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岛》 第1章 蓝花 天气晴。 澳岛东路,斑马线旁。 宁漪低头,点开微信对话框里的语音。 听筒里响起肖经理热情亲切的声音,“宁宁妹妹,看看合同这样写可以吗?你需要的几个点我都给加上去了,我这边想到的也给加了,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可……” 中途断了下,接着又是下一条语音,“诶——就可以签了。对方的意思是今晚来家里签合同,然后就直接入住了。” 看房、签合同、入住,三件事情合在一起办完是么。宁漪问:[怎么这么着急?] “就是奇怪呐。要说外地人没地方住,这么着急找地方落脚就算了。听说竟然还是个本地人,今天刚从LA回国。” 肖经理拽了个英文,接续发送下一条语音。 “估计是跟家里人闹矛盾了吧,不想回家。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客户的**,我不好多问。” 倒是这么个道理。宁漪也没有探寻别人**的癖好,只不过出于警惕,顺口问了一句而已。 午后阳光澄澈,浸染宁漪的柔软发丝,以及模糊的清冷的轮廓。 路上车流来往不息。 等待片刻,信号灯从红色的静态电子小人,变成了绿色的走动的电子小人。 车辆停下。 斑马线的左右两旁,两群人迈出脚步,相对而行。步伐有快有慢,人群逐渐拉长,布满整条斑马线。 宁漪直视前方,融入在人群中。 男人迎面走来。 个子很高。穿着宽松墨绿衬衫,宽松牛仔裤。戴了黑色鸭舌帽和黑色口罩。 人群步履不停,宁漪步履不停。 走近,交汇,擦肩而过,走远。 蓝花楹被风吹落。蓝紫色的花瓣旋转于空中。 直至走过斑马线,踏上路边。 到达一棵棕榈树下,宁漪脚步微顿,停了下来,回头。 目光越过人群。男人已经走远,只剩一个颀长的背影,最终消失在街边转角。 是他吗? 下垂的棕榈针叶随风轻微晃动。 手机里,肖经理的语音又传来,“你给的那个价格,对方也接受,完全没讲价的。” 在租房APP上,宁漪给出的是两千的价格,属于正常的市场价。 房子在市区,离地铁近,交通便利。而且不同于别家,有的业主买房后为了出租,只简单装修。宁漪这套是自住,顺便出租,家里各个角落都有她精心布置的痕迹。 两千,合适。不过对方若是讲价到一千五,宁漪这边也行。 肖经理询问,“宁宁妹妹你看怎么样?我好给对方回个话。” 宁漪低头打字:[几点?] 肖经理这次换作文字描述:[晚上七点。] 这个时间能接受。宁漪边走边回复:[好。] *** 回到家,宁漪翻出笔记本电脑,放到茶几上。肖经理传来的合同条款细致,光用手机看实在太费眼,还是得用电脑。 泡一杯铁观音放到左手边。 合同里一些官话套话,属于必不可少的内容,也是没什么针对性的内容,之前已经大致看过,宁漪没再多看。 往下滑动页面,看那些她在意的条款。 租户稳定。宁漪不想招短租,隔一两个月就要换人那种,涉及退租重新招租一系列流程,太麻烦,她也没时间去处理那么些杂事。想招一个长期租户,一劳永逸。 不可转租。不能花这个价钱租给这个人,这个人再喊个高价位转租给其他人,二手三手甚至五六手,真要碰到什么问题,连责任人都找不到,有隐患。 不可带男友回来过夜。热恋期的小情侣刹不住车,可能会在她的房子里做一些带点颜色的事情。更有甚者会带不三不四的男人回家,说不准他们是什么品性,万一哪天推开了她的卧室门,人身安全可得不到保障。 马克杯已经见底,宁漪往杯里再添了些热水。茶包已经冲泡过一遍,第二遍冲泡,味道淡了些许,但仍保留着清香的茶味。 等到第二杯茶喝完,合同也核对得差不多了。 