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之宴》 第1章 食欲 好饿啊!好饿啊! 江荼的五脏六腑都被饥饿感炙烤着,她疯狂地扯开泡面的包装袋,根本等不到水烧开,大口嚼着干噎的面饼。五袋泡面的面饼被她风卷残云般吞下了肚,她犹觉得不满意,又拆开一大包燕麦片直接往嘴里倒。 这个燕麦片是她特意买来准备配减脂餐用的,无糖无奶,平时她煮五分钟都嫌口感硬,但她现在已经顾不上口感了,她太饿了。 五斤装的燕麦片也吃光了,她的嗓子被燕麦刮得难受,吞咽间似乎有血腥味,但她的胃还没有满足,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饿。 江荼疯狂地翻找房间里一切能吃的东西,杂物丁零当啷洒落一地。她从掉在地上的化妆镜里看清楚了此刻她的脸。 她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猩红的肉须从她脖颈处的两根大动脉发家,沿着下颌骨向上攀爬,在颧骨和太阳穴薄弱的表皮下鼓出张扬的脉络,最终扎进她的眼眶里。她的视野快要被这些肉须蚕食了。 江荼抖着手将化妆镜远远扔开。 情况显然比起中午又恶化了。 午休时这些肉须还是一些细密的血线,就像是脸上的毛细血管爆裂。她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引起了同事的注意,手一探发现她整个人热得不正常,大呼小叫地要送她去医院。大工位的动静惊动了抠门主管,主管大手一挥给她批了下午的病假,把她轰了回来。 往常她若是发高烧,通常会身体发冷,浑身无力;但她那时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就是饿。每个漂流异乡的打工牛马总是仗着自己还年轻能扛就扛,她没有去医院,而是回了出租屋。 但没想到回来吃了这么多东西,这股饥饿感不仅没有压下去,反而越来越饿!吃的!她要吃的! 对了,冰箱!那个讨厌的合租人偶尔会做饭,冰箱里应该有她囤放的食物。 不……不行。那个女人霸道又小气,占了主卧不说,公共客厅、餐厅和厨房里也堆满了她的杂物。她还违反合租协议,经常带她那个恶心的、臭烘烘的河童男朋友回来过夜,为此江荼已经和她大吵了两架,两人的关系早就降到了冰点。如果让她发现江荼吃了她的东西,势必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但还是好饿啊,好饿啊! 不管了,吵就吵吧,大不了赔给她! 这个念头让江荼像是得到救赎,她跌跌撞撞奔向厨房,拉开冰箱的门,瞬间一股熏死人的恶臭迎面扑来,江荼给熏得退了两步。 一袋塑料袋装着的猪肉已经泡在了血水里,随着江荼开冰箱门的动作,袋子似乎是勾到了什么,淡粉色的血水淋淋漓漓撒得到处都是。 江荼此刻暴躁得想把厨刀剁在主卧的门上。这个蠢女人,把肉搁在冷藏室里,都臭了! 蛋白质无序分解的**气味让江荼想吐,更可怕的是,她的口腔里随着腐臭味的的恢复漫上来一股湿暖的潮意,嘴里的唾液疯狂分泌,她对这一袋子臭肉产生了食欲! “不……不行。”哪怕再饿,要吃**变质的肉对江荼来说还是太难接受了。她都说不好这袋子臭肉和想吃臭肉的自己哪个更恶心。她倒退几步,要把冰箱的门合上,让她心脏暴动的一幕出现了。 肉须顺着她胳膊处的静脉蔓延,在她的右手食指指尖,长出了一个细长的、红色的肉芽! 那肉芽像是蜗牛的触角,晃动着、试探着,越伸越长,一路攀过滴答的血水,一头扎进了那块肉里! “啊!!!”江荼大叫一声,条件反射般地把手往后抽,肉芽却顺着她手后退的动作在空中拉出一个弧,另一头依然坚定地扎在肉里。 肉芽显然在吸食那块肉,江荼能看见肉糜组织通过肉芽半透明的管腔,进入她的手指。 “啊!啊!停止!!停止!!!”江荼疯狂地晃着自己的手,她要怎么容忍这么恶心的东西进入她的体内!?肉芽被她晃得像一根弹力十足的橡胶带,另一端始终牢牢固定在肉那头。 几分钟后,那块肉被吸成了一张空心的肉皮,肉芽又自己探头把地上冰箱上沾着的血舔舐干净,方才恋恋不舍地缩回了江荼的手指尖。 江荼的电子手环连连告警:“您的心率已超160次/分,请问您是否在运动?” 江荼后脑勺的头皮一阵又一阵地炸紧。 她不饿了。 - 晚上,江荼房间的门被擂得震天响。 “你是不是吃了我放在冰箱里的东西!”合租室友的声音尖利高亢,像是终于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打鸣的鸡。 江荼根本就不想分一点眼神给她,但室友不依不饶,这老破小次卧的门插销都被她锤到松动了。 锤门声让本就惶惶了一下午的江荼烦不胜烦,她猛地拉开门,被燕麦磨过的嗓子爆发出粗嘎的吼声:“你还好意思说!肉要放冷冻层你不懂?冰箱都被你那块肉搞臭了!我扔了!” 室友愣了一瞬,可能她也没想到平日里温吞好性儿的江荼居然有这么横的一面。但很快她就调整到了一个最佳发力状态,毕竟撕X可是她的舒适区:“谁允许你擅自动我的东西!” “冰箱是公用的,你把冰箱搞臭了,我还没骂你呢!” 室友嗤笑一声,像是终于抓到了江荼话里的漏洞:“哪里臭了?你过来闻闻!偷吃别人的东西还不承认!” 是的,臭味消失了。 那个细长的肉芽似乎有什么本事,能够把一切腥味的源头吸食得一干二净。包括那张干瘪的肉皮,包括装肉的塑料袋。江荼拎着肉皮仔细打量过,它薄脆得像一张糖葫芦外的糯米纸,手一搓就碎裂了。塑料袋也是干爽得完全看不出曾经装过一袋烂得冒血水的肉。 江荼很心累,她一下午都在反复推演复盘自己身体是怎么产生了这样的异变。 想来想去,应该就是上周末公司团建去溯溪,她在水里好像踩到了什么,回来以后仔细检查,脚底板只有一个像蚊子叮出的小红点。那时红点周边好像也有一圈极细的红血丝。 作为一个皮肤敏感星人,她脸上偶尔也会爆红血丝,所以她也没重视,随意涂了点乳膏就抛到了脑后。 从那天开始,她食量就大了很多,人也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江荼后悔得要命,果然,讨厌的事情,就要尊重自己的意愿勇敢拒绝!不然要倒大霉!讨厌的公司团建没有去的价值,讨厌的室友,也没有交好的必要! 江荼没力气和室友争执,准备关门,抬眼看到室友的那个河童男友又来了,正撩起背心露出他油腻的大肚腩在沙发上刷手机,音量还大得不得了。 一股无名火蹿上来,烧得她五内俱焚。 她出了一半的房租,却被这对癫公癫婆挤占到只能龟缩到一间小卧室里,凭什么! 江荼四肢的血管似乎都在泵动着将血液倒灌回心脏。她一把推开室友,大踏步走过去抢过那个男人的手机,猛地往地上一摔,手机在水洗石地板上弹跳了两下又转了几圈,在三个人震惊的目光中露出它已经稀碎的前脸。 江荼魔怔般的怒火也碎了,她怎么这么暴躁?她是很讨厌合租室友以及她的男朋友,但这个男人只是坐在那里刷手机,以她平时能忍善忍不爱出风头的性格,怎么会对一个不是很熟的男人做出这样冒犯挑衅的举动? 男人猛地起身,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蒲扇般的大手朝江荼抓来。 “等一下!”江荼大喊一声,奇怪的是,男人真的听她的话停了下来。 但男人停了,室友可没停,她从身后钳住了江荼的脖子:“你这个疯女人!赔!你要赔……” 江荼顺着她的力道回头,二人对上了眼,室友的声音小了,慢慢松开了江荼的衣领。 江荼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像是突然失了魂的人,他们的眼里都泛着红光。这红光让江荼想到了下午那个满脸肉须的自己,她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用前置摄像头看了一下自己,肉须又出现了! 肉色的红枝丫从她的眼白处细细密密地蔓延,挤占了她整个眼眶,簇拥在她的瞳孔里,她的整个眼睛都是红的! 江荼不敢再细看,猛地将手机扣在胸前。 她弯腰喘着粗气,然而客厅里还站着两个对外界反应无知无觉的大活人。 下午吃了那块肉,她的饥饿感得到了缓解,红血丝也消退了,想不到她情绪一激动,这个可怕的东西又冒了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江荼焦虑地咬着自己的大拇指,看着眼前站桩的两个人。他们一定已经看见了她的红眼睛,他们会把她当怪物看吧! 男人伸过来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江荼想起,她喊了一句等一下,男人就停了。 “……把手放下。”江荼试着对男人下指令。 男人听话地把手放下了。 ……他们……他们是不是被催眠了? 她对他们说:“现在,回你们的房间。” 这二人非常听话地回了主卧。 江荼的心跳很急,但还是尽量稳着声线对他们说:“你们今天下班回来很困了,很早就上床睡觉了。你们会一直睡到明天早上7点。” 