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劫》 第1章 在暴君榻上预知死期 1) 祭天的青铜巨鼎在眼前矗立,庞大得如同山峦倾覆,压迫得人几乎无法喘息。香火腾起的浓烟,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粘稠感,缓慢地翻滚着,弥漫在四周。烟雾缭绕中,太祝官那苍老、拖沓的吟哦声,像是从深埋的地底挣扎而出,每一个音节都裹着陈年的腐朽气息,粘腻地钻入我的耳朵,再沉沉坠入心底。 “天道玄黄,帝德煌煌……伏惟始皇帝,承天受命,泽被八荒……” 我的指尖,藏在宽大粗糙的侍女袍袖之中,死死地掐入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竭力对抗着另一种更汹涌、更冰冷的冲击。视野深处,浓烟骤然被无形之力撕开一道裂口,刺目的画面强行挤入脑海—— 冰冷的石室,四壁挂着寒霜。我躺在一具巨大的棺椁旁,身下是同样冰冷的玉床,刺骨的寒意穿透单薄的殓衣,直抵骨髓。窒息感,绝望的、彻底的窒息感,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我的喉咙、胸膛。无数双手的影子在幽暗中晃动,带着殉葬陶俑那种僵硬的、毫无生气的姿势,将沉重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泥土,一捧,又一捧,无情地倾泻下来,覆盖住我的口鼻、眼睛……直至彻底陷入永恒的黑暗与窒息。泥土特有的腥湿气味,无比真实地弥漫在鼻端。 “噗嗤——” 一声细微的轻响。温热的液体,带着熟悉的腥甜气息,毫无预兆地从我的鼻腔涌出,滴落在祭祀青石地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深红。我猛地一个激灵,眼前的殉葬幻象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冰面,瞬间崩裂消散。祭坛下,守卫的锐士投来冰冷如刀的一瞥,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刺我灵魂深处的不祥。 我慌忙低下头,用袖口死死捂住口鼻,粗糙的麻布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喉咙深处那股翻涌的铁锈味被强行咽下,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每一次侍奉在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身侧,每一次被那双鹰隼般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扫过,这双该死的“眼睛”就会不受控制地睁开,将那些冰冷绝望的碎片硬塞给我。而每一次预兆,都伴随着这如影随形的鼻血和撕裂般的头痛,像一种恶毒的诅咒。 “阿房!”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严厉斥责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掌事女官赵媪。她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侧,布满皱纹的脸上绷得紧紧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我身上。“秽血污地,冲撞祭仪!你想害死所有人吗?”她枯瘦的手指用力掐住我手臂内侧最脆弱的皮肉,尖锐的疼痛让我几乎站立不稳。“若非你生就这双能‘观天象、察吉凶’的异瞳,得了陛下青眼,就凭你这卑贱出身,也配站在此处?收起你那副丧气样子!再敢出半点差错,仔细你的皮!” 她的话,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我的脊背上。能“观天象、察吉凶”……呵,多么冠冕堂皇的说辞。这双被选中的“异瞳”,带给我的从来不是荣宠,而是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我甚至不敢去想,当那位帝王知道,我这双“吉瞳”看到的,竟是他死后为我安排的冰冷殉葬结局时,会是何等震怒。 祭礼终于结束。沉重的冕旒被宦官小心翼翼地从始皇帝嬴政的头顶取下。他转过身,玄色龙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石阶,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扫过跪伏在地的众人。那目光在我身上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却又重得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阿房,”他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祭坛上残留的肃穆死寂,“今夜,你侍奉。” 那声音落下,如同冰锥刺入骨髓。周围的空气瞬间又冷硬了几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艳羡,或畏惧,或隐秘的嫉恨——像无形的芒刺,从四面八方扎在我的背上。赵媪在我身后极其轻微地推了一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深处那股翻涌的腥甜,以及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的嫩肉里,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跟在那道玄色身影之后。每一步踏在冰冷光滑的殿砖上,都仿佛踩在薄冰之上,脚下是无尽的深渊。 章台宫的寝殿空旷得令人心悸。数十盏青铜连枝灯被无声侍立的宫人点亮,摇曳的火光将巨大的空间分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却丝毫驱散不了那无处不在的、沉甸甸的冷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气味:新熏的、带着苦涩药味的沉水香,掩盖不住更深处一种铁锈般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还有……一丝属于帝王本身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嬴政已除去繁复的冕服,只着一件玄色深衣,随意地倚在巨大的漆绘屏风前的软榻上。两名侍女正跪在他脚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最易碎的珍宝,小心地为他揉捏着因长久批阅奏简而紧绷的小腿肌肉。他手中握着一卷展开的竹简,目光沉静地落在上面,侧脸在灯影下勾勒出冷硬如石刻的线条。 我垂首敛目,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走到离软榻数步远的香炉旁,跪坐下来。炉中的沉水香块已然燃尽,只余下些微灰烬。我拿起旁边备好的玉杵,极其小心地拨开灰烬,再取出一块新的、色泽深褐的香块,用玉杵尖端轻轻敲下些许碎屑,投入炉心。动作必须极轻,极稳,不能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这是规矩。 就在我将燃着的细香木条小心翼翼地凑近炉中新添的香屑时,一种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感猛地攫住了我!比祭坛上那次更加凶戾,更加猝不及防! 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碎裂!熊熊烈火毫无征兆地从殿宇的各个角落冲天而起!浓烟翻滚,热浪灼人!殿顶巨大的梁木在火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断裂、坍塌!燃烧的碎屑如同火雨般纷纷坠落!就在那片混乱的、刺目的火光与浓烟之中,一道模糊却迅捷如鬼魅的黑影,从一根燃烧的巨柱之后闪电般扑出!手中一道寒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向榻上那道玄色的身影!那寒光……是一柄短而窄的青铜剑,剑脊上似乎刻着某种扭曲的蛇形暗纹! “呃……” 喉头一甜,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鼻血根本无法抑制,温热粘稠的液体汹涌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也溅到了我握着玉杵的手背上,几点刺目的猩红。