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死对头手下留情后》 第1章 反派觉醒 穆綦睢是一本女频无CP小说的反派。 而本书的男主,现在正躺在他的面前。 应该是活的。 至于为何说“应该”活着—— 三日前,宿暝诡君穆綦睢和碧落仙君祝之延,于傲霆崖上斗法,双双跌落悬崖,掉进了百丈之下的璋聿河。 祝之延是徽山派最出众的弟子,十四岁时在仙门百家大试中夺魁,初露头角,十六岁时一举击败当时的魔教教主封臧,从此天下扬名,得了个“碧落仙君”的美称,是当之无愧的天纵奇才。 直到十七岁时,祝之延遇到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诡道穆綦睢,此后十年间,两人针锋相对,见面就掐。 名门正派都说,穆綦睢此人阴险狡诈,恶贯满盈,利用诡炁修炼,走的是邪魔外道。 穆綦睢对此并无异议。 傲霆崖上,祝之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冲着取他性命去的。 只不过,在最后关头,祝之延的剑气划破长空,却并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祝之延对他手下留情了。 穆綦睢拖着祝之延从璋聿河里爬出来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鬼哭狼嚎的声音。 那道声音说话疯疯癫癫,穆綦睢忍着烦躁,还是从那颠三倒四的话里,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信息。 他所处的世界是一本网文小说,祝之延是男主,而他是本书最大反派。 那道声音喋喋不休,实在吵闹,穆綦睢上岸后,将祝之延随手丢在一旁,终于忍无可忍,喊了一句“闭嘴”。 那个声音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可以被穆綦睢听到。 长久的静默之后,穆綦睢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方才的一切都是他落水后出现的幻觉,准备冷静一下时,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这次,那个声音变得沉稳,他听见对方试探着问:【那个……你能听见我说话?】 穆綦睢发现对方似乎是存在于他的灵海里,于是在灵海里问:【你到底是谁?】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随和,还带着几分吊儿郎当:【我就是一个苦命的书粉,你可以叫我东窗。】 书粉?穆綦睢疑忌,不过面上依旧冷峻,也没有多问。 好在东窗似乎是意识到他听不明白,顿了顿,突然又变得愤慨起来,继续骂道:【万恶的作者,居然是个坑货!我是看她之前的文都不错,才盲狙这本的,谁知道她半路完结,直接把主角写死了!还有你,穆綦睢,你这个反派,戏份多到跟主角比肩!】 穆綦睢听明白了,这个所谓的东窗,是他所处小说的一个读者,加之她刚才胡言乱语中的一些字眼,东窗八成是因为小说不正常完结被卷进了世界,停留在他的灵海里。 穆綦睢冷声问:【所以你在我的灵海里做什么?】 东窗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泄了气,认命道:【首先,我要保证你们都活着,其次,想办法填坑,扳回原定结局,不然我只能一直待在这个鬼地方。】 她说着,又开始发疯:【啊!太生气了!我的幸福生活啊,我还年轻啊,我还没有享受过啊呜呜呜呜X﹏X】 穆綦睢本来就心乱如麻,脑子里还一直有人在大吼大叫,实在是烦,于是抱着头,喝道:“别吵了!不然我会想尽办法把你弄死。” 东窗止了音,良久,才又开口:【弄死我,祝之延也活不了,主角要是死了,这个世界也得塌,你好好掂量掂量。】 穆綦睢声音依旧冷淡,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疯劲儿:【塌就塌吧,正好,谁也不用活。】 谁料东窗只是笑了笑,笃定地说:【你不会的,你不会允许这个世界塌掉的。】 穆綦睢不再搭理她,蹲下身,先是探了探祝之延的鼻息,发现对方居然还有气。 于是又晃了晃晕倒在河滩上的人,对方没有反应。 穆綦睢仔细端详着这个和他针锋相对了十年的名门弟子,对方的白衣沾了泥,不再干净,他倒在这里,面色苍白,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过了一会儿,他背起祝之延,往远处的人家走。 沉默许久的东窗突然问他:【你干嘛要救他?你不是最恨他吗?他死了你不正好少了一个对手吗?】 穆綦睢玩味地笑了一声:【谁说我是要救他?】 东窗没顺着他的话说,反而神秘兮兮地问:【哎,要不我把你搞成主角怎么样?反正你的笔墨不比他少。】 穆綦睢嘲讽道:【你要是有这样的通天本领,还会被困在我的灵海里吗?】 东窗没再说话。 穆綦睢一路背着祝之延,在附近渔夫的茅舍里落脚。 