他们真的躺在了床上。 “你们会忘记今天晚上跟我吵架的事。” 江荼也不管这两个人没换洗,捡起男人的那个摔碎了屏的手机塞到了他手里:“这个手机是你上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坏的。”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睡了。” 江荼看着这二人合上眼,退出了他们的房间,贴心地把门掩上。 是不是真正的催眠了,等到明天早上7点,看这二人的反应,就知道了! 而现在,她又饿了。 好饿,好饿啊…… 第2章 异变 不用等到第二天早上7点验证江荼的催眠能力了。 一小时前她把那个河童男叫起来给她买夜宵,花的是他的钱,他都没有一点意见。 江荼机械地嚼着麻辣小龙虾,从红油汤汁里泡着的辣椒和花椒的数量就不难判断这盘小龙虾有多么重口,然而她吃不出一点味道。 她从嘴里吃进去的东西,既不能给她味觉上的享受,也不能给她提供饱腹的感觉。 客厅的吸顶灯有些坏了,惨白的光忽明忽灭。江荼坐在沙发上,脑子和嚼在嘴里的龙虾肉一样空白。电视机的黑色镜面屏映出江荼的脸,她的眼睛是红的,嘴角和指尖挂满麻辣小龙虾的红油。 把头发放下来就可以去密室COS女鬼了,还有灯光做氛围组。江荼自嘲地想。 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荼扭动脖子,麻木地站起身。 她除了让那个河童男买加工好的夜宵,也叫他买了一些生的食物。菜市场早已歇市,男人从夜宵摊上,买了不少活的小龙虾、生蚝,生的羊腰子和生肉。 吃了加工好的荤食也不能顶饿。她要去真正的“进食”了。 厨房里弥漫着一种养殖水产和化冻的冻肉混合在一起的特殊腥味。江荼失去了味觉,但嗅觉越发灵敏。 肉芽从她的右手指尖钻了出来,江荼已经没有第一次看到它时的惊慌失措,她有一种预感,肉芽会首先挑那只最鲜活的小龙虾。因为在她被红肉须挤占的瞳孔里,活的小龙虾和生蚝泛着或橙或黄的暖光。最活跃的那只颜色最亮眼,看在她眼里,她竟然觉得看起来很美味。 当然,更亮眼的是躺在主卧里的那两团炽热如火的光团。但她压制住了自己的**。她不能对活着的人类产生食欲,这太可怕了。 她的眼睛像是变成了红外线夜视仪之类的东西,但不同于夜视仪观测热辐射,她这双眼只对有血肉的活物有感知。并且光团的耀眼程度随物种的生命力强弱变化。像小龙虾生蚝这样的变温动物,她一样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肉芽像捕猎出击的蛇,一头扎往她预料的目标。小龙虾坚硬的甲壳抵挡了一下肉芽的攻击,肉芽又退了回来,晃着脑袋,似乎在打量这个东西该从哪里下口。 小龙虾扬起了钳子自卫,肉芽的头分裂成了三根更细的茎,两根缠住了小龙虾的钳子,一根则灵活地从小龙虾的头与身子接壤的甲壳缝隙处钻了进去,小龙虾剧烈震颤了两下,随即钳子无力地张开垂下。江荼垂眸看着,这只虾已经被吸成了一张空壳。 不同于切好的生肉被吸食后只留下糯米纸般的外皮,小龙虾保留了完整的甲壳。 肉芽又如法炮制,向第二只,第三只小龙虾下手。江荼看着粉白的龙虾肉糜从肉芽管腔输入自己的体内,耳朵闷闷地鼓噪着自己的心跳。江荼说不好这心跳是快是慢,她似乎短暂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她紧紧攥住了左手的菜刀。 世界万籁俱寂,唯余心跳声震耳欲聋。趁着肉芽沉溺于吸食生肉,江荼举高菜刀,对着伸长的肉芽狠狠斩下! 明光晃晃的菜刀,室友拿来斩过鸡剁过骨的菜刀,落在肉芽上,完全看不出是一把利器。如果这时候由外人来看,可能会觉得江荼在用擀面杖之类的东西抻面。肉芽极其柔软富有弹性地顺着江荼下劈的力道,拉出一个红色的“V”,又把菜刀弹了回去,这个过程中它甚至没有放弃吸食那些小龙虾。 砍到了,但完全不起效果,肉芽就像只是做了一点简单拉伸的橡皮筋,连个划痕都没有。江荼一背冷汗,衣服都黏在了后背上。后脑勺的发丝凉凉的,一绺绺往下滴着水。 还好她攥得紧,刚刚的反弹力道差点把菜刀从她手里弹出去。 江荼又拿过一把厨房剪刀,对准肉须狠狠剪了下去,“嚓”一声,剪刀的刃竟然崩出了两个豁口!江荼瞪大眼看向她下剪的地方,那处肉须颜色格外红亮,看起来就像是小龙虾的甲壳。 江荼发了狠,扭开燃气灶,莹莹的蓝火跳动着,她拽着肉芽往火上凑。“滋滋”声响,一股烤肉的焦臭味伴着黑烟升起,遭遇刀剪攻击依然不放弃进食的肉芽表面浮起了一层焦黑的硬壳,它剧烈挣动着缩回了江荼的手指里。 江荼刚要庆幸这个恶心的东西可以被火收拾,腹部的皮肤传来一阵烫热的急痛,她撩起衣服一看,腰侧像是被烧掉了一大片皮肤!发黑的体表角质层裂开,露出其下鲜红的皮肉,正往外渗着组织液,沿着长长的烧伤处是一排红色半透明的燎泡。 而她的指尖处,肉芽又冒了出来继续进食,红色的软管光洁如新,刚刚那层焦黑的硬壳不见了。 这怪物,竟然可以把伤害转移到她的身上! 她的身体被怪物同化了! 江荼崩溃地把厨房台面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调料罐、水壶、筷笼落在水洗石地面上的声音无序又刺耳。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她瘫坐在地。肉芽已经吃完了所有的活物,循着腥味探向搁在洗菜盆里还没吃完的生肉。 “梆梆梆!” 门被锤响了,楼下那个据说很浅眠有神经衰弱的老太婆在门口大骂:“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有没有一点公德心!大半夜在楼上扔东西!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滚!!!”江荼大吼了一声,出口的声音低沉粗嘎,完全不像她平时的声音。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一般,肉芽从她右手的五指尖蹿出,迅速合为了一股,猛地抽在了入户门上,将金属防盗门板都抽出了一个外凸的印迹。 不得不说这饱含气势的一抽很有效果,往常轻易哄不好的老太婆的骂声渐渐远去,大概是怕了。 江荼不管不顾地躺在了地板上,衣服上浸润了红的辣椒油,褐色的酱油。背上传来麻痒的感觉,平躺不舒服,江荼将自己拱成了一个婴儿蜷缩的姿势。双手都有两股粗壮的肉芽扎在厨房的生肉里,从正上方看,她就像一只弯着背的巨型小龙虾。 不,不是像。 腰部被怪物转移的烧伤又痛又痒,像有无数蚂蚁在往皮肉里钻。江荼怀疑辣椒油沾到伤口,忍着难受掀起衣服,脑袋嗡的一声—— 胸部往下到三角区这一片腹部皮肉,分成了纹理分明的三截,外部又有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壳。与此相对的身体两侧对称长出了肉须。 而她肩胛位置的脊椎,正在弯折成一个正常人难以达到的弧度。 她又看向自己的手,现在十指都长出了肉须,大拇指和食指的肉须合成了一股,剩下三指的肉须又合成了一股。 不用照镜子江荼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形象。 一只龙虾。 江荼呼吸困难,获取氧气的肺泡像被什么黏液糊住了,这让瘫坐在厨房地面的她都有了溺水窒息的感觉。 “嗬、嗬……” 江荼喘着粗气费劲地把自己挪动到卫生间,打开花洒,冷水兜头浇下来那一刻,那些肺泡上的黏液也被冲走了似的,她大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得救了。 “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唔、呜呜……” 肉须已经吃完了生肉,又回到了江荼身边,她**地倒卧在花洒下,先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干笑,接着闷声痛哭。 怪物,她是怪物。 - 黑暗的房间里,手机屏幕亮起了荧蓝的光。江荼的同事林绵绵给她发来了微信:“荼,你明天也不来吗?明天下班我来看看你吧?” 没有人回应,手机屏又黑了下去。 江荼四肢摊开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圆形的顶灯。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躺了两天。两天内,她水米未进,但她一点也不饿。 在她给主管发了微信请一周假之后,她就和所有人断了联系。 手机屏又亮了,还是林绵绵:“老王很不高兴,说你请假流程不规范,要不是你那天发烧的样子太吓人,他根本就不会给你批。你是不是病得很严重啊?我来看看你,你要是有就诊记录啥的,我帮你拿给老王走流程,省得他扣你钱。” 江荼一直没回,林绵绵又发了两个语音通讯请求,在黑暗的房间里,手机清脆的铃音配上屏闪,终于抓回了江荼的一点点思绪。 “我没事,最近回老家了。”为免林绵绵太过担心真的杀过来,江荼简单回了她一句就没管了。 她这个样子,怎么能被人看见? 江荼拿着化妆镜打量镜中的自己,明明没有开灯,她却能在黑暗中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腹部僵硬的壳和畸形的脊椎已经恢复到了原状,眼里的红肉须也退了,现在的她皮肤细嫩光滑,吹弹可破,气色好得像是灵异故事里吸饱了精气的妖怪。 她烦躁地丢开镜子,在黑暗中掩住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会沾上这种人类认知之外的怪物呢? 人怎么能倒霉成她这样?一个赌博输光家底入室抢劫蹲局子的爹,不仅留给她一个被要债人数次上门追讨再也没有安全感的家,还绝了她的考公路;一个给人按摩按着按着就消失不见的妈,留给她一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童年。 她的人生比起大部分人已可算是天崩开局,还好上天没有把她所有的门和窗都关上,给她留个一个眼睛快瞎了的奶奶。 奶奶是她艰难的童年里唯一的一束光。这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靠扫大街,卖废品,做一些手工和缝补,还了她渣爹欠下的债,供养她读完了大学。 想到奶奶,江荼已经如死灰一般的心中终于又有了一点热度。印象中的奶奶一生都没有停下来过,她经常跟江荼说:“你这丫头,我都没认命,你怕什么?” 对……她在怕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认命?她还没有给奶奶攒够做白内障手术的钱,还没有如她承诺的让奶奶过上好日子,她怎么能就这样认命? 凭什么,凭什么是她? 她不服! 江荼猛地坐直身体,眼底掠过红光。 任何人都不能阻碍她过上好日子,怪物也不能!她不仅要活,还要活得人模人样,堂堂正正! 她要想办法把这个该死的怪物,从她的身体里揪出来! 第3章 合作 登山靴踏过,将腐叶踩进湿润的黑泥里。参天古木的枝叶在头顶绞缠成网,只在网眼处漏下细密的天光。 这片溯溪地才开发不久,还没有在网上被人推流形成网红打卡点,游客不多,难为公司那个吃喝玩乐第一名的行政小妹妹能找到这么个地方。 空气中的湿度很大,林子里又闷又潮。江荼穿着长袖冲锋衣,工装裤,裤脚牢牢扎在登山靴里,她还戴了帽子、口罩和手套,真正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 汗水从额角滑落,浸润了她的口罩,这让她呼吸起来格外费劲。但她不能露出一寸皮肤。鬼知道这片该死的林子里还有什么要命的怪物寄生种。 她在团建地仔细搜寻了两圈,又沿着溪流往上游走了很久,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天越来越黑了,林子里能见度越来越差,但这对江荼没有什么影响。她现在的眼睛,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洞若观火。尤其是这条溪流沿岸的密林生态环境非常好,各种蛇虫鼠鸟,落在江荼的眼睛里,就是一团团暖黄橙红的光团。 来到密林,寄生在她身上的那个怪物简直像是掉进了米缸里的耗子,捕食得不亦乐乎。她必须很努力压制怪物的捕猎的**。 她现在已经隐隐领会了如何与怪物沟通,也摸清楚了,只要不大批量吸食同一物种,就不会受到怪物的影响变形。 甚至,她能够部分获取怪物吸食的物种的能力。 比如现在,她那藏在工装裤里,大腿和小腿的肌肉就不正常地鼓起。那是她控制怪物吸食了几只蚱蜢,这让她能够轻松地跃过林中的一些障碍物,跳上一些高点。 她站在一处小瀑布顶端的岩石上,居高临下观察。约百米外的密林里,有几团橙红的光团,那个形状…… 是人! 江荼立刻将身体伏低,趴在岩壁顶上观察。这么晚了,林子里居然还有人? “呼、呼……彭教授,太阳都下山了,咱们要不先回去吧,这么黑,啥也看不见啊。”一名微有些肚腩的年轻男子擦着汗,询问走在前面那个身材瘦长,面皮净白的男子。 彭悯不回话,只是固执地朝前走。他的皮鞋上满是林地里的腐泥,西装裤脚也被沾湿了,走起来三步一滑。 “怪人。”跟在彭悯身后的微胖男子叫李秋白,撇撇嘴,小声嘟囔。 他实在是不爱和彭悯打交道。彭悯这个人独得很,在实验室里负责的课题从来不让别人插手,也不和别人交流。要不是导师叫他跟紧了彭悯,他才懒得陪这个怪人钻林子。 林子里又闷又热,一丝风都没有。李秋白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胳膊和腿上不知道被咬了多少蚊子包。反观彭悯,还是那身惯常穿的深黑色的长袖衬衫,领口最上方的扣子牢牢扣紧,箍在喉结下方。 学妹们还说彭悯这是什么禁欲系穿搭,李秋白嗤了一声。但不得不说彭悯这身衣服至少比他的防蚊。希望他导看在他确实遵命时刻盯紧彭悯的份上,论文能抬他一手。 “哎哟!”李秋白正任由思绪乱七八糟发散,麻木地拖着脚走着,冷不丁彭悯一巴掌抽到胸口,劳累了一天的心火噌一下就蹿出来了,“你干嘛!” 彭悯对于没进他自己划定的圈子的人向来惜字如金:“看路。” 李秋白低头一看立刻卧槽了一声:“蛇!!!” 李秋白脚前方一米位置,一条手腕粗的蛇正蜿蜒地躺在地上。看清楚脚下的一瞬间,李秋白浑身的热汗都降低了五度,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彭悯金边眼镜精光一闪,拿过手边一根棍子,在李秋白的大呼小叫中挑起那条蛇,这只是一张完整的蛇皮。 “蛇蜕啊?”李秋白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不,不对。”彭悯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也愿意多讲几句了,“这不是蛇蜕。” 他将手上的蛇皮拈到鼻子前仔细观察:“这张蛇皮太完整了,一点破口都没有,正常的蛇蜕,至少要有个裂口,蛇才能钻出来。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把皮下的血肉给吸干了一样。 这个推测太过惊悚,彭悯没有说出口。李秋白就是周路生派到他身边监视他的一条狗,他的想法没必要漏给李秋白听。他和周路生还有要合作的地方,所以他默许了周路生对他的各种提防、偷师……随便什么都好。但他真正的本事和研究课题,是只会钻营根本无心搞学术的周路生哪怕派一百个学生来,也学不会看不明白的。 “我说,咱们大晚上的到底是要找什么啊?彭教授,你好歹顾忌一下个人安危吧?有什么东西,明天天亮了再来找不行吗?”看见蛇皮,李秋白终于意识到夜探林子的危险性了。他是要听导师的话没错,但听话听到把命搭上就犯不着了。 “我又没有要你跟。”彭悯声线冷冷的,还是惯常的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噎死人的讥诮语气,听得李秋白火冒三丈。 “行,你牛逼,你自己玩吧。”李秋白愤愤地一甩肩头的包,掉头就走。 什么人啊这是!一个人往林子里钻,什么都不带!还是他李秋白背着干粮,拿着水,带着手电,屁颠屁颠地跟着。彭悯确实没叫他跟,但彭悯吃他带的饼干,喝他的水,也没客气啊! 都说人的智商要是高到一定程度,情商啊自理能力啊多少都会有点问题,他看彭悯就是典型的代表!不知感恩,不通世故!他李秋白不伺候了! ……反正这林子有水也不算偏,困一晚上也出不了大事,大不了他明儿一早就呼叫救援队来接彭悯。 回头刚走了两步,前方树枝上就吊下来一条蛇。李秋白吓了一大跳,骂骂咧咧退后:“搞什么啊这鬼地方这么多蛇蜕……” 彭悯眼睛猛地瞪大,大声示警:“不对,这不是蛇蜕……” 他提醒得晚了,蛇的尾巴勾在树枝上,身子前端抬高后仰,如同离弦的箭向李秋白射来。 李秋白下意识抬手挡脸,也就完美错过了,从蛇的后方疾射过来的三条红色肉须! 两条肉须以极快的速度打着卷儿缠上蛇,剩下的那根直插蛇的口腔,不过数十秒,就将蛇吸成了一张完美的蛇蜕! 彭悯那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神色的面具终于裂开了,脸上满是震惊,这红色光滑的藤蔓状物体,难道是?! 树后,一个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连性别都分辨不出的人走了出来。那人戴着遮阳帽和口罩,更诡异的是,大晚上的,这人还戴着一副墨镜! 江荼跟踪了这二人半天,眼见李秋白要被毒蛇咬,还是忍不住出手救下了李秋白。这种倒三角头的蛇叫烙铁头,毒得很,一旦被咬中2小时内必须注射血清,否则不死也要截肢。 既然已经暴露在这二人面前,不如大大方方问。 