快捷保存,关闭文档。宁漪正把定稿合同发给肖经理,舒心打来电话,说起月影寺护城河项目的事情。 上来先是一句咒骂,“他大爷的,三三院不干了。” “这么突然?” 月影寺护城河水生态保护项目,说来情况复杂。这是个公益项目,愿意接手的机构并不多。业主单位那边,能说得上话的负责人,有两个。一个心仪月湖院,一个心仪三三院。两个负责人的决定权不相上下,谁也不肯退一步。 项目就这样耽搁了三个月。 可项目也不能一直这样拖着。于是找人调和,把大家叫来坐在一张办公桌上,开诚布公地谈事情。 商议了一整个下午。 最终的结果是,把项目一分为二,一半由月湖院负责,一半由三三院负责。 这已经是各方都能接受的最佳结果了。 从决定到现在,本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月湖院和三三院都在各自写方案当中。谁想到冷不丁地,事情又意料之外有了变故。 “三三院那边空降了个领导,新领导不干,说是从来没有这样的弄法。”舒心愤懑地嘀咕,“那边的意思是,要么项目全给他们,要么他们完全不参与。” 提一口气,舒心骂道,“整得自己挺有骨气似的!” 声音洪亮,宁漪隔着电话也能想象到舒心的神情。她猜测,“董事长这边,也犟着不放手?” “对……情绪上来了嘛。”舒心无奈,“年纪大,脾气也大,跟对方叫板,说这项目我们自己做轻轻松松,是对方硬要来插一脚。” 听起来是董事长的风格,有理有据又有点好笑。 舒心嘀咕,“所以这个事情……就落到我们头上了。” 能猜到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方向了。原来的计划,是两个设计院分别写方案,再合到一起。现在看来,三三院甩手不干,剩下的一半方案就得月湖院补上了。 宁漪换成免提,把手机放到电脑旁,再进入月影湖泊研究院的内部办公系统。 电话那边也响起了敲击键盘的声音,“三三院根本不把方案拿出来,只能靠我们自己补写。先分一下?” 宁漪应道,“好。” 同步打开文档目录页面。 编制依据、工程概述、监督管理一类的部分,由舒心负责补全。这些属于方案的必备内容。写了那么些方案,舒心都快写出肌肉记忆了。 至于涉及技术核心的分项施工部分,就由宁漪负责。之前已经完成了土方、道路、建筑的板块,现在需要填充之前由三三院负责的花池、河岸、草地部分。 对宁漪而言,不难,只是需要时间。 把需要补充和修改的地方加粗,标红。滑动触控面板,大致浏览文档。宁漪问,“图纸需要同步画吗?” 之前的那一版除了必要的零星几张图纸外,几乎全是文字。 舒心回复,“不着急。董事长的意思,是要跟上时代发展,搞建模,到时候图纸根据建模来。” 宁漪应道,“好,那我先建模。” 电话那头顿了下。舒心随即解释,“不是让你建模,你只负责方案。建模的事……董事长要找科技公司合作,让那边派专业的建模师。” 这倒和想象中不大一样。宁漪以为董事长要的只是简单建模,模拟水生态保护的过程,只要能看懂就行。没想到董事长这么有追求,搞上专业了。 可专业意味着烧钱。宁漪好奇问,“有预算?” “他说他想办法,现在估计头发已经抠掉了吧。”舒心倒回目录页面,提醒道,“文物保护那一块,你得仔细弄一下。” 月影寺是个古寺遗迹,文物资源丰富。 同时也是个景区。之前就有游客游玩,一不小心发现了几枚古钱币,上交文物管理部门研究,最后进了博物馆。给人一种随便一脚都能踏到文物的错觉。 “这一块真得小心。”舒心碎碎念,“要是我们真挖出个古墓,那可咋办。” 宁漪想了想,“五五分?” 电话里响起一阵笑声,舒心笑道,“宁宁,我可真喜欢你这张倒反天罡的嘴。” 