剧烈的头痛如同有铁锥在颅骨内疯狂凿击,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手中的玉杵“当啷”一声,失手掉落在青铜香炉上,发出一声清脆又突兀的撞击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寝殿里如同惊雷! 揉捏腿脚的侍女动作瞬间僵住,惊恐地抬头看向我。屏风后侍立的宦官也猛地抬起了头,眼神锐利如鹰隼。 嬴政的目光,终于从那卷竹简上抬起。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九幽寒潭的眼睛,毫无情绪地、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脸上。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我狼狈捂住口鼻的手指缝隙间渗出的鲜血,扫过地上溅落的血点,最后定格在我因剧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 空气凝固了。灯火的噼啪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那目光,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仿佛无形的巨石,沉沉压在我的胸口,让我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流淌。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尝到更浓的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几乎要将头颅撕裂的剧痛,以及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不能晕过去……绝对不能…… 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时,他终于移开了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竹简上,仿佛刚才那令人胆寒的注视从未发生过。 “更衣。”他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两名侍女如蒙大赦,慌忙起身,小心翼翼地为他褪去外袍。我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在宦官冰冷的注视下,用袖口胡乱擦去脸上的血迹,捡起掉落的玉杵,颤抖着继续拨弄香炉中那块尚未点燃的香屑。冷汗早已浸透了内里的单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一夜无眠。或者说,一夜都在无声的煎熬中度过。每一次殿外巡逻锐士甲胄摩擦的轻微声响,每一次灯芯燃烧的细微爆裂声,都让我如同惊弓之鸟,心脏骤然缩紧。榻上那人沉稳绵长的呼吸声,此刻听来却像悬在头顶的丧钟。那火光、那浓烟、那鬼魅般的黑影和冰冷的蛇纹短剑……如同跗骨之蛆,在我眼前反复闪现,每一次都带来一阵新的眩晕和恶心。 天色将明未明,寝殿内彻夜不熄的灯火也显得有些疲惫。嬴政起身,在宫人的服侍下盥洗、更衣。玄色的朝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同矗立的山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并未再看我一眼,在宦官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向殿外,准备前往前朝议事。 第2章 在暴君榻上预知死期 2) 我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那可怕的预兆……难道真的只是又一次毫无意义的折磨?是我过度惊惧下的幻象?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甚至还没来得及在心头落稳——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底炸雷的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紧接着,是更为密集、更加恐怖的爆裂声!轰!轰!轰!如同天穹塌陷,大地崩裂! 脚下的地面猛地剧烈摇晃!头顶上方传来令人牙酸的、木头扭曲断裂的呻吟!巨大的梁木带着燃烧的火焰,如同陨石般轰然砸落!浓烟瞬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入,刺鼻的焦糊味和硫磺味呛得人无法呼吸! “护驾!!!” “有刺客!保护陛下!!” 尖叫声、锐士拔剑的金属摩擦声、沉重的奔跑声、躯体被重物砸中的闷响……各种声音瞬间炸开,混乱到了极点! 火光!浓烟!坍塌的梁柱!与昨夜预兆中的景象,分毫不差! 透过被浓烟熏得泪水模糊的双眼,我惊恐地看到,就在那根燃烧得最旺、轰然倒下的巨柱之后,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骤然射出!他全身包裹在漆黑的劲装里,只露出一双燃烧着疯狂恨意的眼睛。手中那柄短而窄的青铜剑,在跳跃的火光下清晰地映出剑脊上扭曲的蛇形暗纹!正是预兆中的那柄凶器! 目标只有一个——那个被惊变震得身形微晃,但眼神瞬间变得比万年寒冰还要冷厉的玄色身影! “陛下小心!”一名忠心的老宦嘶声尖叫着扑了过去,试图用身体阻挡。 然而太迟了!那刺客的身法快得不可思议!他手腕一抖,毒蛇般的短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绕开了老宦徒劳的阻挡,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杀意,精准无比地刺向嬴政的左胸!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嬴政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深不见底、永远带着掌控一切神情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玄色的龙袍上,一个细小的破口正在迅速扩大,被温热的液体洇湿成更深的、近乎墨色的暗红。 “陛……下……” 老宦绝望的呼喊卡在喉咙里。周围的锐士们目眦欲裂,如同疯虎般扑向那得手后试图遁入浓烟的刺客。 嬴政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右手死死捂住左胸的伤口,指缝间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那只掌控着生杀予夺的手掌。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金纸。支撑着身躯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向后倒去。 “陛下——!!!” 撕心裂肺的呼喊响彻了混乱燃烧的寝殿。 巨大的章台宫寝殿,此刻被一种比烈火焚烧、梁柱坍塌时更加沉重百倍的死寂所笼罩。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沉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浓烟虽被勉强驱散了些许,但那股焦糊与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却顽固地盘踞不去。 太医令夏无且跪在龙榻前,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濡湿,紧贴在额角。他枯槁的手指搭在嬴政垂落在榻边的手腕上,指尖下的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动着在场所有重臣的心跳。李斯、冯去疾、蒙毅、赵高……这些帝国最核心的柱石们,此刻都面如死灰,紧紧簇拥在龙榻周围,目光死死锁在太医令那张写满绝望的脸上。 夏无且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终于离开了嬴政的手腕。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周围一张张惊惶、期待又恐惧的面孔,最后,那目光沉重地落在了李斯的脸上。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种濒死的、漏风般的嗬嗬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破碎的几个字: “伤……伤及心脉……气血……崩……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冰坨子,狠狠砸在众人的心头。 “药……药石……恐……恐……”他艰难地喘息着,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恐难回天……” “恐难回天”四个字,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夏无且!!”李斯猛地踏前一步,平日里温润儒雅的丞相此刻须发戟张,目眦欲裂,一把揪住了老太医的衣襟,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了调,“你再说一遍?!陛下他……陛下他……” 冯去疾身体剧烈一晃,被身后的蒙毅死死扶住才没有倒下,这位老将的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赵高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回天乏术……回天乏术……”夏无且只是绝望地摇着头,任由李斯揪着,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反复呢喃着这几个字。 巨大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寝殿。帝国的心脏,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的哀泣声中,一个极其细微、如同风中落叶般颤抖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微弱,却清晰地穿透了那沉重的悲鸣。 “剑……剑上有毒……” 所有的声音,哭泣、质问、绝望的喘息,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聚焦到声音的来源——那个蜷缩在巨大龙榻最阴暗角落里的身影。 我,阿房。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发出声音的。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疯狂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一阵剧烈的抽搐。鼻腔里温热的液体还在不断地淌下,滴落在前襟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令人作呕的湿痕。胸中翻江倒海,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气息死死堵在喉咙口。 “那剑……”我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冷的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剑脊……有……有蛇纹……淬了……淬了‘赤链’之毒……见血……封喉……” 视野在剧烈地晃动、模糊,眼前那张龙榻上的人影,那张苍白得如同金纸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扭曲变形。预兆中的画面——那柄闪着幽光的蛇纹短剑,那剑刃上沾染的、带着诡异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如同烙印般死死刻在脑海深处。 “解……解药……”我死死按住仿佛要炸开的太阳穴,指甲几乎要抠进皮肉里,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指向寝殿深处那面巨大的、描绘着狰狞饕餮纹的青铜屏风,“在……在刺客……腰带……夹层……” 话未说完,一股无法遏制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头。 “呕——!” 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痉挛着,猛地弯下腰去,对着冰冷的地砖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胆汁混合着粘稠的鼻血,一股脑地涌了出来,溅落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滩污秽刺目的黄红混合物。剧烈的呕吐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头痛瞬间攀升到顶峰,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飘飘荡荡地向着无底的深渊坠落。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几乎变了形的嘶吼:“搜!快!屏风后面!刺客的尸首!” 再然后,便是彻底的虚无。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而晃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熟悉的、绘着玄鸟图腾的殿宇穹顶。身下是坚硬冰冷的地砖,脸颊贴着地面,那冰冷的触感让我混沌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一丝。喉咙里火烧火燎,鼻腔和口腔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苦涩的胆汁味道。 我还活着……在那样大逆不道的僭越之后……竟然还活着?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比昏迷前更甚! 我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动作牵扯着头痛再次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目光所及之处,寝殿内依旧灯火通明,但气氛却诡异地凝固着。李斯、冯去疾、蒙毅、赵高……所有的帝国重臣,一个不少,依旧肃立在原地。他们的脸上不再有之前的绝望和悲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敬畏和恐惧。他们的目光,如同凝固的雕像,齐刷刷地聚焦在同一个方向。 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 巨大的龙榻之上,那个不久前还气息奄奄、被太医判了“回天乏术”的男人,此刻竟然……坐了起来! 嬴政。 他靠坐在巨大的玄色锦枕上,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干裂得起了皮,左胸处玄色龙袍的破口被厚厚的白色布帛覆盖着,隐隐透出暗红。然而,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 再也不是昏迷前的黯淡,而是彻底睁开了!深不见底的瞳仁,此刻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寒潭,幽邃得令人心悸。那里面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对救命之恩的感激,只有一种冰封万里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审视,一种……仿佛在打量一件奇异、危险又令人极度不悦之物的冰冷探究。 他的目光,精准无比地、跨越了整个寝殿的距离,牢牢地锁定了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的我。 第3章 在暴君榻上预知死期(3) 时间,在那一双寒潭般的眼睛注视下,彻底失去了意义。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感。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只手。那只不久前还无力垂落、被太医断定生机断绝的手,此刻的动作虽然带着重伤后的滞涩,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一切的威仪。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向了我蜷缩的角落。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 但寝殿内所有肃立的重臣们,包括丞相李斯、上卿蒙毅在内,竟像是接到了最明确的指令,动作整齐划一地、无声地向后退去!