她已在她室友身上试验了几次,基本掌握了催眠的能力和尺度。江荼摘下墨镜,露出她那双被红色的肉须占满的眼睛,也没掩饰自己的声音:“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李秋白与江荼对视上,眼泛红光,手无力地垂下,愣愣地回答:“我们……来找东西……” “找什么?” “……不知道……” 江荼又看向彭悯,这个穿得笔挺,打个领结就能去当伴郎的帅哥白得就像瓷做的玉人。彭悯眼皮低垂,声音微弱:“来找……珍稀物种……” 江荼皱着眉头:“什么样的珍稀物种?” 彭悯:“……一种……红色的……海葵状……水生物……” 江荼呼吸重了几分,走到彭悯跟前:“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她直觉这二人找的东西,和她身上的怪物脱不了干系。 彭悯:“……这种东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江荼听得不真切,忍不住又走近了两步。就在他们之间只剩一臂的距离时,彭悯猛地抬头,右手比蛇还快,将一管东西扎在江荼唯一暴露在外的脖子上:“这个东西就在你身上!!” 江荼几乎是反射性抬腿,强化过肌肉的腿迅疾有力,一脚将彭悯踢得飞了出去,江荼一个后跳和彭悯拉开了距离,惊疑不定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凉凉的,带着一点微微的刺痛。 这个疯子,给她打了什么东西!江荼明显感受到肾上腺素飙升,很快她就发现了异样。 怪物!她身上那个一感应到她情绪剧变就张牙舞爪的怪物,好像出不来了! 彭悯捂着自己的腹部呻吟,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这个女人好厉害! 江荼冷眼看着痛苦呻吟的彭悯,她被这个男人一身书卷气的文弱皮相迷惑,小看了这个男人!此刻,他那对略显凉薄的丹凤眼眼珠乌黑,刚刚她看到的眼泛红光不过是他眼镜反射的光。 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被催眠! 江荼起了杀心。被嗜食生肉的怪物附身之后,她的脾气见长。又试了试,怪物果然出不来了。 她暗暗捏了捏自己的腿,肌肉还是很发达,被强化后的能力还在。 彭悯已经被江荼那一脚卸了劲,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江荼一把揪住彭悯的衣领,一把明晃晃的厨刀抵在了他的颈动脉上:“你刚刚给我注射了什么东西?” 彭悯顺着江荼的力道抬头看她,江荼眼里盘卷的细小肉须已经退去,又恢复到了纯黑的眼眸。她的夜视能力也消失了,这个男人的脸在她的视野里不再清晰可辨,眼镜后的双眸却亮的惊人:“放心,不是毒药,只是一种会让JS-004号变异体暂时失去行动力的麻醉剂,对人体无害。” 彭悯眼里灼烧着发现宝物的狂热:“你是不是和JS-004号变异体融合了?” 彭悯紧紧抓住了江荼的手腕:“一定是!一定是!完美……完美的融合体!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絮絮叨叨,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如此匮乏:“你……你是宝贝!你是万中无一的宝贝!让我研究你……不,不止是研究,相信我,我很有用的!你、你和变异体融合?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有吧!一定有吧!” 他那张俊逸的脸上表情有点骇人:“你一定有!不然你不会晚上还戴着墨镜!跟我合作,好不好!我们合作……我能帮你,让我帮你!” 第4章 受害者 一轮圆月爬上了树梢,江荼和彭悯在植被密度低一点的溪边生起了火,进行修整。 江荼看了一眼电子手环,时间已经来到了12点半。有了火光与皎白月光的映衬,即便夜视能力暂时消失,也能将眼前的一切看清楚了。 彭悯已经收拾好了之前略有些癫狂的神色,又回复到了那副清冷矜持的贵公子模样。此刻他唇角上扬,显然心情很好。 “既然已经达成了合作意向,不妨以真面目示人?”彭悯说。 江荼摘下了口罩。厨刀依然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她还没有对眼前这个男人完全卸下防备。现在她的怪物唤不出来,手边的利刃就是她的安全感的来源。 说来可笑,就在几天前怪物还是她恐慌焦虑的源头,现在暂离了它,她竟然会没有安全感。 李秋白还是那副呆呆愣愣的样子,坐在一处干净的岩石上。彭悯从李秋白背着的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江荼,江荼拒绝了也不在意,微笑着拧开自己喝了。 “他这个样子会持续多久?”彭悯朝李秋白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问道。 江荼不答反问:“……我这个样子会持续多久?” 她指的是她身上偃旗息鼓的怪物。若是怪物能一直蛰伏,她也能接受,但她要先和眼前这个男人掰扯清楚。 彭悯:“按照我过去的经验来说是十八个小时。但从前的样本只有这么大。”他比了一下小手指。“像你这么大的试验样本,理论上来说,时间会缩短。” 彭悯抬手看了一下表,江荼不太识货,但也能看得出来他手上那只精细的金光四射的腕表肯定不便宜。彭悯说:“我在20:07分左右给你注射的异种麻醉剂,请你现在时刻注意观测自己的身体,如果有异样记得及时跟我说。” 江荼:“你说的这种变异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们又是什么人?” 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彭悯向来话很多。他微微一笑,向江荼伸出一只手:“我叫彭悯。那边那个叫李秋白。我们都是深溪生物嵌合研究所的研究员。” 彭悯的手十指纤长,筋骨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和他这个人一样,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气质。江荼没摘手套,敷衍地和他握了一下:“江荼。” 江荼没透露名字之外的信息,彭悯也不在意。他的时间和精力都很宝贵,只会放在值得他关注的事儿上。 但这是他提起的合作,为了之后的合作能够推进顺利,他也不是不能分出一点心思拿来社交。他大发慈悲为江荼解惑:“JS-004号变异体是我们研究所的研究样本之一,之前都是由我负责的。我在Y国的时候,研究的课题之一就是能吞噬变异细胞的生物变体。” 他决定为江荼这样的普通人讲得更简单一点:“你知道癌细胞吧?之前Y国一直在研究能够吞噬癌细胞的生物细胞,但只有JS系列的生物细胞会成长和分裂。 我把JS系列生物细胞里最活跃,成长最快的几个型号分别培养起来,其中就是这个004型号的,成长最快。而且,最不挑食。” 彭悯脸上的笑在跳动的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可怕:“我给他喂过很多东西,它最爱吃的就是肉类,越鲜活越好。” 水声在浓得化不开的墨绿里潺潺作响,却冲刷不掉那股子弥漫在林间的、带着腐烂草木与湿泥土腥的沉闷。 江荼忍无可忍站起身,一拳砸在彭悯那种欠揍的脸上:“既然是你的试验样本,你怎么不看管好!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是怎么到我身上的!!!” 江荼的胸膛剧烈起伏,像个急促鼓噪的风箱,怒火被灌进胸腔的氧气越烘越旺。如果可以,她真是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一脸奸诈的小白脸锤成饼。 彭悯活动了一下面皮,不紧不慢扶正了被打歪的金边眼镜,眼底闪过冷光:“家贼难防,我也是受害者。” 他点点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放空的李秋白:“这个家伙的导师,周路生,是一个不学无术蝇营狗苟的东西。自己做不出科研,天天想着盗用别人的成果。 我刚回国,申请符合我要求的实验室的审批流程太长了,所以我信了周路生的鬼话,跟他合作,借用他的实验室。 谁知道这个家伙能趁我不在实验室的空档里,偷取我的试验样本呢?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事实上,我的每一个试验样本我都记得清清楚楚。JS-004号试验体自分裂的样本不见了。” 这是彭悯称得上顺风顺水的人生里的一大黑点。