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我男人是假的》 第1章 出逃 春日里的日头正足,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但众人在这暖和的午后显然没有休憩的想法,反倒是围成半圈,有些斜抱着手里的长刀交叉在身前,有些则与身边之人勾肩搭背,瞧着场中的热闹。 场**立着俩人,一人身形偏瘦,靛蓝色劲装紧紧束着纤细的手腕,提着一杆红缨枪的手暴起青筋微微颤抖,看来此番比试已有段时间了。 而对面那壮汉显然比这名少年健硕数倍,手里拎着把重达30斤的大刀,刀身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这壮汉转动着手腕,大刀反射的光刺得对面少年的眼睛生疼。 “再来!”这少年喘着粗气脆生生喊道,带着股不愿服输的劲,说着又抬起红缨枪摆出进攻架势,巧妙避开重刀锋芒,专往缝隙处刺,转眼间便扫中壮汉胸前的护心镜,“哐啷”一声脆响,震得人心里直慌。 眼见就要被对方占取优势,这壮汉也不慌,直接将重刀在胸前划个半圆,将枪杆牢牢压至黄土中。 这一下震得少年虎口发麻,红缨枪险些脱手,忙借势旋身,将枪尖在地上一点,借着反弹之力退开丈许。少年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贴出一小片湿痕,脸上浮现出燥热的潮红。体力快要支撑不下了,必须速战速决。 于是,这回少年改变了路数,枪尖忽左忽右,让人猜不着她最终的落点在哪儿。 可惜壮汉反应极快,总能将她的枪挡回去。忽然,重刀不再硬劈,反倒是借着少年的刺来的力道,刀身一旋,刀背直往枪杆上一磕。 这一下砸得少年猝不及防,手一松,红缨枪便掉落在地。 胜负已然分明,围观的兵卒爆发出一阵喝彩,“总教头好功夫”,说罢便簇拥着壮汉离去。 少年撑着膝头喘息良久,才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红枪,手腕抖得愈加厉害,垂着的双眸辨不清她此时的神色,忽地肩膀被人重拍一击,少年回头看是鬓边已然花白的霍长鸣将军,松了神色。 霍长鸣正是正是掌管陌刀军的骠骑将军,年轻时臂力非凡,能举起50斤的重石。当年为了抵御玄鹰六部,设计出长三尺,重20斤的陌刀,一挥便能将对方战马的腿劈为两截。方才那壮汉使的是30斤的陌刀,臂力更是非凡。 见人依旧神色恹恹,霍长鸣出声宽慰道:“高教头本就武艺高强,你能在他手底下撑过半炷香已是不易。何况你祖父是大魏开国武将,为如今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你父亲英国公也是战功赫赫,多次平定边境之乱,护一国百姓平安。虎父无犬子,我们贞钺出身武将世家,日后定也能成一方名将。” 听了此话,陈贞钺才略微抬起头,问道:“女子也能当上将军吗?可我看那凌烟阁里并未有女将画像。” 这凌烟阁乃太祖皇帝所设,里头供奉的画像均是历代名将、功臣,陈贞钺跟随父亲去过一次便心驰神往,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建功立业,在凌烟阁里挣出一席之地。 霍长鸣不忍心戳破真相,只能鼓励道:“贞钺武艺非凡,何不努努力成为凌烟阁里的第一位女将?” 霍长鸣虽未说穿,但陈贞钺也知,在众多体力、智谋均强的男子中跻身成为女将极其不易,对待霍长鸣的安慰也只能点点头。 陈贞钺常来这陌刀营找人比试,但次次落败,次次铩羽而归,今日的打击额外大。 