如同退潮般,迅速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一直延伸到龙榻之前。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和服从,目光低垂,不敢与龙榻上那道目光有丝毫接触。 通道的尽头,只剩下我。 孤零零地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如同祭坛上待宰的羔羊。 嬴政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我。那目光里淬着冰,凝着铁。他支撑着身体,似乎想从榻上下来。 “陛下!龙体为重!”赵高慌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哭腔,想要搀扶。 “滚开。”低沉沙哑的两个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不容置疑的森寒。 赵高身体一僵,瞬间如同被冻结在原地,脸色惨白地退了回去。 嬴政的手撑在榻沿,动作因胸口的剧痛而显得异常缓慢和艰难,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让他本就苍白的脸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但他终究还是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巨大的龙榻前投下浓重的阴影,带着一种重伤虚弱也无法掩盖的、山岳般的压迫感。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在冰冷光滑的殿砖上。脚步声很轻,却如同沉重的鼓点,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敲击在我的心脏上。每一次落足,都带着重伤后的不稳和沉重,却又无比坚定地缩短着彼此之间那致命的距离。 越来越近。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巨大的阴影,如同死亡的幕布,缓缓地将我笼罩其中。 终于,他停在了我的面前。 浓重的阴影彻底将我吞没。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药味和沉水香的、属于帝王特有的压迫性气息,如同实质般将我紧紧包裹,几乎令我窒息。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 那张脸,苍白、冷峻,带着重伤后的虚弱,线条却依旧如同刀劈斧凿般锐利。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近在咫尺,清晰地映出我惊恐到扭曲的倒影。 然后,一只手伸了过来。 那是一只足以掌控九州、覆灭六国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虎口处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 这只手,没有去碰触我沾满污血的脸颊,没有去探我的鼻息,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它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如同铁钳般的力道,冰冷地、精准地,扼住了我的脖颈! “呃——!” 喉咙被瞬间锁死!空气被彻底剥夺!巨大的惊恐和窒息感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我本能地想要挣扎,想要呼喊,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缚,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能徒劳地瞪大眼睛,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急剧收缩。 他的指腹,带着冰冷的薄茧,却并非粗暴地收紧将我扼杀。而是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温柔的力度,轻轻地、缓缓地摩挲着我颈侧那因恐惧而疯狂跳动的脉搏。 一下,又一下。 冰冷的触感下,是血管里奔流着、宣告着我还活着的、滚烫的血液。 他的脸俯得更低了些,鼻息几乎拂过我的额发。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如同两口吞噬一切的寒渊,牢牢地锁定了我的瞳孔深处。 低沉沙哑的嗓音,如同最锋利的冰棱,带着一种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平静,一字一句,清晰地敲碎了我所有的侥幸: “寡人的生死……” 他的指腹,随着话语的节奏,在那狂跳的脉搏上,又重重地摩挲了一下。 “……岂是你能窥探? 第4章 在暴君榻上预知死期(4) 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那只扼在咽喉上的手,冰冷、稳定,带着掌控生死的绝对力量。指腹下,我颈侧的脉搏在绝望中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地传递到他带着薄茧的指端,像一只被捏在掌心、徒劳挣扎的鸟雀。 “寡人的生死……岂是你能窥探?” 低沉沙哑的声音,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凿进我混乱不堪的脑海。 眼前阵阵发黑,肺叶因缺氧而灼痛。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溃散的边缘,那只铁钳般的手,毫无预兆地松开了。 “咳!咳咳咳——!” 骤然涌入的空气辛辣无比,刺激得我蜷缩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口剧烈的疼痛,眼前金星乱冒,泪水混合着尚未干涸的血污糊了满脸。喉咙处那被扼过的位置,火辣辣地痛,留下清晰的、一圈冰冷的指痕。 我瘫软在地,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烂泥,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贪婪地吞咽着那冰冷刺肺的空气。视线模糊地抬起,越过自己颤抖不止、沾满污秽的指尖,向上望去。 嬴政依旧矗立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因重伤而微微佝偂,左胸处包裹的白布上,暗红的血渍像一朵不断蔓延的、不祥的花。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浸湿了鬓角,几缕墨黑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际,昭示着方才那几步移动耗费了他多少残存的气力。 然而,他的眼神,却比这寝殿里任何一盏青铜灯都要亮,都要冷,都要深不可测。那里面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温度,只有一片冻结的、审视的寒潭。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一寸寸刮过我的脸,扫过我狼狈不堪的身体,最后,沉沉地落在我因恐惧而剧烈收缩的瞳孔深处。 他在看什么?看我眼中残留的死亡预兆?还是看我灵魂深处那无法控制的、窥探天机的诅咒?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缓慢流淌。整个寝殿,如同巨大的冰窖。李斯、冯去疾、蒙毅……所有帝国重臣,都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着,连呼吸都刻意压到了最低。赵高更是深深埋着头,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缩进地砖的缝隙里。 终于,嬴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了身体。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又牵动了伤口,他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额角的冷汗又渗出一层。但他周身那股沉沉的威压,却如同苏醒的巨龙,无声地弥漫开来,将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他绝对的意志之下。 