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从崖底爬出来啦》 第1章 散修第四 溟水万川,试炼场。 烈日当空,扭曲的气浪熏得人直冒汗。但一众围着比试台的看客窣窣碎语的激情却丝毫不减,几乎要比这高温更火热些。 台上两人一个使剑,一个用双刀,兵刃交接间灵流碰撞,赫然荡开气波,把两人都震得向后纷飞去。经历了一天的战斗,这已然是下午的最后一场,只待决出季军。檀既白脚抵着石台稳住身子,一双凤眼死死盯着对方,粗喘着气,尽力想让浮躁的心情稳定下来。 “……要输了。”台下一人自言道。 旁边一人立刻接腔道,“出招太急了。差个境界还打这么急,该输。” “可不得急嘛?”从忽远处传来一道嬉皮笑脸的声音,慢悠悠凑过来揶揄道,“溟水赛区这边散修只有前三才能换得交通补贴,要是拿不到这钱嘛——” 檀不疑闻声扭头,认出来人:“哟,这是谁啊?不是我们今天刚打赢了檀既白大人的周周吗?” 檀周连忙低头哈腰,做出一副愧不敢当的样子:“哎呀,侥幸、侥幸!” “不跟你胡闹了!”檀不疑笑问,“这么闲啊?不去为你明天的魁首战做准备吗?” “什么魁首?”檀周脸色登时一变,想到自己的对手就气得磨牙,“搞个散修比试哪有什么‘魁首’,真是好笑!” 前面只说了一句没再作声的檀猊转过头来,冷然道:“好笑?你要还是这种态度就早点收拾铺盖滚人。”她盯着人,“你这样的,去了玄渚也就是个末位淘汰的命。” 不待檀周发言,檀不疑先出声道,“哎呀猊猊姐,玩笑、玩笑而已啦!檀周什么水平我们都看在眼里,明天那场估计打不赢跃姨他心里憋着气,别和他一般计较。” 檀周被人劈头盖脸训了一顿,面色已然是难看至极;但也硬是装出温良恭俭的样子,嘴上称错。 檀猊冷眼睨他,不多言,只是转头看了眼台上僵持不下的两人,讽刺道,“玩笑?连一个不知名的人族散修都打不赢,檀既白才是引人发笑。” 说完,她转身就走。檀不疑连忙跟上,临走前扭头冲檀周眨了眨眼,做出副无奈的表情来。 等人走远了,檀周才转过身来在心底恨恨道,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在元婴后期停留了五年不得寸进的“天才”,也敢教训起他来。拳头攥得死紧,当他在喧杂声中将目光移到比试台上时,才愕然发现檀既白竟是赢下了这场比赛。 檀既白把刀横在姜己脖颈侧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当时姜己的剑早已先一步划破她手腕送到她面前来,她也不过是顺从战斗本能抬刀阻隔,试图拦下剑后转腕横刀—— 但凭这先前的比试,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和速度都不如姜己来的干脆果决,撑死只有灵流更强盛一些。但比试开头没能抓住机会,被消磨至今,这点差距也所剩无几了。 怎么回事?哪怕是被裁判宣布胜者后,她也没搞懂自己是怎么赢的。站在台上,听着倾盆的欢呼声,檀既白几乎有些恍惚地伸手摸了摸颈侧,那里有一道剑气割伤的细痕,她估摸着并没有出血,但是手指触过去有很明显的凸起。 破皮了。檀既白不是不能读懂这之下的暗示。指尖回缩,她牙关稍咬紧了些。 台下更多的看客注意不到这些细节。这里是万川宗主持的溟水预选赛,在场更多的是兽种,她们为这场属于檀氏的胜利用力鼓着掌,喝彩叫好。 而那边姜随心一下台,观战全程的秦来就迎了上来:“最后那一剑,”她竖起大拇指,“控制的堪称精妙绝伦。” 姜随心唇角不明显地往上扬了个小角度,“是吗?我也觉得。” 秦来一边揽着她往外走,一边转头朝那石台上的檀既白送去一眼,“其实赢了这一场,对你日后参加玄渚的小组赛更有利。” “溟水赛区散修行三还是行四的有利吗?听起来区别也不大。”姜随心无甚所谓地笑了笑,“而且,你没看到吗?”她也回头看了一眼,却是朝那楼阁上高坐之人。 对方此时并没有注意她,只是垂眸盯着比试台上喘着气的檀既白。只消一瞬,那人已经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侧头似要查看是谁如此无法无天,妄自窥视万川长老。 姜随心收回目光,眼观鼻、口观心。等一路走出了预选赛的试炼场地,才长舒一口气,同秦来玩笑道:“那位丹丹长老在看台之上脸色铁黑,我只怕自己有命赢、没命走。” “?”秦来一时间都没弄懂她说的是谁。照着“丹丹”这俏皮的两个字在自己的资料库里搜索一圈,等反应过来才不可置信问:“你……指的是那位檀疍吗?” 檀疍为人不苟言笑,孔武而壮硕。秦来更小些时候见过她同人比武,拳脚间大开大合,灵流更是汹涌澎湃,和她本身的兽种血脉实在相去甚远——同样,也和“丹丹”这颇具调侃的称呼相去甚远。 姜随心盯着秦来,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秦来默然片刻:“你这话对着我说没意思,等以后你站在檀疍面前喊她‘丹丹长老日安’才有意思。” 她回复得更是信誓旦旦:“待我日后,不负所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来彻底乐了,“我等着那天。” 她们说说笑笑间走出禁飞区域。预选赛这一月余,姜随心都住在有兽镇一间客栈里。等一迈出管控范围,姜随心便唤剑御使,带着秦来快速离开,似有逃命之相。而不远处城墙上,极目远眺的檀猊几乎要按碎石栏。 檀不疑弯腰斜倚栏上,借由灵流术法,她也能听到那远去二人的闲言碎语。她倒不恼,只觉得新奇,低声跟着喃了一句“丹丹”,联系到那位天天见的铁面长辈,差点要乐出声来。 然后得到了檀猊的冷冷一瞥。 她立刻萎了,做出垂头丧气的样子,辩解道,“立辛,我并无恶意。” 