霍长鸣无二无女,将陈贞钺看作亲女儿般对待,实在不忍心看她这失落的模样,狠心祭出自己的杀手锏,“你若想战胜高教头并非毫无办法,我那里有一杆枪,枪头带钩,名曰钩镰枪,虽比往常的枪轻便,但使起来既灵巧,威力也更大。” 陈贞钺一听这话,果然一扫阴霾,睁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霍长鸣。 饭毕,陈贞钺如愿拿着新得的钩镰枪离去,走至伙房前,听着里边的闲言闲语忍不住停下脚步。 “今日场上那公子是谁呀,这般瘦弱也敢与高教头比试?” “你是新来的吧,这人经常来咱陌刀营,偏生他还不知天高地厚,次次来都要与人比试。” “我看他应是哪个豪门世家里的公子哥,没事儿找咱消遣呢!否则就凭他,如何能进陌刀营的门。” “就是,你们看他那体格,跟个弱鸡仔似的,怕是连陌刀都抬不起来。” 当啷,一个敲击声暂停了帐内的对话。 不慎听完全程的陈贞钺当即转头,找霍长鸣再要了把陌刀这才气冲冲离开军营。她这一手提着刀,一手拎着枪的模样不像是要回家,反倒像是去找人寻仇,一路上行人对她退避三舍,以陈贞钺为中心,自动隔开不明所以的人士。 回到自家院子,陈贞钺仍然火气未消,还未喝上一口热茶消消气,便被府里张嬷嬷给拦住了,“三娘子怎的这么晚才回来,今日府里收到了一封家信,您快看看写了什么?” “父亲和哥哥去晋城已有三月,他们才想起我啊!”虽然嘴上嫌弃,但手上的动作可不会骗人,陈贞钺急忙接过信,心急火燎地打开来。 但张嬷嬷显然有些不解风情,许是总也抓不到自家娘子,这才找着机会说道说道,“我的娘子啊,您如今已经不小了,放眼京城,像您这般大的娘子都好好在闺中待嫁了,您也别老往军营里跑了,不然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陈贞钺对张嬷嬷的絮叨早已有了应对之策,嘴上说着“您说得对”“都听您的”这类搪塞之语,手指却灵活地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吾妹如唔: 展信安。别来数月,父兄一切安好,唯独挂念小妹安危。 父亲日前战败,险些被朝廷捉拿。然天子昏聩,三度征伐羯荼国,不顾民生疾苦,大梁已是日薄西山,药石无灵。 父亲已决心起义,唯忧心小妹安危,望小妹早日离开京都,赴往晋城与父兄团聚。 兄砚舟谨上” 父亲与哥哥奉命前往晋城解匪祸之患,但百姓早就不满天子穷兵黩武已久,短短两年便三次出征羯荼国,两次战败悻悻而归,最后一次恰逢羯荼国内乱,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但皇帝因担心再次战败,仅仅接受了羯荼国的求和便打道回府,使得百姓民不聊生。如今国内起义四起,西南李溯自立为王,建立夏国,一人便占了大魏的半壁江山,境外又有强敌虎视眈眈,大魏四分五裂。能国家败成这般模样,历代以来除了这位也没有谁能做出如此‘功绩’了吧。 张嬷嬷看到陈贞钺脸上并无往日收到家信的欣喜之色,反而是看完就点燃烧毁,这会倒是察言观色起来,忙闭上嘴,等着主子的吩咐。 陈贞钺思索良久,才吩咐道:“张嬷嬷,快去收拾家中房契、身契,拿来给我。”陈贞钺再一顿,对已经走到门边的张嬷嬷说道:“另外,帮我把家中下人都召集起来。” 一刻钟后,所有下人站在陈贞钺院中,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不一会儿,陈贞钺从房内出来,今日出门穿的那件靛蓝色劲装还未换下,在众人面前站定便开口说道:“今夜起我要动身去洛阳长居,这宅子里不用这么多人伺候,你们便从张嬷嬷处领回身契,领了工钱便走吧。” 