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臣妻》 第1章 第 1 章 暮春,谯国公府。 随着五少夫人推脱自己身子不舒服不能入宫的话落地,路漪容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崔澄借着袖子的掩饰捏捏她的手,笑道:“既然各位嫂嫂要么和姐姐关系处不好,要么身子不爽,那只有我夫人得姐姐喜欢,又身体康健能入宫走一趟了。” “你——” 崔澄含笑望过去,直将出声的大少夫人看得面色悻悻,推推茶盏,闭上了嘴。 他正是及冠之年,容仪俊美,谈谑间不经意流露出这个年纪特有的轻佻,却丝毫不惹人厌。 “好了。”谯国公夫人陈氏缓缓道,“若不是我身子不好,哪里要劳动你们进宫去探探口风?” 谯国公夫人常年抱病,已经有四五年没出过二门了。她这一开口,她的儿媳妇们都起身赔罪。陈夫人咳嗽几声,示意她们都坐下,又看向漪容,劝慰了几句,“......还是你去走一趟。” 漪容一早就料到会是她进宫一趟,起身含笑道:“能进宫看望姐姐是儿媳的荣幸。” 这桩说了半早上的事总算有了个章程,一大家子陆陆续续散去。崔澄是幼子,留下伺候母亲喝了一回汤药,才和漪容一道走了。 夫妇俩在外正正经经,一过月洞门进了观贤院,崔澄就拉起了漪容的手,二人相视一笑,被仆婢簇拥着往正房走去。 房里熏着淡淡的苏合香,窗边摆着一盆盆鲜妍的芍药盆景,清香怡人。 崔澄拉着漪容坐在他腿上,开口道:“容容你放心,别看她们怕的厉害,若真有危险,我绝不会让你去。” 引得谯国公府内各位少夫人百般推脱的事,说来也简单。 两月前皇帝猝然崩逝,生前无子,倒是有两个弟弟,一个被他赶去瀚海府近十年,一个已经出继给宗室。宗室勋贵商议一番后,皇太后下旨,将战功赫赫的景王兼瀚海大都护迎回京城继位。 新帝和先帝关系不睦,人尽皆知。甚至有隐隐绰绰的传言,先帝死得蹊跷。 而崔澄的姐姐是先帝皇后,如今改换天地,谯国公府内上上下下都怕新帝会迁怒崔家,想派人进宫给崔后请安,讨个主意日后该如何自处。 崔澄道:“景王殿下这几年回过京城,我见过两回,虽面冷些,却是个公事公办讲究法理的主,不至于无故迁怒于我们。容容,你安心去就是,进宫了就陪阿姐说说话。” 他和崔后姐弟关系深厚,连带着崔后对漪容这个弟妹也不错。 漪容莞尔道:“我明白的,我也惦记着姐姐呢。何况,景王虽已入宫预备登基大典,但怎可能去先帝后宫,我撞不上他,没什么好怕的。” 日光透过半开的琉璃窗斜照,衬出她一张花树堆雪的脸。 崔澄笑道:“还是我们容容最聪明。” “澄郎笑话我!”漪容听他这夸赞孩童般的语气,脸上一热,作势要拧他的脸,被崔澄一把握住手。 两人打闹一阵,漪容眨眨眼,垂下纤长的眼睫,轻声道:“澄郎,你对我真好。” 不光是这一回,他从来都是帮她说话。 闻言,崔澄一愣,随即想到了她在说什么。依着礼法,漪容在婆母和年长妯娌面前,天然出于下风,他若是冷眼旁观不管,漪容只有吃亏的地方。 崔澄笑嘻嘻道:“那容容亲我一口。” 漪容和他成婚已近两年,谈不上害羞,环着崔澄的脖颈,正要碰到崔澄的唇,他坏心眼地往后躲,看着闭上眼睛的漪容,嗤笑一声。 她睁开眼,气急,当即就站起来,崔澄连忙去追。她戳戳崔澄的胸膛,嗔道:“真该让你的下属们瞧瞧你这无赖样子。” 崔澄一笑,堵住她还要嗔怪的双唇。耳鬓厮磨间,他心起意动,但这是白日,又是国丧期,温存片刻就松开了怀中美人。 - 女眷进宫前要给宫内递上牌子,得了准许方能入宫。 过了两日,漪容得准翌日进宫。 如今国丧,不能穿大红大绿的衣裳,可入宫又不能寒酸。午后,陈夫人就将她传去,仔细指点了一番该穿什么衣裳,又叮嘱她好好宽慰崔后。 漪容一一应下,回屋精心挑选,最终选了身淡雅的天青色衫裙,命人拿去给陈夫人过目,见她同意,才松了一口气。 转日一早漪容就起来梳妆打扮,上了马车。时辰还早,街上已有叫卖烤饼包子的吆喝声。