檀猊最后看了眼那快缩成黑点的两人,言语间尽是压抑的怒意:“竖子无状。她要有幸能进到最后的选拔赛,我必让她付出代价。” 而另一边,等两人一路狂奔到了客栈,布下隔音阵法后,姜随心同秦来对视,各是苦笑。 秦来率先无奈道:“你明知檀猊在窃音我俩,何必还硬要激怒她?” 姜随心倒还有开玩笑的闲心,“我可不是说了么?哪敢打赢这场季军赛。这都没打赢呢,就有位元婴圆满虎视眈眈;要真赢了,丹丹不得追杀我千里之外——” “可别说了,”秦来连忙告饶,“我是没什么怕的。你别没能去到玄渚边岛就被人杀了。万川宗出了名的护短到不辨是非。” 姜随心笑了笑,果真没再说。而秦来在屋内踱步两回,转头对着姜随心耳提面命道:“你长点心吧,檀家那两位都不是好惹的。”她其实还有些新奇,她印象里姜己为人沉静有余,今天言辞举止间却十分激越。 “我知道。”姜随心已经坐到了窗边桌几边,她想抬手开窗透透气,又怕破了阵法,最后收回手。她轻声说,“她们俩,自持身份,……” 她似乎是想多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微微笑着说:“我只是有点兴奋。” 秦来见她欲言又止,清楚姜己有不愿相诉的身份和隐秘,一时竟懊恼自己交浅言多。 姜随心也敏锐察觉眼前人的情绪变化,“秦来,……” 秦来斟酌接话道:“你也确实该兴奋。明日上午散修的魁首一决出,下午就是公示大会。一拿到身份玉牌和文牒,就可以去玄渚了。” “嗯。”姜随心应一声,正色解释道,“虽然为此开心,但这情绪还是比不过在檀猊面前,开丹丹玩笑的胆大妄为来得叫人刺激。” 秦来被她这句话气个仰倒,怒而笑道:“你这人还真是……,不负你随心二字。” 姜随心笑得更开心了。 秦来又在房间里走了两步,末了叹口气,“这段时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情绪这么高涨。只可惜不能再多陪你两天——待几个时辰后,我就得启程离开了。” “这么急?”姜随心讶然。 “我家里有些别的事情要做。”秦来并未多说,最终只同她道:“今日暂别,先预祝你在玄渚上大放异彩。”她从芥子囊里取出一块多色流苏的铜钱挂坠来,“我俩也算有点交情。等你到了玄渚,如果有事要找商会人士帮忙,用这个可以给你免去一成费用。” 姜随心一时失笑,但还是珍重地接过来,“秦来,这段日子承蒙你照顾,多谢。” 她从边境来到这边时,作为一名年轻散修在预选赛上有元婴初期的修为,引发不少关注。秦来也是其中之一。她主动找上她,虽是为利而来,但软磨硬泡相处间也多少有些情意。 只是不知等到玄渚侠会时,二人还能否保持眼下这种君子之交了。 再情真意切地彼此宽慰两句,等送走人,姜随心回房推开窗。 眼下正值傍晚,远处夕阳西斜,暖澄的光洒在街道上像是亮起来的金子碎。带着残留热浪的风吹到她脸上,催得让人心生燥意。 更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座长绥塔,应当是几十年前女希宫建造以避魔种的。如今,这些分布在内陆的长绥塔大多已经废弃,往往是给那些行道乞儿一个暂时的留宿之地,也算发挥三分余热。 ——只有边境不同。 姜随心目光无意识的落在那座耸然石塔上。半年前,她从九层枯云爬上来,苦于生计到边境,一直都是同魔种厮杀,如果不慎被魔秽侵染,就得入塔净散。 就算有许多新认识的朋友、伙伴,但那种三点一线的生活几乎要让她以为自己还在崖底,只是失去了姜疆。 直到辗转来到溟水赛区参与预选赛,这一个月在有兽镇,哪怕面临诸多歧视,她也在这种恍惚中感觉到:自己真的从崖底走出来了。 而今天,同檀既白一战,让她从记忆里摇曳出那些破碎的印象。她只是有点兴奋。 从华胥年历上说,约莫四年前,她同她们也有过短暂的交集;而今再会,改头换面。她们已经不再能认出来她,她却能从这种旧相识、新交手里,咂出一点今非昔比的愉悦来。 世界观: 1/修为层级: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渡劫 2/族群划分:凡种(人族&兽种)、魔种(凡种遭魔秽感染后,退化而成)。 3/地域:华胥氏后,相对安全的这一整块区域被称为[遗土],细分为四个洲[桑伏][溟水][退云][太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散修第四 第2章 檀氏子 秦来称不必相送,也就没有告诉姜随心自己离开的时间和地点。姜随心并不打算多留有兽镇,已经做好拿到凭引不日就离开的准备。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待次日,一大早,屋外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何事相扰?”姜随心尚在晨读,手伸过去将搁置的长剑略一出鞘,剑气瞬间在门上狠狠划了一道剑痕。 屋外的伙计似乎误会了,一时声音都变了形:“大、大侠……我并非故意坏人清梦啊……实在是下面那位我们小店惹不起……” 原本只是想用剑气反向开门的姜随心:“……” 她盯着那道剑痕也心存挫败。剑气若使得精妙,挥、斩、劈、勾、挑,剑能做到的,剑气亦可。遥想百年前有华胥氏,剑斩天地,从此世分两界——而她到现在都没能掌握好“勾”,稍有不慎就容易使错。一时无奈,姜己起身开门,再同人道歉:“见谅。并非给你找麻烦,只是弄错了招式。这门多少钱同你们掌柜的说,我自会赔偿。” 站她门前的伙计连连点头,片刻后又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您还是先去楼下看看吧!”