时间紧任务重,结束通话后,她们各自在分工里加班搞方案。 云团轮廓模糊,像一滴白墨滴入蓝水里扩散出的无规则的形状。在天空中缓慢前移。 盯着电脑屏幕时间太久,眼睛干涩胀痛。宁漪仰头呼吸,放松眼睛。 肚子饿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六点,晚餐时间。宁漪懒得下厨,点开APP点外卖。点的是冒菜,单人荤素套餐,外加一碗白米饭。 外卖送到家需要一个小时。 宁漪洗了马克杯,冲一杯热水,放回笔记本电脑旁。盘腿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继续加班写方案。 用笔在纸上画示意图,翻开之前的调研资料划重点,比对旧版方案改措辞,调整标题与正文的格式。 一个小时过得很快。 门铃响起,外卖到了。 宁漪去到玄关,打开门。 看见了门外站着的人。不是外卖小哥,而是—— 墨绿花衬衫,宽松牛仔裤,个子很高,左手拽着一个大号黑色行李箱。 她愣了下,似乎是不大敢相信眼前的场景,以及出现在眼前的人。 “赖至廷?” 我来啦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蓝花 第2章 乐高 外卖小哥来了,脚步快,显得着急。 他递上包装袋。赖至廷接过袋子。外卖小哥留下一句,“祝您用餐愉快。”而后匆匆离开。 整个过程花费不到半分钟。 赖至廷拎着袋子举到半空,“你的?” 没有应答,宁漪直接拿过了袋子。 仍然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他没有跨进门,她也没有邀请他进门的意思。 廊道的风吹来,有些初夏夜晚的清凉气息。 赖至廷打破沉默,问道,“你也租房?” 宁漪:“……” “我是房东。” 赖至廷:“……” 好一个叫人感到诡异的巧合。 宁漪问,“合同条款你看了?” “字太多,没看。” 合同条款确实细致。毕竟要出租的是自己的家,宁漪自己也要继续住在这个家里和别人成为室友,各方面总想着细致谨慎一点。 看到眼前的租客,宁漪谨慎的心凉了一半。她问,“不看你就来?” 赖至廷身体后仰,确认一旁门牌号。随后绕过宁漪,走进房间,站在玄关入口,大致观察了下。 七十平方左右的小户型。饭厅和餐厅紧密相连,厨房由一扇玻璃推拉门隔着。阳台是落地窗,右边角落被白纱窗帘隔成生活阳台。目测是两间卧室。 橡木地板,大片龟背叶点缀,温馨暖光,有橙花的香味。 氛围不错。唯一不搭调的,是电器。 用的烧水壶。最普通的款式,连温度显示都没有。生活阳台上摆放的不是滚筒洗衣机,而是波轮洗衣机,学校宿舍里才能见到的那种。白色冰箱小巧玲珑,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估计是个杂牌。电视目测只有32寸,边框挺厚。 赖至廷四处打量一圈,“你的电器……挺原始呐。” 宁漪皱眉,“我好像没邀请你参观。” 左脚识趣地退回半步。赖至廷重新绕过宁漪,走出玄关。 这次选择把话说得更直白。宁漪直视赖至廷,“你不符合合同的要求。” 赖至廷耸肩,“老子还不想租。” 拖着行李箱走了,摁下电梯按钮。宁漪不等赖至廷进电梯,直接关上了门。 这事怎么搞的。 缓了缓,宁漪把稍显凌乱的长发扎成一个低丸子头,发丝柔软。左脸颊上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 今天穿的是墨绿色长裙,腰间一根同色腰带,系成小巧蝴蝶结。皮肤白皙。下午回家后,宁漪先是忙合同再是忙方案,一直没来得及换成睡衣。幸好。 