明明被拖上岸的时候狼狈不堪,等到穆綦睢把祝之延安置好后,后者的衣服却变得干干净净,只是面色依旧惨白,不似活人。 三天过去,对方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 穆綦睢刚从外面回来,盯着昏睡的宿敌,神色冷酷。 他心里清楚,自己把祝之延带回来,不是因为东窗那句不知真假的“世界坍塌”。 但是,他和祝之延之间的矛盾确实是不可调和的。那些所谓名门正派,日日将大义挂在嘴边,还不是一群躲在后面的废物。 从穆綦睢冒头开始,至今不过十年年,诡仙的势力已然不容小觑,诸多所谓正道的派别结成大小联盟,专门对付诡仙,兴师动众的程度远超对付当年的魔教。 倒是只有祝之延,矢志不渝地和他单打独斗,一正一邪斗了这么些年,也没能有人能先杀了对方。 “公子,您这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刚才您离开,他,他变成透明的了……” 眼前的年轻男子身形高大,穿着一件黑色大氅,青丝不认真地扎着,墨色长发微微蜷曲,披散在背上。 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周身气质诡异凶残,他只盯着床上的人,一句话也不说。 最让人恐惧的是他那张脸,不是因为面相凶恶才可怕,反而是因为太美了,美得像传说中的鬼魅,这样不苟言笑的时候,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老渔夫不敢拿正眼看他,前几天,这个男人背着一个晕倒的人,说要借宿几日养伤。当时也是邪门,他没多想就同意了,好在他孤家寡人,倒是没什么顾虑。 可是,晕倒的那个白衣男子一直也不见醒,这个黑衣人偏偏又不肯请大夫来瞧,渔夫心里开始犯嘀咕,这二位该不是被人寻仇追杀至此的吧。 就这样耽搁了两天,鬼魅一样的男人终于出门了一趟,老渔夫寻思他是去找大夫了,又看着卧床的少年实在虚弱,便一直坐在床边守着,结果这一守,就出了问题。 起初,黑衣公子离开一会儿后,老渔夫一晃眼,看着床上的少年身体更白了,似乎还闪了一下,他疑心是自己连日睡不好觉,眼花了,没当回事。 结果又过了一段时间,床上这少年的身体直接变成透明的了,在阳光下一明一灭。老渔夫被吓得三魂出了七魄,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门外,心里开始怀疑那位公子别是鬼吧,不然大活人哪有在日头底下透明了的。 他在外面躲着,也不见屋里有动静,直到这个黑衣公子再次回来,他才战战兢兢地跟进了门,打眼儿一看,床上躺着的那位,居然又恢复了正常。 老渔夫心里也泛疑忌,思前想后,还是把刚才的情况描述给这位回来的公子。 这位黑衣公子神色严肃,也不说话,正待老渔夫打算再问一遍时,对方好似才听见他说话一般,转向他,蹙眉问道:“你说什么?变成透明的了?他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老渔夫不敢抬头,着急辩解:“不是,他刚才确实是……” 穆綦睢这两日确实觉得祝之延状态不对,按理说,他们两个不相上下,他掉下去立马爬了上来,祝之延应该也不会有事,可是偏偏晕了三天,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实在是不正常。 穆綦睢突然想起了好几日没说话的东窗,于是在灵海里叫了她几声。 没有回应。 穆綦睢掐了个诀,叫了两个人名,下一瞬,一高一矮两个人,从外面跑进来。 两个人一进来,狭小的茅屋更显拥挤,老渔夫见来人看着也不像善茬,默默往角落里退了一步。 “尊——”高个儿瞥了一眼旁边的老渔夫,强行改了话头,“公子,您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离开一会儿,你们看着他,”穆綦睢向躺着的祝之延扬了扬下巴,说,“看他有什么异常。” 俩人顺着穆綦睢的目光往床上看,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惊异神情。 这不是徽山派那个祝之延吗?尊主莫非是马上就要成功除掉他了? 穆綦睢一向阴晴不定,和善时大度得什么也不计较,狠厉时一手捏死一个。 两个小鬼不敢多问,只是遵命照做。 一个时辰后,穆綦睢再次回来,两个小妖证实了祝之延的身形变成了虚影。 穆綦睢垂眸盯着祝之延,此刻,祝之延确有实体。 他在这儿盯着对方两天,除了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东窗之外,没见什么异常,怎么他一离开,祝之延的身体就变成虚影了呢? 穆綦睢转头示意稍矮一点的小鬼:“你,给他看看。” 小鬼面露难色,踟蹰着,说:“尊——公子,我不会看他们的病啊。” 矮子是一个诡医,确实看不了灵道修士的病。 穆綦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神色阴鸷,淡淡地说:“那既然如此,你给我看看?” 诡医连忙摆手:“不,不,我看,我看。”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结果还真瞧出了些端倪。 