她脸上尽是为难之色,“楼下那位檀氏子,我们惹不起。” 姜随心应一声,便往下走。这个点有人找过来,她也猜得出是谁。 转过楼梯,果不其然。檀既白一袭青碧色长袍,长身玉立在客栈一楼酒席间,简直像根出淤泥而不染的翠竹,水灵灵地彰显着自己的青葱和鲜活。 一楼大堂里还有些别的食客,此时也都是心惊胆战地站定不动了,生怕这位元婴期的兽种在人族客栈大发雷霆。 见着她来了,檀既白眼一睨她,开口第一句就是气势汹汹的诘问:“你怎么回事,竟然没去看她们的魁首战?” 态度强硬,语气不爽。姜随心未立刻回话,而是在众人施以注目礼的静默氛围下,信步走到一桌没客人的凳子上坐着了。她先是对掌柜道,“一碟酸菜,一碗粥。”等掌柜吩咐下去准备了,才扭头冲檀既白点点面前凳子,“坐。” 檀既白正想发火责问我凭什么听你的,下一秒又听见姜随心垂眸给自己倒了壶茶,开口道:“我已和檀跃交过手,厚积薄发,她在元婴中期的沉淀不可谓不深。你同檀周的比试我也观战过。你二人都刚入元婴中期,但论境界稳定,他并不如你。今日一战,毫无悬念,没有什么去看的必要。” 她抬眼看她,笑了一笑:“正如你此时也抛下了她们,来找我不是吗?” 说话间,掌柜已经端上了粥和菜。檀既白微有恼怒,脚勾着凳子往外拉了一段,翻身坐下,只拿背对着姜己。又冲掌柜道,“来壶清酒。”话刚出口,她迟疑片刻,“不,等等。算了,不用。” 这句一出,气势全完。她舔了舔唇,抬手抚上颈侧那道剑伤,还是气不过,转回身,昂起下巴问:“你昨日,为什么故意输掉比试?” “怕你母亲报复我。”姜随心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大方回答后观察着檀既白的神色,“……怎么?檀不疑没告诉你么?” 她记忆中,檀既白和檀不疑都是檀猊的跟屁虫,应该很有共同话题才对。昨日檀猊和檀不疑都在试炼场城墙上偷听,“丹丹”这个玩笑,檀不疑那种爱找乐子的性格竟然没有和檀既白分享么? 檀既白被回复这样一个答案不算意外,只是被她的直白惊到。但听到后面这个问题真疑惑起来:“什么?什么没告诉我?” “她没告诉你就算了。” 檀既白皱眉道:“话说半句吊人胃口,讨厌鬼一个。” “你大可去问檀不疑。檀猊也行。”姜己心想,我只怕她揍你。 原本还在撇嘴的檀既白神色僵硬了,颇有些不自然地说,“不想说就不说呗,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这下姜随心肯定了。她们三个的关系,同之前她印象里的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她不露声色,“你分明是檀家人,怎么是在散修这个分类里比试?” 玄渚前期的预选赛分两个赛道,一个是门派宗第,另一个就是散修。为了避免有宗室子弟同散修抢占名额,要求散修必须得是无门派三年以上。四五年前檀既白还是万川内门,如今就成了散修,实在叫她费解。 檀既白异道:“你同秦来那家伙走在一起这么久,她没同你说吗?” “从她嘴里听消息,要钱。” 檀既白立刻同仇敌忾起来,“也是,她们商会的人都这样。”言罢,她眼珠子一转,“但你从我嘴里听消息,也要钱。” 姜己老神在在:“我没钱。” 檀既白想反驳,但看着她面前的白粥淡菜,联想到她害怕自己母亲报复,又不从秦来那里买消息,似乎还是个纯种散修,一时又信了七分。最后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那当你欠我的。万川宗是个兽宗,四年前我就不想待在兽宗里了,打算换个门派。” “换门派还要专门参加玄渚?你这样的修为,就算目标是上四宗、下七门这几个,也是香饽饽——” “我妈给我卡脖子。” 那很坏了。姜己立刻想到了一个和万川宗不对付的,不太可能被檀家使绊子的宗门—— 她一个六字才出嘴边,檀既白就冷幽幽道:“谁要和泥胎在一起生活。” 噢。姜己心想,不喜欢兽宗,但也厌恶人宗。 “我不是骂你。”檀既白似乎是怕她误会,又扬声解释道,“我和家里人不同,现在对普通人族没意见。但六方学府那群疯狗,实在是和正常物种搭不上边。” 姜随心听了只笑笑。檀既白嘴上说自己不在乎种族,但神色间的轻蔑却要溢出来。毕竟十几年的生长环境,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我一直在外游荡不回家。今年女希神宫突然宣布说,入玄渚者有机会入无应阁观书,我母亲才松口,称如果我在玄渚侠会上取得了成绩,她就不再插手我的事。” 各宗各门有自己的招生标准和时间,而玄渚侠会算是一个很特殊的节点。若有散修大放异彩。自然有人破例抛出橄榄枝。 这对于檀既白来说,确实是一个机会。姜己随口问,“那你有目标吗?” 她这时却要卖关子:“你猜猜。” 那当然是歧视不明显但是偏兽种的——“天衡城?” “第二不想去的就是它。仗着点神种血脉真把自己供起来了。” 也许穷鬼会想去——“玉禄商会?” “第三不想去的!一毛不拔的势利眼!” 难道是武力见长的——“京峪山?” “太远了。” “青木寨?” “太近了。” “……” 等姜随心一连说了九个宗门,檀既白个个否认。到最后“上四下七”只剩两个没说了。她目标总不能是……姜随心只觉可怖,皮笑肉不笑道,“你别告诉我你想去沧泽——” “什么?!”檀既白怪叫起来,“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猜一猜女希神宫呢?!” 姜随心不说话了。她盯着人,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到昨天夸海口说要当面喊檀疍丹丹的自己。