顿了下,宁漪走回茶几旁,再一次打开合同,从头到尾挨个仔细检查一遍,检查她亲手改写的条款。 真是过于戏剧了。 条款里甚至有“不许带男友回来过夜”这样的具体的内容,却竟然没有最基础的要求——只租女生。 就像今年一月时候,舒心犯的那个错误一样。给北京院提交总结报告,前前后后检查了三遍,连标点符号都挨个检查了,以为万无一失。结果提交后才发现,日期写成了去年。 当时宁漪还笑舒心,错误就在眼前晃悠,这都看不见。没想到时隔半年,同样的错误就发生在宁漪自己身上。 还说要找肖经理对峙的。怎么肖经理给宁漪找租客的时候,不找女生,倒找男生。可现在看来,是她合同里漏掉了最重要的条款。真拿合同说事,宁漪也说不过,理亏。 已经点开了肖经理的对话框。想了想,又关上。 刚关上,肖经理的电话就打来。 “宁宁,对方投诉了。”肖经理焦急询问,“对方说你不让进门,怎么回事?” 宁漪答复,“因为对方是男的。” 沉默了一秒。紧接着响起肖经理不可置信的惊呼,“啊???” 不应该啊。和对方联系的时候,不是这个场景啊。 “哪个步骤出错了?”肖经理自言自语,又跟宁漪详细解释。 “跟我联系的一直是一个女生,声音还特别可爱的那种,长得也特别可爱,是个萌妹。她说她要替最好的朋友找房子,拜托我一定要介绍最好的房源,我这才介绍你的。” 萌妹最好的朋友,是个人都会默认为女生,结果怎么偏偏是个男生。 “搞这么个乌龙……”肖经理说话没什么底气。他这是受了刻板印象的错误引导。和对方联系那么久,哪怕多问上一句,“租客也是女生吗”,也不会搞出这么件事。 “实在不好意思啊宁宁。” 语气诚恳。其实说起来,这事宁漪也有责任,毕竟是她亲自改的合同,所以她也不会就此为难肖经理。“没事,小事,翻篇就算了。” “啊……诶……好,不好意思,诶……”肖经理回应着。 用了太多语气助词,也没有要挂断电话的意思。 宁漪察觉到了异样,问道,“怎么了?” 肖经理支支吾吾,“刚才吧,就我说对方投诉那个事……” 投诉的场景挺激烈。还是那个萌妹打来的电话。萌妹估计在她好朋友那里受了气,转头又把气撒在肖经理身上。通电话时,萌妹措辞很严重。 “那房东拽得很呀,对我朋友爱搭不理,都不让我朋友进门!” “还直接说了不租给我朋友!还很看不起的样子呢!” “我们是因为信任才选择你们的,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们呀?” “你们到底要不要租房喔?” “大晚上的把我朋友赶出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诶。” “人家刚回国诶,就受这个气嘛?” 一串接一串,话密得肖经理额头冒冷汗。 为了安抚萌妹的情绪,肖经理一味地低头道歉,事事顺着萌妹。所以当萌妹要求要宁漪微信号的时候,肖经理立即发了过去。 “那边说……那个租客要直接跟你对话,商讨给他造成的损失……我给了你的微信号。”肖经理语气微弱,“宁宁,要不这样,你别通过好友申请就行。他们再找你,我来挡。” 要是其他人,宁漪确实不想理会,直接交给肖经理处理。 但那人是赖至廷。 他要商讨,那就奉陪。看谁battle过谁。 宁漪给了肖经理回复,“让他加我吧,我跟他聊。” 不信聊不过他。 列表里很快多了一条好友申请,申请栏里只有两个字,赖至。 宁漪盯着这个称谓,恍惚了一秒钟。 通过申请,添加好友。 没有主动发起聊天。要等对方先有行动之后,宁漪才能更有优势地做出反应。 于是就把聊天页面从后台中抹掉了。 跳转页面,打开租房APP,在管理栏中,宁漪点击房屋出租的这一条内容,操作选择重新编辑。 租房这件事,初衷是考虑到这个套二的房子,宁漪往常只住主卧,次卧一直是空着的,没发挥出它的作用,怪浪费。