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邪归正后,成了万人迷》 第1章 越淙莲和师无魉闹翻了 越淙莲和师无魉闹翻了,于是从“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鬼蜮城少君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风吹就倒的路边叫花子。 这日艳阳高照,绿树婆娑,她刚从棺材里爬出来。 路边捡了顶破草笠晃悠着逛到一个村子,不知是不是蓬头垢面看着过于“穷苦”,以至于一连敲了几家的门都被拒绝入内,好在村头还有个露天的茶肆,能供她孤苦地蹲在旁边喝讨来的水。 送爽清风卷起半截柔软衣脚,一柄长剑被按在木桌上,“小二哥!上壶茶。” 越淙莲顺其声音扫去,浩浩汤汤一行数人涌进茶肆。先夺眼球的是个耳边扎着小辫、穿着红色干练短衣灯笼裤的短发少女,她背着一个斜挎布包,虎头虎脑地坐下就开始拿出大饼来啃,一副累坏的模样。 而与她一同的几名少年少女则是完全不同的画风,轻衣绔带,冠束长襟,仙风道骨散发着几束极为刺眼的光芒,其腰间悬挂的玉质铭牌一看便知是术家弟子。 术家是羽流仙道的后起之秀,虽然不够源远流长,但架不住钟灵毓秀英才辈出,七年前鬼蜮除魔之征就有老祖证道成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后起之秀发展至如今也是如日中天,看着大有挤进九流世家的势头。 茶肆小厮观这阵仗,立即谄媚迎上,点头哈腰,端茶送水,无不周到,擦桌时见到缩在楼梯上的越淙莲,赶紧嫌恶地驱赶道:“去去去!死叫花子,滚远点儿!” 越淙莲像头被人忽然戳了一下的嚼草老牛,缓慢地抱着草笠往阴凉处挪了挪。其中一个似是为首的少女瞧见此景,拍下银钱,短小精悍道:“上些吃食,她的茶水钱,一并清了。” 小厮见状,两眼发光,“暧”地声应下,捡起银钱时,瞟了几眼众人,奉迎地问道:“几位仙长是否为了山中那怪物而来?” 这些羽流术士自诩着“逢乱必出,除魔卫道”的美名,所至之地,不是有邪魔作乱就是有歹人放火。越淙莲见这村子里的人青天白日的都闭门不出便猜想这一带不太平,没想到果真如此。于是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歪了歪身子竖起耳朵,想将此事听个分明。 没想到“铮”地一声剑鸣,小厮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持剑的白衣少年开口道:“我们一路行来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怎么就你这么大胆还敢开门迎客,莫非与这山中妖物,有所勾结?” 小厮闻言,大惊失色,急忙摆摆手,“冤枉啊,冤枉啊,仙长,大难之下好发财,小人只是想赚些钱所以才开门迎客的啊……” 白衣少年轻笑一声,“这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你倒是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小厮解释道:“那妖物只…只在山里到处掘坟,也…也不下来,所以小人便壮着胆子开门了……小人见过那妖物,可为仙长们……” “呸!你怕是觉得我们同先前几波来了就走不了的废物一样,想在我们死之前讹我们一笔吧。” 小厮脸色煞白,一副心虚的模样,弱弱念道:“绝……绝无此事……” “哼,半月前你家老板从山中回来,受了伤便一病不起死了,你非但不为你家老板下葬,还打着见过这妖物的由头带前来降魔的修者去后院看尸体,以此赚取钱财,那尸体摆了半月,都要发烂发臭生出蛆虫了,你就不怕死人不安,半夜入你梦找你索命吗?” 小厮大吃一惊,旁边为首的少女道:“行了,别为难他了。” 少年这才收剑入鞘,少女瞥了眼小厮,又丢下几锭银钱,交待道:“拿着这些钱好生为你家老板下葬。” 说罢,对着其他人道:“我们现在就进山。” 正在吃饼的少女闻言被狠狠噎住,咳了两声,弱弱道:“我就不上去了吧……” “人未找到之前,还有需劳烦你之处,况且这妖物狡诈奸险,你一人在此地恐怕有危险,还是同我们一起吧。”为首少女说罢,身旁的人便上前揪住短衣少女,温柔安慰道:“鱼鱼,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少年见小厮被吓得哆哆嗦嗦又恐吓了一声,“你听清楚了吧,好生为你家老板下葬。” 小厮急忙点头答是。 一行几人走远后,小厮抬起头,狠狠擦了把脸上的汗和泪,将抹布甩到肩上,啐了声,“呸!娘的!什么狗屁仙长,通通找死去吧。” 随后撑膝站起拿走银钱,无意间瞥见角落里的人,顺势看去,越淙莲盘着腿,撑脸微微笑道:“他们还没走远呢,怕是听见你骂他们了。” 小厮揶揄地嘁了一声,“死叫花子吓谁呢!还不死远点?找死啊?!”他作势要扔盘子去砸越淙莲,但越淙莲不知跑也不知躲,他便觉得这叫花子脑子是出问题了,于是只得安慰自己大人有大量放过她,端着盘子悻悻离开。 越淙莲撑脸看着天边逐渐积起的黑云,索性将身一扭,要好好睡一觉。这一睡,再醒来,天已经黑压压的一片,大风呼啸吹翻她的布袍,她倚起身,要死不活地想道:好歹她在青城也叱咤风云威风凛凛过一段日子,不乏被人尊称作什么十恶不赦的邪魔老祖、鬼蜮少君、索魂厉鬼…如今从棺材里爬出来后,修为全无就算了,还要整日风吹雨打居无定所,哪有半点重见天日的爽感?都怪这妖物搅得村子不得安宁,让她找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思索片刻,她起身往茶肆的后院去。 后院搭了个草棚,草棚边上是一间木质的小屋,果如方才那少年所言,刚进来,便能闻见一股刺鼻的尸臭味。越淙莲捏着鼻子前去,屋子又窄又小,就摆了两张草席床。一张床上叠放着整齐的被褥,一张床上则放着中年男人的尸体。尸体已经发白腐烂,越淙莲随便看了几眼,看出这男人是被某种条状物绞杀伤了内脏而死,以此便能大约推出这妖物的修为要害,方才那几个修士大约也是看了这尸体才如此有信心地上山降魔,只是这尸体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 她决心要给自己找个落脚地,例如此刻上山找个死了的修者,偷其山牌混进仙途,追随正道惩恶扬善,这般作想,可真要被自己改邪归正的念头感动到。 于是晃悠着出院子,往山上去了。 小厮正在后厨洗碗,无意间撇见裹着黑布作疯作傻的越淙莲,见她昏头昏脑地要往山里去,撑起身叫了声:“嘿!叫花子!嘿——” 叫花子不作理,小厮嘁了声,蹲下继续刷碗道:“这叫花子怕是疯傻了,早死也早超生。” 深山里树木成荫,杂草丛生,到处弥漫着彻骨的森冷。越淙莲蹙蹙眉,扇开在脸前乱飞的蚊虫,她本想进乱葬岗驱使些怨气为自己引路,没想到这乱葬岗里的坟全被掘了,朽棺泥骨横尸遍野,怨气化作撞铃戾气,若是驱动便不太好掌控。 其中有座孤坟吸引了她的注意,这孤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怪在一点,便是其他坟冢头上都是戾气升天恨不得掀起腥风血雨,把扰他们安宁的杂种大卸八块,它却静得很,静得人心神不宁。 越淙莲蹲下思考片刻,决定把土刨开一探究竟。