周路生以与他的父辈有交情为切入点,大打感情牌;又似是不经意间让他的学生泄漏他那一大堆包装出来的名头,又是承诺又是保证;再跟他渲染了一大堆申请独立实验室流程的繁琐,怕麻烦的他就点了头。 谁知道真正的麻烦根本就是周路生。 “那这个东西、这个什么试验样本,怎么会出现在这条溪里!”江荼手指着溪水,“我根本就没有去过什么深溪生物研究所!我只是在一个周末,跟着公司团建,在这该死的溪里踩了一会儿水而已!” “深溪生物嵌合研究所就在这条溪水的上游。JS-004有个特性,长期不进食,会把自己缩小,变成环境拟态色。我到了周路生的实验室就没再喂过它,它那时候就像水一样无色透明,肉眼观测不出。” “我猜,大概是周路生那个草包根本就没发现它,就随意排放掉了吧。” 但真是如此吗?彭悯心里隐隐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周路生再废物,也不至于连实验室的基本操作都出这么大的纰漏。 但不若此,又怎么解释JS-004出现在溪水中呢?彭悯是在试验室里暗中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才会往最不可能的方向去找的。 这些猜测在他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没有必要跟眼前这个女人说。 彭悯轻飘飘的语气让江荼觉得不可思议。就这样?只是这样?她就是纯粹的点儿背,遇上了一个不负责任乱排乱放的大草包,然后就由她来承担后果了? 她做错了什么? 激动和委屈的情绪涌上来,江荼的眼睛开始泛红,视野又清晰了起来,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眼睛。 彭悯看得清清楚楚,有些兴奋:“眼睛红了?你现在是什么反应?JS-004号变异体醒过来了吗?” 他低头看表:“00:57分,4个小时50分钟,代谢得这么快吗?你的体重是多少?” “滚啊!”江荼又忍不住想要揍眼前这个小白脸了。 “好吧,好吧。”彭悯双手抬高示意投降,“我只是想换算一下融合体需要的药物剂量。你也许觉得我没有人情味。嗯,你的感觉没有错。 不过,已经是这样的发展了,与其自苦倒霉的遭遇,不如接受现实,尽快解决问题,你说对吗?” 江荼放下了手,一双红眼恶狠狠地瞪着彭悯:“……催眠为什么对你没有效果?” “专注的人,精神抗性就高。”彭悯点点自己的脑袋,“我的脑子里只装一件事,就是探索未知。更何况,JS-004本来就是我的研究样本,我有针对它的一些特性做过针对性的训练。” 江荼:“……” 别以为她听不出来这个小白脸话里话外就是在夸自己聪明!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讨厌的人! 第5章 吃人 随着一声清脆的开关声响,整个室内亮如白昼。 江荼静静地打量眼前这间实验室。 这间现代极简风格的建筑坐落在一个环境优美,绿树成荫的半山腰,总共有四层。彭悯在四楼最靠里有一个单独的工作间。不锈钢实验台在冷白灯光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走道尽头的安全门上贴着黄色警示标,门内的低温冰柜嗡嗡作响。墙上挂着的白色公告栏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写。 “自己找地方坐吧。”彭悯随意招呼了一声,刷开锁闭的安全门,进去取东西去了。 这间实验室真是和彭悯这个人的气质一样,有种不近人情的空泛。 江荼拉过一张没有靠背的金属滑轮椅坐下,明明是七月的夜里,她竟然感到了一丝凉意。 今天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清晨他们在溪边分别时,彭悯给了她一个地址,让她晚上10点来研究所找她。她回旅馆简单休整了一下,如约而至。 此刻她已经卸下了厚重的装备,穿着宽松的短袖T恤和五分裤,扎着马尾。彭悯见着她这副样子还抬了抬眉:“想不到你还挺年轻的。我以为你至少30岁了。” 江荼觉得自己和彭悯五行犯冲,讲不到两句话就要被他气到。彭悯嘴还不停:“怎么了?我这是夸你老练。毕竟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士,被我的试验体融合,还能主动出击追根究底的,非常难得。说真的,你第一次看见JS-004号变异体进食没哭吗?” 江荼:“……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嘴很贱?” 彭悯:“没有。其他人都没有机会听到我说这么多话。” 江荼不吭声了。和彭悯交流实在是一件让人难以愉快起来的事。 彭悯手捧着一个金属托盘出来,示意江荼过来抽血。在他有条不紊给江荼手腕绑扎带,抽血的过程中,江荼问:“李秋白怎么样?没有什么异常吧?” 彭悯头也不抬:“我今天试探了他两回,没问题,他什么都不记得。待会我找几个**小白鼠,测一下你的催眠能力。” 江荼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彭悯:“怎么?你觉得你的催眠会出问题?之前出过纰漏?” “我只在我室友和她男朋友身上试过,他们都没问题。” “哦,所以你是看到催眠不了我,怕李秋白也跟我一样。”彭悯抬眼看了江荼一眼,又是那个让江荼想揍他的笑,“放心。我是最特别的。你室友和李秋白这样满脑子杂念的俗物,怎么可能跟我比?” “所以你是跟人合租。”彭悯叨逼叨个不停,“经济情况不太好啊。怪不得能穿着这么邋遢随意的睡衣就出门。” 江荼拳头硬了:“不要逼我在你的实验室里扇你。还有你怎么抽这么多血!” 彭悯又换了一根真空试管:“这是研究的需要。” 他一连抽了江荼十几管血,江荼忍不住要把金属托盘扣在他脑门上了,他才恋恋不舍收手。 “好了,”彭悯眼里全是掩不住的兴奋,“现在,你可以把JS-004放出来了。” 尽管凌晨时分已经看过一次肉须的模样,这次在实验室能把灰尘杂质照得清清楚楚的强力照明下,彭悯还是再一次找到了遇到CRUSH般的感觉。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又有些怕惊扰了这些正恣意扭动着身躯招摇的肉须。 江荼看着彭悯这一脸痴迷,眼里全是肉须的表情,忍不住面露嫌恶。她确信了,这个男人皮相虽好,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变态! 肉须能感知江荼的情绪,往远离彭悯的方向扭了一点。 彭悯掏出笔记本电脑,一会儿拍照,一会儿尺量,十指迅捷如飞疯狂记录,嘴里还不停问一些江荼之前从未想过的细节问题。 “JS-004居然会如此配合,如此听你的话!完美,太完美了!你果然是宝贝!” 江荼一点也不觉得被彭悯夸奖是宝贝是什么好事。她忍不住问:“这个东西之前难道没有和别的东西,嗯,别的人或者动物什么的,融合过吗?” 彭悯推了推眼镜:“我只投放过活鼠,被它吸食了,没有融合。有趣的是,之后它表现出了一些老鼠的习性。” “但是”彭悯话锋一转,“它怎么能和你共存融合呢?还是说…… 你根本就是被JS-004吞食了,你就是它,但你保留了人类的思维和记忆呢?” 大夏天的,江荼背后愣是出了一身白毛汗。 这个猜测实在是太可怕了,动摇了她身为人类的认知。她和这个科学怪人聊不下去了,或许答应同此人合作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哔哔——” 血象检测仪的分析结果出来了,打破了诡异的气氛。或许觉得诡异的只有江荼一个,彭悯倒是轻松得很。 他快走几步在显示屏上快速浏览了一遍,随即回头恶狠狠地对江荼说:“血液成分怎么这么杂!你到底都吃了什么东西!” 这劈头盖脸的指责让江荼愣了一下:“我没吃东西。” 对,这几天,她都没吃东西,都是怪物吃的。 结合彭悯说她就是变异体,江荼忽然有了一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正常人怎么可能不需要进食!靠怪物摄取就能满足自身营养,难不成她现在真的…… 已经不是人了? 江荼猛地站起来,力道之大,将沉重的金属滑轮椅都带翻了。 “……我回去了。”这几个字像是从江荼声带深处挤出来的,她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沉重过,每一步的抬起和落下都如此费力,这实验室光洁的环氧树脂地坪像是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泥沼,拉着她往下坠。 “我逗你呢。”彭悯的声音像是从异世界传来的,“放心吧,你的血液成分构成显示你还是个人。” 江荼此刻是真的想不管不顾把彭悯给吸食了。 “但是你再这么乱吃,那可就不好说了。”彭悯说,“看看你的血液里都有些什么东西的基因,哺乳动物,变温动物,节肢动物都有。