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有壮志豪言,却不曾想眼前有个更异想天开的。她努力不让自己变成嘲笑,“这事你母亲知道吗?” 檀既白理所当然道:“她知道啊。” “她什么反应。” “她夸我有志向。” “……”姜己问,“那你知道女希神宫几十年前开始就几乎没有公开的招新渠道了吗?”此前也不是没有想通过玄渚侠会进入女希神宫的壮士,但无一例外,她们都被拒绝了。 檀既白反问:“谁说这个第一人不能是我?” 这句话彻底把姜随心问住。最后她心情复杂地说,“祝你成功。” “多谢。”檀既白点点头,很满意她的态度,“那你这是答应了?” 姜随心发现自己压根跟不上这人的节奏:“什么?” “你都祝福我了,不是答应小组赛和我一起组队吗?” “我可没有。”姜随心捡着咸菜配粥,“你不和檀周一组?” “那般贱人,”檀既白冷哼,“谁要和他一组。” 姜随心眉目稍动。她俩之前那一场,明显可以看出檀周是仗着了解檀既白出招路数才能险胜。她还以为她们的关系会相当不错,结果竟然连小组赛都不愿意组队。 这样想起来,她倒也不清楚檀周作为檀氏后代,又为什么要做散修。总不能和檀既白一样,也对兽宗氛围接受无能吧。 她问起另一个人:“檀跃呢?她的实力绝对是这一届里的佼佼者。” “她是我姨!谁会想和长辈在一组啊!”檀既白拖长声道,“我诚心邀请你的。” 姜己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旋即道:“不要。” “答应了就——”檀既白瞪眼,怒目而视,“为什么?!” “想拒绝就拒绝了呗。”姜随心对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因为我想。” 第3章 薛有才 此时这场谈话才撕开了她温柔的面纱,檀既白脸色黑一阵白一阵,最后只余下被人遛了一圈的恼怒。她忿然拔刀,冷硬而锋利的刀锋横在姜随心眼前,“不同意是吗?那我们再战一场,这一次你仍打赢了我,我就不再相扰。” “要我不愿意呢?你……” 檀既白压根没心情再听她多言,一脚踢翻了桌子,连带着碗筷粥菜一齐落在地上,撒乱一地。双刀舞的虎虎生威,招招直奔面门而来,明显是真刀实枪干上了。 而姜随心下楼时并未带剑,暂且只是闪避。食客大多都已经在刚刚谈话间各自偷摸走了个彻底,眼下一楼只有个伙计看见两人缠斗,高声叫起来,一旁掌柜把人喝住,叫人去找宗衙报案。 伙计哭丧着脸说,“掌柜的,那宗衙的哪里会管我们这个客栈呀?”她们这里整个上下,全是人族,就只有个厨子是兽种。有兽镇的那群人早看她们不顺眼了,全凭掌柜有点修为才不敢造次。更别说这里还有个檀氏在呢!那群宗衙里的人不得心偏到天涯海角里去! 掌柜看了眼二人战局,眼下已然弄坏了三张桌子,七个凳子,筷子也被扔乱十一根。她不容置疑命令道,“只管去,说是檀既白在客栈里闹事。自然有人能来收拾她。” 她一面把人指使完,一面又扬声问姜随心,“姜姑娘,要不要我上楼去把你的剑拿过来?” 姜随心听此言,一时好笑,“谢过掌柜的,但不必了。”她今天没有给人喂招的心情。 她们二人这番打斗,姜随心仗着自己脚上功夫了得,只顾躲;檀既白一顿输出毫无效果,对方连剑都没拿却轻飘飘没被她碰着一根汗毛,心里又愤又恨。现在在客栈里,她也不好放开手脚,于是收回刀立正,咬着牙先是对掌柜说:“你把那个小二给我叫回来!我不打了。” 这事闹到宗衙里,且不说对这客栈好不好,但先对她不好。一想到要是等会儿这么点小打小闹可能把她妈给叫来,她就要预先从心底涌上一阵尴尬。 薛有才站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笑眯眯道:“那你们弄坏的这些木桌条凳,谁来赔偿?” “……”檀既白盯着姜随心恨恨道,“我来。” 姜随心站在满地狼藉里,倒是如闲庭信步,自顾自问:“那看来现在没我事儿了?我就先上去了。” 不等檀既白说话,薛有才先一步道,“快去吧快去吧,再等上两三个时辰就是公示会了,你也先去把自己捯饬一番。”然后手底下算盘飞快,拉着檀既白说:“三张桌子各四十二亚,八个凳子各二十九亚,十三根筷子各一亚……” 珠子碰撞叮叮当当响,最后薛有才一合掌,乐呵道:“合共三百七十一亚!给您抹个零头三百七十亚即可,请问现结还是?” 从她前面开口说价格开始,檀既白就蹙眉,到最后这个价格一算,她惊案而起,怒道:“你这什么黑店?一张桌子敢要我四十二亚?净赚我二十亚不止吧!十三根筷子总进价有五亚吗?更别说你这些桌子椅子都多久了?二手货还要我这么多钱,坑人也不是你这样坑的,——撑死给一百亚,多的没有!” 薛有才瞪大了眼:“你什么意思?我用的桌子椅子和那些偷工减料的便宜货可不一样!都是用的天生地养的好木材,花我家猎猎将近一个月从殒周山运下来,又花不知道多少天,呕心沥血才做成。你这砍刀切菜一样就毁了她心血的,竟敢质疑我的定价!” 这一番话好像说的很有道理,但那边压根没去找宗衙的薛猎已然回门,现在听到掌柜如此盛赞自己做出的贡献,一言不发地快速往后厨去了,行迹间颇有些臊愧和仓皇。 檀既白虽不知内情,但并不愿意就此屈服,正想反驳,又听那歼商以退为进,“檀少侠,我知你现下手头并不宽裕;但是这些年来我这客栈闹事的人也不少。她们此前也都是照价赔偿,要是今天在您这里降了价,我也不好做生意是不是?” 她巧舌如簧,檀既白气极反笑。把原本收回鞘的双刀拔出一刀来径直往柜台上一搁,摩擦碰撞间发出亮响,似是威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边已经收拾好下楼的姜随心,眼见这一幕,斜倚楼梯口等着看人洋相。