他不可置信地伸出二指,去探祝之延的脉搏。 还在跳动。 诡医吓得连连后退,跪在一旁,说:“他,他明明死了,但还有脉搏和呼吸!” 一旁的老渔夫终于吓得晕了过去。 “属下实在是不会看,”诡医眼睛一亮,又提议道:“要不,要不属下去抓一个灵医来看看。” 穆綦睢没有说话,面色却不怎么好看。 【因为他死了啊。】穆綦睢又听到了东窗的声音。 【我当你是死了,怎么又回来了?】穆綦睢冷声问。 东窗倒是不怎么在意他这要刀人的语气,无所谓道:【哎呀,你看看你,说话还是这么难听。我这意识也不稳定,担待一下哈。】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东窗:【原书结局,祝之延掉进璋聿河里就死了,但咱不是要改结局嘛,他就不能死,至于为什么你一走他就变成透明的,嘶——可能有点难以置信哈。】 穆綦睢不语,等着她的下文,东窗继续说:【祝之延现在是灵魂状态,他的身体已经消失在璋聿河里了。由于你在小说中和他的关系最为紧密,他现在只能靠着你维持形体。也就是说,在你身边的一定距离内,他可以维持和正常人一样的肉身,出了这个范围,他就是魂魄状态,别人也就看不见他了,他也会变得很虚弱,直到灰飞烟灭。】 穆綦睢静静听完对方的解释,思量着这件事的真伪。 这件事听上去太过邪门,不能排除是那些名门正派为了除掉他想出来的阴谋诡计。 毕竟,三年前,他曾大败祝之延,对方元气大伤,整整三年没再露面。 不用想也知道,祝之延在这些年里有多恨他,才做足了万全准备,在傲霆崖上胸有成竹地与他对峙。 但是…… 祝之延平时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两个人虽积怨已久,但多年来斗来斗去,知己知彼,甚至斗出了某种默契。 他们都足够了解对方,所以穆綦睢笃定,以祝之延的性格,不会想出这种迂回的方法,也不会设计他。 更何况,祝之延若是真要除掉他,傲霆崖上就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当时,穆綦睢在对方的脸上,清楚地看见了某种豁然开朗与震惊,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祝之延撤回了那一道剑气。 穆綦睢想不通为什么,但—— 如果东窗所言属实的话,那这件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穆綦睢摇了摇头,终于开口,说:“不用了。” 诡医摸不清穆綦睢想干什么,只得先应下,又听穆綦睢对另一个小鬼说:“你们去把祝之延已死的消息散播出去,务必让四境之内都知道这个消息。” 他话音未落,祝之延醒了。 两个小鬼领命离开,穆綦睢意味不明地勾着唇,垂眸瞧着祝之延。 第2章 我心悦你 祝之延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着自己的肉身化在了璋聿河里,逆着水流向上。 他走在岸边,漫无目的地跟着化了的肉身,向上游飘。 起初,河边雾蒙蒙的,后来,前方出现了亮光,生白的光刺得他眼睛疼,可他依旧不知疲惫地往上游走,直到一个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别往前走了,祝之延,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那个女人的声音清冷沉着,带着一丝沧桑。 祝之延木然地抬头,那个女人的样貌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不到三十岁的样子,面容清秀,是很温和的长相。 女子长发及腰,头发乌黑光滑,她的衣服很奇怪,是一件宽松的褐色长袍,整个人气质淡淡。 祝之延一看见她,募地清醒了很多,他轻声问道:“你是何人?” 对方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我是女娲。” “我是不是死了?”祝之延问。 “不,你不会死的。”女人深深地看着他,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祝之延摇了摇头,心里有一股莫名强烈的悲伤,他说:“一切都是假的吗?我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 女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推他,祝之延被迫转身,听见身后的人说:“快回去吧,死亡就是新生。” 祝之延跑了起来,顺着璋聿河,向下游跑去。 跑着跑着,他听到了穆綦睢的声音,正是那句:“把祝之延死了的消息,传遍四境。” 祝之延醒了,睁眼的那一瞬间,他就感知到自己不是活人,等他看向凝视他的穆綦睢时,他又恍然,自己好像也不是死人。 穆綦睢缓缓弯腰,端详着对方,此时的祝之延看见他,居然没有露出戒备的神情。 良久,穆綦睢才戏谑般地开口:“祝之延,你现在可是离了我就活不成了。” 