我说,你就这么不挑食?” 江荼双眼红得像是要滴血,十个指头肉须尽出。肉须如同放大了几十倍的蚯蚓,在她的身周愤怒地张扬,就像神话故事里,头发都是活蛇的美杜莎。 江荼的声音低沉,仿佛口与她的胸腔是两个共鸣的发声器:“如果不能对别人痛苦感同身受,至少学会闭嘴。” 彭悯与江荼对视,此刻她的眼眸就像两泓滴着血的红色漩涡,就连他这样专注的人都要被蛊惑了。他闭了一下眼,收敛起了轻慢的神色,郑重地说:“我很抱歉。” “我应该检讨对你的态度。”彭悯真的很不习惯跟人道歉,难得地打起了磕巴,“我太兴奋了,有些忘乎所以。” “但你的血液里成分很杂是真的。” “如果你继续吸食这些生物,身体里属于它们的基因样本多了,你可能会真的逐渐丧失作为人类的自我。” 江荼周身张扬的肉须平静了一点:“……怎么解决?” 彭悯脸上又浮起了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当然是……” “吃人啊。” 彭悯赶在江荼身上的肉须扎过来之前开口:“我指的是人体赘生物!” 肉须动作太大,放注射器的金属托盘被掀翻,敲在金属滑轮椅上,发出一声音波绵长的脆响。 这声音落在江荼的耳朵里十分刺耳,两侧太阳穴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锥穿了一样难受,肉须如同晒焉的豆芽在她周身瘫了一地。 实验室里安静了几秒,江荼和彭悯大眼瞪小眼。 彭悯先反应过来:“JS-004号看起来好像怕这种金属音波!我马上给你测试一下。” 江荼:“滚开!谁要浪费时间跟你这种恶魔合作!” “你冷静听我说。”彭悯也知道现在的江荼经不起刺激,语速飞快,声音沉稳了不少,“我不是要让你吃人。我之前和你说过,JS系列研发的初衷就是吞噬变异细胞。人体可能会产生很多的赘生物,息肉:囊肿、良性和恶性的肿瘤,也许,你可以控制JS-004吸食这些人体赘生物,这样既保障你的血液里依旧以人类的基因为主,又可以让它发挥最合适的作用。” “只要你控制得好,这不会伤人的。”彭悯强调,“你也知道恶性肿瘤能够完全切除的话对人体是好的吧?” “……”江荼感觉自己的智商被鄙视了。肉须渐渐回到了江荼体内,她冷静了下来:“……可是,我怎么能控制它不吸取过量,伤害到别人呢?” “所以你需要我的帮助。”彭悯说,“我教你如何识别人体赘生物,教你如何控制JS-004。” “有很大的概率,你会成为能够无副作用、无痛、不用开刀就能帮助人战胜赘生物困扰的存在。” “所以我说,你是宝贝,是独一无二的宝贝。”彭悯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江荼眼底红血丝褪去,这个男人的轮廓越发清晰起来。 如果,希腊神话中,欺诈与诡辩的化身赫尔墨斯真的存在,一定是现在彭悯的样子。 第6章 林绵绵(1) 天气潮热,窄小的出租房有如蒸笼,江荼大汗淋漓地打包着行李。 室友还在那叨叨说江荼提前退租也要负担她那一半的房租直到新的租客到来,江荼当着她的面手劈了一个马克杯,她就闭上了嘴。 武力值上来了,人就硬气了许多。室友的河童男友在江荼催眠暗示下,一走到他们这栋楼楼下就会心慌气短,已经不来了。没有男友撑腰的她气势明显短了一截。 江荼要离开这个城市,去彭悯的研究所所在的城市安顿。她有很多要学,有很多检查要配合彭悯,虽然两个城市相距不远,来回奔波还是很麻烦。 她现在想起彭悯得知她薪水的那个嘴脸都气得牙痒痒。 他那双凤眼难得的终于有蔑视和讥笑之外的情绪,看得出来彭悯是真的震惊:“就这么点钱?” 他把江荼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你这么有种,见面以来揍了我两回,又是刀架我脖子上又是要扎死我的,居然能被这么低廉的薪水收买??” “不如辞了你那个破工作,就来我这边配合我的研究。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作为你为科学献身的补偿,绝对比你辛辛苦苦上班优厚得多。” 当然,打动江荼的绝对不是彭悯承诺的报酬。而是在彭悯的引导下,她确实感觉自己与体内的红噬能更好的沟通了。——彭悯不允许她把JS-004叫做怪物,她又嫌编码拗口,就起了这个名字。 彭悯对这个名字的评价是:“你果然是个野兽般的女人。能给试验体起一个宠物名,你一定能把它养得很好。” 她最近想起彭悯的次数有些过多了。 她还是很讨厌彭悯,应该说,没有谁会喜欢这样的人。 但是她却和这个人共享了她最大的秘密。 她知道彭悯的那一声声的“宝贝”说的根本不是她,而是红噬。但不得不说,彭悯的态度让她微妙的有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他是真的没把她当怪物看,他只是把她当研究的对象。 她以后大概率不会有正常的社交了。江荼面无表情地想。彭悯这个变态说不定以后会是她唯一和正常人接触的窗口。 何其可悲。 但她现在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彭悯说,现在他还没有能把红噬从她体内分离出去的把握,也许研究多了他会有点头绪。 她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除了相信他,也没有什么好的选择了。 “江荼?” 一声呼唤打断了江荼的思绪,她回头,是林绵绵! 门敞着,林绵绵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个手持小风扇对着脸呜呜吹,脸上的妆已经有些被汗糊了。林绵绵长得挺胖的,这样的天气对她来说分外难熬。 她看着满地的狼藉:“江荼,我听老王说你辞职了还有些不相信,你这是要搬家了?” 江荼脸上是做错事的尴尬。她本想到了W市安顿下来再跟林绵绵说,想不到她直接杀上门来了。 她停下手里的事,把沙发整理出一个空,招呼林绵绵坐下,又把自己房间的风扇拿出来对着林绵绵吹:“绵绵,真对不住,我……” 林绵绵拉着江荼的手,脸上满是担忧:“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啊?上次你的病,好了吗?怎么会突然辞职,还要搬家呢?” 江荼的心又酸又软,林绵绵是她在这个公司、这个城市里最大的惊喜和眷恋。她真的不想用那些虚伪的套话糊弄林绵绵,可是她身上这个秘密,并不是对她倾诉就能解决的。 “绵绵,对不起。”江荼拿了一瓶冰红茶递过去,她知道绵绵爱喝这个。“我在W市找到了新工作,准备搬到那边去了。” 林绵绵瞪大了眼睛,并没有接江荼手里的冰红茶:“W市?你、你这个房子,不是还有半年才到期吗?你怎么会想起要去W市工作啊?提前退租要扣押金的吧?” 林绵绵是最知道江荼对存钱是多么有执念的。江荼几乎不消费,也很少社交,租城中村的房子,吃粗茶淡饭,不加班的晚上还要去夜市摆地摊卖自己手勾的娃娃。提前退租扣下的押金,够江荼生活一个月了。 但能让江荼不顾扣押金也要走,江荼的坚决可想而知。林绵绵有些难过。她从小就长得胖,性格也比较敏感,对于别人对她身材的恶意她总是能轻松捕捉到,然后自己一个人内耗半天。 江荼是她接触的人里,对她的态度最平和自然的一个。她知道,这是因为江荼是一个很坚定的人,目标明确,很少被外部事物影响。 她能从江荼身上汲取力量。 她真的很舍不得江荼。 江荼敏锐地察觉到林绵绵情绪不高:“怎么了?” 林绵绵正要开口,江荼的手机响了,是彭悯。 “还没好?” “接你的车已经到楼下了,动作快点。”说完也不给江荼反应的机会,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江荼的手机有些漏音,林绵绵听得清清楚楚,对面是个年轻男人。她顿时局促起来,有种一厢情愿撞破了别人的好事的尴尬:“啊……我是不是扰乱了你们的计划,不好意思……” 她急急忙忙起身要走,江荼拉住了她:“没事儿,我下去看看,你先坐。” 楼下狭窄的巷弄间正停着一辆红色的凯美瑞,车身上还贴着“娇妍氏魅力SPA馆”的字样。 江荼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又蹭娇妍又蹭科颜氏的SPA馆,绕到车头看了一下车牌,应该就是彭悯说会来接她的车。 主驾驶贴了深色遮阳膜的车窗摇下,江荼首先看到了一张冲击力极强的烈焰红唇。 □□墨镜推上去,主驾驶的女人眉目精致,顾盼生辉:“你就是江荼?” 江荼点了点头。她没想到彭悯说的安排就是安排一个大美人来给她搬家,这打磨精细的美甲哪里像是能搬东西的样子,不应该叫个货拉拉么? “哎呀!居然是个女的!”大美人笑得很灿烂,“你好你好,我叫彭颖,是彭悯的姐姐。” 江荼从彭颖形状优美的凤眼里看出来了一点基因的相似度。她很意外彭悯那个眼睛长在天上的矜贵公子还有这么一个热情爽朗接地气的姐姐。 后座的车窗也摇了下来,一张净白的小脸面无表情地和江荼打招呼:“阿姨好。” 