婢女睡莲掀开车帘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漪容笑道:“你若是饿了,就下去买些吃食垫垫肚子。” 睡莲道:“奴婢才用了早膳不饿,奴婢是看虽说已经隔了两个月,但出来走动的人比之前可少多了。” 见漪容不说话,睡莲小声道:“说句难听的,这也是好事。六爷是先帝内弟,为了情面总要守个一年。这一年大少夫人她们也说不了您还没怀上......” 漪容瞪她:“这种话哪里能挂在嘴边说。” 睡莲自幼服侍她,知道漪容没动怒,嘻嘻一笑,过了片刻又开口道:“姑娘,咱们这一年养好身体,等您生个孩子,到时候还有什么可愁的?谁还敢说六爷最初定亲对象不是您?姑娘当初这一步是走对了。” 漪容顺着睡莲的话想了想,想到出门前崔澄笑着给她画眉,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美人展颜,如万千花树齐齐盛开。 漪容很快收敛了笑意,叮嘱睡莲日后可不能再把先帝驾崩的事挂在嘴边,也不准再提婚前那些事。 她其实还是怕的。 若这真是一件好事,几个嫂嫂岂会避之不及?但崔澄真心惦记姐姐,她也承过崔后的情,所以心甘情愿走一趟。 但愿不会遇上那位传言里性情冷硬,饮马瀚海的新帝。 她扑哧笑出声来,真是傻了,偌大一座宫城,怎可能遇上呢? 漪容闭上眼继续想睡莲说的话,香车辚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宫门到了。 崔后的宫女绿珠率着两个小宫娥在宫门等她,朝她行礼。依着规矩,睡莲是不能进去的,只能在宫门外等她。 去昭阳殿的路漪容是走惯的,还没入内殿,她就闻到一股汤药混着药油的味,熏人又刺鼻。 她顾不上蹙眉,来时对日后的美好畅想一扫而空,快步走了进去。 寝殿里死一般寂静,帷幔低垂,宫娥肃立。和她之前几次来时比,冷清寥落。 瘦得只瘦一把骨头的崔后半坐在床榻上,见她来,虚弱地招呼她坐到床边。 漪容屈膝行礼,走到床榻边,她一坐下,崔后就伏在她怀里,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嚎啕大哭。漪容心下大惊,崔后虽然对她不错,却也从没有这般亲近过。 但眼下,漪容顾不上想这么多,轻声安慰怀里颤抖啜泣的崔后。她捏着手帕,小心翼翼擦拭崔后苍白脸上的泪水。 她轻轻拍着崔后的肩膀,细致又温柔地安抚。 好一会儿,崔后的哭泣声渐渐停歇。侍立的宫女端来水盆和干净的布巾,给崔后梳洗。绿珠给漪容上了盏酽酽的热茶,道:“这是新进的小岘春,六少夫人尝尝。” 漪容笑着接过,饮了口放在一边,拉起崔后的手,真心实意道:“姐姐再伤心,也该为自己身体着想。前阵子母亲说宫里事忙,不叫我们进来。姐姐若是再瘦下去,我和几个嫂嫂免不了要常常来陪您用膳了。” 她摸着崔后的手,心内轻叹,连戒指都大了一圈。 几句话下去,崔后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拍拍漪容细白的手。 一旁绿珠看着,不由心内感叹,六少夫人不光长得美,还天生一副温柔可亲的笑模样,和她说话好似春风拂面,让人再有愁烦都忘了。 漪容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方才我闻到一股药油味,可是姐姐哪里伤着了?” 崔后面色一僵,随即道:“我无事,是哪个宫娥用的吧。” 她这才放心,和崔后说了好一番推心置腹的话,陪她用过午膳,看着她午睡安稳醒来,这才告退。 一出昭阳殿,花木蓊郁,空中流淌着馥郁芬芳。 漪容心里发愁,偏偏送她出来的宫娥一直在说话。她停下了脚步,笑道:“姑娘不用送了,宫里的路我是熟的。这些时日你也劳累了,早些回去喝碗茶歇歇吧。” 宫娥踌躇片刻,被她的话打动,转念一想崔家的少夫人绝不会没礼数到在宫里乱走,福了福身谢过她体恤,回去躲懒了。 这时日想来也不会有人去御苑闲逛。漪容走了片刻,转了方向往御苑走去。 崔澄笑话过她几次,说她心里再不高兴,看看花赏赏景就舒坦多了,是个好哄的。