被人居高临下地盯着,这种感觉实在不算妙,祝之延迅速坐起来,穆綦睢却没动,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只是转头看着对方。 祝之延眼里含着冰冷的笑意,他直视穆綦睢,低声说:“那就劳驾诡君大人照拂了。” 穆綦睢冷笑出声,直起身来,抱臂走到一边,边走边说:“死过一次,怎么还客气上了,碧落仙君。” 祝之延起身,抓起身边的长剑,一手持鞘,另一只手缓缓握住剑柄,却没有要拔剑的意思,他抬眸,用没有情绪的眼睛直视着穆綦睢,问:“不过,我还是比较好奇,穆綦睢,我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到底是不是你的手笔?” “那你可真是高看我了,”穆綦睢看了一眼祝之延握着剑柄的手,道,“我怎么知道,仙君对我手下留情,又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是不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伺机除掉我呢?” 祝之延将剑收了起来,说道:“我的命可是捏在诡君阁下的手里,怎么会想除掉你呢?” “仙君还是一如既往地坦诚啊,”穆綦睢突然凑近了些,问道,“那既然如此,仙君可否说说,为何要对我手下留情呢?” 他本以为祝之延会敷衍过去,谁知对方却愣了一下,眼里划过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像是回忆起什么,又迅速垂下眼皮,继而回道:“我只是突然发现,你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 穆綦睢很了解祝之延,对方这种神情,说得不会是假话。 不过,穆綦睢向来没有一句正经话,听对方这么说,依旧表现得游刃有余,他往后退了几步,和祝之延拉开了一点距离,很夸张地说:“哎呀,碧落仙君,我有一件事瞒了你很久——” 他觑了祝之延一眼,对方不甚好奇,只抬眼瞥了他,穆綦睢含着虚假的笑意,继续说:“其实,我心悦你很久了,之前一直找你麻烦,也是因为想找机会接近你……” 祝之延的脸上罕见地空白了一瞬,穆綦睢达到了目的,笑得多了几分真,又说:“你如今这样说,我可更是放不下你了。” 祝之延的神色恢复了正常,他转过身,说:“那还真是多谢了。” “谢就不必了,”穆綦睢看着对方净白傲立的背影,说:“不过,为表诚意,要不就由我将仙君护送回徽山?” 祝之延转过身,抬眼直视着他,意味深长地说:“我可是已经死了,在璋聿河里神魂俱碎,死人还怎么回去呢?” 穆綦睢知道,他是听见了自己让手下放出消息的事,也确定了更重要的一点,祝之延不想回去,或者是不能回去。 徽山派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再结合傲霆崖上,祝之延的表现,对方多半是在打斗过程中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以至于对他收起了杀意。 穆綦睢越来越好奇了,那究竟是一件怎样的事。 方才被吓晕的老渔夫动了动,祝之延才看见他,赶紧过去,查看情况。 穆綦睢则站在一边,不甚在意地旁观。 老渔夫睁眼,被祝之延扶着坐起来,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晕倒,又看着不知是人是鬼的祝之延,吓得抽回了被他握着的手,哆哆嗦嗦地自己爬了起来,躲到了一边。 祝之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一脸恐惧的老翁,有点不知所措。 即便仙门百家盛传他不苟言笑,淡漠孤傲,可他在面对普通人时,往往含笑有礼,加之生得一副好皮囊,总归是算得上平易近人。 他还没像现在这样,被人避之不及过呢。 穆綦睢看着他,明明对方现在的处境,是自己的常态,可他还是觉得,这种事发生在祝之延身上,让他觉得不一样,是内心的感受不一样。 穆綦睢对老渔夫说:“他没醒的时候,你盼着他醒过来,如今他站在你面前,你怎么还怕了他呢?” 祝之延对着老翁躬身行礼,笑道:“多谢老伯收留,这几日叨扰了。” 老渔夫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穆綦睢也没给他说话的时间,从腰间掏出一个银锭子来,塞进老渔夫的手里,扔下一句“告辞了”,便强行拉扯着祝之延的衣袖,出门,消失在后山的树林里了。 穆綦睢一路拉着祝之延,脑子里什么也没想,直到祝之延使劲儿晃了晃被拉着的袖子。 “穆綦睢,你往山里去做什么!” 祝之延停下来,有些恼怒地看着他。 穆綦睢才回过神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向是胡乱找的,他根本没考虑要去哪里。 对方神色缓了下来,语气不容置疑:“我们得去璋聿河。” 【所以,你打算如何?】东窗问。 穆綦睢被突然出现的声音炸了一下,没好气地说:【神出鬼没地做什么?!】 【抱歉,抱歉,】东窗讪讪地道歉,【我还未掌握出现的规律,等我探索探索,就不会这样了哈,之后你有事就可以叫我了。】 