院内一时无声,国公府一直相安无事,这会子突然要赶人,众人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事,忙跪下请罪。 陈贞钺也是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清了清嗓子再次说道:“此事与你们无关,我只是近来心绪不佳,想去洛阳散散心。再者如今乱世之中,我听说你们有些人担忧家中父母,便想放你们回去看看” 听了这话,众人依旧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敢出声。倒是有几个胆大的犹豫片刻便开口道:”婢子家中父母年迈,想回家照料双亲,望娘子准允。” 其余下人看到她不仅得了主子的准允,还拿了双倍的工钱,纷纷请辞,不愿请辞的都被安排到城外的庄园。但陈贞钺提出一个要求,便是明日一早才能离开,并且不准大肆宣扬。 待众人离开,陈贞钺才对身边的近侍说道:“沐阳,你去备马,我们务必要在城门关闭前出城。沐歌,你去收拾细软银子,拿些轻便的,不要引人注意。速度一定要快。” 日落西斜,还有不到一刻钟城门便要关上。远处有三匹马狂奔而来,马蹄溅起的沙尘扑了倒霉行人一脸,路边行人看这气势敢怒不敢言,生怕得罪了这路贵人,只得回首埋怨地看着这三人直逼城门,莫名觉得他们正在落荒而逃。 三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成功出城。夜幕低垂,逃出京城的三人正围在一个火堆旁,焰苗在柴薪间蜷曲、跳跃,照在三人身上的亮光如孩童般顽皮地晃动。沐阳咬下一口干粮,混着清水咽下去才问道:“娘——哦不,公子,我们这是要准备去哪儿?” 陈贞钺抬起头望向西面,眼神晦暗不明。 是啊,我们要去哪儿?想必明日父亲造反的消息便要传到圣上耳朵里,怕是还没到晋城便被朝廷围捕,洛阳与京城有驿站众多,父亲起兵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到洛阳,此时去洛阳相当自投罗网,我们还能去哪儿呢? 第2章 抉择 陈贞钺放下手中干粮,起身掸了掸身后的灰,说道:“走吧,我们去咸阳县找表哥。” 经过两日的奔波,三人风尘仆仆,已然看不出两日前的清爽模样,站在咸阳县县令薛府门前,险些被门外侍卫当作叫花子赶走。 还是沐歌掏出包内银钱贿赂一番,证明自己不是乞丐才得一声通报。 这咸阳县县令薛正墨是陈贞钺舅舅的独子,早年舅妈因生表哥难产去世,待薛正墨长到七岁时舅舅也因病离去,英国公身为姑父疼惜这年幼的侄儿,便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因此陈贞钺与薛文博自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不一会儿,朱漆大门吱呀打开,府中管家快步上前,将陈贞钺迎了进去,“娘子快请,大人听闻娘子来了,已在厅中候着您了。” 陈贞钺步入正堂,只见一青年男子站于堂中,身着一身淡青色圆领袍,一时这件衣服有点眼熟,仔细一想才发觉这像是两年前薛正墨离家时穿的,怎的上任两年了也不做件新的。这家中陈设也如此简朴,除桌椅台凳外竟无其它摆设。哦,那角落里摆着个花瓶,不仔细瞧还真不容易发现,不过好像有豁口了。想不到表哥这两年竟过得如此清苦。 薛正墨顺着陈贞钺的目光看去,讪笑一声,说道:“咳,我这里有点简陋,要委屈一下表妹了。” 待陈贞钺收回目光,薛正墨再次开口道:“表妹连夜赶来也辛苦了,我让人备了些清粥小菜,不如先用个早饭再去休息一下?” 