刨不多时,耳边传来些许微不可察的窣响,她停下手中动作,凝神去听,周遭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掀起大雾,几条锐利的荆藤忽然贴着坟头蹿来,势同闪电,迅猛非常,闪躲时,退出了坟窝。 周遭再次溺入一片诡异的静中,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刚绾好的发髻被打歪,越淙莲捡起地上的草笠,却有一层浅薄的寒凉从后颈漫开,她额角抽了抽,反手去摸,摸了两指鲜血,抬头一看,几张血淋淋的人皮正挂在头顶,“……” 有什么想法在心底发芽,却始终不能串成一线。 此时不远处传来兵刃交接的打斗声,有人从雾中冲了过来,越淙莲定睛,看清了来人,这不就是今日那吃饼的短衣少女吗! “啊!”短衣少女被大雾里忽然出现的越淙莲吓得惊慌失措,脸唰一下白了,待看清是人不是鬼后,“是你?!” 越淙莲未及回答,她抹了抹额上的汗焦急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快逃命啊!你怎么要饭要到这上面来了?” 越淙莲:…… 小二那句死叫花子还真是深入人心。 短衣少女见越淙莲傻了一般呆站着,哎哟道:“我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你自求多福吧。” 念罢顾不得许多就要离开,“咔”一声颈部传来刺痛,有股热流冲上脑袋,在眼前炸了花,她两眼一闭倒在了地上。越淙莲甩甩手,蹲下往短发少女的包里掏了掏,掏出一本手掌大的册子,册子的封面上写着“徐鱼鱼的钱袋子”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小字。 “……”越淙莲将其甩到一边,又掏了掏,掏出几把符咒,还有些龟甲啊罗盘的,她初次见到这包时就觉得灵气非凡,怎么装的净是些破玩意儿,不应该啊…不信邪地又掏了掏,忽然睫一颤,手再伸出来时,多了两个血洞,她唇瓣勾起满意的弧度,一把将包里的东西逮出,定睛细看,竟然是只张牙舞爪的黑猫,这黑猫毛发润泽油亮,身上还有些特殊的金色鳞纹,分明就是器灵,只是还未化形。 她斜眼瞥了眼地上口吐白沫的少女,将器灵塞了回去,但其他的东西则无一幸免,全洗劫一空了,包括那半张没啃完的硬邦邦大饼。 浓雾中剑光大盛,被砍断的荆藤飞到越淙莲脚下又迅速生长起来,像蛇一样直起脖子作攻击状,但刚要碰到越淙莲,便如同见鬼一般软了下去,战战兢兢,甚至能看到它瑟瑟发抖地样子。藤兽是山间精怪化形,虽然属于低阶妖物,但靠着吸食山间源气便能一直生长,杀之不尽,十分难缠。 越淙莲一脚将其踩灭,眸光淡漠地瞥到被器灵咬伤的手掌,就在这瞬,有滴血珠从掌侧坠下,周遭万物陡然失色,时间仿若被强行静止,只有血珠在正常下落,砸进泥土的刹那,肩膀被人按住,越淙莲长睫轻颤,指间捻着金符,正要蓄势发出,一道亮白剑光从她后背闪过,随后传来一道惊肃的声音: “脔鬼?!” 此女兴风作浪多年终于要改邪归正了[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越淙莲和师无魉闹翻了 第2章 越淙莲落网了 挡在她身前的人是方才术家弟子中为首的少女,而被剑气逼退至对立面的东西,似人非人似鬼非鬼,面目扭曲,双臂奇长捶地,身形亦较常人强壮数倍不止,更为诡异的是,通身溃烂发青的皮肤下青筋蠕动,细看,那青筋实则为鳖虫。 确实是脔鬼。 脔鬼是由戾气豢养的鬼将,非人非鬼不伦不类,便是天道常言的走火入魔。 九流玄门与青城鬼蜮素来势不两立,闻鬼色变,势必要杀之后快除魔卫道。于是在脔鬼发疯冲上来时,挡在她身前的少女毫不犹豫纵身迎了上去。虽说勇气可嘉,但实力硬伤,剑式凌厉还算轻盈,但脔鬼皮厚似甲力大无穷,又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几招下来,与长剑擦出数道刺眼的火花,打得少女节节败退。猛地一拳,少女不敌,飞出砸在树上,口吐鲜血,挣扎着要爬起来,忽然身子一颤,冲着越淙莲的方向紧张吼道:身后!但因喉咙里血太多了,只咕噜了一声,脔鬼巨大的影子冲越淙莲砸下的刹那,少女手中的长剑飓风般贴地飞去,竟一击即中,刺穿了脔鬼胸膛插在了树上。 脔鬼的血与人血不同,乃为黏稠黑色,准确的说,是绿得发黑的绿色。 它这般应声倒下,少女震惊不已,仿佛连身上的痛都忘记了。 实际上,越淙莲也有些吃惊。这脔鬼方才看着凶狠迅猛,怎么到她这儿忽然弱了下来,像专门送给她杀似的。她修为全无灵脉尽散是不争的事实,莫非是这脔鬼已经被重伤了,只差她这一击? 想罢从容地将剑拔出,向少女走去。 剑身上不知何时被贴上的符纸慢慢燃烬化作几缕灵烟消散。林间清风轻轻卷动她的裙脚,远边未散尽的天光扑在她身上,给她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恍若间,真像是从天上走来的仙人儿一样,少女楞了楞,眸中神情复杂,越淙莲走到她旁边蹲下,她努力地动了动,额头如水的汗珠滑了下来,正要蹦出几个字,脖颈却忽然被掐住,恐怖的窒息感席卷而来,面前的景象忽然间光怪陆离,像做梦似的。 越淙莲微微拧眉,缱绻笑意中带着些对少女口中血糊了手背的不满,她轻轻问:“你不会觉得,我是来救你的吧。” 少女挣扎两下,逐渐双眼翻白。 忽然这时,有人从身后攥住了越淙莲的腕子,力道之大几乎不容拒绝,越淙莲略微一惊,清冽的寒气从身后溢来,细睫扫过眼梢,劲窄箭袖下一截骨节分明的,是个男人的手。 “打扰你的兴致了。” 磁又脆的声音激得她后背发毛,对这不速之客立即抬肘击去,脱开腕子的钳制又顺势推出一掌,正与那人对上,两掌相击,卷来的气流掀翻身上的袍子,其人身上柔软的布料像花瓣似的绽开从她脸上滑过,带来一阵清冽的竹香,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操了,这人决计是打不过的。那就只有跑了,于是连来人的脸都还没看清就闪出现场,疾速逃离。 两道人影闪现,林间几声簌响,她还是落网了。 捉住她的是条白色绫布,柔软坚韧,蛇似的蹿上来将她绞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眼尖的她认出这是一条缠剑绫,溢满道气,既有灵智又有神识,需以缠剑绫规束的剑器,必定上乘,持剑之人,也怕是不凡。 第一次作案就这么被人当场抓了?她的大好前途算毁了。 越淙莲想要挣脱,歪身踉跄两下转到一双雪白的靴子面前。她略微一楞,缓慢抬头,映入眼帘的霁色长袍贴着其人微微隆起的胸膛,一丝不苟地被系带收入腰间,下落得大大方方,绝好地修饰了此人的宽肩窄腰。 颀长身姿上的那张脸,线条隽秀,白皙如琢,是个年轻的男人,或者说是个少年,浓眉密睫,眼型狭长,瞳色却极浅。脖颈间挂着枚鱼形玉扣,折来的光亮落进他的眼里,便更使其瞳色淡如琉璃,渲染眉间一派近乎刻板的霜雪之意。 此人落下的目光与越淙莲打量的目光撞上一刹,信步靠近,越淙莲不由退后半步,率先开口道:“林里的怪物可没死透,你追着我不放,不打算去救救那受了伤剩着半口气没断半死不活的道友吗?” 男人停住脚步,与越淙莲保持着两步的距离,越淙莲闻其不言,抬头,男人道:“现在去救。” 于是她便被扭着返回了林中。 林中血迹尚存,地上的脔鬼连同少女却都没了踪影。越淙莲对这结果早有预料,歪着身子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跟在男人身后。