【你?】穆綦睢跟着祝之延往璋聿河的方向走,在灵海里和东窗说着话。 东窗:【别瞧不起人好吗?至少关于很多人的事,你都可以问我的,我绝对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们。】 第3章 水塑骨血 璋聿河很宽,河水至清。 自岸边三丈远的水底,是一个断层,将外围的浅水滩与中心的万丈深渊割裂开来,水中央宛如幽黑的深谭,水面常年平静无波,水中极少有生物。 据推断,璋聿河发源于徽山深处的一方泉水。最古怪的是,天下第一的徽山派明明就扎根在徽山的主峰上,从古至今,却从未有修士真正探查到璋聿河的源头。 而河流很长,灵气充沛。从上至下,诸多门派呈带状聚集于璋聿河沿岸。璋聿河的最下游,是镜山,曾经的魔教,如今的诡道,都盘踞在这座山下。 璋聿河最终的归宿,是镜湖,湖面宽广,却不似璋聿河平静。镜湖湖面不定时搅动翻涌,掀起惊涛骇浪。 即便是众门派的聚居线,但不可忽略的是,璋聿河之古怪,仍旧是超越造化安排的存在。 穆綦睢凝视着深不见底的河水,暗忖:如今想来,这条河倒像是毫无地舆知识的作者胡乱造出来的。 祝之延蹲在岸边,伸手潦了两下河水,衣袂上沾了两滴清晰的水渍。 “如何?”穆綦睢漫不经心地站在一边,问道。 祝之延语气平静:“我的肉身,看来是真的化在里面了。” 要说一个人的灵神化在了河里,倒是还有点可信,但要说肉身……人的血肉怎么会化在水里呢,这就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了。 穆綦睢想到这里,就问道:“人又不是糖堆的,怎么会化在水里呢?” 祝之延静了一会儿,穆綦睢看着他的背影,对方在无意识地搅动河水,看上去是在走神。 半晌,穆綦睢才听见祝之延说:“因为我生于璋聿河。” 穆綦睢下意识以为他在说自己在璋聿河出生,又觉得这句话不太对,不解道:“什么?” 祝之延淡淡解释:“你可以理解为,璋聿河是我的母亲,也是我的父亲,是我生命的源头。” 穆綦睢那妖孽般貌美的脸上,浮现出惊异的神情,他看着祝之延蹲在河边的背影,半天没说话。 穆綦睢在灵海里问:【真的?】 东窗倒是冷静得很,【嗯,真的。】 良久,穆綦睢才在祝之延身边蹲下,略带了笑意,调侃:“上古神话讲女娲抟土造人,祝之延,你竟是水塑的骨肉吗?” 灵海里传来一阵爆笑,东窗一边笑,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不要这样说话……】 穆綦睢听不懂那个疯疯癫癫的人又在说什么胡话,于是选择了无视。 【哦,我差点忘了,这个世界里没有这种小说,怪我怪我,你不要这样说就是了。】 穆綦睢在灵海幽幽放出两个字:【闭嘴。】 东窗没再说话。 祝之延没回头,望着河水上游的方向,很轻松地说:“徽山派的孩子们都是孤儿,这个是四境之内广而知之的事。但人人都有生身父母,门派中的全知长老,可以大概探查到弟子们的家世背景,但我不是。” “师父当年捡到我时,亲眼看见一股灵气,顺着璋聿河自后山流下来,而后灵气汇聚,从河水中冒出来一个孩子,那就是我。后来,师父将我抱回去,带到全知长老面前,长老在我的背景里,只看见了璋聿河。” “原来是真的。”作为多年的对手,穆綦睢自然是没少打探祝之延的事。 只是祝之延生于璋聿河这件事,他一直认为是误传,无非是有人在璋聿河里捡到一叶小舟,或者是一个木盆,里面载着一个被抛弃的婴孩。 “我当是世人为了神化碧落仙君,编出来唬人的呢。”穆綦睢语气轻佻,毫不避讳地说道。 祝之延嗤笑一声,站了起来,说:“正常,反正没人真信过,不然我怎么会这么直白地告诉你。” 穆綦睢也站了起来,凑近了些,目光中浮着一层虚假的雾,他道:“可是我信了啊,祝之延,你的话,我会抑制不住去相信的。” “穆綦睢,你有完没完!”祝之延怒道,“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们就不能正常说话吗?” 穆綦睢依旧不怎么在意,反正祝之延越不好过,他心里就越舒坦:“好吧好吧,大度从容的仙君大人,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我们现在至少算是半个盟友了,总要告诉我你的打算吧?” 二人四目相对,祝之延脸上很快便失了愠色,冷静回答:“我的本体,逆着璋聿河水向上游去了,所以,我们暂时只能在璋聿河沿岸,向上寻访。” 穆綦睢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探查各个门派?” 祝之延:“对,先从最近的沅州黄氏查起。” 祝之延要找回自己的肉身,却要隐姓埋名,大费周章地探查各个门派,这实在像一面巨大的网。 为了捕杀穆綦睢而设下的网。 不过,还有一个前提,祝之延若要这么做,最好的下场也是和他同归于尽。 穆綦睢笃定,祝之延不会疯到这个地步。 那就是另有所谋,看来祝之延不仅是不信任徽山派,连带其他的一些门派,都有所怀疑。 那可真是很反常了。 穆綦睢一向认为世人皆两面三刀,所有人都带着虚伪的面具,所以他的处事原则是不相信任何人,自然也看不惯那些自诩清高的名门正派。 