所以才想着,要不把它当作单间租出去。 这样可以有人一起平摊物业费、水电气费,节约一笔钱。此外每月还能有两千的额外收入,便于存钱。 存钱,还钱。 这套房子是父母帮忙付的首付的,说是给宁漪安身用。他们坚持要写宁漪的名字,要让作为外地人的宁漪有归属感。 泊舟岛人,孤身一人远赴青山市生活,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宁漪明白父母的好意,只不过,心底里总不是那么地想要接受。 因为家里,还有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弟弟。 从小到大,父母的心思全在弟弟身上。标准的一家三口。宁漪……好像是个外人。 融入不了那个家庭,也不想当那个和谐家庭的破坏者,不想接受这笔捐赠。 所以定下了努力存钱的目标,等到经济条件允许的时候,全部还给他们。 欠父母的钱是一定要还的。 宁漪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标注了最重要的事情:[只租女生。] 在详情页面增加一条:[看房请约白天。] 租房真是个难事。以为万无一失了,结果赖至廷一来,宁漪才发现竟然还有这么多漏洞。 说起赖至廷…… 宁漪点开对话框。除了刚才那条好友申请外,对话框里仍然是空白一片。他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闲来无聊,宁漪点击赖至廷的主页,进入他的朋友圈。 朋友圈背景是一片沉稳的暗色系雪山山顶。 搁这装深沉么。 最近的一条朋友圈是一张耳机的照片。头戴式黑色耳机,估计是用来打游戏的,上面有签名。中文签名,但宁漪很久没打游戏了,认不出来是谁的签名。 下一条是在NBA现场,湖人对勇士的比赛。一共三张照片。一张是大屏幕上库里的图像,一张是球赛现场,一张是赖至廷和朋友碰拳。 好像过得还不错。 再下一条朋友圈是朋友们的新年聚会,六张照片。一张是摆满整个长条餐桌的丰盛美食,一张是壁炉里燃起的温暖焰火,一张是木柜上整齐排列的高达模型。 一张照片是赖至廷正蹲在地上拼乐高,似乎被拍照的人叫了一声,抬头,对着拍照的人竖中指。 还有一张是赖至廷和另外两个男生并排坐在棕色沙发上,仰头靠着沙发靠背,端着空的红酒杯假装喝酒,整个杯子搞怪地完全倒扣在脸上。 最后一张是朋友们的合照,举着啤酒罐看向镜头。 看样子有七个人,四男三女。他们的着装比较特别。三对男女,穿的似乎是情侣装,一对黄色,一对白色,一对黑色。只有赖至廷是落单的,单独穿了咖色宽松卫衣。 文案写得很简短:[I''m special! ] 莫名在这张照片上停留了五秒。 随后宁漪继续滑动浏览。赖至廷只显示最近半年的朋友圈,没办法再往下翻阅了。 退了出来,回到对话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仍然是没有新消息。 宁漪放下手机,准备去洗漱。刚站起来,舒心打来电话。 “宁宁,明天不是要去蔚蓝湖采集水样品吗?我给你推了。”舒心说,“明天董事长要找咱俩开个小会。” 宁漪应道,“好。” 第3章 月湖 上午九点,宁漪准时到达了月影湖泊研究院,走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外。徐柏林不在办公室,门也是关着的。昨天说过的今天要开小会,但是现在人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宁漪回了自己工位。 