男人召出一只罗盘,那罗盘形制精妙,似乎是由某种上古秘法淬炼而成,悬在其上的指针则是一条更为精美的铜鱼,引来林中怨气注入其间便可驱动它。 罗盘一路指引,将两人引进了乱葬岗。男人环顾四周,越淙莲知这罗盘受戾气影响开始方向不清便计上心头道:“不如我帮帮你吧。” 闻言,他转过身来,眸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越淙莲歪歪头,胸有成竹地示意他松开自己。下刻,苦她良久的绫布终于解开,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这绫布就又缠上了她的手腕子。 越淙莲嘴角抽了抽,半死不活地想道:他怎么知道我这个人最不讲的就是信用了?于是在心中哭天喊地一番将男人带到了孤坟。 越淙莲道:“挖挖看。” 男人对着孤坟打量,像是有些犹豫的样子。 越淙莲脸上一派不知真假的和善笑容。“你再不挖,人就要死在里面了。” 越淙莲自然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人有鬼。 男人无言,拿出长剑蹲下开始刨土,越淙莲蹲在其侧,扫了眼在坟土里辛勤劳作的未出鞘长剑,觉得有些眼熟。目光聚焦到男人的脸上,发现那卷又密的睫毛旁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若非如此距离,绝看不出来,小痣贴着琉璃肌肤,使得这张脸生出格外颜色,巧妙地平衡了一派肃然与昳丽,现下轻轻拧着眉头,竟然浑身写满两个大字,“纯良”。 越淙莲终于知道这男人和青城里的鬼魅有何区别,他身上一股雪中松露竹间清雨的芬芳,让人流连忘返,想要溺入其中。 男人掀眼看了过来,正对上越淙莲**的目光,越淙莲坦然地笑笑,说道:“你真是一个大好人,不是同门也要救么?” 男人不作理会,专心致志。越淙莲自顾自道:“还是说你和刚才那女孩认识?” “你也是术家的弟子?怎么不见你穿他们的弟子山服?还是说,你不是术家的弟子,九流玄门,你师从哪派?是阐家、本家、道家……” “不是。”男人的声音柔又脆,轻轻地打断越淙莲。越淙莲一脸“终于说话了”的满意歪头看着他,他头也没抬地道:“你的问题问完了,该我了。你怎么落魄成这样了?越淙莲。” 越淙莲愣住,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僵硬,乍然这么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有些不习惯,缓了片刻,兴致勃勃道:“原来你认识我啊。” 还没继续追问,不远处窸窣传来脚步声,此刻男人掘出一副棺木,抽剑一翻,将棺木破开。 先入眼的是几丛昂着脑袋的荆条芽,荆条芽的载体是一个人,骨瘦如柴,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容貌,四肢皮肤白得发青,而荆条芽的根就是从腕上紫黑的血管里长出,林中杀之不死不尽的藤蔓即是源于这里。 那脔鬼丑得如此奇特的原因她找到了,缘是其常年受青城浊气的折磨,虽痛苦却依赖,青城毁了之后,自然是精神恍惚命不久矣,不人不鬼游荡世间,靠着吸食修者精气为活,但修者精气至阳至纯,吸食一分反噬十分,只好豢养藤兽,做个过渡:以藤兽吸□□气,再从藤兽身上汲取。这邪魔外道的法子,日久就使得它更加面目全非、狰狞可憎了。 越淙莲眨了眨眼,遗憾道:“唉呀,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男人挥剑斩断荆条,将人从棺木中带出探了探鼻息。 这时有人闯进乱葬岗,定睛往两人这边看,赫然喊道:“啊!小芜!” 正是今日越淙莲所碰见的术家弟子。几个弟子已然不如第一次见时光鲜亮丽,浑身血渍仿佛刚从一场大战中脱身。他们喜悲交加地冲上来围住地上的人,越淙莲眼皮跳了跳被挤得往后退出两步。其中一少女似乎认出了男人,其惊慌的神情中夹杂了几丝讶异,回过神志作揖道:“原来是藏青川的师兄。” 藏青川?这不是阐家的法源地么? 位列九流之首的阐家可谓大名鼎鼎,法源地里一片后山,让天下邪魔噤若寒蝉,连师无魉都要退避三舍,其藏青川的内门弟子更是被称为“山道人”。 越淙莲瞥了眼男人,还当真有些正气凌然的意味。怪不得这人总让她心神不宁,原来是碰到死敌了。腹诽时,目光无意地与少女碰上,少女眼神清澈地打量下越淙莲,应当是没认出她是何门何派便支吾两声后对着男人道:“在下皎嶷峰弟子珮鸢,师兄方才所救之人是我家小师妹纪芜,师兄可是收到了术家发出的雀令?” 所谓雀令,简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玄门宗派间的人情债。越淙莲眼珠子滑溜滑溜,觉得这皎嶷峰确实是不简单,竟然能让藏青川欠人情。 谁想下一刻男人斩钉截铁道:“不是。” 珮鸢哑言,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男人对这凝滞的空气全然不知,拿出罗盘,铜鱼转两圈后指出一个方向,他言简意赅道:“走。” 珮鸢目光移到越淙莲身上,越淙莲才发觉男人是在和她说话,正要依言离开,珮鸢便立马转圜道:“既不是因雀令而来,便是皎嶷峰欠师兄一个人情了,不知师兄现下要去何处,若用得着我们的,我们必尽一份薄力。” 男人目不斜视,专心找着方向,道:“藏青川接雀令的另有其人,我不是。” 珮鸢有些着急道:“那师兄方才可见到过我家师姐纪遮,我们在林中被藤兽打散,发出的胤灵到此刻还没消息,若是见到,务望告知,待此事结束后,必登门致谢。” 想必就是那为首少女了。越淙莲默默移开目光,何止是见到,还差点见证她一命呜呼死在她手里的过程。 “你见过?”珮鸢神情猛地肃冷,灵敏地捕捉到越淙莲的异样,她蹙起秀眉扫了眼越淙莲袖间的血迹,此时在其身后的少年驱指打来一层灵域,赫然道:“是师姐的剑气?!” 越淙莲无辜地睁大眼睛,草率了。 此时男人忽然展臂贴来,站至越淙莲身侧,“她刚被脔鬼捉走。” 第3章 异鬼嵇见婴 “脔鬼?” 几人面面相觑。九流玄门谁人不晓脔鬼是师无魉的麾下走狗,不过七年前天罚降临鬼蜮,青城大乱,师无魉不知在哪条阴沟里翻了船竟然死了,死讯比道山老祖得道飞升还要惊世骇俗,才传出,便叫天下羽流术士倾巢而出,赶赴那片曾经让人噤若寒蝉的十方魔域。 只因无人不想在那片土地上争得功名,他们术家便是由此立足强盛起来。 不过这七年间,各宗各派对其魔域之物极尽绞杀,对待师无魉的麾下更是不容姑息,这些邪魔外道早已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为何今日……珮鸢神色忧忡。 少年握拳恍然道:“怪不得山中瘴气不化,原来除了藤兽,还有脔鬼!” 珮鸢反应过来,“那我们师姐!” 越淙莲指了指罗盘指的方向,“大概在那里。” 珮鸢立刻道:“你们几人将小芜带下山,你们几人同我去营救师姐。” “连藤兽都能把你们打散,去了不就是纯纯送死吗?”越淙莲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冒得几个视死如归的弟子哑言,皆看向了她。她明明是在心里想的,怎么就说出口了,于是微微笑笑,指着男人道:“他这样想的。” 几人看向男人,互相之间的神色有些尴尬,珮鸢道:“我即刻送信上禀师门,脔鬼消失匿迹多年,此番出现不容大意,应当不久就会有弟子前来支援。” 