檀既白似乎以为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行为可以吓退掌柜,但事实上薛有才是两眼一亮,一下就伸手摸上了兵器寒光泠泠的刀身,脸上神色堪称痴迷:“哎呀,瞧您!这不是还有两把刀嘛?把这双刀——” 另一把长刀出鞘,瞬息间便横于她颈侧。长刀锋利,同皮肉相接,轻微的血腥味慢慢渗出来。 檀既白高她些许,冷眼俯瞰:“我以为你会躲。” “……”话虽如此,语却轻蔑。薛有才眨了眨眼,感觉到脖颈间轻微的痛感。她并不当回事,反而笑容可掬地吹捧道:“因为我知晓您不是残暴之人。好多年前我就来这里开店,万川宗那几位的传言也听过不少。不见外地同您说,那些人里,就您的名声最好了!” 檀既白不曾收回刀,只是稍微把兵器移远了少许,似哼似笑,“哦?那你说说,我们传言各是为何?” 她那分明是要看好戏的姿态,仿佛就等她说错一句立刻发作。但薛有才在万川附近耕耘数年,对她们那几个的关系了如指掌,张嘴就打算来一通拍到人心尖上的马屁,却被走近的姜随心截声打断:“檀既白,快到时辰了。还不走么?” 檀既白见人过来,啧一声收回刀。她看了眼水钟,“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离公示还早得很。说瞎话不打草稿,你把我当傻子耍?” “我不是指那个。门派类别的预选赛还要半月余,今天不是有缪承殊和谷从水的比试么?我对她俩比试有点兴趣,打算去看看。” 乍一听两个人名,檀既白都没反应过来,“……你哄我玩儿呢?两个金丹的比试,有什么好看的。” 对于她说这话,姜随心毫不惊讶,“那你去么?” “不去。”干脆利落地拒绝,檀既白看着对方讶异的神色竟也尝出一丝快意。她扭头又和薛有才对上,“我得先和她把赔偿这事说清楚。” 就算刚才被人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了,薛有才也不愿意松口:“这已经是最大的折扣了……三百七十亚,檀少侠,真不能再低了。” 檀既白手上刀又要抬起来,薛有才闭了眼,直直亮出咽喉,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面前是破罐子破摔的薛有才,旁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姜随心,檀既白胸腔剧烈起伏,她心里门儿清薛有才这报价虚高,却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按理来说报上宗衙最稳妥,更别说万川袒护兽种。 但一方面,薛有才信誓旦旦说以前的人也是照价赔偿,教她疑心这里面是否还有猫腻;另一方面,她作为檀氏子,却要为了三百余亚同人去宗衙闹一通,太可笑。要是再早几年,她还在宗内时,三千亚也不过只是挥挥手的数字。但现在她跑出家来,三百亚可以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檀既白最后抬头不甘心地看了眼墙上贴着的“概不赊欠”四字,扭头对姜随心问:“距离她俩比试还有多久?” “约一炷香时间。”姜随心算了算,“我们现在去,比试应当已经开始了。” “不会晚很久。”檀既白也在心里谋划,冲薛有才说,“我下午参加完公示,晚上再给你钱。” 薛有才“唔”了声,“但是我得怎么担保檀少侠今天一定会回来呢?”她轻飘飘一句话又惹怒了某人,眼见着对方怒发冲冠,才道,“不若,我同你二位一道去。” 此话一出,檀既白彻底炸了:“试炼赛场非参赛者,门票最低四百亚起,你存心和我过不去是吗?!” 薛有才连忙拿起台上折扇,给她吹吹风,“你别着急嘛,先听我解释。”她一边赔笑,一边弯下腰从抽屉里掏出了个令牌来,推至檀既白面前:“瞧瞧,我也是参赛者呢。” 檀既白将信将疑地拿起玉牌,上面祥云纹样做工精细,注入灵流后阵法运转,缓缓冒出“薛有才”三字。“……还真是。”她把令牌还了回去,面色稍霁,“不过你分明在溟水做生意,为什么还要大老远跑去退云那里比试?” 薛有才“唉”了一声,走出柜台,拉着檀既白往外走,又冲姜随心使眼色让她跟上:“这事儿呢,简单。我在有兽镇开办客栈,生意最兴隆的时候就是这溟水试炼赛,三年一遇,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这时期呢,也最容易有人闹事。我这客栈里啊,几个伙计都没什么功夫,我要是不在,她们很难支撑。” “所以你选择了错开时间?”檀既白丝毫没有自己也是“闹事”一员的自觉,恍然大悟地接话。 “对。退云结束散修比试比溟水早,我就去了那边。” “我没记错的话,太霓的比试结束得更早,距离溟水也更近,为什么不选择太霓?” 出场的兽种大家可以猜猜原型~ 等兽种出场多几个人了,我集合起来公布下[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薛有才 第4章 叛徒 “太霓那边么?那边天衡城、丹匮阁、青木寨三大宗门齐聚,虽然分配的名额有少许增多,但是人员混杂,良莠不齐。前几年那位神种不是还遭遇了一次捌喜崖大乱吗?”薛有才摇摇头说,“我可不敢去那里碰运气。相比之下,还是退云管理更妥善些。” 姜随心忽而插话问:“退云那边,风土人情如何?” “试炼场地被定在玉禄商会附近,同这边最大的区别,要我来说,就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往来贸易繁忙,一派盛景。” 檀既白却只注意到:“竟然不是定在京峪山附近吗?” 退云大陆那边最大的两个门派就是京峪山和玉禄商会;京峪山从地位上来说更为尊崇,就像万川对于溟水而言一般,理应拥有试炼场地的管理权。 “这就是你们的不懂了吧?”薛有才笑道,“千里不同俗,各门各派有自己的行事风格。万川认为操办赛事有利于名声,所以不曾假手于她人。但京峪山重修炼、轻钱帛,赛事本就需要经费,当了四届主事后就不愿再大费周章;而玉禄商会嗅到商机,同其做交易,支付给京峪山一定的钱财,把场地移到遇雨镇,方便她们广开财路,多做生意。” 她这话一出,立刻引得檀既白冷哼一声,“一群追着骨头跑的狗。” “檀少侠好像一直都对经商之人有意见?” “我一月前被商会之人把身家所骗一空,那人满嘴花言巧语,生得如此之贱却跑的兔子般快,若有再见之日,我定不会放过他。”说起这个檀既白就气,要不是没钱,她也不必兼职去做檀周的陪练,同他比赛还被他摆了一道,这两件事她要引为一生之耻。 姜随心好奇道:“被骗了多少钱?” “……”檀既白不敢说,舌尖润了润唇只道,“这你别管。” 薛有才问:“报上宗衙了吗?” 冤大头梗着脖子说:“预赛以来,万川当值宗衙的是我死对头。” 好,比起钱,还是面子更重要。姜随心为她的少年气好笑,在脑子里把曾经听过的那些名字过了遍,猜能让檀既白如此避晦的可能人选。薛有才想了想又问:“少侠确定那人是商会的?玉禄商会名声在外,应该不会骗人才是。” “那贼给我看了商会的身份玉牌。”檀既白见薛有才皱眉,知道她仍有疑虑,“我确实不太会认,看那人信誓旦旦就信了。你是会认么?” “不比檀少侠,我自小在外经商,商会的玉牌要是认不得,那生意也别做了。” 檀、姜二人都对退云有所好奇,一路又接连问了薛有才许多事,交谈间不知不觉几人已然到了试炼场。姜随心做过功课,带着几人到乙字三号场,也就是缪承殊和谷从水两位金丹前期的试炼地。薛有才原本只以为这是姜随心想帮她解围的托词——虽然她自认为并不需要,但是来到现场亲眼看见两位万川长老脉的亲传比武,还是教她有些惊异。 在万川长大的檀既白则兴致缺缺,看见薛有才这幅模样只觉不解:“你在退云那边没见过么?商会的人可能修为不怎么样,但是京峪山的总不能让人失望。” “哪有这样的闲心啊。商会那边我也有点门店资产,经营贸易皆要往来,我难得过去一趟,每次一比试完就匆匆离开了。再加上商会把散修和门派的场地分开来方便收费,更没机会了。” 檀既白撇嘴:“听起来挺有钱,结果还要同我为三百多亚纠缠不休。” “那这钱可不都是日积月累攒起来的吗?”薛有才笑道,又问:“檀少侠不是说来了这儿,晚上就能给我钱?不知道这钱,檀少侠要往何处寻?” 那人立刻噎住,扭头开始装作环顾:“你等上我一两个时辰,到——” 薛有才竟截断了她:“您是打算通过飞舟去玄渚吗?” “……原是这样打算的。”万川对散修入选者的交通补贴分两种,一是可以等到宗派预选结束,同宗派类入选者一起坐万川宗自己的飞舟前去玄渚边岛;另一种就是换算成补贴,数额按名次给,檀既白行三,可以得到一千五百亚。而从万川到玄渚的公共定航飞舟,要两千亚。 檀既白并不想坐万川飞舟,先前是打算选交通补贴后坐价格相对低一些的客船去玄渚。但…… “但要是用了交通补贴补偿我,您就不知道如何去玄渚了。”薛有才倒是猜得清楚。 见檀既白不语,薛有才些微偏头看了眼正观赛得入迷的姜随心,眼底浮现了些笑意:“我有个法子,可以走山路到近崖村,再通过水路到玄渚,船费只要八百亚,但整个行程需要半个月,且明日凌晨就得启程。少侠意下如何?” 檀既白正愁是否要去找人借钱,这个法子一出来自然满口答应。 台上两人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缪承殊年少胆大,屡出奇招,挥鞭时颇有灵气;谷从水却不急不躁,修为上略高前者一筹,应当能稳扎稳打地取得胜利。姜随心抱剑而立,不曾扭头,却开口问:“我之前也问过从万川到玄渚的客船如何收费,她们给我的标准都在一千四上下。为何你这个却只需八百?” 檀既白虽没问,但心里也有这个疑惑,看向薛有才。被人盯着的薛有才长叹一声,赔笑说:“实不相瞒,我找的这个呢,是货船。运送物资的。所以舒适度和安全度嘛,肯定比不上那些客船。一分价钱一分货,自然价格也就低下来了。” 她刚刚可没有说这些信息,檀既白眼睛里几乎又要冒火:“你欺瞒我?!” 不等薛有才道歉,姜随心又问:“你言行举止间并不缺钱,就只为了六百亚要去坐货船?”姜随心原本和薛有才并不相熟,在有兽镇问过路人知道她家客栈人族入住的多才选了她家。秦来倒是曾经和她说,想把薛有才招揽到玉禄商会但遭拒绝,她才因此对薛有才有点印象。 薛有才这下神色僵硬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解释道,“货船载人算是私活,我恰好同那货船的掌舵认识。她同我说好,拉到一个人可以免我半数船费。”她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檀既白:“是我没事前和少侠说好,我的问题。……不然,我分你一百五,你就当六百五坐一次船?” 檀既白心里虽有不满,但是苦于自己手上盘缠确实不够。沉思斟酌中算了算钱,她道:“我可以给八百亚。但——得连带着我欠你那三百多亚一起。” 薛有才没想到她一压价压这么狠,一时间表情都没管理好:“八百不行,太低了。一千一百亚。” “给你八百亚,掌舵免你四百亚,你完全没亏钱。” “少侠算术不错。但这样一来我也完全没赚钱。” 姜随心往自己感兴趣的另一个场地走,她俩就跟在旁边一直为价格喋喋不休,到最后两个人定下来九百一十五亚,包揽欠债和船票。这时,姜随心才抽空接了一嘴说:“你介意多一个人么?” “姜姑娘也要同行?”薛有才语气里满是讶异。 “不欢迎吗?是不是那掌舵做这笔生意也不敢多载人?” “……”薛有才摩挲了会儿手指尖,似乎是在考虑。末了笑道:“我也不清楚她怎么想。