻至此,还望姐姐给引个路!” 那仙子却是疑惑道:“怪哉!怪哉!禄存星君原自不是这样安排的,岂料你如今到了此处!” 神瑛侍者知晓何意,只得把茫茫大士先前解释的“缘尽,梦醉,虚幻,迷途”那一番说辞照旧给讲了一遍,那仙子听得是云里雾里,见来人又是道祖座下弟子,但且问道:“不知侍者你是来寻你前世生母,发妻还是潇湘妃子?” 神瑛侍者一愣,随即想到潇湘妃子正是黛玉无疑,摇头道:“劳烦姐姐带我去见见我母亲和宝姑娘吧!” 那仙子蹙眉道:“这里只有贾宝玉的发妻,没有什么宝姑娘,枉你修历多少载,做也做得,闹也闹得,认却认不得,白白占着一席仙位,可真真是让人家姑娘活受罪,死后也不得安宁!” 神瑛侍者也没多言,跟着仙子来到了一处铜镜跟前,约摸有两三人重着那么高,两三人抱着那么宽,边角用松石,鎏金镶嵌着,上面刻有“风月宝鉴”四个大字,就这么悬立在虚空之中。 神瑛侍者不解,问道:“这是何意?”那仙女解释道:“此宝物乃是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那王夫人生前放纵子女,期瞒长辈,冷待他人,此为她之过也,今虽困其魂魄于风月宝鉴中,实则是警幻仙子念其生娩之功,免了她的刑罚苛责。” 神瑛侍者闻言不解道:“那宝姑娘又有何罪过,要囚于此间?” 仙子道:“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减则贫耗,多逢忧患,人皆恶之,刑祸随之,吉庆避之,恶星灾之,算尽则死。又有三台北斗神君,在人头上,录人罪恶,夺其纪算。又有三尸神,在人身中,每到庚申日,辄上诣天曹,言人罪过。人皆言薛宝钗品格端方,却未看出此女精明太过,古今心机过重之人,必定刻薄。” 神瑛侍者当下无言,也无意与几人相见,便欲辞去。刚出得那空灵殿,好巧不巧,迎面走过来一位头戴花冠,身穿绣服的婉约女子,正是黛玉无疑。 黛玉瞧见呆愣在一旁的神瑛侍者,冲仙子问道:“今儿个他怎地来了?” 仙子答道:“并无禀告,妹妹你且捡要紧的话聊,若要仙姑知道了,恐又惹得责罚。”说完便自顾着退去了。 神瑛侍者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林妹妹?” 黛玉道:“神瑛侍者可别这么唤我,我原就是个没名没姓要死的,白得了一番机缘已是感激不尽,日夜想着报答与你,哪还敢让侍者称呼我为妹妹呢!” 神瑛侍者急道:“天上地下都改不了你这性子,我又何曾想过要你报答,要你还了这份恩情!我只当你还是那个林妹妹,我还是那个贾宝玉,不曾离散过!” 黛玉却道:“神瑛侍者莫要如此,纵使已不在那大宅子里,也恐惹人非议,我原说是该与你言说清楚的,咱俩也好断个干净,正巧今儿个撞见了,也是天意。” 神瑛侍者恼道:“你要断个干净!你要断个干净!说得倒轻巧,先前若是给我瞧见了好的玩意儿,哪样不是先紧着给你送去。你怨我哄得了这头又去讨好那头,我只念那些个是外人家的,咱俩只在一处,平系间不要生了矛盾。我整日想着你念着你,冬日午睡要去见你,秋雨夜深也要去见你,每天总要见上几次我才安心,我就死了,魂也要来一百遭。” 黛玉听得伤心,掏出帕子一边拭泪一边哭诉道:“我本就是下界去还你眼泪的,哪里敢盼你替着我做这些事,横竖我就这一条命,都已连着赔给你了,如今你又在我跟前说些个不着边的话,倒是在说我折磨你了。”黛玉说完,哭得是越发伤心。 神瑛侍者哪里受得了这般,他是个见了黛玉哭便会失分寸的主,此刻也全然没个神仙模样,只是一个劲的低头劝慰道:“好妹妹,可别哭了!你这样子,我心都快碎了!” 黛玉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见先前那仙子匆匆赶来,似有什么惊慌之事。 第10章 贾宝玉舍魂表心迹,林黛玉言说糊涂账(二) 且说先前那仙子一路奔了进来,瞧见两人却是一幅耳鬓厮磨的景象,急道:“你俩快躲起来,仙姑和酆都北阴大帝就要来了!” 神瑛侍者听得此话,心中一惊,这酆都北阴大帝位居冥司神灵之最高位,主管冥司,为天下鬼魂之宗。莫不是冲着镜中王夫人,宝钗等人来的。 仙子哪里还由得他多想,忙拉着两人躲进了空灵殿一处绣花挂屏后面。 不大一会子,便瞧见那北阴大帝并着警幻仙姑,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在风月宝鉴跟前停住脚。 神瑛侍者向黛玉瞧去,黛玉没有出声,仍旧拿手帕拭泪。