他不再看我。仿佛刚才那场生死一线的交锋,只是拂去袖角的一粒微尘。 “李斯。” 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却依旧清晰得如同金铁交鸣,不容置疑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被点到名字的丞相李斯浑身一震,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步,深深躬身:“臣在!”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今日当值章台宫卫士长,腰斩弃市。”嬴政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阖宫当值锐士、近侍宦官,尽数坑杀。凡未能及时护驾者,族诛。” 每一个字落下,都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气。 “喏!”李斯头埋得更低,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官服。他不敢有丝毫质疑,更不敢求情。这已经是陛下在震怒之下……最“克制”的处置了。 “冯去疾。” 老将军冯去疾猛地抬头,眼神中带着军人特有的刚毅,但深处也难掩惊悸:“老臣在!” “彻查。”嬴政的目光转向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刺客所用‘赤链’之毒,乃南越秘制。咸阳城内,所有南越商贾、使节、门客,无论贵贱,尽数拘押,严加拷问。凡有可疑者,宁枉勿纵。” “臣,遵旨!”冯去疾抱拳领命,声音洪亮,却掩饰不住其中的沉重。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蒙毅。” 年轻的郎中令蒙毅立刻应声:“臣在!” “刺客尸首,挫骨扬灰。”嬴政的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其九族之内,凡有牵连者,无论亲疏,一律车裂,曝尸三日。传首四方,以儆效尤。” “喏!”蒙毅的脸色也微微发白,领命的动作干脆利落,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挫骨扬灰,车裂曝尸……这是要将那刺客连同其血脉根源,彻底从这世间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一道道冰冷残酷的旨意,如同无形的巨石,接连不断地砸下,将寝殿内本就凝滞的空气彻底冻结成冰。每一个被点名的重臣,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嬴政的目光,终于再次缓缓地、如同沉重的磨盘,移回到了蜷缩在地上的我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裁决。 “至于你……” 他的声音顿了顿。整个寝殿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连摇曳的烛火都停滞了一瞬。 “赵高。” 一直如同隐形人般瑟缩在角落的赵高,如同被毒蝎蛰了一下,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嬴政脚边,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奴……奴才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拖下去。”嬴政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冰冷,仿佛在处置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押入章台宫最深的地牢。没有寡人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不得交谈。除每日清水,其余一概不许送入。” 他微微垂下眼帘,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俯视着我,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极其危险的情绪——是忌惮?是厌恶?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冒犯天威后的、冰冷的掌控欲? “你既能看到寡人的死期……”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平静,“那便亲眼看着,寡人如何活着。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着。” “喏!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赵高如蒙大赦,连声应诺,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谄媚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惨白和面对我时的、毫不掩饰的阴冷与怨毒。他尖着嗓子,对殿外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冲撞圣驾、秽乱宫闱的妖女拖下去!押入黑水狱!” 沉重的脚步声立刻响起,两名如狼似虎、身披玄甲的宫廷锐士大步踏入。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如铁,看我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具死物。没有丝毫犹豫,两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抓住了我早已瘫软无力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将我从冰冷的地面上拖拽起来。 手臂被粗暴地扭到身后,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拖行时,粗糙的殿砖摩擦着我单薄的侍女袍和裸露的脚踝,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我如同破败的麻袋,被他们拖向殿外那片未知的、浓重的黑暗。 在即将被拖出那扇象征着人间至高权力也象征着无尽深渊的殿门时,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回过头。 视线越过锐士冰冷的玄甲,穿过摇曳的灯火和弥漫的、尚未散尽的血腥气与药味,落在那张巨大的龙榻前。 嬴政依旧站在那里。重伤的身体微微摇晃,全靠一股铁铸般的意志支撑。玄色的龙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左胸处的暗红血渍触目惊心。他似乎正微微侧着头,听着李斯在他耳边低声禀报着什么,眉头紧锁,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戾气。 就在我目光触及他的刹那,他像是有所感应,猛地抬起了眼。 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整个帝国风暴的眼睛,穿过混乱的殿宇,精准无比地、如同冰冷的箭矢,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没有言语。只有那一道目光。 冰冷,幽邃,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掌控。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无处可逃。你的眼睛,你的生死,都将由我主宰。 下一刻,沉重的殿门在我身后轰然关闭,彻底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 …… 黑暗。 浓稠得化不开的、仿佛拥有实质重量的黑暗。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年的、令人作呕的霉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石壁渗出的水汽,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沉淀在每一个角落,渗入每一寸皮肤。 这里是章台宫的地底深处,被称为“黑水狱”的囚牢。传说这里的水脉带着不祥的黑色,浸泡过无数罪人的尸骨。墙壁是巨大的、未经打磨的粗糙条石,冰冷刺骨,上面凝结着一层滑腻腻、不知是水汽还是苔藓的粘稠物。