但既然姜姑娘想要随行,我也可以问问她。” 遇上这么个突发状况,薛有才斟酌后决定先一步回客栈,也正好去信尺鸽给掌舵问问能否多加一人。而檀既白并无行李需要整理,据她所说自己全部身家都在芥子囊里,随时可以出发。 等薛有才走后,檀既白才狐疑问姜随心:“你真要同我们一起去?” “你和她一样不欢迎我?” “我只是奇怪你明明拒绝了我的组队邀请,却准备和我们去偷/渡。” “薛有才恐怕心里想的和你一样。” “所以是为什么?” 上午场已经结束得差不多了,姜随心打算去就近的食街吃饭。檀既白就叽叽喳喳跟在她身边,姜随心知道遣她不得,随口说:“没钱啊,我不是和你说过吗?” “你不会真以为我信了吧?!”檀既白怒道,“而且没钱更应该坐万川的飞舟去啊!” 这一句出来,姜随心没能憋住笑。“原来你没信啊。那真可惜,这一上午下来最真的一句话你没信。” “姜……! ”檀既白正想争辩,路边食肆突然一个瘦猴被狠狠踹飞出来,在地上滚了三滚倒在姜随心身前,身子抽搐了几下,没动了。 檀既白走在她稍前面一点,无妄之灾就被这人几乎贴着砸过来,下意识先往后退了一大步,反应过来后顿时怒目瞪向食肆里的一行人,认出带头之人:“毕择明?!你什么意思?存心和我过不去呢?” 毕择明慢悠悠几步踱出来,抱胸倚在门口,下巴指人不说话。周围聚了七八个人,一群人简直是众星拱月——这贱人似笑非笑不回话,身边自然有人为其发声:“白白宝贝,这你误会我们了。是这人族不长眼睛硬要挤过来,撞到我们了也不道歉。这种人在万川,自然要给他点教训看看。” 一连串话连珠炮似的吐出来,姜随心只能听到那个“白白宝贝”,一下笑出声来。 毕择明的注意点和她一样,也接连嗤笑一声,懒散开腔了:“‘白白宝贝’?叛徒一个,也配你这样喊她。” “——你!”檀既白拳头立刻就握紧了,三步做两步向那食肆快步而去。 第5章 谁稀罕 地上的男人还有呼吸,姜随心稍微踢了踢他。他没动。于是姜随心懂了:估计是想装死逃过一劫。 还算聪明。毕择明看气势得是元婴后期,还是万川掌门一脉;真闹起来,他绝对讨不着好。不过现在嘛,毕家那几个明显是和檀既白对上了。 “快走吧,”她脚上稍微使了点劲,“她俩现在没时间管你。” 那人立刻一个翻身,起身就跑,一溜烟就没影了,行迹简直比被踢出来的时候还要快几分。 这边事了,姜随心才偏头去看对峙的几人。那边乌泱泱一大群人把毕择明簇拥着,檀既白就一个人跑过去站人跟前,两相对比简直惨烈。毕择明好像也发现了,抬手把身边人都挥进大厅里,自己也孤身站在门口。 檀既白站在台阶下,脸都被气得泛红,指关节被攥得发白,整个人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蹦出来:“你、再、说、一、遍?” “——叛、徒。”毕择明俯下身凑近她,棕黑色的眼睛里清晰的映出来檀既白现在怒火中烧的样子。她说话时脸上的笑依然轻飘飘的,懒散而轻慢,带着强烈的嘲讽意味,“说错你了?” 檀既白胸腔剧烈起伏,唇抿直,拳头立刻扬起,抬手就想拉毕择明领口给她一拳。毕择明敢直接大街上挑衅,也不是个空架子。身形稍晃就右后撤步躲过,叫檀既白扑了个空,旋即又闪电般出手,反而抓住檀既白手臂,手下用力就让檀既白面色变得难看起来。毕择明死攥住她小臂借力猛然将她往外甩出去。 店面同街道有高低差,檀既白脚下踩空趔趄几步,不得不连下几个台阶,险些跌坐在地上。 姜随心上前把人扶住了,抬手拉下檀既白衣袖,只见她小臂上被她人用力握住的地方已经出现可怖的青紫痕迹。姜己心下感慨这些兽种的身体素质,要知道这俩人发展到现在可没有用灵流,纯肉搏就到这种程度了——真是叫人害怕。 但即便被人给了个下马威,檀既白也不服,脖子上青筋隐现,猛一握拳就又想往上冲。 姜随心死死把人拉住了。简单几下过招,也能看出毕择明武学能力高出她不少,还硬要莽上,简直愚蠢。 毕择明见她这等行径,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知是讽刺还是愉悦:“……人族,你还有几分理智嘛。毕竟就算你俩一起上,下场也不过是贻笑大方。” 她极尽轻蔑,姜随心却不为所动,点点头应和说:“从修为上来说,确实如此。”她服软来得如此自然,倒不如檀既白那种硬气样子来的叫人有兴致。 毕择明唇畔笑意凝滞一瞬,啧了声还没来得及说,两行人中间突然被人从高处掷了一根筷子来,细细短短根木筷不偏不倚就落在几人正中间的道路上,瞬间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那筷子被注入灵流,在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滋”声后就倒下去,霎时四分五裂。 如此行径,堪称挑衅。 毕择明横生戾气,皱眉望去,却见罪魁祸首檀不疑从楼上窗台探出来头,嘻嘻哈哈地,“小阿择,笑这么开心啊?要不要带我一起玩呀?” 毕择明眯起眼睛,不露声色地探出灵流视阅一番才冷笑道:“檀猊又不在,你搁这儿装霸王呢?” 檀不疑唔了声,丝毫不恼:“你嘴可真碎!” 她说这样不客气的话,却依然乐呵呵的。毕择明盯着她的目光沉沉,檀不疑却不愿意和她空耗时间,招呼檀既白上楼来:“白白,你俩一起上楼来吧。我一个人吃饭也怪无聊的。”她甚至没落下毕择明,跟人玩笑道:“阿择,一起吗?记猊猊姐账上。” 毕择明不给她面子,睨了姜随心一眼,语带讽意:“你要邀请这个人族?我倒好奇,檀猊那家伙下午回来了会不会嫌你臭。” 檀不疑这下没好气给她了:“管好你自己吧!” 甲字间。 “你看看还要加点菜吗?”檀不疑下巴点点,示意了下桌子上的酒菜。她本已吃的差不多,要不是突然看了这么场好戏,早该离开。 “不用,这些够了。”