男人道:“藏青川的人会去救,脔鬼也要带回藏青川,你们就留守此地。” 珮鸢闻言,迟疑片刻,最后道:“我们的信烟方才用完了,师兄带上这胤灵,若有意外,便以此召我们前去。” 胤灵是宗门里通传密信的灵兽,因法门不同,各家胤灵也不同,术家的胤灵是只灵鸟。 越淙莲倒是挺好奇她们弟子间到底会说什么悄悄话,于是一把接过,揣进兜里,答应道:“好。” 珮鸢看了眼越淙莲,旁边弟子好像终于想起了她,低声对珮鸢道:“师姐,这是今日茶肆里那个叫花……人。” 在珮鸢眼睛即将瞪大的时刻,越淙莲立马笑道:“我是他师妹。” 男人不作理会,人已经走出几步远,越淙莲招招手道:“你们就乖乖留在这里吧。” 几个弟子目送着形象差距如此大的两个人离开皆有些摸不到头脑,珮鸢盯着看了片刻,转身向师门送去密信。 越淙莲十分新奇地捏着鸟脖子要看悄悄话,但这只鸟肚子里都是些在与不在的对话,看得人毫无兴致,越淙莲便问道:“师兄,你叫什么名字啊?” 走在前面的人道:“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越淙莲转转眼,想起了他的问题,两步并一步走到他身侧仰头问:“你就那么想知道我落魄的故事啊?” 男人看了她一眼又走到她前面,沉默片刻道:“渐云箐。” 越淙莲还没反应过来,男人侧过身,吹来的风抚起他的发丝带来一阵淡淡的清香,“我的名字。” 越淙莲眨了眨眼,“噢”了一声跟上去,念道:“师兄,你身上好香啊。” 声音虽然小,却清清楚楚地传进渐云箐的耳朵里,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住片刻,唇瓣翕动又抿抿唇,满脸正经道:“我要带你回小涯峰,你可以选择去和不去。”。 越淙莲对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去。” “……我说我不去啊。”越淙莲晃了晃手腕,“不去能给我解开么?还是要去才能解开?” 渐云箐道:“你再想想。” 大山深处的峭壁上有一处狭小的崖口,被攀爬的藤蔓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亮。 “铮”地一声,长剑出鞘,劈开前路。 越淙莲这才得以好好看清渐云箐手上的长剑。通身雪白,澄澈透明,精怪的花纹一路咬着剑锋散发出冰森寒气,矜骄无比,虽轻且薄,卷来剑风却极灼极热,烫得人心尖发颤。 这剑气,确实是有些熟悉。 但论她如何回忆,都还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毕竟是死了七年,神魂俱损,这些小事谁又能想起。不过依照她臭名远扬以及剑骨道身的尿性,这些名门正派,对她非仇即欲,亦或是要将她大卸八块报仇雪恨,亦或是要将她囚进牢中剖骨脱道,这些都与青城杂种别无二致,她哪有闲心去想这藏青川山道人是何种动机。 越淙莲挠挠脖子,握拳挣了挣手腕上缠着的白绫,神游物外时,一阵阴风钻进后背,几乎没等反应,她便顺风而退数步,还未站定,两眼抹黑,“哐”地飞出砸在了地上,抬头一看,终于见到那袭击她的东西——山蟒。 且不见蛇头蛇尾,而只见蛇身,四通的洞穴仅供它容身,只因它太长,太大。 越淙莲惊出冷汗,修到这般身形,怕是要化道成魔成仙了,这与今日遇到的吸食修者灵气而维持不死不灭的藤兽简直不是一个量级,脔鬼竟然能驱使它?难道睡了几年,外面的世道已经变了? 蛇身挪动,山壁抖晃,迅疾间蛇尾不知从哪个洞里蹿出冲向了她,她如今修为尽失,自然不似从前呼风唤雨,面对此种“肉搏”完全避无可避,只能竭力抓其鳞片顺着蛇身被甩出去,蹬墙而走时,渐云箐忽然介入,弯臂将她揽住,两股对抗的强大气流冲出山洞炸开蘑菇似的的尘花,落空带来的极度不平衡感,让越淙莲头昏眼花,仿佛下刻就要昏死过去,福至心灵,这不就是个绝佳的脱身机会?恶向胆边生,她毫不犹豫对着渐云箐当胸一踹,将他踹向了蛇口,混乱中似乎能看见他不可置信的眼神,越淙莲真心道:“你可千万不要大难不死啊,师兄!” 越淙莲天生剑骨,七岁通窍,十二条灵经全数开发,入道即是满脉境,十七岁更是阴阳术大成,往日里作威作福,从没想过哪天会遭报应。 但她不顺的人生大约是从手刃师无魉那日作死开始。 身死道消,本能落得清净,但七年后□□重塑又强势回归,原以为是腥风血雨祸国殃民,没想到却是修为全无废人一个,杀神气运也在大战中荡涤得干干净净,这点完全可以从她近日频繁倒霉看出,坐时暴雨,行时烈日,误打误撞总闯不平之地,想混进某宗混吃混喝却被人当场抓住,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逮着机会脱身了,虽然有些不厚道,但无伤大雅,可转眼间,她的报应就到了。 刚出山崖,便被突然出现的荆藤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些荆藤比今日所遇到的更难对付,在触及皮肤时会生出细又密的刺钉进肉里吸食真气,功力倍增如有神助,越淙莲几番闪躲差点着了道。按理说乱葬岗中那名唤作纪芜的修者被救了之后,这些荆条就该不攻自破迎刃而解了,怎么还变强了?难道是这山中还有其他修者被困?而且那巨蟒和渐云箐打得正火热,这藤兽死抓着她不放干什么? 思索间一个鱼跃翻身,却正踩空,心一横,人已经砸进黑洞里,目眩头晕后有股钻心的痛从腰间蔓延上来,原是她的腰腹撞到了什么尖锐之物,摆头去看,被自己压着的东西吓了一跳。 棺椁? 不止一副,整个宽阔的洞底都摆满了棺椁。 越淙莲抬眸,余光处的黑暗角落正僵立着一个人。 她蹙蹙眉,气塞地发出笑意,“原来是你啊?” 那人缓慢从黑暗里走出,“少君,好久不见了。” 异鬼嵇见婴。 这时脑中所有的事和物都串成一条无比清晰的线,原来脔鬼到处掘坟,是为了找她! 异鬼与脔鬼虽同为师无魉豢养的鬼将,却是天差地别的两者。 异鬼乃是怨气结胎,天生地养的魔物,生来便有魔骨,嗜血成性战力极高,伙同魔王夜行,必要祸国殃民,天下大乱,所到之处势必生灵涂炭,枯骨丛生。 而此人,与她有份“同牢”情谊,虽不算深厚,但也是到了要互相置之死地的程度。 “我说那脔鬼品味怎么那么独特,扒的人皮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样貌,原来是你教的啊。” 嵇见婴肤白如瓷,眼尾却骇人的红,一张脸上有种诡异的魅感。他慢慢朝越淙莲走去,手指划过棺材板的边缘,笑道:“毕竟是杀少君,必须得做到万无一失。” 越淙莲耸耸肩,无辜道:“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嵇见婴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看了眼活色生香的越淙莲,“那就乖乖躺进棺材啊…” 说罢,人已飓风般地贴近。 越淙莲指天喊冤,腰间的几张符咒瞬间飞出,却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轰隆”一声,棺盖被掀翻,她踉跄两步,真要躺进了棺材,翻身撑住,就与棺里躺着的少女面对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蹙蹙眉,觉得有些晦气。 嵇见婴却似乎被自己实打实拍了越淙莲一掌新奇到,眸光闪烁地盯着自己的手,“少君的修为,真的丝毫不剩了?” 剑拔弩张,暗潮汹涌。 