听其他同事说,舒心去了楼上。“技术部三个组的组长都被抓去楼上了。” 等到舒心从楼上下来,带来的还有一张重点项目清单。她找人复印了一些,在组员中一人发了一份。 大家凑在一起看清单。 团队一共五个人,队员组成是根据院里的具体情况,以及之前的项目经验来组织的。之前已经合作过一些项目,彼此之间有默契。甚至私下取了一个队名,宇宙三组。 这段时间一直处于等项目的状态,倒没想到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星期一早晨,项目们忽然之间接踵而至。 总共五个项目,看得人头大。月影寺护城河、蔚蓝湖、泊舟岛青鸟湖、南汀湿地、锦陵古镇。都是大有名气的地方,挑战不小。 卷发男生问,“这都什么时间内得完成呐?” 大壮男生回复,“单子上不写了么,近期。” 卷发男生问,“近期是多久?” 大壮男生答复,“管他呢,先近个五年再说。” 舒心笑一声,“你怎么不近到你退休呢?” 清单上写的近期,舒心就这个问题也咨询过领导。能给出的确切回答是肯定不是指今年——今年都过一半了。至于具体的完成期限,也得看项目的具体情况,反正也不能拖太久。 总之是抓紧干就是了。 舒心靠在打印机旁,手肘撑在打印机上,“来,商量看看,先干哪个?” 卷发男生提议,“泊舟岛青鸟湖,顺便去宁宁老家逛逛。” 大壮男生开玩笑,“宁宁包吃包住吗?” 宁漪应道,“当然。” 由此谈论起了泊舟岛的景色。 说那边有环岛东路,那才是正宗的海岛,被大海四面包围的小岛。不像这个小澳岛,只是个被月影湖三面包围的半岛。 又说起岛上的美食,蟹虾贝壳肯定不得少,问宁漪是不是已经吃腻了。提起有一次他们去海鲜市场吃加工海鲜,两个人不知不觉花了六百块,竟然还没吃饱。找宁漪这个当地人推荐靠谱的海鲜加工店铺,别再被坑。 后来又聊海风太大,乌拉乌拉吹得脸都变了形,脸上的赘肉都快被吹跑了。看着天气明明是大太阳,只穿了一件短袖,结果那小海风嗖嗖的,把人冻成傻子。 “温差真大。”卷发男生在身上比划,“你得从里裹到外,每一层都能见人,指不定什么时候脱衣服。” 大壮男生笑,“你现在也可以脱,展示你的腹肌。” 卷发男生站了起来,“来吧!” 说着就要双手交叠,捏住衣角往上扯。舒心举着水笔,在两个男生头上一人敲一闷棍。 “谈工作呢,谈什么腹肌。”舒心骂,“有你们这种工作效率,做什么都会失败的。” 刚冒头的男生被敲回了原位。 “项目肯定不是同时开工的。”舒心举着清单指一下眼镜男生,“你先把各个项目的电子版整理汇总,交给我看过后,发到大家邮箱。大家先熟悉一下,起码心里有底。” 眼镜男生回应,“收到。” 处理完这一群精力旺盛的男大,舒心又对宁漪说,“月影寺的方案我已经发给董事长了,剩下的事,等他回来再说。” 徐柏林之前提过一句要去趟月影寺那边,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 中午在食堂吃午饭,组员凑到一起,坐在长桌的两边。五个人,正好还空了一个位置。 吃到一半,徐柏林端着餐盘来了,正好填补了他们剩下的那个空位。 倒是不讲究,徐柏林拿起筷子,先挑一块最大的梅菜扣肉。 卷发男生侧头打招呼,“董事长,亲自来吃饭呢?” 徐柏林一筷子敲在卷发男生脑袋上,“说过多少遍了,别叫我董事长,还不是呢!” 这是上个月听到的一点风声,说是研究院有意向要上市。到那时候,徐柏林这个院长就得换一种称谓,成为董事长。 是否上市的决定还在讨论当中,但卷发男生他们带头,已经开始改口叫董事长了。 “当董事长可不是什么好事。”徐柏林暗自伤神,“自负盈亏,到时候我把我们月湖院经营得……吃不起饭怎么办。” 