没有窗,只有头顶极高处一个拳头大小的透气孔,吝啬地透进一丝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线,大部分时间,这里只有永恒的、令人绝望的漆黑。 我被粗暴地扔在这片黑暗的核心。身下是冰冷潮湿、散发着腐臭的稻草。铁链沉重的哗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手腕和脚踝被粗糙冰冷的铁环死死锁住,另一端深深嵌入身后的石壁。 “老实待着!陛下的旨意,每日只有一碗清水!”狱卒嘶哑的声音在铁栏外响起,带着浓重的咸阳口音和毫不掩饰的鄙夷,“能喘气就不错了!别指望别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门沉重的撞击声,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死寂的黑暗里。 黑暗吞噬了一切声音,也吞噬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十天。只有那每日一次,从铁栏下方狭窄缝隙里塞进来的、一个粗陶破碗盛着的、带着浑浊泥沙的冷水,提醒着我时间的流逝。每一次捧起那冰冷的碗,指尖触碰到粗粝的陶片,都让我想起祭坛上冰冷的青铜,想起龙榻前滴落的鼻血,想起……那只扼住我喉咙的、冰冷的手。 第5章 在暴君榻上预知死期(5) 头痛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离开。每一次试图回想那场刺杀,回想嬴政倒下的瞬间,甚至只是想到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颅腔内就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疯狂搅动,伴随着熟悉的眩晕和恶心。鼻血断断续续地流,在黑暗中温热地滑过脸颊,滴落在肮脏的稻草上,留下腥甜的气息。身体深处,那被强行压抑的预兆之力,如同被囚禁的凶兽,在黑暗中焦躁不安地躁动着,带来一阵阵心悸。 饥饿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胃。每日那一碗浑浊的冷水,根本无法支撑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意识在漫长的黑暗和饥饿的折磨下,开始变得模糊、涣散。有时会陷入光怪陆离的幻象,有时又会被剧烈的头痛生生痛醒。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在这永恒的黑暗和无声的折磨中腐烂成泥时,沉重的铁门开启声,如同惊雷般撕破了死寂! 不是每日送水时那敷衍的、短暂的开合。这一次,声音沉重、缓慢,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压迫感。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一道刺目的火光猛地刺入黑暗,跳跃着,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墨色,却又将周围的黑暗衬得更加深邃、更加狰狞。火光映照出铁栏外几张模糊的人影。 “阿房。”一个尖细、阴冷,带着一种刻意拖长的、令人极度不适的腔调响起。 是赵高。 他举着一盏青铜雁鱼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那张苍白阴柔的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如同毒蛇般冰冷、审视的光。他身后,跟着两名沉默如磐石的玄甲锐士。 “陛下有旨意。”赵高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我身上逡巡,扫过我脸上干涸的血污,锁链勒出的青紫痕迹,以及因饥饿和寒冷而蜷缩颤抖的身体。那目光里,没有怜悯,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快意的嘲弄。 我的心猛地一沉。嬴政……他终究还是来了。不是赦免,是新的旨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他的意志依旧如同悬顶之剑。 赵高没有立刻宣读,反而微微侧过身,让开了一点位置。他身后的阴影里,一个穿着低级内侍服饰、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的年轻人,被一名锐士粗暴地推搡到铁栏前。 “认得他吗?”赵高阴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火光跳跃着,照亮了那年轻内侍惊恐扭曲的脸。很陌生。我艰难地摇了摇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是负责清扫章台宫西偏殿的贱奴。”赵高慢悠悠地说道,“就在你被押入此地的第三日,此人被查出,曾在御膳房当差时,私藏过一包来自南越的‘香草’。”他刻意加重了“香草”二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那年轻内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额头在冰冷的地砖上磕得砰砰作响:“陛下饶命!大人饶命啊!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赤链’毒啊!奴才只是……只是觉得那草根有股异香,想着晒干了或许能……能换几个钱……奴才冤枉!冤枉啊!!”他的声音嘶哑绝望,充满了濒死的恐惧。 我的心瞬间揪紧!南越?香草?私藏?这分明是…… “陛下圣明烛照,”赵高像是没听见那内侍的哭嚎,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早已洞悉此等宵小之辈。陛下口谕:此奴私藏异域毒物,形迹可疑,虽无确凿证据与刺客勾连,然其心可诛。着即,腰斩弃市。” “不——!陛下饶命!饶命啊!!”年轻内侍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如同濒死的鱼般剧烈弹动挣扎,却被身后的锐士死死按住。 赵高依旧看着我,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冰冷而残酷的光芒:“陛下说,让你‘看看’。”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两名如狼似虎的锐士已经拖着疯狂挣扎哭嚎的内侍,粗暴地向后退去,退向地牢甬道更深处的黑暗。 “不!不要!放过我!求求你们!阿房姑娘!姑娘救我——!!”内侍绝望的哭喊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凄厉地回荡,他拼命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铁栏后的我,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乞求。 救我?我……自身难保! 赵高举着灯,好整以暇地站着,像在欣赏一幕精心准备的戏剧。 紧接着——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仿佛能撕裂灵魂的惨叫,猛地从甬道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痛苦!短促,却足以让任何听到的人瞬间血液冻结!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利器斩断骨肉的闷响! 惨叫声戛然而止。 死寂。 比之前更浓重百倍、千倍的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整个地牢,沉重地压了下来。只有甬道深处,传来一种粘稠液体滴落的、缓慢而清晰的滴答声……滴答……滴答……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如同无形的潮水,猛地从那黑暗深处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霉味和水汽,强势地、不容抗拒地钻入我的鼻腔,灌满我的肺腑! “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烈痉挛!我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弯下腰,对着身下肮脏的稻草剧烈地干呕起来!喉咙里只有灼热的酸水和苦涩的胆汁,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呛得我涕泪横流,几乎窒息! 