漪容长长地叹了口气,崔后憔悴成这样,她实在担心,怕日后落下病根。 不知怎的,今日御苑似乎格外安静。 万花如海,却已有凋零的迹象。自从两月前先帝猝然驾崩,漪容跟着身为小国舅的崔澄进宫哭灵,送灵到皇陵,终日忙碌,竟然春天都快要过了! 她放慢了脚步,看着身旁连绵花树,宛若流霞,缓缓露出一个笑。 那厢是春色如许,不远处嶙峋假山上却是冷肃一片,随侍的宫人屏息敛声,生怕发出声响惊扰新帝。 新帝站在假山亭中,负手而立,临高而望,看着这座已属于他的宫城。 他身后两步的位置站着个年近三十的内监,名叫高辅良。他注意到新帝的目光,看向假山下走过的婀娜美人,原想大声呵斥她胡乱走动,但再想想新帝脸上从未露出过的神色,点头哈腰道:“回陛下,奴愚昧,不知这位是哪家少夫人,许是进宫给太妃请安的。” 看发髻,看穿着,这女子已为人妇。可惜,她错失了一场泼天富贵。 下一瞬,新帝声音响起,他下意识应诺。 “传她明日再进宫来。” 春风骀荡,花树摇曳。 一片粉紫花瓣飘落在这女子的额头,她轻柔地拈去,将花瓣盛在掌心,展颜,风姿绰约。皇帝漆黑的眼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白玉耳珰随着她的迈步微微摇晃,显出一截纤长粉颈,直到素色领口。 不一会儿,她走远了。 高辅良只勉强看清了个轮廓,但也看得出这位年轻夫人有殊色。他知道新帝目力远超常人,估摸已将她的脸蛋看得一清二楚。 可这人虽是美......他提醒道:“陛下,这位夫人看发髻应是已经嫁人了。” 新帝淡淡地唔了一声。 高辅良干脆地闭了嘴,他知道新帝最烦别人多嘴劝诫。可皇帝光棍了二十四年,怎的突然一眼就看上了位夫人?明知道她已经成婚了,还是要传入宫。 他不敢再劝说,开始琢磨起皇帝的吩咐来。 要打听是谁再容易不过,但要找个什么理由传她明日入宫呢? 大家好,开文了!后台看到这个预收是20240703放的,正好一周年~ 再次避雷,男主实权皇帝不需要平衡势力纳妃,是封建天龙人,前期唯我独尊,强取豪夺会有强迫行为,不吃这种梗的宝可以止步了。女主和男二是正常夫妻该做的都做过,男主男二身心俱洁,对女洁有要求的也可以止步了[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漪容浑然不知御苑里还有旁人在,回到谯国公府后顾不上休息就去给婆母陈夫人回话。 陈夫人体弱,常年卧病在床。 漪容进去喝了盏茶,就坐在她床榻前的一张矮凳上,字斟句酌,徐徐道来,一边讲崔后的状况一边柔声安慰,生怕陈夫人受不住。 听完漪容的回话,陈夫人沉默许久,艰难转过脸拍了拍漪容的手:“好孩子,劳你跑一趟了。” 漪容连忙扶着她重新躺下,给婆母掖好被子。 婆媳两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陈夫人沉吟道:“你姐姐怎么说?” 漪容心领神会,道:“姐姐说让我们尽管放心就是了,以前如何日后也就如何。陛下和她见过一次,并未多言什么,处处守礼,不用多虑。” 陈夫人追问道:“只见过一次?陛下不曾去请安吗?可有赐菜?” 这些自然都是没有的。 漪容笑道:“娘,寻常人家叔嫂都要避嫌,皇宫的规矩只会比我们外边的更严,何况是同辈人,陛下去请安也没个说法。陛下不见姐姐,是应当的。” 新帝分明是对崔后冷遇,但说老实话,对憎恶兄长的遗孀能有多好呢? 冷淡些总比直接打压报复来得强。 “儿媳突然想起一桩事来,姐姐宫里还有新进贡茶,想来陛下并不苛待。” 陈夫人嘴角动了一下,问是什么茶。 漪容拿话仔细宽慰了一番陈夫人,告辞回去,换下了外出衫裙就去沐浴。 在外走了半日,又陪崔后母女两各自说了许久的话,漪容疲惫极了,沐浴出来很快便睡着了。 到了傍晚她被叫醒用晚膳,水芝进来回话六爷今夜有公事,晚些回来。 她记挂着宫里失态痛哭的崔后,对着一桌饭菜食不下咽,用完晚膳早早就半坐在了榻上,手里翻着一本游记,心不在焉。 