不过,祝之延这个人,是他见过最单纯又最复杂的人。 祝之延总会在他即将看透对方时,又展现出一种截然相反却恰到好处的特质,于是打破一切故旧印象,这是表里不一,可又恰恰是一种真实。 正如现在,穆綦睢印象里的祝之延总是维持着某种无用的磊落,可如今,又对谁都戒备。 穆綦睢没再往下想,问:“你怀疑黄氏?” 沅州黄氏,是为医药世家,自卫性强,但缺乏攻击性,在众多门派中,几乎是不存在任何威胁的。其所庇护的沅州,地域狭小,人口并不繁盛。 不过由于医术精湛,沅州黄氏与诸多门派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得了许多庇护和帮扶。 祝之延边走边说:“沅州黄氏,最近出了一件事。其实此次下山前,师父交代我,先去秘密联系黄氏的接头人,谁知——” “谁知提前遇上了我,打乱了你的计划。”穆綦睢接话道。 祝之延哼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穆綦睢:“这么说,你尚未前往黄氏?” 祝之延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凝重,道:“黄氏家族内部,出了点问题。” 穆綦睢干脆地说:“黄氏的家主不对劲。” 祝之延回头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 “诡君大人消息灵通。” 穆綦睢无辜地说:“那你就冤枉我了,胡乱猜的,没想到中了。” 他言辞恳切,确实不似有假,不过祝之延似乎是不大信。 祝之延不信是对的,因为这些事是东窗在灵海里告诉他的。 对方继续说:“家主不肯相见,但师父命我联系的人就是黄氏掌权人。” 穆綦睢的目光落在祝之延的侧脸上,对方面容如玉,却给人一种清冷疏离的距离感。 他忽然问:“祝之延,你就这样去沅州暗查么?” 祝之延显然还沉浸在黄氏家主的事里,乍听他这么问,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穆綦睢发现,对方不带着咬牙切齿的敌意时,眼神竟然如此清明。 他收敛了思绪,道:“我是说,天下谁人不识君。” 祝之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手往上抬了抬,却又顿住,换了苦恼的神色,说:“怎么办呢?我用不了易容咒了。” 穆綦睢目睹了他的全套小动作,知道对方是装出来的,毫不留情地揭穿:“你若是真这么弱,还敢这样和我待在一起吗?” 祝之延冷笑了两声,准备掐诀,自己易容。 穆綦睢却倏忽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我还是觉得,看着你本来的面目,更方便察言观色。” 易容咒有一个特点,可以对施咒者的眼睛不起作用。 于是穆綦睢亲自动手,给祝之延变换了容貌。 不过,在他眼里,祝之延还是原本的模样。 祝之延一言不发,径自走向了河边。 穆綦睢看着对方的动作之迅速,活像是怕自己被变成一幅鬼夜叉的模样。 河水中映出一副陌生的面孔,是很温和的长相,虽然不如他原来的容貌俊俏惹眼,但足够亲和。 穆綦睢跟过去,问:“怎么?还算满意吗?” 祝之延不咸不淡地说:“多谢诡君大人。” 穆綦睢自己倒是不用易容,本来这位就不常露面,每次露面又以不同的样貌现身,没人知道哪个是宿暝诡君的真容。 穆綦睢垂眸,恰巧碰上祝之延借着水面打量自己的目光,他像是看透了对方在想什么,于是调笑道:“我见你时,可是次次用的真容。” “好有诚意。”祝之延的语气听上去倒是毫无诚意。 “不过,还有个问题。”祝之延若有所思,道:“黄氏最近估计不会像往常一样接待客人,我们以现在普通人的身份,恐怕无法进入。” 黄氏身为医药大族,平日里向外开放问诊,如今的祝之延完全可以被当成一个病人,借口求医。 但是,这几日黄氏闭门谢客,再急的病,也敲不开黄家的大门。 东窗终于帮上了一次忙,她在穆綦睢的灵海里说:【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说。】穆綦睢做思考状,在灵海里听着东窗说话。 东窗:【自此处向西北方向走,穿过树林,有一个名叫厘钟的隐士,他是黄家掌家人的故人,可以带你们进入黄家。】 【至于如何请他相助,就看你们自己了。】 话毕,东窗便没了动静。 穆綦睢略一思量,轻松道:“我们去找一个人。” “何人?”祝之延问。 “去了再说。”穆綦睢已经先一步走在了前面,接着说:“好好当一个病人,竺公子。”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杂修,又病成这样,怎么做得来这些?” 穆綦睢漠然地看着地上躺倒的青年男人,对祝之延说:“杂修又如何?你出主意我动手,你我可是共犯。” 祝之延没搭腔,不过穆綦睢一口咬定,这位厘钟公子是他们二人一同暗算的,也不过就是为了给对方添堵罢了。 祝之延正经问道:“所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这人是谁?” 穆綦睢解释道:“厘钟,他的母亲对黄家那位,有大恩。