神瑛侍者又向前探出半个身子,朝前看去。 见那北阴大帝头戴王冠,背后有十二旒冕,威严庄重至极。但听得北阴大帝说道:“警幻仙姑,原你司主管人间风月情/事,我主管人间寿夭生死册籍,向来都各有分工,此番是你越界了!” 警幻仙姑笑道:“南朝恒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有人评之其情一往而深。世人因情殉情,因情生怨生恨生痛的不知凡几,怎地大帝便说没了关系呢!” 北阴大帝道:“薛宝钗,王夫人等众,有仙人因果却无仙人缘分,仙姑如此扣留着,岂不是乱了规矩,我如今带她们去受罚一番,也好早早送她们入轮回,早得超脱!” 警幻仙姑道:“这薛宝钗乃赤霞宫神瑛侍者历劫时的发妻,这王夫人乃是他的生母,其他一干子人也都与其有因果沾染,这因果线若牵的多了,扰了道心,下次历劫时恐有祸端。” 北阴大帝当下也不再言语,暗自思恃着。 警幻仙姑见状,又劝道:“我司曾数次现身显圣点化这一帮子人,却也落得个如此下场,可见是愚蠢至极之人,此种人必不是天大的坏心肠,如今我将其囚在风月宝鉴中,料想也惹不出大的祸端来,待他日因果了结,自送去冥司轮回转世,断不会给大帝惹麻烦。” 北阴大帝听得警幻仙姑如此说,又念着那神瑛侍者是赤霞宫,道祖座下的弟子,何不就卖个顺水人情,两处相欠着,以后也好说话,于是便道:“既如此,那这几人就交与仙姑替我看管着,不过祸福无门,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切不可坏了规矩。” 警幻仙姑欠身拜谢道:“遵北阴大帝诲。”言说罢,两人相送着出得这空灵殿。 见两人离去,神瑛侍者缓了口气,和黛玉,那仙子相继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真如福地那仙子讽道:“真不知道你这一门修了什么大功德,连仙姑都帮着你说话。” 神瑛侍者也没争辩,只是笑笑应付了过去,那仙子自知留着没趣,交待了早些出来,但自顾着离去了,独留宝黛二人。 “林妹妹……”神瑛侍者刚开口,黛玉便出声制止道:“方才不是刚说过,可别这么叫了,如今神瑛侍者你不是贾宝玉,我不是那林黛玉,咱俩一个得了神位,一个似孤魂野鬼,早就两头不相干了!不如离了得好!” 神瑛侍者脸一红,急道:“我原是不想来招惹你的,正巧今儿个遇上了,想当初妹妹你来了又走,晃啊转啊的一去就是半年,回来也不见生分,怎么如今张口闭口却是离啊分啊的,我当初既丢的下玉,如今也舍得这神位,我不做这劳什子神瑛侍者了,明儿个就去那往生池一跳,横竖落得个干净!” 黛玉见他又是说这般胡话,叹道:“怎么个娶了妻,生了子嗣又中了举,如今回到天上来,成了神得了正果,还像个小孩模样。” 神瑛侍者听到黛玉这样讲,知道黛玉这是认了他,高兴着说道:“管他活几世几生,又没讨得口孟婆汤喝,赤霞宫神瑛侍者也好世家公子贾宝玉也好,全都离不得你!” 黛玉又叹道:“我见你娶亲,想着念着全是你好起来的高兴模样……” “那是他们哄骗我的!”宝玉急着解释道。 黛玉见他这般,也不作理会,继续说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为今这般局面,只能求仙姑先把夫人超度了去,宝钗原是警幻仙姑头上的一根发簪,本就是助你渡劫的,质本洁来,当还洁去,你要是不舍,自行去找仙姑讨要,可卿姐姐原是你的旧相识,想来也会帮你说上几句好话。” 宝玉听了一会子,黛玉交待好宝钗,王夫人后事,全然不提自已,忙问道:“那咱俩呢?” “咱俩……”黛玉一愣,随后低头不再言语。 “咱俩还是一条心!”宝玉抢着说道。 黛玉叹道:“宝玉,你怎地就不明白呢!就算我不是去报你恩,就算你没有娶宝姑娘,就算一切事都曾未发生过,就算你还是你,可我……”黛玉欲言又止。 宝玉急道:“妹妹你可是要急死我,我是我,你还是你啊!” 宝玉说完,那仙子挑帘进来看了看,随即冲宝玉说道:“怎地你还不走,仙姑一会儿要是回转过来,咱俩谁也脱不了干系!快走!”仙子说完就作势要来赶。 宝玉躲在黛玉身后,求道:“好姐姐,你发发善心,就让我再说上两句话,说完了也不用你赶,我滚着出门去都成!” 仙子啐道:“亏得你还是个神仙,也不嫌害臊,今儿个就是一句也不成,快走!快走!” 宝玉还想赖着,见仙子抬起手就朝他打来,他也不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 “哎哟!”