他俯身冲来对着越淙莲精准打击,越淙莲竭力闪躲,既吃痛又吃力。 “你喜欢这副棺材?”他更加兴奋道:“这些棺木可都是特意为你挑选的,一定比戡京选的合适!” 在洞里乱蹿时,越淙莲摸到了兜里的胤灵,便在嵇见婴偏身靠近自己时扔了出去,胤灵被吓得大惊失色胡乱扑腾,发出短暂的一抹微光闪了嵇见婴的眼,便是这刹,越淙莲疾速闪去,当即一脚,将他踹翻在了地上。这蓄满力气的一脚,踹得他两眼发昏,反应迟钝地晃了晃脑袋。趁此机会,越淙莲索性钻进某副棺椁里藏了起来。 嵇见婴摸了摸胸膛,“桀桀”笑两声爬起来,环顾了一圈,一边掀棺一边幽幽道:“我来找你了,少君,躲好一点噢。” 棺木的碎裂声不绝于耳,越淙莲凝神听声时微微蹙眉,视线下移,这底下,怎么还有个死人。 “……” 与死人这般面对面接触,也是头一遭,倒是令她有些局促,尽管已尽力撑着两边棺板不让自己往下滑落,但基于修士敏锐的五感,她仍能感受到面前躺着的冷尸,甚至于能大概描绘出这具冷尸的基本形廓。 这也太倒霉了。越淙莲身上细汗涔涔,豆大的汗珠洇湿干裂的唇,她侧身顶住棺木,缓解腰腹的撕裂之痛,并抽出一只手来擦汗。 棺里虽然森凉,她却燥热异常,大概是失血太多所致,正在她思索下一步如何是好之际,棺外传来打斗之声。 第4章 那漂亮姑娘谁啊 “轰——”强大的气流从棺外劈来,棺身震动,越淙莲瞳孔缩小,下一刻,棺身炸开,正在她要失衡顺着气流砸在石壁上时,一只大手从身后撑住了她。 “渐云箐?”站在她身侧的剑君,杀意内敛,森寒剑气绕在身侧,寥乱发丝。 未有反应的机会,脚下传来细微的颤感,嵇见婴遁地袭来,炸开的石子火花四溅,越淙莲与渐云箐几乎同一时间退开。上好的衣料在空中轻盈地旋起蝶翅似的弧度,间不容发,只见一道凌厉剑身从渐云箐眼前闪过,穿云而去,“嚓”一声,捅穿了嵇见婴的胸口。绿色的血雾泻出,嵇见婴的头扭转到一个极致的角度,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越淙莲的方向,后化作一张人皮软了下去。 越淙莲顶了顶齿,面色冷峻,脑中回忆方才他从身边擦过时说的话,这时腕间的缠剑绫忽然松解,咻地飞出将还泛着寒光的长剑缠住,她正诧异,便见渐云箐走至插剑的石壁前,折臂握住剑柄,“铮”一声,将长剑收入鞘中。 壁顶传来响动,鱼白的光亮照进地穴,一行四五个少年,碧袍秀剑,缓带轻飘,进到洞里。 越淙莲刚扭头,渐云箐从她身侧走过。擦身时,她的目光从刚进洞的几人转移到了他握着的长剑上,忽然鬼使神差般伸手。 渐云箐脚步顿住。 剑身上流淌的剑气电似的蹿进掌心,越淙莲抬眼,与渐云箐垂下的目光交接,她笑道:“好强的剑意。” 渐云箐翻腕,浅薄的气流将她的手震开,她盯着手轻轻屈伸,丝丝的酥麻从指间蔓延,再抬头,渐云箐已走远数步。 刚进地穴的几个少年拍了拍衣角的灰,将四周环顾一圈,看见渐云箐后,低声交接道:“他怎么在这儿?” 言罢,面面相觑,这时一个束着马尾的少年笑吟吟地拨开他们,躬身冲迎面而来的渐云箐郑重地作揖道:“小师叔。” 他辈分还挺高的,越淙莲心道。 但渐云箐没有作理,径直从几人面前走过,越淙莲略感疑惑,眼神乱飘时,与抬起头来的作揖少年撞上,他脸上还带着笑,星眉郎目,小麦色的脸颊上还没褪去少年的稚气,眉眼间却已有了些凌人的盛气, 这刹那的无意对视,越淙莲并未在意。 但少年却直盯着两人走远,有意问道:“那漂亮姑娘谁啊?” * 粼动水波上倒映着的少女,粉雕玉琢,吊着水珠的睫毛下是双阔而明亮的眼,薄嫩的肤色却有种病态的白,两眉微微一蹙,掩去大半靓昳,她咧开一个笑容,对身侧浣手的男人道:“竟然如此,就从这里分开吧。” “虽然不和你回小涯峰,但能不能问一问,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去?” “……”渐云箐抬眼,细长的睫毛倒下一小片阴影,他擦了擦手,将脸转过来,不紧不慢道:“恶贯满盈的魔王被带回藏青川,还要问为什么吗?” “从来正邪不两立,这个道理,你不是最懂吗?” “……” “说的有道理。” 越淙莲耸耸肩无奈道:“可我已经改邪归正了,师兄,连改邪归正的机会都不给吗?” “……”渐云箐沉默。 越淙莲赶紧指了指自己裹了两层布的腰,痛心疾首道:“这不就是为了你们仙道师妹受的伤?不是我的话,那个什么纪早死了!” 渐云箐站起身,两条修长的腿绷直,越淙莲顺其看去,几乎能描绘出布料下的优美线条,当视线继续上移,恰巧坠入渐云箐下垂的深眸中。 “不是。” 她回过神,发觉渐云箐说了句话,但没有等到下文,往四周看了几眼,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不是什么?” 渐云箐移开目光,不再接她的话。 越淙莲站起身,视线从渐云箐的胸膛上滑过,笑了笑,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慢悠悠地问:“难道刚才,不是我带你去挖的坟?” “不是用它挖的吗?” 说着,指尖已轻轻触到渐云箐的剑上,两人目光相撞,越淙莲顺势靠近,低声问:“还是说,你不是来救她的,是专门来找我的?”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师兄?” “……”渐云箐沉吟片刻,“竟然你不和我回小涯峰,那我就不会再找你了。” “……”越淙莲嗔眉,不及说话,渐云箐已提剑走出数米。 她抵了抵齿,纵身跟上。 “恶贯满盈的魔王被带回藏青川之后呢?” “小涯峰在哪儿?” “为什么非得是小涯峰,而不是大涯峰、小偏峰?” “你刚才怎么不理你的小师侄们?” “他们做错事了?” “怎么我不和你回去你就不找我了?” “和你回去你就要找我吗?” “那么好说话吗?师兄?” 渐云箐停住脚步。 越淙莲笑颜逐开。 渐云箐顿默片刻,转过身来,看着她的脸沉静道: “越淙莲,你应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吧。” 这话甚至有些郑重。 “……” “所以,不要再和我讲话。” 话音刚落,越淙莲歪着头猛地靠近他,目光灼热道:“师兄,你怎么能用这么正常的语气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呢?” “那能告诉我,你的剑叫什么名字吗?我要讲话的话,就和它讲。” 渐云箐:“……” 他转身就走,越淙莲跟上,眼中流溢着纨绔的笑意。她边走边解释道:“师兄,我也要走这条路,我有东西落下了,真是委屈你了,那么讨厌我,还要和我走同一条路,你不要更加讨厌我了,好吗?我还想和你的剑讲话呢……” “真的不能告诉我,你的剑叫什么名字吗?” 渐云箐:“……” 连岔过几条小路,淌过几条小河,越淙莲还跟在渐云箐身后,他似乎在心里深叹了口气,停住脚步,越淙莲也相应停下了嘴里的口哨声。 他没作声,两人僵持片刻,越淙莲眨眨眼,去到前方两步远的地方翻了翻,捡起一顶破烂草笠,她蹙蹙眉,拍了拍上面的泥,自言自语道:“原来你掉在这里了。” 说罢,将草笠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渐云箐看完,缓步靠近,捡起草笠上的树叶,忽然睫一颤,掌侧传来一丝痒痛,“……” 越淙莲伸手接住从渐云箐指尖滑落的树叶,“差点把头发弄脏了,师兄,你真是个好人。” “……”渐云箐垂眸,小鱼际处两条细长的血痕逐渐显现。 越淙莲淡漠地扫了一眼,指尖残存的符刃将树叶搅碎,她稳了稳草笠,温柔道:“师兄,赶快滚回宗门吧。” 