眼镜男生抬头,“啊?我们院要倒闭啦?” 桌上的人笑了几声。 卷发男生反驳,“我们院这么厉害,怎么会倒闭?我们以后可是要上市的。”他问徐柏林,“是吧,董事长?” 徐柏林恼气纠正,“说了不要叫我董事长。” 卷发男生恭敬应答,“好的,董事长。” 这群小年轻简直没办法教育。徐柏林吃一块竹笋烧鸭,转移话题,“你们那些项目准备得怎么样?” 卷发男生哭诉,“董事长——这么多项目,哪里搞得完?” 正好说到徐柏林的心坎上。借着这个话头,徐柏林开始畅谈他的构思,“放心,我计划给你们找两个顶配的外援。一个是建模师……” “这玩意还需要建模师?”往常的水生态保护项目,画出图纸就足够了,卷发男生没想到还要额外找建模师。 “赛博治水,知道不?”徐柏林说,“我不仅要找建模师,我还要找顶级的建模师,我要去天枢找。” “天枢?”这下是一群人侧头,望向徐柏林。 一直以为徐柏林的意思,是随便找家广告公司,弄个大致能看的成品就行。没想到徐柏林一开口,要的就是天枢那种头部科技集团。 卷发男生喃喃,“天枢的人,不好请吧。” 舒心问,“有路子?” 徐柏林颔首,“有点苗头。” 赛博治水可是徐柏林憋了一晚上搞出来的伟大构想。尽管被人诟病烧钱、没必要,但他仍然决定放手试一试。成功故事的开头,不就是被人不看好么。 至于烧钱这个问题,现在天枢那边已经有点苗头,最后能成功谈下来的话,可能甚至不需要花钱。 再者说,这个赛博治水试点真要成了,这建模不就可以重复利用么。徐柏林每年要去学校、别的公司、展会交流会、电视台上那么些课,这么赛博的建模不正可以让人眼前一亮一亮又一亮么。 徐柏林喝了一口咸菜汤,暗自估量。 这件事,还有一个关键点,是宁漪。 *** 下午五点左右,徐柏林要去一趟天枢,托宁漪在回家路上,捎他一程。 远空中有一道长长的粉色的航迹云。 徐柏林说话直白。提起赛博治水的事,他不像中午在食堂里那般,只顾畅享光明的未来,而是直接向宁漪点名核心。 “我只是搭了个花架子,”徐柏林说,“真正的技术研发,还得靠你。” 水生态工程技术研发,是宁漪的工作职责,也是她的闪光之处。 宁漪应道,“有几个意向,需要去现场核实,整理出来给您过目。” “你做事倒是快。” 徐柏林拿起手机,回了条消息,随即又对宁漪说,“下午开会时也提过,月影寺项目是二期,不着急。” 月影寺护城河水生态保护是二期工程,月影寺的修缮才是一期工程。一期已经在施工当中。现在各方商讨的的是,二期要和一期同时进行,还是先等一期竣工,才开始动二期。 “你知道那几个大哥大姐,商量事情,几百年定不下来。”徐柏林说,“反正你们方案也交了——我是说,你和舒心,这段时间也累,该休息的就好好休息。” 宁漪笑了下,应道,“好。” 徐柏林习惯性拉住扶手,活动臂膀,“对了,听说你要租房子?” “嗯,”宁漪说,“想把次卧租出去,反正空着。” 租次卧,等于家里要住进一个陌生人。徐柏林替宁漪惋惜,“我的建议是别租,一个人住多好,多自在。” 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一个人住的自由生活了。徐柏林家里有两个小孩,简直闹腾。小的天天辅导作业鸡飞狗跳,大的叛逆一言不合开始吵架。大的小的互相看不顺眼还会动手。家里就没一个安静的时候。 “大的去年上大学了,好不容易才把他送走,以为能安生呢。”徐柏林叹气,“结果我媳妇兄弟家的小孩,又给送来我们家借读了。” 宁漪侧头,看了眼徐柏林。 这边徐柏林还在哭诉,“烦呐。自己家小孩,不听话还可以揍一顿。你说亲戚家的小孩,我也不能揍人家吧?