他甚至算半个黄家人。” “毕竟我是邪魔外道,总有些不干净的手段。”穆綦睢语气轻佻,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说着,他在厘钟的身体上空的几个点轻划了两下,数条玄色丝线自厘钟的全身各处钻出,缠在穆綦睢的手上,后者瞬间收紧五指,手臂向上一提,厘钟以极其板正的姿态站了起来。 祝之延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多说别的,只问道:“你这是把他变成了傀儡?” 穆綦睢依旧端详着新得的傀儡,道:“在我们诡道里,它有个学名,叫空心术。” 祝之延:“我们也有类似的术法,不过只能控制人的躯体。” 穆綦睢动了两下手指,看着“傀儡”跟着动作,调笑道:“我猜,正义凛然的仙君们,不屑用这种方法。” 不出所料,他没听见祝之延的回话,穆綦睢满不在乎地隐去手上的线,修长的手指放松地垂在身侧,又上前拍了两下厘钟的肩,幽幽道:“放轻松嘛,厘钟公子。” 话音落地,厘钟果真变得与寻常时候一样,连眼神都不空了。 至此,穆綦睢彻底控制了厘钟的神魂。 第4章 黄家家主 璋聿河的水声很静,上空没有水鸟,旷野寂静,四野无人。 厘钟无神,安安静静地走在前面,穆綦睢不怎么管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祝之延。他忽然发现,曾经自诩对祝之延“知己知彼”笃定,如今却不大明了了。 不知道是因为闭关三年,还是祝之延本来如此,总之,穆綦睢觉得,祝之延哪里不同,却又一如从前。 “祝之延,”他漫不经心地喊了对方一声。 祝之延没回头,却用略带疑问的语气应了一句:“有事?” “你不是杂修吧?”穆綦睢淡淡问道。 “我是剑修。”祝之延声音没什么起伏。 穆綦睢轻笑了一声,“以你我的关系,这话就不用跟我说了吧。” 四境之内,人人皆知,祝之延是剑修,然而,穆綦睢和祝之延交手数次,却意外察觉到,对方不是真正的剑修。 起初,他疑心祝之延是杂修,但杂修虽然所学甚广,但对什么都不精,这不是个人能力问题,而是此类修士所面临的必然短板。杂修并不好掌握,通常靠各类术法的融会贯通,以一人之力,代千万人之势。 可今日穆綦睢观察祝之延,又发现对方虽然所学庞杂,但除了剑术之外,至少还精通两种术法。 祝之延所学之道,应当是一种类似于杂修,但与杂修大不相同的门类,但就穆綦睢所知,暂时没有这样的道。 祝之延假称剑修,反而隐藏自己真实的道,只能说明,那条道路前无古人。 “那你就当我是杂修吧,反正现在我对你构不成威胁,不是吗?”祝之延回头望着穆綦睢,眼睛里的情绪尽数隐藏。 如此,厘钟引着一位病殃殃的杂修,登上了沅州黄氏的门。 “那这位公子是……”负责通传的护卫瞥了一眼站在厘钟身后几步远的黑袍男人,欲言又止地问道。 护卫只看了对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那个人明明气质卓然,却叫人不自觉想要躲避。 黑袍男人没说话,漫不经心地睨着他。厘钟客气地笑了笑,缓缓解释:“妖侍,照顾竺公子。” 等着护卫通传的时间里,祝之延才转头看向穆綦睢,脸上明晃晃写着“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难道我不像吗?”穆綦睢凑近了,和祝之延对视。 祝之延默默退后了半步,才揶揄着:“确实,长了一张妖孽脸。” 四境之内,仙不是仙,鬼不是鬼,不过都是有了法力的人。 但是,妖确是妖。 妖的存在往往依赖于修士,二者结成妖契,修士驱使妖侍,妖侍借修士的灵气修行。 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修士倘若体质虚弱,与之结契的妖,就会本能地吸取修士身上的生气,导致修士的处境恶化。此时的妖,会短暂地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然而,这并非是一件幸事。 毕竟人妖有别,待修士彻底耗尽灵力,妖无法承受来自对方的全部生气,就会爆体而亡。 对于穆綦睢这种诡道来说,伪装成祝之延身边的妖侍,是最不费力的选择。如今祝之延看上去虚弱至极,而穆綦睢戾气过盛,实在是像危在旦夕的一对妖契。 不出所料,他们在厘钟先生的“引荐”下,不费吹灰之力地成为了沅州黄氏的座上宾,整个过程顺畅得不正常。 黄家宅院里,几乎不闻人声,偶尔有家仆匆匆路过,也只是低着头,不敢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正堂干净素朴,倒是养了不少盆栽。穆綦睢的目光轻轻扫过,发现这些摆出来的盆景都很有讲究,或静心怡气,或明雅养眼,很是符合黄氏医药世家的派头。 祝之延坐在一边静静饮茶,他靠着椅背,身体微微倾斜,手肘支在扶手上,看上去安静温和,与几个时辰前锋芒毕露的人简直天差地别。 毕竟以二人从前的关系,见面实在不方便带着什么好脸色,穆綦睢没见过对方这个样子,一时还觉得新鲜。 竟还会变脸么?那么,到底哪个才是你呢?穆綦睢闲闲想着。 