渐云箐唇瓣翕动,少女已偏身离开,他眸光流转,径直下山了。 越淙莲往乱葬岗的方向走,清风晃动,天光云影碎落在幽深的丛林里,忽然有阵极快的风从脸上穿过,眨眼间,身后站了个人。 “阿昧。” 耳边的发丝被人撩起,身后的人弯腰问道:“从哪儿弄来的破草笠?挡住你的脸了。” 越淙莲侧眼,与她平视的少年一派柔和笑意,狭长的眸中秋波映照。 “戡也呢?” “……” 少年眉头抽了抽,“为什么一来就要问他?” “他人呢。”越淙莲漠然抬眼。 戡京气不过,无所谓地耸肩道,“死了吧,我不知道。” 说罢,瞥见她腰间渗出的血渍,脸上的笑容僵住,“你受伤了?” 越淙莲垂眼去看,阴鸷抬眼,“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 “……” 戡京的脸上逐渐褪去颜色,目光随着越淙莲的目光落到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道珠上。她伸手过来勾住道珠,翠绿的珠子衬得她皮肤骇人的雪白。 “荔枝山首徒。”越淙莲抬眼,眸中有些讽意,“正气凛然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魔王的狗腿,摇身一变,成仙道首流座下第一弟子了,奇事一件。 戡京唇瓣紧抿。 越淙莲不解道:“戡京,你怎么那么紧张,只要我没死在嵇见婴手上,我都会原谅你的。” “下次,不要来那么晚了。” “是。”戡京应道,将她逐渐绞紧的手指按住,柔和劝解道:“不要动,珠子上有禁制,会伤到你。” 越淙莲识相松手,忽然冲着戡京的胸膛狠戾一掌,掌风掀翻衣袍,戡京眉间微动,气流翻涌,他微微笑道:“如何?” “连道骨都修出了,真是要改邪归正了。” “我可吃了不少苦。”戡京露出两个小虎牙,追着下山的越淙莲声情并茂地讲述道:“这还得从七年前我跌落山崖说起……” * 【敢动摇我的道心,找死!】 昏昧中的残影忽然化作赤红的眼瞳,张开血盆大口,冲人撕裂过来。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别杀我!” 徐鱼鱼猛地睁开眼睛,面色惨白,大汗淋漓,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红晕。 她急促地喘息,心中还在庆幸刚才只是一场噩梦,摸摸脸,竟然摸了一手血,蹙蹙眉,这时有水珠从天上掉下来,砸在她的额上,她缓缓抬头。 背脊咻地一下发麻。 “啊……啊啊啊,啊啊——”徐鱼鱼猛地在地上蠕动两步,再次将树上挂着的人皮看清,差点两眼昏黑死过去。 “救命,救命啊!” [摸头]新手出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那漂亮姑娘谁啊 第5章 不如你亲自去问他 “我要一只脆皮鸭一只清水鸡一只煲汤乳鸽,猪蹄儿、猪排骨、猪肥肠、猪脚汤……这些、这些…全都上一遍。” 小厮手中的笔动得起飞,待越淙莲关上菜谱后笑吟吟道:“客官儿,总共三百七十两,您点的多我们外送您一壶仙人醉儿。” 越淙莲冲店外看了看,在人群里找着了大包小包的戡京,镇定道:“他付。” 小厮看了眼越淙莲,又看了眼店外,专业假笑道:“先付钱,后用饭。” 越淙莲:“……” 她只好起身往外边儿去。 戡京对着糖葫芦小贩道:“五串,不,十串,算了,全要了。” 说罢,随意掏出金锭甩给了小贩,小贩喜出望外,下巴都要磕到了地上,“暧!暧!您走好!” 他抗着糖墩把子艰难地转身,想走却被人拦住,低下头,看见越淙莲的发缝,“你怎么出来了?” 越淙莲道:“荔枝山都这么有钱的?” “有钱?”戡京笑了笑:“算吗?” 越淙莲低头看了眼自己经历风吹日晒的破旧衣裳:“……” “不算吗?” 戡京咯咯笑两声:“这些玄门仙宗平日里就爱收受重金追着作乱的妖魔鬼怪打,自诩降福消灾除魔卫道,我杀的多,给的钱就多了呗。” “噢,还有,为了促进各家羽流仙道共同发展,藏青川设了一个天真榜,天真榜分为天榜和地榜,天榜是罗列各家数一数二的翘楚,统共两百个名额;地榜则是宗门內弟子的排名,统共两千个名额。通过羽流术法的比试上榜,排名越靠前,获得的神兵利器就越多,也能去更多天道滥觞的道境修炼,夹带一些私货出来,随便几样拿出去,都是凤毛麟角价值连城。” 越淙莲咬下一个糖葫芦,酸酸甜甜刺激得味蕾战颤。 戡京歪头问:“你就不好奇我位列天道第几?” “……”越淙莲三下五除二咬下剩余的糖果,将签子丢到一边,戡京诱惑道:“真的不好奇?” “我想起一个人。”越淙莲嚼嚼嚼,咽下。 “渐云箐。” “也是藏青川的吧?” “谁?” “小涯峰。”越淙莲想起来,脸上慢慢浮现笑意,“那是哪儿?” “小涯峰?”戡京满脸刻薄,“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没听过。” “他第几?” “谁?”戡京眼皮跳了跳,“我怎么知道?天真榜上从来没见过这个名字,恐怕连地榜都没上,废物一个,你问他干什么?你怎么不想知道我是第几,榜首是谁也不想知道么?” “不想。” 越淙莲抓住路边摊上的一只香囊,戡京将手上堆得天高的物件儿压往一边,失去平衡地跳了跳,拿出几块金叶子递给小贩,嘴里继续道:“不想知道的话,你以后上哪儿找人打架去?我要告诉你,等我打进前五你再去找他打,他确实是有点厉害了,上次差点把我打死了,他叫遥甤,也是藏青川的,祭哑峰的人,整天背着把破琴乱晃,显得他多风雅似的……” 他声情并茂,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阁楼里正有几人在默默关注着他们。 其中一青袍少年有些愤懑道:“雀令是我们接的,怎么其他峰的弟子一个二个的都跟着来这破山里头?” 另一少年呡口茶道:“闲得没事干吧。” “闲的?”青袍少年震惊,“小涯峰那神人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闲得去深山里喂蚊子啊?” “还有,这荔枝山的戡京,整天两眼一睁就是去找大师兄麻烦,跟在锦绣师姐身边恨不得日夜守着,如今倒是换对象了,不跟锦绣师姐了,跟个……不知道哪勾搭的小姑娘了。” “这我怎么知道?”呡茶少年无言。 桌边不发言的玉冠少年瞥眼去看,哎呀一声,“这不是刚才那漂亮姑娘吗?” 其余两人面面相觑,玉冠少年已经踩上窗台,青袍少年道:“小师兄你……” “去去就来。”玉冠少年说罢,欻一下从窗台上跳了下去,留下半句,“也可能不回来了,先走别等。” 热闹的街市张灯结彩,喧闹中一个少年从天而降,浅绿的薄衫外袍下是一件鹅黄的里衣,在空中扬起一漂亮的弧度后落到了越淙莲面前。 前面的路被人忽然挡住。 越淙莲:“……” 戡京见人停住脚步,努力地从缝隙里看情况。 此时两人面前的少年贴心地扶了扶戡京怀中堆得山高的物件,恭敬道:“戡京师兄,你也下山啊?真巧。” 越淙莲耷下眼皮,心想这儿没她的事,预备离开,少年忽然歪身挡住,“哎?又见面了,你不是跟着小师叔么?怎么换人了?” 越淙莲:“……” 她抬起眼,露出冷漠。 她们见过? 少年诧异的崴崴头,“你不记得我了?” 越淙莲满脸清澈。 少年有些勉强地笑道:“就过去不到两个时辰。” 他这般样貌,应当不是那么泯灭众人吧? 越淙莲再度扫他两眼,脸上缓缓勾起笑意,“挡路了。” “……” “不好意思。” 少年眨眨眼,站直身,让出路。 越淙莲离开,他正要跟上,戡京挤身挡住,这人挤人的街道骤然间变得更加拥挤。 