虽说陈贞钺吃了两天干粮,现下也有些饿了,但父亲那事儿不宜在拖,立马回绝道:“不用了,表哥,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商。”说罢便向薛正墨挤了挤眼。 薛正墨会意,即刻屏退下人,与陈贞钺坐下详谈。 得知自家姑父起兵一事,薛正墨沉默良久。咸阳县乃京城的西北屏障,自己得圣上青睐钦点为咸阳县县令,若跟随姑父起兵便是不忠;但英国公于他有养育之恩,若是将表妹交出便是不孝。没想到自己竟有一天也会陷入忠孝难两全的境地。 陈贞钺自是知道薛正墨为难,也不催促,只道了声自己要去休息便离开了,给薛正墨留下足够的时间考虑。 …… 陈贞钺饭后走在大街上消食,薛正墨不愧与陈贞钺青梅足马,餐桌上备的都是她爱吃的,一时有些管不住嘴。 街上叫卖不绝于耳,街上行人虽不多,倒也一派祥和。此前当今圣上崇熙帝三征羯荼国,国库早被连年征战败得差不多了,不够的钱自然只能从百姓身上刮取。这咸阳县如今能有这番景象,薛正墨应是花了不少心思。虽然当年薛正墨父亲离开时给他留下一笔家产,如今看来,府里这般拮据,这笔钱财大约都填入咸阳县中了,表哥当真是爱民如子。 路过一处学堂时,几个总角儿童一窝蜂跑出来,为首的一个脆生生唱到:“薛大人,真俊朗”。 余下孩子立马拍着小手应和: “卖了府中珊瑚树, 换来粟米满囤仓。 拆雕梁,建学堂, 孩童朗朗读文章, 清官美名万年场。” 陈贞钺听着这歌谣有趣,随手抓住一个孩子问道:“你们这歌谣唱的是谁呀?” 那孩童疑惑回道:“薛县令,薛大人呀!姐姐你竟不知道?” “姐姐刚到咸阳,对咸阳的许多事还不了解呢,你能给姐姐讲讲薛大人的故事吗?” 陈贞钺这问题一出口,周边孩童便热情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回答。 “薛大人可好了,我们家没饭吃的时候他会给我们送米!” “薛大人还给我们建了学堂,不用钱都可以上学。” “对呀对呀,薛大人长得也很俊,我阿姐常说若是能嫁给薛大人就好了。” “嗯—陈贞钺正听得有趣,一声闷哼引得他回头,回头竟看到一个脸色通红得像煮熟的虾头一样的薛大人。 刚刚还在围着陈贞钺的孩童这回又抱住薛正墨大腿,叽叽喳喳说些坊间趣事,好不容易将孩子们打发掉,薛正墨脸上的红晕才消了不少。 “原来俊俏的薛大人这两年做了不少好事儿,表哥竟然也不告诉我,是不是在这遇到知心人,把表妹给忘了。” 眼见这厚颜无耻之人恶人先告状,薛正墨也不甘示弱回怼道:“这真是千古奇冤呀,往日我寄回府里的书信表妹没看吧,我可是从未怪过表妹不关心我。” 陈贞钺见势不对,转头便岔过话题,“哎呀,表哥我饿了,我们快回去吃饭吧。”说罢便拖着薛正墨往回走。 是夜,陈贞钺独自坐在院中赏月,今日正逢三月十五,月亮圆满无缺,一朵乌云正悄悄靠近这轮圆月,一点一点吞噬它的清晖。 “今夜月色不佳,乌云密布的,表妹不如早先回房休息。”薛正墨自身后漫步而来,站到陈贞钺身边说道。 夜色正浓,陈贞钺看不清薛正墨的面庞,少量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副长身玉立翩翩公子赏月图,看得陈贞钺一时晃了神,愣了愣才开口道:“乌云盖住了月华,不知有多少行人会在暗夜中跌倒。” 薛正墨也是个聪明人,听出了言下之意,“乌云总会被吹散,届时总能重新照耀世人。” “若是乌云久久不散呢?它多停留一阵,便会有更多人因此受难,天下有多少百姓能等到它散去之时。”陈贞钺步步紧逼追问。 薛正墨低头抿嘴,良久不语。 陈贞钺再次说道:“既然这轮圆月发不出亮光,那便算不得明月。既如此为何不让周边群星荟聚,照耀世人?” 