身体在剧烈的痉挛中不受控制地颤抖,冰冷的铁链撞击着石壁,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头痛如同被那斩断身体的巨斧狠狠劈中,瞬间炸裂!眼前一片漆黑,无数混乱的、带着血色的碎片在意识深处疯狂旋转、切割! “看清楚了?”赵高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残忍的满意。 他举着灯,昏黄的光线下,他那张苍白的脸在阴影中显得愈发阴森可怖。他看着我痛苦干呕、濒临崩溃的模样,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陛下的意思是,”他慢悠悠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你的眼睛既然能看到‘死’,那便该看得更清楚些。看清楚这咸阳城里,这大秦的疆土上,还有多少‘该死’之人。” 他顿了顿,微微俯下身,靠近铁栏,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粘腻: “用你的眼睛,替陛下……好好看。”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差事。他直起身,对身后的黑暗随意地挥了挥手。 “带走。”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伴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重物在地上拖行的、粘腻的摩擦声,渐渐消失在甬道深处。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在这片黑暗的地牢里,久久不散。 赵高最后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秽物,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深藏的忌惮。他转身,举着那盏带来短暂光明又带来更深黑暗的雁鱼灯,身影融入甬道的阴影,脚步声渐渐远去。 沉重的铁门再次轰然关闭。 无边的、冰冷的、浸透了新鲜血腥味的黑暗,如同巨大的、冰冷的棺盖,轰然落下,将我彻底埋葬。 我瘫倒在冰冷、潮湿、散发着腐臭和新鲜血腥的稻草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呕吐和无法抑制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冰冷的铁链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喉咙里残留着胆汁的苦涩和浓烈的血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烧红的刀子。 刚才那声凄厉的惨叫,那沉闷的斩断声,那粘稠的滴答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耳边回荡,在脑海中炸裂! 嬴政……他不仅要囚禁我的身体,更要囚禁我的眼睛!他要我成为他手中一把淬毒的刀,一把能提前“看到”死亡、指向他所有敌人的刀! 用我的眼睛,替他看这世间还有多少“该死”之人? 不!不!这双眼睛看到的是死亡,是绝望,是冰冷的殉葬!它不是用来杀人的!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抗拒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我死死地抱住剧痛欲裂的头颅,指甲深深抠进头皮,仿佛要将那不受控制的“眼睛”生生剜出来!可是没用!预兆带来的剧痛如同附骨之疽,与那浓烈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疯狂啃噬着我的神经。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凶戾、更加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如同潜伏在深渊的毒龙,猛地从意识深处窜出! 眼前浓稠的黑暗骤然被无形的力量撕裂!刺目的画面强行挤入脑海—— 不是黑暗的地牢,不是冰冷的石棺。 是……一片辽阔的、风沙漫天的北境荒原!天空是压抑的铁灰色,狂风卷起黄沙,发出凄厉的呜咽。视线仿佛在极高处俯瞰,急速下坠! 一个高大的身影,身披染血的玄甲,如同孤峰般矗立在漫天风沙之中。他的头盔早已不知所踪,花白的须发在狂风中凌乱飞舞,刚毅的脸上布满了风霜刻下的深刻痕迹,一双眼睛却依旧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前方如潮水般涌来的、模糊不清的敌人身影。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柄巨大的战戈,戈头已经崩裂,却依旧被他牢牢攥在掌心。 是……蒙恬!那位威震匈奴、督造长城的帝国大将! 下坠的视线猛地拉近!几乎贴到了他的面前! 我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映出的,不是凶悍的敌人,而是一卷……缓缓展开的、明黄色的、带着帝国最高权威印记的——诏书! 一个尖细、阴冷、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仿佛直接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进蒙恬的耳中,也砸进了我的脑海: “……将军蒙恬,拥兵自重,心怀怨望,屡违上意……其罪当诛!赐……死!” “死”字落下的瞬间! 蒙恬那如同燃烧炭火般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芒!变成了两潭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水!那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被至亲至信背叛的剧痛,以及……一种英雄末路的、无边无际的苍凉!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仿佛被那诏书上的字句抽去了所有的力量!手中的战戈无力地垂下,沉重的戈头深深插入脚下的黄沙。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炽热的血珠溅落在冰冷的诏书上,溅落在风沙弥漫的荒原上,也如同滚烫的熔岩,狠狠灼烧着我的意识! “呃啊——!!!”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百倍的头痛瞬间爆发!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利刃同时在颅腔内疯狂搅动!撕裂!穿刺!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那是蒙恬喷出的血!是我自己鼻腔里汹涌而出的血!粘稠、滚烫、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撞在冰冷的石壁上!锁链发出刺耳的哗啦巨响!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移位!喉咙被涌上的腥甜彻底堵死,连干呕都发不出声音,只能剧烈地痉挛着,如同一条离水的鱼。 视野在猩红与黑暗之间疯狂闪烁、破碎。蒙恬那失去光芒、喷涌着鲜血的绝望眼神,如同最深的烙印,死死刻在我的视网膜上,刻在我的灵魂深处! 赐死……蒙恬……北境……诏书…… 嬴政……他……他要杀蒙恬?! 这个念头如同最恐怖的惊雷,在我混乱、剧痛的脑海中炸开! 为什么?蒙恬是大秦的柱石!是抵御匈奴的长城!他忠心耿耿!他…… “嗬……嗬……”我蜷缩在冰冷腥臭的地上,身体因剧痛和极度的恐惧而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喘息。浓稠的鲜血不断从鼻腔和嘴角涌出,浸透了破烂的衣襟,在身下的稻草上晕开一片片粘稠的暗红。 眼前,蒙恬在风沙中喷血倒下的幻象还在闪烁,与地牢里浓重的血腥味交织重叠。嬴政那双深不见底、冰冷审视的眼睛,仿佛穿透了石壁,穿透了黑暗,牢牢地钉在我的身上。 他看到这个了吗?他看到蒙恬的死了吗?他……他需要我“看到”这个吗? “看清楚了?” 赵高那阴冷粘腻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又一次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和……冰冷的催促。 