檀既白摇头拒绝,又道,“你向来吃得少点的多。” 檀不疑大喊冤枉:“我这都是掌柜自作主张上的。我自己一个来,她却以为猊猊姐也在后面,不久就到,于是上了老一份。我等她开始上菜了才知道!”她解释完,又注意着檀既白的神情,“还在不高兴啊白白?等晚点猊猊姐回来了,我叫她帮你揍阿择。” “……谁稀罕她帮我。”檀既白不自然地啧声,拿起茶杯喝水。 檀不疑看出她的欲盖弥彰,换了话题笑说:“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取得前三的好成绩呢。” 檀既白哼道:“被人让的,有什么意思。” “那也是第三。就像周周赢了你就是第二一样。”檀不疑趴在饭桌上,过了片刻又怨怪道,“你怎么上午没来?我可是专门来找你的。这下好了,我和猊猊姐下午都没时间。” “没时间?”檀既白微愣,有这么忙吗? “对啊。这事儿还没找到机会和你说。”檀不疑一面说,一面起身开始在房间里摸索着布下隔音阵法,“前两天缪长老兴起去长绥塔看了圈,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哪怕已经步下了结界,檀不疑还是压低了声音,“清净子被偷了。” “什么?!” 檀猊不会来观礼的委屈立刻被这消息冲淡,檀既白惊案而起,怒目圆瞪,“什么时候的事?当值守卫干什么吃的!” “别这么激动,你先坐下。” 檀既白当然不愿意,皱眉在房间里徘徊不停。檀不疑劝她无果,继续道,“暂时还无法确定是什么时候被偷的。那贼把清净子偷走后,放了个元婴心骨埋在地下以假乱真,致使几批守卫定期探查都没发现错乱,要不是这次缪长老因为预选赛来人过多而特意去视察,恐怕还要被一直瞒下去。” 元婴心骨……能有这个东西,确实也怪不上那些守卫。“那现在怎么办?” “已经向女希神宫汇报了,那边把这个消息和其他几个宗派掌门通报了一下,让各家注意自查;毕掌门现在把任务委派到了猊猊姐身上,让她去追寻贼人踪迹。你看今天毕择明那么闹腾,是她自己心里不痛快——这些日子由毕择明当值宗衙,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本应该归她查办。” “连什么时候偷的都不知晓,找到清净子简直天方夜谭。”檀既白对此并不乐观,又问道:“其他家自查,有结果吗?” 檀不疑摇头:“这事我们这个级别的就打听不到了。但我昨天深夜在议事堂附近看见你母亲,面色阴云密布,令人望而生畏。” 檀既白脸色同样难看,最后低低地从嗓子里蹦出来一句:“那群人……真是疯了。” 叩叩两声,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 姜随心将桌案上用来记事的灵流化字挥散,“进。” 檀不疑虽然把她俩分开招待在了甲、乙字间,但在吃食上并未亏待她。但也正同隔壁正气氛沉凝的人一样,桌上肉菜丰富,但姜随心也没什么心情吃饭。 元婴心骨她并不陌生,但“清净子”……这对于她而言是个新词。听下来清净子和长绥塔息息相关——此前她一直以为境内长绥塔早已废弃,却原来一直有守卫暗地看护。 等上菜的侍从走后,她才继续探出灵流窥音。 “……所以眼下你自己更得多加小心。”檀不疑的声音,“偷走清净子的人,保不准早就成了魔修。你离宗太早,连和魔种打交道的经验都没有,更别提魔修了。去玄渚也不急,我想着你不然跟我们一起走。” 檀既白避开了这个话题,“魔修的修炼方式和魔种类似,需要通过魔秽掠夺来取得修为上的突破……近来万川有这样的情况吗?” “和你说这件事都已经算是徇私舞弊了,更多的不能再透露了。”檀不疑踢了她椅子一脚,正色道,“我认真的。你自己离开,无论是定航飞舟还是客船,人员都鱼龙混杂,难保不会出现问题。万川飞舟上有长老坐镇——” “万川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至少最近没有。”檀既白置若罔闻,“不然你不会建议我先留在这里。” “……你脑子真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灵光。”檀不疑不说话了。 倒是檀既白突然指了指窗外:“有檀猊的灵流气息。” “嗯?”檀不疑作为金丹的感知力没那么强,闻言立刻抬手撤去了结界。一打开窗,果然外面有只术法化作的尺鸽在敲着窗户。 檀不疑喂了它一点自己的灵流,尺鸽才开口道:“速来宗衙。”声线冷硬而漠然,是檀猊的声音。一句末了,灵流化作的尺鸽便消散了。 檀不疑唔一声,冲檀既白道:“我得走了。” 檀既白当即说:“我和你一起。” “哦?以什么身份?” 似笑非笑一句话,便让檀既白哑口无言。 “白白既然决定离开万川,就别操那么多心了。正如你所言,没有异常,没有准确时间,那贼早已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找到她的几率极低。”檀不疑一边说,一边从芥子镯里掏出一袋子钱币和纸票来:“这里有两万亚。你离开万川这几年,还被檀疍长老断了生计,小金库应该也不剩多少了吧?” “……你这种以前喜欢一拿到月俸就花掉蹭我钱的,哪来的积蓄?” “白白宝贝,你竟然这样不信任我!这可是我专门攒着给你的钱。”檀不疑眨眨眼,分外无辜。 檀既白怎么可能信。她也并非没有脑子,猜的出来是谁给的钱:“谁稀罕用她的钱。” “别把我的钱算她头上。”檀不疑直接把钱袋子放桌上了,“拿着吧。要是真出什么事了,白白也不想去和自己母亲低头吧?” 她不再做过多纠缠,径直往外去了。 等檀既白独自吃完,才离门问侍从道:“和我一起上来的姜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