薛正墨猛地站起身,正色说道:“表妹可知,方才所说乃大逆不道之言,若是传到圣上面前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为君者不仁,致忠臣良将寒心,致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中。即如此,为臣者为何要忠,何不为这天下百姓另寻生路。” 这话激得薛正墨脸色煞白,隐于袖中的双手轻微发颤,被这大逆不道之言堵得说不出话来。 陈贞钺见目的已达成大半,为这最后一半添了把烈火,“父亲已决意起兵,等朝廷得知此事,我们与表哥血浓于水,我不信朝廷会放过表哥,恐怕到时表哥连咸阳县的诸多百姓都护不住了。” 薛正墨双唇抖动,脚下虚浮间往后退了一步,扶住身边石桌才堪堪站稳,留下一句“容我想想”便自顾离开。 陈贞钺看着薛正墨离去的背影,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自小与表哥一同长大,知道他内心良善,看不得他人受苦。从前自己练武受伤,往往当事人不甚在意,反倒是薛正墨一脸心疼,鞍前马后地照顾她,给她上药。但在乱世中,良善绝不是处世之道。 笠日一早,陈贞钺正欲出门练功,打开房门便见如石雕般一动不动的薛正墨坐在她房门前,吓得还未完全清醒的陈贞钺一激灵。 “表哥,怎么一大早的就坐在这?” 薛正墨抬头想要回话,又惊得陈贞钺一激灵,这是一晚上没睡吧,任是他人看到他这眼下乌黑也得担忧地叫他回去休息,生怕他一不留神就倒下了。 “表妹昨夜的话我细细想过了,如今天下起义四起,在这一隅独善其身的确不是个好选择,我愿助姑父一臂之力。” 陈贞钺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他们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看似陷入两难,实则并无他选。 薛正墨本就没想等陈贞钺回答,顿了顿再次开口:“不知表妹接下来有何打算?” “咸阳虽与京城隔着渭水,但防守远不如鄠县,鄠县北临渭水,境内有涝河等水系环绕,是个不错的防御屏障,要想击开朝廷的追兵,我们要先抢下鄠县。”陈贞钺不假思索便说出自己的想法,似是早已计划好的。 “况且父亲若想入关,那这鄠县便是必经之地,我们若是抢占鄠县,便能与父亲里应外合,助父亲一臂之力。” “但鄠县如今被王获所占,他与那西南夏王是旧识,夏王如今声势威大,就是朝廷也要忌惮三分,我们要抢取恐怕不易。”如今天下形势复杂,薛正墨难免有些顾虑。 “所以表哥”,陈贞钺停下脚步,侧首说道,“我们要养兵,加固防御,务必要在一月内出其不意,拿下鄠县。” 薛正墨点点头,赞成了陈贞钺的提议,当即决定找下级官吏前来议事。 日暮西沉,金黄的余晖给屋舍渡上一层金边,议事了一天的众人自县令府出来,众人表情不一,有人惶恐,有人激昂,有人心怀鬼胎,有人胸怀壮志,但从此刻开始,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有一群暗卫死死盯着,有的人也许活不过今晚。 在咸阳官吏出门的同时,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乞丐正踉踉跄跄地从县令府门前经过,许是体力不支,倒在了这朱漆门前。 送完人出来的陈贞钺看到这人径直倒在自家门前,当即怀疑此人是不是要讹人,在救与不救的一番博弈下,叫人将他抬了进去,想来也没人敢讹县令。 陈贞钺叫人找来大夫,让人备好热水给他擦拭一番。没想到一擦拭到叫她挪不开眼了。 