宝玉吃痛吆喝道。 黛玉怕两人闹出事来,出声劝道:“姐姐让他把那两句话说完再赶他出去吧!” 仙子驻脚立住身形,愣着看向黛玉,黛玉只是轻轻朝她点了点头。 宝玉见仙子不再赶她,道了句谢,随后又回身走到黛玉跟前,想要拉起她的手,被黛玉迅速抽回了。 宝玉道:“林妹妹,好妹妹,我仍旧这样叫你,你去后,原自我是来这儿见过你的,你在看书,我就隔着帘子看着你,我痴痴傻傻,原是个蠢笨的,我父亲这样讲,那大和尚也这样讲,可是我知我心,我心里是清明的,你明白吗?” 见黛玉不作声,宝玉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猛的就要朝自已心口扎去…… 第11章 林黛玉断发了尘缘,贾宝玉被罚九幽天 上回说道神瑛侍者到放春山遣香洞去寻宝钗,王夫人母女二人,正巧和黛玉撞见,一番言语,激起宝玉性子来,掏出把匕首就往自已心窝子扎去。 黛玉见状,不由得面色一变,忙去夺那匕首,却不小心让刀尖戳中了指头。宝玉只念黛玉心中早没了自已,那里顾想着黛玉会冲上来,一时间心中欢喜,一抬头瞧见豆大颗血滴跟串珠子断线一般打在地上,像是绽开了一树朱砂梅,心中不免担扰,忙从怀中掏出张帕子来想帮黛玉捂伤口。 “好妹妹,是二哥哥的错了,你快没事吧!”宝玉求饶道。黛玉听到却是转过身扭头说道:“你还来干什么?横竖要我舍了这副身子骨不成?” “我…我……”宝玉张口想要辩驳,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黛玉等了一阵不见答话,蹙眉道:“是了!你原就是个爱装傻充愣的,又岂能盼着你能说出些什么好话来!” 宝玉知她是还怨着自已,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左右不过也是白效力罢了!” 这话却是听得黛玉心头一颤,这不正是当初在下界园子里宝玉跟她说过的话吗,如今独独缺了“我的心是跟你一样的”这后半句。 “宝玉!”黛玉唤他道。“昔日故人,皆凋零归散,破席卷草的,受人虐待的,远嫁和藩的,剃发为尼的,下落不明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铁石心肠的闻之不伤心落泪,那日可卿姐姐接我来时,纵然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回想这一春一秋的,可不也过来了么?” 黛玉拭了一下泪,抬眼望见宝玉呆傻着杵在自已跟前,又说道:“这只不过是你的一番劫难,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 “劫难…幻梦…”宝玉呢喃道。 “二哥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各人且干各人的去,他日你与姐妹们在别处相逢也好,在世间重演一遭也罢,全然不干我事了!”黛玉说完,抬手散开发髻,从地上拾起那把匕首割下一缕头发来。 黛玉狠心将发丝朝宝玉一掷,哽噎道:“神瑛侍者,万事到头都是梦,多愁多恨失即休,你且回去吧,我不愿再见你。” 宝玉闻言只觉有人拿铁扇铜棍什么的往他头上抡了一棒,见林妹妹转身似欲离去,颠颠倒倒正想上前挽留,忽地警幻仙姑现身挡住去路,口中怒斥道:“痴儿,枉你天尊座下弟子,还不曾醒悟过来么?”警幻仙姑说完便从口中吐出一口气来,霎时间殿内刮起一阵刮风。 宝玉一通恍惚,等他定神醒转过来,自已己在遣香洞外,面前站着两道身影,正是从前梦境中见过的两位仙姑,只是还不曾知晓称谓。 理了理衣衫,宝玉恭礼道:“不知两位仙姑怎地称呼?” 其中一披着琉璃彩衣的仙姑笑道:“侍者好久不见,我乃引愁金女。”随即又指着另一位仙姑介绍道:“她是度恨菩提。” 宝玉又是一番见礼,见两位仙姑只是笑吟吟地盯着他看,心中不解,问道:“不知二位仙姑找小仙所谓何事?” 度恨菩提道:“神瑛侍者,你俗心不改,天规戒律已犯了多条,我二人特来引你去九幽天领罚。”言罢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宝玉就往九幽冥界奔去。 …… 该文共四卷。 《红楼梦·弱水篇》第一卷〔万般皆是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