彭颖推门下车,一身无袖印花包臀裙衬得她身材前凸后翘,江荼觉得这潮暗的巷弄里都亮了几分。 她笑着给江荼介绍:“这是我女儿,彭思雨。哎哟,思雨,我都跟你说了,别学你舅那张死人脸。不好意思哈,我真是挺意外的,想不到彭悯说的朋友,是个女性朋友!哎哟哟,他也不早说,我都没准备什么见面礼……” 彭颖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江荼嘴角都在抽抽:“我和彭悯不是男女朋友。” “哎哟哟!”彭颖笑得更开怀了,“那死小子,还有搞不定的人呐!你听我说哈,他长这么大,就只承认过一个朋友,就是你!我一听说他是要我接朋友,自己就开车来啦!没事没事,不是男女朋友太正常了,他那个脾气,有女朋友才是怪事……” 江荼不知道怎么接话,她的否认在他们彭家姐弟面前好像没有什么力度。而且,如果不是她错觉的话,后座的那个小女孩看她的眼光也隐隐含着八卦的审视。 她终于知道这世上有比被当成怪物更让人烦躁的事了,就是被误会成彭悯的女朋友。 林绵绵那圆润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等彭颖歇了声,她才小幅度对江荼摆手:“荼,我走了,一路顺风。” “等一下!”江荼留住林绵绵,转头很抱歉地对彭颖说:“彭颖姐,真是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有个朋友要说会儿话,要不,您先回去?我晚点自己叫个货拉拉过去吧。” 彭颖痛快摆手:“叫什么货拉拉!要和朋友好好告别嘛!我理解!没事没事,你们聊!我正好带思雨逛逛,这么近,我都还没来H市转过呢!顺道的事别花钱了,来来咱们把联系方式加上……” 不得不说彭悯这个会做人的大美人姐姐让他在江荼心里的印象多少加了一点分。林绵绵却不过江荼的好意,被江荼拉着在一家星巴克坐下。 “不用给我点单了,我喝水就好了。”林绵绵小声说,“我减肥。” 江荼点了一杯星冰乐要了一杯水,然后把星冰乐推给林绵绵。她现在吃东西吃不出味道,好东西进她的口纯纯就是浪费:“冰的,没热量。” 林绵绵腼腆地笑:“刚刚那个大美女,是你男朋友的姐姐吗?” 江荼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白眼,她忍着烦躁耐心解释:“真的不是男朋友。那男的……你可以当他是我的新老板,催我上岗呢。” “那你老板对你可真好,还叫自己姐姐来接你,他很看重你啊。” 江荼面皮抽了一下。是呀,这老板对她可真好,抽血一抽十几管的那种。 她实在不想和林绵绵谈彭悯,有种把自己身上的泥往别人身上蹭的错觉。她另找了个话题:“怎么突然想要减肥了?” 林绵绵犹豫了一下,拿手持风扇娇羞地挡了一下脸,末了还是下定决心告诉江荼:“我有男朋友了。” 江荼挑了一下眉:“恭喜啊。” 确实是件好事,林绵绵的爸妈逼她相亲都快魔怔了,每个星期都要她去见不同的男人。相亲的男人又都是很直接的,基本看到林绵绵的外形就都没有了下文。林绵绵被她爸妈逼得喘不过气又不敢拒绝,一次次失败又让她越发抬不起头,这些日子她是眼看着林绵绵越来越不开心了。 “是相亲对象?” “是的。”林绵绵小小声,“我们很聊得来,就上个星期,他提出来的。” 回忆起微信里那些暧昧的拉扯,林绵绵觉得脸热热的:“他说他一见到我就想象到了以后有家的日子……” 江荼母单二十三年,实在是不擅长处理这些儿女情长。林绵绵心里最大的事儿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放心倾诉的豁口,拉着江荼讲个不停,江荼觉得自己的周身都弥散着粉红色的泡泡。 “我给你看看他照片。”林绵绵喜滋滋地拿出手机,点开相册,7寸的竖屏里,男人揽着林绵绵的肩膀。两张笑得甜蜜的大脸依偎在一起,空间都显得逼仄了。 江荼不知如何反应,只能顺应自己的第一印象直白道:“……我看他也不瘦啊。” “嗯……他说,母体如果太胖,到时候怀孩子期间,容易妊娠高血压,糖尿病什么的……对孩子不好。”林绵绵捂着脸,很不好意思。 她也知道,确认关系才一星期,谈论这些太快了。但江荼这个人从来不评价别人的选择,这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倾诉欲,好像对江荼说了,那些让她无措的小烦恼和小纠结,就无关紧要了似的。 江荼无语。她只知道,哪怕长着彭悯这样的妖孽脸,对她的身材挑肥拣瘦,她一样要把彭悯锤成饼。 靠!别再想那个大傻X了! 第7章 林绵绵(2) 从H市到W市大约要两个小时的车程,彭颖一路滔滔不绝,不仅把自己的家底泄了个干净,彭悯的幼儿园照片都差点被她掏出来。 “你别看他现在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小时候他可甜了,姐姐姐姐的,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跑。” 江荼实在是想象不出来甜甜的彭悯是个什么样子。她疑心这是彭颖在她面前给彭悯贴的滤镜。 彭颖不是彭悯亲姐,堂的。四十,离异,目前单身带着刚上小学的彭思雨。这点江荼很是意外,她实话实说:“完全看不出您有40,我以为你就比我大个几岁。” “哎哟哟!”彭颖笑开了花,热情地拍着江荼的肩膀,“小姑娘太讨人喜欢了!嘴这么甜呢!” “但我呢,确实比我同龄的女性朋友们显得年轻一点儿。我给你说啊,都是我们SPA馆的项目好!我就是活招牌!明天你体验一下,保你这皮肤……”彭颖的手顺势摸到了江荼的脸,“哎呀!你这皮肤!也太好了吧!苍蝇到你脸上都得脚打滑!哎呀呀,这不得了,这嫩得……” 江荼面无表情微微侧头避开了彭颖的手。她这张脸现在皮肤这么嫩都是身体里的怪物的功劳。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她现在的皮肤越来越接近肉须的管腔外壁,呈现出一种玉一般莹润的质感。四肢的体毛都少了。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的变化。如果可以,她宁可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动不动就干燥脱皮的敏感肌。 彭颖聊着聊着又把话题扯到了彭悯身上:“他呀就是小时候父母都走得太早了,打击太大,才养成现在这个性子……他才18岁就一个人去国外了,我爸还说叫他别急呢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他,他非要去,谁都劝不住……” 听到这儿,江荼难得地为彭悯动容了一下。 原来他父母走得那么早,从小就寄人篱下。 像江荼这样父母有还不如没有的小孩,从小就知道她和那些父母和睦家庭圆满的孩子们是不一样的。也许大家的外在表现差不多,但江荼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区别。那些原生家庭美满的孩子,就算性格上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骨子里还是有一种身后会有人给他兜底的信心在。 她相信彭颖的父母对彭悯肯定不差。但早慧的人,一定很早就能体会到这种微妙的区别。 她心里难得升起的这点动容在看到彭悯那张讨厌的脸,感受到那张刻薄的嘴的时候荡然无存。 他们现在停在一片欧陆风情商业街的外侧马路边,彭悯还是那身合身的黑色长袖衬衫和西装裤,在红色凯美瑞熄火时,他抬手看了一眼表:“19:24分。我想,你应该没有那么多行李要收拾吧?” 彭颖对江荼挤挤眼睛:“看,他还亲自来接你了。” 说实话江荼也有点意外彭悯会在这儿。 彭悯叉着手:“离上次我们分别已经67小时17分,放下行李立刻跟我去实验室,我要在72小时内做一个血样比对。” 江荼:“……” 她要穿越回去把车上那个对彭悯产生了一点微妙动容的自己掐死。 彭颖一巴掌扇在彭悯后脑勺上:“说什么呢臭小子,我们奔波一路累死了,我还要请江荼去吃夜宵呢!” “夜宵?”彭悯皱起眉头看向江荼,那表情分明在说:你吃东西又没用你何必浪费那个时间。 后车窗摇下来,彭思雨一张小脸清清冷冷:“是的,舅舅,我还没吃饭,我好饿。” 彭悯:“……” 彭悯给江荼安排的栖身之所就是彭颖开的SPA馆。SPA馆在这条商业街的二楼。电扶梯早停了,落着陈旧的灰和锈迹。彭家人看着江荼吭哧吭哧搬行李,一个上前帮忙的都没有。 江荼也没指望。她已经基本摸清楚了,彭颖是朵娇艳牡丹,眼里没活,还需要别人精心伺候的那种;彭悯是条腹黑蛇,不咬你就不错了;彭思雨……谁能期待一个7岁小孩给你搬行李! 彭颖边开锁边唠叨:“你看现在这经济形势多差,晚上7点半呢,正是逛街的好时候,咱们这条商业街就那么点人。现在人都被那大商场吸走了,我这SPA馆一天都没几个顾客……” 明亮的灯光渐次开,SPA馆的装潢已经有些旧了,但看得出当初还是费了心思的。