这人长得是真好,虽然脸色苍白,面庞瘦削,一看就知道他长时间没吃饱过饭,但此时静静躺在床上,双眉微蹙,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看得陈贞钺不由感叹:这分明就是男中西施嘛,怎会有男子长得如此妖艳,若他是个女子,想必又要给人冠上祸国妖女的名号。 不过这人长成这般模样,怎会沦为乞丐,再不济也该在大街上被人捡走做夫婿了,这天大的美人竟落到我陈贞钺手里,美得她不知今夕何夕了。 “咳咳”,床上的两声闷咳拉回陈贞钺思绪,她不由得有些激动,这人要醒了?不知道他睁开眼是何模样,睡颜都如此好看,那动起来也定是绝色。 许是感受到身旁热灼的目光,饶是再重病缠身之人也睡不下去了,床上之人睁开双眼,看到陌生的屋梁有些征愣,下一刻立马坐起身,防备地看向陈贞钺。 陈贞钺本在认真地欣赏美男子,冷不丁被他的动静吓一跳,俩人谁也不先开口,只静静地盯着对方,如此僵持了些许,终是陈贞钺打破僵局,先开口说,“你别怕,这里是咸阳县令薛大人的府邸,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床上这人听了这话,捏紧被子的指节松缓许多,但仍呈戒备状态,不愿开头说话。” 陈贞钺等待许久也没听到声,只能无奈再次说道:“我叫陈贞钺,是薛大人的表妹,你是何人?” 第3章 厮杀 “我——” 还未等床上这病号说完,陈贞钺便率先开口,“你若不便告知就算了,我请的大夫稍后就到,你且先好好养伤。”说罢,便一溜烟跑了出去,生怕再晚一秒就对床上这位病美人图谋不轨。 傍晚,薛府的饭桌上只摆着几道家常小草,薛正墨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陈贞钺说:“听说你今日捡了个男人回来。” “啊?”陈贞钺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没想到他洗干净还挺帅的。” 薛正墨一阵无语,自家表妹只要看到个长得不错的,别管是男是女,一律犯花痴的毛病何时能改改,只得在旁劝道:“此人身份查清楚了吗,若是图谋不轨不得留情,赶紧赶走。” 陈贞钺听了这话,便觉得表哥还是不太了解自己,恐怕此时图谋不轨的人是她吧。 正巧沐阳回来向陈贞钺禀告,“娘子,大人,属下已经查到了。此人是梁郡刺史之子裴明远,梁郡被李溯占据后,刺史死于乱军之下,裴明远被俘,因李溯与王获交好,所以裴明远就被送给了王获。” “王获?听闻此人好色,男女通吃,他攻下鄠县后就抓了不少良家女子,这裴明远竟能从他手里逃出来。” “就是不知他是拼死逃出,还是被人故意放走。” 薛正墨听了这话,狐疑地看了陈贞钺一眼,想不到这人平时一副见色忘义的嘴脸,这会倒是挺清醒的。 陈贞钺感受到身旁的目光,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随后吩咐沐阳,“盯紧这个裴明远,还有,叫大夫过来见我。” —— 屋内只点着一盏油灯,陈贞钺坐在灯下反复擦拭自己的钩镰枪,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方才大夫回的话。若真如大夫所说,裴明远身上多处有遭殴打的痕迹,体内也因许久未曾饮食虚弱亏空,咸阳与鄠县相邻,步行三日便可到达,若是单单3日未曾进食不至于虚弱到如此地步,看起来不像是假的,但他为何偏偏倒在薛府门前,不若趁着夜色前去探查一番。 陈贞钺当真循着夜色悄悄潜入裴明远的院子,趴在窗前窥伺,活像只夜晚出来偷食的大耗子。裴明远侧躺在床上,背对着窗户,留给陈贞钺的只是一个窈窕瘦削的背影。等了许久也不见床上之人有什么动静,陈贞钺都要疑心自己再看一会就流鼻血了,便悄悄挪动脚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谁知刚有动作,里头便传来声音,“陈公子看了这许久,相比腿都麻了吧,不如进来坐坐?” 