戡京肌肉丰硕,又身高体长,块头整比少年大出一倍不止,少年就比越淙莲高个半头,被他斜眼盯住,活像个受欺负的小孩儿。 “……” “师兄,请。” 戡京跟上越淙莲,笑问:“真的不好奇我第几吗?” “付钱。” 越淙莲在方才离开的桌子前坐下,戡京随意丢出银钱给小厮,小厮立马接住,点头哈腰地让人上菜,戡京继续道:“刚才那人你见过?他是祭哑峰的,遥甤的师弟。” “是。”少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自来熟地在越淙莲对面坐下道:“尉迟山无,我父亲给我取的名字。” 尉迟,皇族姓氏啊。 越淙莲这才抬眼,少年挂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的洁白牙齿在小麦色的脸上显得更加耀人,“你呢?叫什么名字?” 她双手放在桌上,撑住脸,绸缎似的头发从肩头滑落,狐狸般狡黠道:“你对我很好奇啊。” 尉迟山无顿了顿,觉得场景有些梦幻,慢慢应道:“不是对你,是对你们两个,都很好奇。” “我们两个?” “你。”尉迟山无的手指转到戡京又放到桌上,“还有渐云箐。” 戡京:“……” 他挠了挠后脑勺,怎么好奇姓渐的人那么多?随后招呼道:“上菜了。” 越淙莲准备拿茶壶,尉迟山无已很有眼力见儿地起身给她倒起茶来。 茶水的清香溢满鼻腔。 水雾缭绕下,尉迟山无睁着干净无邪的眸子道:“你不知道,我们藏青川的师叔,可是生人勿近,很高冷的,他那地界儿,方圆百里,绝无活物,整天像只鬼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大概因为是个欺师灭祖离经叛道的罪人,千夫所指,四处逃窜,拜到藏青川后,就成了见不得光的老鼠,你说这老鼠,怎么会破天荒地跑来无尽川呢?” 越淙莲端起茶杯,好奇问道:“不叫师叔了吗?” “……” 尉迟山无哈哈笑两声坐回位置,撑住头上下打量越淙莲。 戡京给她夹菜,忽然冲他飘来一记眼刀,神情仿佛在说:小心你的眼睛。 尉迟山无仿若未觉,慢悠悠道:“我们藏青川的戡京师兄,位列天榜第七,虽然总是被我师兄打得半死不活,但心气儿也是十分地高,平日我可断无机会与他说话,今日多亏了你,我才能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你们关系还真好。” 越淙莲专心吃饭。 尉迟山无将人盯着,掌间蓄力,越淙莲这时抬头道:“能问一句,他欺的哪位师,灭的哪位祖吗?” 尉迟山无:“……” 他看了眼戡京,戡京还在为她夹菜,并贴心地将鱼身上的刺挑干净。 尉迟山无嗤笑一声,“不如你亲自去问他吧。” “作为晚辈,在背后议论师叔,我可是会被师姐骂的。” “你说对吧,戡京师兄。” 戡京筷子顿了顿。 尉迟山无似乎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接着道:“师姐不吃葱花,但她可能要吃呢,别挑错了,戡京师兄。” “……”戡京猛地站起。 尉迟山无快速地眨两下眼,“怎么了?” 戡京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人拽起,“平日里不是没机会和我说话吗?我们出去好好说说。” “不必了吧。” 尉迟山无已被拖出了酒楼,正来上菜的小厮看了眼两人,又看了眼越淙莲。 越淙莲嚼嚼嚼。 她也不吃啊。 继续嚼嚼嚼。 第6章 徐鱼鱼 酒楼外阳光明媚,商贩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屋内昏黑一片,静悄悄地只能听见几声呼吸声,忽然,榻上的人睁开眼睛。 细密的汗珠爬满她的额头。 她想爬起来,却扯到腰间的伤,痛得头昏眼花。 门外的人听见声响,敲了敲门,“阿昧,你醒啦?” 越淙莲摇晃着走到梳妆台,掀开窗子,扫了眼街市,仿佛才从昏聩中清醒,想起来自己是住在酒楼里。 戡京推门进来,熟练地捡来衣裙给她套上,其间扫到她腰间的伤,小心绕过,然后对着乌黑的头发三下五除二,将一只挂着小铃铛的花簪插进发髻里,笑道:“好了。” 铜镜里的少女,肤白胜雪,面容姣好,乌黑的头发在耳边扎成两只低垂的丸子,留出几股小辫垂在肩头,尤其俏丽。 戡京矮下身往镜子里看了看,“你怎么眼睛都睡肿了?睡了七年还没睡够啊?” 越淙莲眨眨眼。 戡京皱皱眉,“你的容貌丝毫未变,我似乎有些变了。” “是吗?”越淙莲靠近铜镜,盯着镜里的人仔细看了看,“越来越好看了。” 戡京的五官愈发立体,线条也愈发清晰,完全从稚嫩中蜕离出来,与曾经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相比,确实变了。 她转过脸,圆钝的眼下卧蚕微微隆起,“异鬼的脸,都是很美的,不是吗?” “……”戡京点头。 越淙莲起身,顺走桌上的剪子,打开房门,门外的少年黑发如瀑,穿着紧身黑袍抱手靠在栏杆上,见着她立马喜笑颜开,“早上好,不,下午好。” 阳光从他身后照到越淙莲脸上,越淙莲微微垂眸,阔而明亮的眼睛像是某种奇异的兽瞳,珍贵倨傲。 尉迟山无不由靠近,肩膀却被人顶住,抬头,戡京站在越淙莲身后,淡然问道:“师弟?你还没走啊?不用回去交差吗?” “啊呀!轻点轻点——” 尉迟山无的声音被甩在身后,越淙莲心中莫名有些烦躁,此刻只想找点吃食来抚慰心灵,顺着走廊往楼下走时听见了楼下传来的争执声。 她伸头去看,一个灰头土脸的姑娘对着小厮哀求道:“你就让我进去吧,我不是说了吗我找人,皎嶷峰的纪遮,前几天路过这里我还跟着她一块儿进来住来着……” 小厮无奈道:“我说几遍了,皎嶷峰的人今早就走了,没在里边儿。” 姑娘哭唧唧,“那你给我进去吃个饭行吗?记她账上,我钱被人偷了,真的,下次来再还。” 小厮:“你再不走我叫人了。” 姑娘仰头抹泪,正巧看见伸出脑袋的越淙莲,相觑片刻,她忽然大喊:“小贼——” 说罢一个箭步创开小厮,咚咚哒哒冲上楼。越淙莲不明所以,往两边看看,那姑娘已经冲到跟前大叫:“你这个坏叫花子!还我钱来!我的血汗钱啊!你这个小贼!拿着我的钱住店还把我丢在深山老林里,你良心被狗吃啦!!” 正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倒越淙莲时,一柄长剑横进两人中间,戡京挡在越淙莲身前,扫了眼身前的徐鱼鱼,“找错人了吧。” 徐鱼鱼满脸震惊,看了眼满身贵气闪得人睁不开眼的戡京,凄切问道:“你还有同伙儿?” 她捂住自己的嘴,努力让眼泪不掉下来,不敢相信地说:“你还给他买吃买穿……拿着我的钱……” 越淙莲:“……” 她大概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摸了摸身上,问戡京道:“那个钱袋子呢?” “什么钱袋子?噢,倒是在你身上翻到一个又酸又臭的破袋子,我丢了。” 这又酸又臭的破袋子,不会就是她的所有积蓄吧?徐鱼鱼震惊:“丢了?!” “我的钱啊!我的血汗钱啊!啊啊……” 她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楼中宾客不约而同探头来看,连跟着她追上来的小厮都不忍心将她赶出去了。 越淙莲:“……” 戡京:“……” 尉迟山无:“……” “嗯…”尉迟山无走近打圆场,安慰徐鱼鱼道:“姑娘,我师兄很有钱的,一定会还你血汗钱的,你别哭了。” 戡京表示疑惑:“……为什么啊。” 