彭颖引江荼到了后边的员工休息室,里面摆着一张一米二宽的单人床,还有一张小桌子,离地一米五位置开了个一平米的高窗,窗扇角度只能开一点点的那种。 彭颖还有些抱歉:“通风可能差了一点,但有个小空调。你晚上要是觉得憋得慌可以到前厅去休息,就是那里隔音差了些。” 江荼没什么可挑剔的,免费的永远是最好的。彭颖愿意给初到W市的她一个不用交房租的落脚之地,已经是她的大贵人:“开空调是商业用电吧,会不会很贵?” 彭颖揉着江荼的头发:“哎呀你纠结这个干什么!你夜里帮我守店我不知道多感激呢!你不知道思雨学校太远了,我晚上和她要是睡这边一准得迟到……” 花了二十分钟简单归置了一下,彭颖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一群人开车去了夜宵摊。 此刻他们坐在一个马路边热闹的大排档前,小方桌上套着一次性桌布,掀开就能迎接下一波客人;塑料凳子还得自己去店里搬。 彭悯忍着恶心拈起桌上仿佛包浆的筷筒:“你就给思雨吃这个?” 彭颖一筷子敲在他手上:“你懂什么!就是要这种大排档,才是人间烟火气,保证不是预制菜!再说,我们用的是一次性筷子。” “你居然会相信这种几毛钱就能买一大把的东西干净卫生?” “我还会用开水先烫一下!” “你这样根本就达不到灭菌操作的标准……” “哎呀你这人真烦!真不知道小江怎么能忍受你这性子和你做朋友!是吧小江?” 江荼根本没在听,她的注意力全在隔壁桌正在和朋友吃夜宵的一个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她很确信她今天就在绵绵的手机上看到过。 这不就是林绵绵的那个男朋友吗? 而此刻,他正举着手机和另一个胖胖的女孩视频,嘴里还说着:“宝宝,我也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母体如果太胖,到时候怀孩子期间,容易妊娠高血压,糖尿病……” 江荼:“……”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江荼一直在侧耳倾听隔壁桌男人的对话。 这个男人真人比林绵绵手机里的大头照更胖,江荼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底气对着电话那头的姑娘说“太胖不健康”之类的话的。 男人挂了视频,同桌的人就开始起哄,什么刘哥真甜刘哥真宠刘哥好事将近之类的。 刘明全摆摆手,举起啤酒和同事们敬了一圈告饶:“结婚还早着呢。就是男女朋友。” “那你可想得远,妊娠高血压都出来了。”同事戏谑道。 “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咱刘哥跟每个女朋友都这么说。”又一个同事说,“上回看到的姑娘还不是这一个,刘哥就爱找胖妞,然后哄着别人减肥!” “刘哥你这不地道啊,喜欢瘦的,一步到位直接找个瘦的不就好了。” 刘明全:“你不懂,我也是在帮她们变成更好的自己。” 满桌哄笑。 W市的夜风凉凉的,坐在室外吹着凉风吃夜宵实在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最好再有个三五好友,几杯啤酒下肚,微醺的酒意上头,那点子腌臜心思不过是男人们酒桌上的谈资罢了。 彭悯一筷子抽在江荼的手背上:“专心。” 夜灯映照下彭悯的冷脸让江荼回了神,她才发现刚才情绪有些失控,红噬从她的小指有些冒出来了。 她赶紧把红噬收了回去,下意识抬头看周遭,夜色昏暗,没谁有心思观察她的小指头。彭颖在大声招呼服务员给他们这桌加茶水,彭思雨…… 彭思雨定定地看着她的手。 她那双大眼睛里装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通透:“阿姨,你指甲有点长了。” 江荼惊出了一声冷汗,连忙搪塞道:“对对,我这个穿戴甲是太长了,我已经扔了。” 吃完夜宵,江荼跟彭悯打车回了实验室。 彭悯很明显在生气,一路上都没有和江荼说话。 江荼自知理亏,这次配合度极高,彭悯抽血她一声不吭。 满室寂静,只有实验室冰柜不间断运作的细微嗡鸣。十几管血抽下去,彭悯似乎心气顺一点,愿意开口了:“我希望你能够做一个足够聪明的合伙人。我们合作条款的第一条就是双方都要绝对的保密,你还记得吧?” 江荼:“……我记得。” “这种蠢到在大庭广众下暴露红噬的行为我希望不要有第二次。”彭悯说,“被人看见红噬的后果,你想过么?你猜猜他们会对你做什么研究,会尝试怎样剥离红噬对你的寄生?” “你是我重要的研究对象,你最好不要做出让我的心血付诸东流的愚蠢行为。” 江荼:“……我知道了。” 彭悯双手扶桌,压低身子盯着江荼:“还有,如果你敢催眠思雨或者彭颖,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江荼昂着头,与他怒目而视:“……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怎么可能会对7岁的小女孩出手!” “你最好是!”彭悯大声说,“你如果能控制住自己,今天红噬是怎么出现的!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就让你失了分寸,你凭什么有这个自信!” 江荼本就不高的气焰瞬间湮灭,她错开眼,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肩膀几不可见起伏了几下,然后说:“……你说的对。今天确实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我……我还控制不好红噬。” “请你教我,请你帮我。我……不能再犯今天这样的错误。” 气氛难堪地沉默了一会,彭悯直起了身子:“……这些天,我的研究也算有点进展。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JS-004偏偏能与你融合。之前它从未展现过能与生物融合的特性。我想,应该还是跟你的血型有关。” 江荼疑惑:“我的血型?” 彭悯:“你不知道你的血型?” 江荼老实摇头。 彭悯有些无语:“你的血型是非常罕见的Rh-null型血。这种血,缺乏Rh血液系统中所有61种潜在抗原。有这种血型的胚胎大部分在子宫里就死去了,目前全球拥有该血型的人群不足50例。这么珍贵的血,你居然不知道?” 江荼……江荼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个意外诞生的不被期待的孩子,硬凑起了一个散装家庭。野草,给点水和阳光就能长大,谁会拿它去和那些挂着身份认证标牌的兰花比。 “你可以输血给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血型,包括RH稀有血型,但你只能接受同类型的输血。” “你是真正的宝贝,几亿人才能出一个的稀有案例。照顾好自己,别随便死了。” 江荼愣愣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纷杂的念头什么都有。沉默了半晌,她对彭悯说:“谢谢。” 她想她应该感谢彭悯的,被红噬附身后她像个无头苍蝇,如果没有彭悯,她凭自身的能力,大概捋不明白这一切。彭悯在利用她做研究没错,但从别人的冷眼和闲言碎语中挣扎过来的她,很明白一个人如果完全没有利用价值有多可悲。 彭悯:“……在等血液检测结果的这段时间,说说吧,今天晚上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江荼简单讲了讲林绵绵和刘明全的事,彭悯嗤笑一声评价道:“一个低段位的PUA辣鸡罢了。你那个朋友脑子是有多不好,这样的话术她也信?” 江荼其实挺能理解的,林绵绵大概是从小因为身材就没有被人正面肯定过,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所以看到一束光就以为见到了室外的旷野。 谁知道那个男人根本就是持灯夜钓的捕手。 江荼的怒火又有抬头的趋势。想到那个男人那个得意的嘴脸,与林绵绵相比不遑多让的身材,这样的人,居然还能脚踏多条船,大言不惭是在帮这些胖妹妹们改变! 江荼琢磨了好一会,然后对彭悯说:“你说,红噬可以吸食人体的赘生物……那它,有没有可能吸取人体脂肪呢?” “我想,肿瘤、息肉、囊肿……这些案例不好找,样本也比较少,不确定能不能满足红噬的胃口。如果,我能控制红噬,少量吸取人体的脂肪,是不是可以帮助这些胖的人瘦下来?” 彭悯回头看着江荼,看了好一会。 随即他绽放出一个明媚的、无比愉悦的笑:“……你可真是个……野兽般的女人啊。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