原来他不仅会说话,这嘲讽人的本事也是一流。被人拆穿了的陈贞钺也不恼怒,反倒是大大方方地接了邀请,入室点了灯便自个寻张椅子坐了下来,再脸不红气不喘的开口解释,“我担心你晚上出事,便来看看。” 裴明远微微一笑,说:“谢陈公子关心,这薛府守卫极严,难道陈公子连自家府邸都不信任吗?”许是病体未愈,裴明远说话时中气有些不足,但这说出来的话分明带刺,弥补了中气不足产生的弱势。 陈贞钺听了这话也不再掩饰,当即反击回去,“我自然是信任家中守卫的,只是担心自己好心没好报,万一捡人捡到了祸患可就不好了。” “陈公子若是不做亏心事,怎会有这无端之虑?” 陈贞钺不接这茬,继续试探道,“我做事可完全处于善心,可裴公子能保证自己就是问心无愧吗?” 裴明远稍稍往前探身,紧紧盯着陈贞钺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自——然——” 陈贞钺也不纠缠下去,随口说句:"既如此,裴公子好好休息 "这便离开满是火药味之地。 —— “劈——” “刺——” 在这校场内,陈贞钺身着一袭甲胄在烈日下与众将士一同操练,表情严厉,看得连跟在身边的沐阳沐歌大气都不敢喘,显然是对操练十分不满。 沐阳自是知道陈贞钺忧心半月后的鄠县一役,难免有些焦躁,只得适时递上手帕宽慰道:“公子别忧心,近日将士们日日操练,勤勉的很,我们对上王获并非毫无胜算。” 陈贞钺接过手帕随意抹了抹,说:“那王获能一举拿下鄠县,岂是无能之辈,且他背靠西南夏王,久攻不下定会引来朝廷和夏王,此战必须赢。” 强大的气压压得俩人不敢说话,下一刻陈贞钺对身后跟着的沐歌说:“最近那人怎样?” “谁啊?”沐歌显然还未从高气压中缓过来,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陈贞钺说的是谁,“您说裴公子啊,他安分的很,每日不是在屋内看书,就是在院内发呆,并无异常,看得我都要跟着他清心寡欲起来了。”沐歌虽与沐阳是自家姐妹,俩人的性格确实大相径庭,姐姐沐阳显然更沉稳些。 这人这么沉得住气,陈贞钺总觉得不太正常,决定今晚要回府里再试探一二。 是夜,裴明远坐在窗前,看着一队手捧着佳肴鱼贯而入,虽说这不是自己的房子,但就这么闯进来也不礼貌。这些丫鬟前脚刚出去,后脚又来一个不速之客,再次径直走到桌面。 “我上次回去思虑良久,觉着贸然偷窥实在是太不好了。这不,今天就叫下人做了一桌好菜给裴公子赔罪,裴公子不会怪罪吧。” 裴明远深吸一口气,对陈贞钺这话噎得说不出话了,现在才觉得不好意思,不觉得太晚了吗? 寄人篱下,便忍了吧,裴明远再深深吐出一口气,扬起一个得体的微笑,说:“怎么会呢,在下还没来得及感谢陈公子搭救呢,请受在下一拜。”说着,还朝陈贞钺深深作了个揖。 陈贞钺顺势扶起裴明远,重新开始一轮假模假样的寒暄。 酒过三巡,陈贞钺率先提起鄠县,“听闻那鄠县首领对裴公子信任有加,如今裴公子在我这住了许久,想必得着急了吧。” 裴明远自嘲一笑,说:“陈公子看在下如今这般模样,像是深得王获信任的样子吗?我看是陈公子着急了吧。” 陈贞钺抬眼,射出几抹凌厉,随即便被压了下去,说:“裴公子说笑了,我能着急什么呢?这样看来,传闻不可信啊。” “陈公子,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与鄠县王获、西南夏王有杀父之仇,不可能与他们有勾结。陈公子自长安而来,也不仅仅是为了探望表兄吧!” “你知道些什么!”陈贞钺显然没想到此人如此聪慧,竟能猜出自己的计划。 