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现在小孩心思又敏感,生怕说了哪句话做了哪件事,让人心里有想法。” 徐柏林皱眉,“我一天天上班要打理研究院,下班回家做饭,还得照顾两个小孩的口味。碰上倒霉时候,还会被媳妇骂两句。你说……唉,难呐。” 他看向宁漪,“我就最羡慕你,自由自在,这日子多潇洒。” 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宁漪只简单扯嘴角笑笑,算作回应。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从小到大,宁漪就是徐柏林口中所说的,那个借住的亲戚家的小孩。 一直借住。 从有记忆起,宁漪就一直借住在外公外婆家里,在镇上读完小学。 后来去市里读中学,又借住在姑妈家。 记得姑妈一家对宁漪很好,给她吃,给她穿,给她学上,让她过上和别人一样的普通平凡的日子。 也记得那次在学校里惹上了流感,宁漪和妹妹同时发高烧。那时姑父出差不在家,姑妈一个人在医院里照顾两个小孩,两间病房来回跑,给女儿输完液,接着换给宁漪输。折腾了整整一晚上,自己甚至没顾上吃饭。 等到病情稍微好转,出院回家。在家里也是昏睡了一整天。 半夜起床上卫生间,宁漪迷迷糊糊间听到姑父回来了,在卧室里说话。透过卧室门的一丝狭窄的缝隙,听到姑妈在哭。 “我没有义务养她啊!” 姑父劝,“姐姐他们在广东那边过得辛苦,我们能帮一点是一点。” “帮了三年了,还要怎么帮?”姑妈的声音混浊,“每月那点钱够什么?买新衣服还得我自己倒贴!” 姑父提醒,“小声点,别让宁宁听见了。” 姑妈碎碎念,“生病了还得连夜照顾。照顾自己女儿就算了,还要额外照顾他们的女儿。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也感冒发烧了!” 再后面的话,宁漪没再听了。不敢再听。 第二天,一切一如往常。姑父炖了鸡汤。两只鸡腿,姑妈给宁漪和妹妹一人夹一只。 宁漪对姑妈说谢谢。 饭后,宁漪躲在卫生间悄悄抹眼泪。 宁漪变得更懂事了。妹妹在看电视时,宁漪在扫地。妹妹在吃草莓时,宁漪在晾衣服。妹妹在睡懒觉时,宁漪在摘菜。 因为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减轻心里的负罪感。因为不停地打扫家务,是寄人篱下的十五岁的宁漪能做的唯一的事情。 徐柏林仍然沉浸在对宁漪的羡慕里。“如果我一个人住,我要专门空一间房,放我的围棋棋谱。你猜我现在的棋谱放哪儿的?床下。对,就是这么离谱。因为我的书房被腾来给亲戚家小孩住了。” 车开到了景和北路。徐柏林才反应过来,挥手道,“在前面那个斑马线把我放下来就行。” 宁漪打了右转向灯,慢慢靠近路边,在合适的位置停车。 解安全带,拉车门锁。在下车之前,徐柏林想起正事,问宁漪,“中午吃饭,我说的找两个外援,一个是天枢建模师,另一个你猜是谁?” 宁漪一时猜不出来,问道,“谁?” 徐柏林笑了笑,给出答案。 “你的老师。” *** 送完徐柏林后,宁漪开车回到小区车库。 坐电梯上楼。低头回三组群里的消息。四周金色电梯壁上印着宁漪单薄的身影。 到达楼层,电梯开启,宁漪跨出门。抬头看见眼前的景象,愣了下。 赖至廷叉腰站着,微微喘气。脚边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纸箱。门敞开着,穿堂风灌来,宽松的美拉德衬衫衣袖轻微摆动。 看样子,他正在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