大约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三人才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一群男女仆从簇拥着一个人进来了。 厘钟依旧被穆綦睢操控着,起身对来人行礼,唤了一声:“夫人。” 妇人衣着素朴,举止端庄,此人正是沅州黄氏家主夫人,明缇。 明缇神色严肃,转过身来,看了厘钟一眼,才转向祝之延。 祝之延同她见礼,对方打量着他,没开口说话。 那是一种探究般的审视与怀疑,穆綦睢很不舒服。 厘钟却倏忽道:“竺公子前些日子修炼,遇到了一些问题,元气大伤,如今,或许明母有法子帮他?” 明母? 穆綦睢不动声色地垂下眼,见鬼的东窗没有透露太多的信息,一切全靠猜。 不过,这声“明母”,万万是他猜不到的。 看来他们今日要失利了。 不过这件事也越来越有趣了。 穆綦睢抬眸的瞬间,恰好撞上了祝之延瞥来的目光。 穆綦睢朝对方递过去一个略带玩味的目光。彼时,祝之延还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只觉得穆綦睢的神情,和当年暗中顺走他的一部医书时一模一样。 听了厘钟的回话,明缇略一颔首,在主位上坐下,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才开始询问祝之延的情况。 “七日前,我于净重山修行,却勿动了一件神器。”祝之延轻言轻语,他坐在椅子里,面色煞白,低着头。 发丝遮住了眼角,增添了一番神秘莫测之感。 他说到神器,略微停顿了一下,如同有所忌惮一般斟酌着措辞。 穆綦睢注意到,厘钟神态冷峻,突然看向了祝之延。 祝之延小幅度眨了眨眼,指尖用力捏着椅子上的把手,他长出了一口气,才继续说:“没想到,那件神器竟会吸食人的灵气,我苦寻数日,依旧找不到破解之法,不得已才前来叨扰……” 祝之延语调格外平缓,像是悔恨大于忧虑,可他的悔恨又不似真实。 这一套话术下来,至少可信度高。净重山灵气充盈,是散修云集之处,同样是仙门百家藏匿神器之地。对四境之内无门派归属的散修来说,是极有益又极危险的修行之所。 明缇静静听完他的陈述,自堂上走下来,祝之延抬眸看向她,这位家主夫人眼睛里没有医者的怜悯与温和,倒是多几分冷若冰霜的疏离与漠然。 祝之延是很熟悉这一类人的:相当有魄力,极致的冷静与狠心。 明缇抬手,指尖汇集了一股灵气,祝之延强忍住了避开的本能,垂落下目光。方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穆綦睢却突然起身,盯着明缇指尖的灵气,向这边靠近一点。 明缇扭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祝之延拉住他,带着几分歉意,抬头对明缇道:“妖侍进来也暴躁,有些应激,请您见谅。” 穆綦睢便停住,退到了祝之延身后。 明缇屈指,食指关节触上祝之延的眉心,手上灵气的光倏忽变亮。穆綦睢能看到灵气的流动,心里泛起一股熟悉的颤栗,以致浑身恶寒,可他仍不肯错开眼,像是越怕什么越要逼自己接受,注视着祝之延眉心的灵气渐渐变淡,复归平寂。 明缇收回手,祝之延才睁开眼。 “如何?”祝之延问。 “有些麻烦。”明缇同他拉开距离,回到主位上坐下。 祝之延心放下了一半,麻烦才好,不然哪里来的理由留在黄家。 他揉了揉眉心,借着衣袖遮挡,用余光瞥了一眼穆綦睢,只看见对方握紧的拳。 穆綦睢若有所感,手上放松,往前迈了一步,站在了祝之延身边。 明缇继续说:“不过,并非无可救药,公子宽心,只是得给我几日时间。” 祝之延浅笑:“若是能治,多久也是等得的。” 明缇开始说起了客套话:“如今,府上的情况,竺公子想必也看得出来,实在是我一人太过忙碌,若有招待不周处,还请谅解。” “不敢,如今这样的节骨眼上,相求于尊府,本是我冒昧,如今虽抱病在身,但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夫人莫要嫌弃。” 黄氏家主没有露面,府宅上下又是这般局面,即便再愚钝,也能猜出来黄家家主是出了什么事,祝之延不好直接打探,只能装作报恩赤诚,旁敲侧击一句。 明缇:“不过是些家事,说出来也是见笑,公子住在府中,还请自便。” 穆綦睢笼着手,站在祝之延身边,蹙起眉。 明缇的态度奇怪,难以捉摸,但仅仅是一段谈话的交集,也不难看出,这位明夫人气势凌人,又肃穆周到,必然是位行事果决的主儿。 可如今,他们作为素不相识的外人,一路进门,黄家竟毫不遮掩家中异状,却又对家主的情况欲盖弥彰,不否认也不做解释…… 这种情况,一般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这件事即将人尽皆知,已经没有费心隐瞒的必要了,俗称破罐子破摔。 至于其二,穆綦睢想到这里,哂笑一声,余光恰好瞥见祝之延攥紧的手指—— 明缇没打算让他们走出黄家。 注定折在这里的人,是没有被封口的资格的。 穆綦睢和祝之延被安排进一处院子。 院子干净整洁,一路走过来,穆綦睢一言不发,直到院门从外面关上,只剩二人,祝之延突然转身,问: “你早就察觉到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