裴明远拿过酒壶为自己倒了杯酒,说:“这并不难猜,乱世之中人人都想谋图大业,我想英国公也不例外。不过我想,陈公子是看上鄠县了吧,若真如此,裴某在王获身边潜伏许久,愿献上鄠县的兵力部署图,我们二人结盟如何?” “裴公子聪慧,能得公子协助,贞钺求之不得。”陈贞钺举起酒中杯,与裴明远共饮此杯。 “好,你帮我报仇雪恨,我助你达成所愿。”裴明远将酒杯向陈贞钺靠,两个酒杯在空中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砰”,俩人就此达成共识。 半月后,一支军队悄然自咸阳出发,深重的夜色是一块巨大的幕布,遮住了前行着的的野心与**。他们一路从隐秘小路行军,无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去往何处,此时的鄠县王府却是一片歌舞升平,丝毫不觉危险正在靠近。 “王大人,奴家在这给您献上寿礼,您看看可还喜欢!”一位身着艳丽中年妇女起身向主位之上的王获敬酒,脸上的脂粉随着笑容的堆积而散落。 她话音刚落,身后便走来两队男男女女,无一不是姿色上乘,女子皆只身着一件纱衣,露出若隐若现的细嫩肌肤,而男子皆做书生打扮,却无半点书卷之气。 王获眯着眼睛细细瞧了一番,最后只是嫌弃地收回目光,说:“都是些庸脂俗粉,太俗!。” 方才献人的妈妈尴尬一笑,正欲开口,却被对面之人抢先道:“王大人可是见过绝色之人,怎会看得上这般姿色,崔妈妈可别拿出来丢人了。” “哈哈,王大人,这您可就不地道了,有如此绝色怎么不给属下们见见世面呢?”这名新来的梁县丞显然不知王获的前尘往事,踩在王获的红线上跳得正欢。 身旁好心的崔妈妈在桌底拼命扯他的衣袖,这才注意到王获脸色黑得吓人,悻悻闭嘴。 借着众人向王获敬酒的间隙,倒霉的梁县丞才与崔妈妈咬耳朵,这才得知他人口中说的绝色是前梁郡太守之子裴明远,要说这裴明远,他曾在梁郡远远见上一面,远没有他人口中说得如此夸张。梁郡失守后,裴明远就被送给了王获,王获一眼就相看上这小美人,谁知美人的性子也烈,死活不愿从了王获,这才将人囚禁起来,没成想在一月前让人给逃脱了。王获也为这事处死了看守裴明远的侍卫,发了好大一通火。 在这宴会厅觥筹交错之际,陈贞钺依然带人兵临城下。半月前她从裴明远口中得知今日是王获寿辰,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绝不可错过。 陈贞钺高举的右手向前一挥,身后士兵即可会意,一队精锐出列往东而去,攻打守卫最为薄弱的西城门。 远处厮杀愈发激烈,一个红色信号弹在空中炸出绚烂的烟花。 城内援军赶往西城门了,是时候了。 陈贞钺再度一挥手,高喊道:“攻城!” 话音一落,身后投石机齐刷刷放上重石,陈贞钺再次大喊:“放!”一瞬间,所有重石犹如流星搬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随后重重落在城门上。 “再放!” 此次重石将城门砸出一条缝隙来,但很快便被合上。 身后重石仍在不断向前冲,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厚重的城门钟是抵挡不住,向陈贞钺敞开了。 跟着城门一同打开的,还有万千士兵从城内蜂拥而出,乌压压一群正面对上了陈贞钺所领的军队。 “众将士!” “在!” “随我攻城迎敌!” “是!” 两个旗鼓相当的军队在城门下厮杀得愈发激烈,谁也不知道哪一方的军队会更胜一筹。而此时,西城门的战况似乎已经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