尉迟山无:“他不给的话,可以去藏青川荔枝山找他,他是……” 话未说完,戡京摸了摸身上,丢了块金叶子给她,“够了吗。” 老泪横流的徐鱼鱼见状,起死回生般两眼放光,即刻间容光焕发,有些谄媚笑道:“够了够了。” 越淙莲瞥了眼她腰间的小包,目视前方正要离开,忽然俯身按住徐鱼鱼的肩,徐鱼鱼被这突然靠近的人吓得缩了缩,越淙莲道:“这是你的吧。” 她摊开手掌,一只小龟壳卧在其间。 徐鱼鱼点点头。 越淙莲道:“差点忘记还你了。” 徐鱼鱼脑子还没转过来,嘴中已经客套道:“谢谢。” 他们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鱼鱼捡起金叶子,抹了抹鼻涕,包里的小黑猫冒出头来,喵喵叫两声。 “嗯?什么?”她咬了咬金叶子,满心满眼地抚摸着,待反应过来小黑猫说的话时脸色煞白,转身看向几人的背影。 “……” “我就说,她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那个大魔头少君?!” 徐鱼鱼两眼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按住血流澎湃的胸口,努力深呼吸片刻,缓了下来。 徐鱼鱼虽然只有十七岁,但简短的一生足以用“波澜壮阔”四个字概括。 起因皆是缘于招摇撞骗的某日,她捡到了一本奇书。 那奇书封面破旧,唯有页脚的金丝勾线可取。正在她为如何将这金丝取下绞尽脑汁时,奇书突然伸出两只手,将她抓了进去,再醒来,成了青城药奴。 无妄之灾,飞来横祸! 正在她被吓得魂飞魄散时,两行别人看不见的金色灵字缓缓冒出,这些字左右翻转,上下颠倒,徐鱼鱼各种调换角度,一字一顿读出来:阻止,魔王降世。 魔什么? 此时周遭景象疾速变幻,两息之间,徐鱼鱼站在了能听见回声的空荡殿堂里,成了“人人艳羡”传说中“唯一”能靠近“魔王”的药人。 徐鱼鱼:“……” 魔王黑衣大氅,“脆弱”地蜷缩在宝座之下,徐鱼鱼鬼使神差地用自己的嘴说着不属于自己的话“宽慰”着魔王,让魔王在自己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于是在第二天,名声大噪。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吃人不吐骨头的青城鬼蜮好吃好喝好睡了十天半个月。 直到这日,戴着牛鬼蛇面的少君走进殿中,平日里好言好语就能哄好的懒散魔王忽然转了性,顷刻间竖起铜墙铁壁,无论她如何做,都无法乘虚而入。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徐鱼鱼使尽了浑身解数。 最后终于让修为大涨的魔王忍不住去窥探命运大犯天道,道心不稳,魔核破裂。 魔王不会再降世了,他就要死了,还是心甘情愿地死。 她能回小溪天了。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也要死了。 被魔王拧着脖子掐死的。 分明上一秒,魔王还在温柔地和她讲话。 徐鱼鱼:我至今不知道怎么回事。 如今想起来,还是浑身颤栗,夜夜睡不好,总感觉脖子凉嗖嗖的,仿佛下一秒就要人头落地,驾鹤归去。 至于现在,为什么她能活生生地坐在这里?其实她也不知道。 只知道这次奇书仍然给她下达了一个“朴实无华”的任务:继续阻止魔王降世。 “……” 一个人的命怎么能那么苦。 难道就是因为她偷了叫花子的钱,追了隔壁村的狗? 比上次好的是,这次她开了灵窍,通了灵脉,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从招摇撞骗的算命少女逆袭成了村里的大祭司,还拥有了去上祀学宫修行的机会。 上祀学宫啊,那是什么地方? 天下修者的梦中之地,九流玄术的至高殿堂,其内设有玄门百家的千万道场,群英荟萃,无论是谁,都会心驰神往。 能入学宫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天赋异禀的散修,另一种,就是她,少之又少,精之又精的天道赐缘的能持宫牒入内的——气运之子! 她通了灵脉后,占卜之术半路飞升,畅通无阻地徜徉天地,赚得盆满钵满,过得活色生香,某天忽然开窍道:以前在青城鬼蜮没得选,现在有这能力,还去什么上祀学宫修行,还听什么奇书的,就这样躺平不好吗? 于是宫牒一丢,自个儿逍遥快活去。 但两日后,突然耳聋眼瞎,再也看不了天象,也卜不了卦,小溪天也是天灾频频,她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不爬起来打包行李前往上祀学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试图反抗奇书,这次奇书不再向着她了,不仅把她骗到深山老林里,还让她吃了一记手刀,昏在荒山野岭,醒来,有人皮的血在脸上滴滴答答吓得她魂飞魄散就算了,钱还被偷了,如今钱找回来了,却发现,自己追着喊还钱的人就是大魔头少君。 天啊,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少君! 走到楼梯口的越淙莲扭头,正好看见阴晴不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徐鱼鱼,全然不知徐鱼鱼已经惊悚得满背细汗,她礼貌地冲她笑了笑下了楼。 吃饱喝足后,一条泛着灵气的小鱼从天上飞来,戡京接住,其间传与他的消息在识海里响起。 尉迟山无刮刮鼻子,笑道:“师兄好像有急事啊。” 戡京捏碎飞鱼,眸中晦暗不明,迟疑两息对着越淙莲道:“荔枝山有件棘手的事要我回去。” 越淙莲“噢”了一声,表明她并不想和戡京回荔枝山。戡京顿了顿,从身上摸出一只宝袋递给她。 她默然,扫了眼宝袋,抬手接住,尉迟山无在两人中间眨眨眼,噗嗤一下笑出声,甚至笑得有些前仰后翻,他站到越淙莲身边,“师兄放心,我会好生照顾令妹的,毕竟你都请我吃饭了,你就安心去吧。” 大约是听了戡京叫她阿昧,便误以为她是他的妹妹,戡京见越淙莲没反驳便也默认下。 越淙莲歪头将肩上搭来的手攥住,尉迟山无顿时吃痛歪下身,她无害笑道:“不如你也留点东西给我?” 尉迟山无求饶道:“你力气怎么那么大?” 戡京捏住其肩头将人拽开,“那我们走了。” 尉迟山无嘴角抽抽:“谁要和你走了?!” 越淙莲点头,推车的商贩从她身边路过,香囊香袋的流苏拂过她的肩头,她被引去注意力,伸手去摸香囊,戡京将小贩的车按停,小贩见车不动转身来察看,戡京丢下一袋银两,“全要了。” 小贩喜出望外,连忙拿着银子离开,生怕他后悔,戡京的手指从一排香囊香袋间滑过,挑了几个低头给越淙莲系上,清风吹动他的发丝贴到越淙莲身前,越淙莲面无波澜,戡京抬眼看她道:“阿昧,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越淙莲:“……” 尉迟山无不明所以,将脸贴近两人,“说什么?” 戡京拽住尉迟山无几个箭步冲出街道,御空而去,留下尉迟山无被拉长的尾音回荡在喧嚣的闹市中。 越淙莲无言,指尖推了推腰上圆鼓鼓的香袋。 修为尽失,总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她现在,最应该找把称手的武器把嵇见婴砍死,免得扰她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