不!不能说!蒙恬不能死!他是忠臣!他是…… 剧烈的头痛如同烧红的铁钳在颅内疯狂撕扯,每一次抗拒的念头都换来更猛烈的剧痛。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身体在冰冷的地上蜷缩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进这无边的黑暗里。 “陛下的耐心……”赵高的声音近在咫尺,隔着冰冷的铁栏,如同毒蛇吐信,“是有限的。” 铁链冰冷地贴着颤抖的皮肤。喉咙里堵满了腥甜的血液和无法言说的恐惧。蒙恬绝望喷血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灵魂深处。 说?还是……死? 黑暗的地牢,如同巨大的磨盘,碾磨着每一寸意志。 第6章 在暴君榻上预知死期 6) 浓稠的黑暗再次吞噬了一切,只余下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渗入肺腑,化作冰冷的恐惧缠绕着每一根神经。赵高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看清楚了?”犹在耳边回荡,带着残忍的玩味和冰冷的催促。 蒙恬!那位在风沙北境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大将军!他喷涌而出的滚烫鲜血,他眼中瞬间熄灭的炭火,那深不见底的绝望与苍凉……那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阿房的灵魂深处,比黑水狱的冰冷石壁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 嬴政……他竟要杀蒙恬?! 为什么?蒙恬是大秦真正的长城!他驱逐匈奴,督建雄关,手握重兵却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半分僭越之心!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帝国北境安宁的基石!杀他?自毁长城吗?!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蜷缩在冰冷、潮湿、浸透了他人和自己鲜血的稻草上,身体因剧痛和极度的抗拒而剧烈抽搐。喉咙里堵满了腥甜的血液和无法言说的呐喊。每一次试图将这个念头压下去,那预兆带来的、如同要将颅骨劈开的剧痛便汹涌反扑,眼前猩红闪烁,蒙恬喷血的画面便更加清晰一分。 “陛下的耐心……”赵高的声音近在咫尺,阴冷粘腻,如同跗骨之蛆,“是有限的。”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阿房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耐心有限?是等待她屈服,说出下一个“该死”之人的耐心有限?还是……对她本身存在的耐心有限? 说?说出蒙恬的名字?那柄悬在北境长城之上的无形铡刀便会轰然落下!那位浴血沙场、护卫疆土的将军,就会因为她这双被诅咒的眼睛而身败名裂,血染黄沙!她将成为杀死帝国柱石的帮凶! 不说?赵高阴冷的笑容,甬道深处那粘腻的拖行声和滴答声,还有嬴政那双毫无温度、掌控一切的寒潭之眼……她的下场,会比那个腰斩的内侍好多少?甚至更惨?挫骨扬灰?曝尸荒野?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头痛欲裂,意识在猩红与黑暗的漩涡中沉浮。身体深处那躁动不安的预兆之力,在浓烈血腥的刺激下,如同被囚禁的凶兽,疯狂撞击着理智的牢笼。 “嗬……嗬……”破碎的喘息从她染血的唇间溢出,如同濒死的哀鸣。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粗糙的石壁缝隙,指尖传来的刺痛是唯一能让她保持一丝清醒的锚点。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扭曲。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翻滚。 终于,铁栏外传来一声极轻、却带着明显不耐的咂舌声。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赵高的声音失去了那点虚假的玩味,只剩下纯粹的阴毒和冰冷,“也罢。陛下要的,是‘有用’的眼睛。若这眼睛只会装聋作哑……” 他没有说完。但那份未尽的威胁,比任何酷刑的描绘都更加令人胆寒。 脚步声响起,不是离开,而是向后退开些许。接着,是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是锐士缓缓抽出腰间佩剑的声音!剑刃出鞘的森然寒意,隔着铁栏,穿透浓重的血腥和黑暗,精准地刺在阿房的皮肤上!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地笼罩下来! 那冰冷的剑锋,仿佛已经抵在了她的咽喉!赵高的耐心耗尽,嬴政的“旨意”不容违逆!下一个被拖出去腰斩弃市的,就是她自己!像一滩无用的烂肉,被丢弃在肮脏的市集! “不……不!”濒死的恐惧如同火山般在体内爆发!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抗拒、所有的愧疚!她不能死!不能就这样像蝼蚁般死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水狱!蒙恬……蒙将军……对不起!对不起! “蒙……蒙……”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每一次尝试开口,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头痛和翻涌的血腥气。 “大声点!妖女!”赵高厉声喝道,带着一丝即将得逞的阴狠。 “蒙……恬……”两个字,如同用尽了她灵魂里最后一丝力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哭腔,从齿缝间艰难地挤了出来,“北境……长城……诏书……赐……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地牢陷入了一种死寂的真空。 预兆带来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颅腔内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铁钉在疯狂搅动、穿刺!眼前彻底被猩红覆盖!粘稠温热的液体汹涌地从鼻腔、甚至眼角溢出!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在石壁上,锁链发出濒临断裂般的刺耳悲鸣!五脏六腑都在剧痛中移位、碎裂! “呃啊——!!!”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终于冲破喉咙的桎梏,在黑暗的地牢中绝望地回荡! 她蜷缩在地,剧烈地痉挛、抽搐,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每一次痛苦的弹动都伴随着锁链无情的哗啦声。浓稠的鲜血在肮脏的稻草上肆意蔓延,浸透了她单薄的囚衣。 铁栏外,赵高举着灯。昏黄的光线下,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先是一闪而过的惊愕,随即迅速被一种狂喜的、扭曲的阴冷所取代。蒙恬!竟然是蒙恬!那位位高权重、深得军心,甚至隐隐能与他们这些近侍分庭抗礼的帝国大将! “好……好得很!”赵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果然是双‘好’眼睛!看得真清楚!北境长城……赐死诏书……哈哈!”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低笑,如同夜枭的啼鸣。 他不再看地上如同血人般痛苦抽搐的阿房,仿佛她已是一具完成了使命的破烂玩偶。他猛地转身,对身后的黑暗急促而兴奋地低吼:“快!立刻禀报陛下!快!” 急促的脚步声如同擂鼓,重重敲击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远去,消失在甬道深处,只留下那盏雁鱼灯被随意丢弃在铁栏外,昏黄的光线摇曳着,将阿房蜷缩颤抖的身影投射在粗糙的石壁上,扭曲、放大,如同地狱中受刑的鬼魅。 滴答……滴答…… 不知是石壁渗下的水珠,还是她身上淌落的鲜血。 在这片被遗忘的黑暗深处,一个名字,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和无法挽回的绝望,被献上了权力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