过了一更,崔澄才回府。他匆匆梳洗沐浴后就翻身上榻,将漪容看的书扔到一边,压着她亲了几口,问:“累不累?” 漪容笑道:“下午已经歇过了。” 在崔澄面前没什么可顾忌的,她将早上入宫的经历一五一十说来。 崔澄原本手指绕着漪容的一束青丝,脸上笑嘻嘻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你说姐姐都瘦脱相了?”崔澄心内纳闷,他知道先帝嫔御众多,他的姐姐虽不嫉妒,却也和先帝感情平淡如水,怎会如此伤心?莫不是遇到了别的难事? 漪容点头:“是,姐姐身子不适,我也不好久留。不过她说了陛下那边用不着担心,不会迁怒到我们府上的。” 崔澄仍是不放心,喃喃道:“我得进宫去看看。” 他在羽林军任职,但后宫是进不去的。后妃男性家眷若要求见,得事先批条子。 漪容嫣然一笑,将床头的小抽屉打开,拿出条子递给他。 “喏,我想你应该是想要亲自去探望姐姐的,在御苑转了一圈就去宫门监找人批条子了,正好明日休沐,我们一道进宫吧?” 崔澄心头一暖,顿时松快不少,搂紧了漪容,见怀里的她一双澄澈眼眸又清又亮,柔情脉脉,颇有些把持不住。 漪容小声提醒道:“才过了两个月。” 他不肯停解她衣裳的手,漪容又气又觉得好笑,分明才说了入宫看望崔后的事,又惦记起这事了。 她今日是不肯的,道:“明日还得早起进宫呢。” 崔澄亲着她,嘴里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春衫轻薄,顷刻间就落地了。亲吻揉弄一阵,交颈睡去。 - 翌日。 紫宸殿东堂,皇帝和羽林大将军范英议了许久的京城防务,在他告退之后,埋首案牍批阅了一个时辰的奏折。一切忙完用了午膳,皇帝开口道:“人呢?” 高辅良小腿肚子无端颤抖,他还当皇帝忙碌政事已经将昨日那位年轻美妇给忘了,心里乐得正好不回话了。 他低眉顺眼上前一步道:“回禀陛下,奴去宫门监询问过,昨日那位是崔后幼弟崔澄的夫人,谯国公府的六少夫人。娘家姓路,闺名漪容。” 皇帝神色淡淡,没说话。 高辅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奴当时正琢磨怎么传她入宫呢,宫门监说路氏批了明日和崔澄一道入宫拜见崔后的条子。” 言下之意分明,路氏今日入宫了,但,是和丈夫一道。 “你就是这么办事的?”皇帝语气虽平静,但常年杀伐,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高辅良这下彻底腿软,扑通一声跪下,劝谏道:“奴有罪,恕奴斗胆说一句。陛下,路氏已是崔家妇,您何必传召呢?何况此女身份特殊,是先帝皇后母家的少夫人,若是传出去,少不了言官口诛笔伐,伤您颜面,请您三思啊。” “您如今后宫空置,宗室已上奏要选名门淑女充盈后宫......” 皇帝道:“人呢?” 高辅良从崔澄夫妇入宫后就命人密切盯着,每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会有宫人来回禀二人做了什么。他道:“回陛下,崔澄和路氏还在昭阳殿里,预备告退出宫去了。” 皇帝不置可否,面无表情,提起一支玳瑁管紫毫笔继续批复奏疏。 堂内静悄悄的,一旁的狻猊金炉燃着沉沉的龙涎香,白烟袅袅。 自从皇帝入京以来,先是召见群臣商议处置了先帝没来得及批复的一摞奏疏,再是将自己人范英放在了羽林大将军这个位置上,立即着手涤换禁军中的势力。 大臣都明白了,这位十四岁投军的新帝和前任懒怠作风大相径庭,十分勤勉。何况,他虽不搞牵连坐罪立威这一套,整治起来却都是雷霆手段,绝不是好糊弄的主。 底下奴婢更不敢糊弄他。高辅良知道自己这桩差事办的不好,甚至是阳奉阴违,心里发慌。可君夺臣妻这样的事实在闻所未闻,他岂敢大力相帮? 若皇帝能自己打消这荒谬念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皇帝突然出声道:“把香灭了。” 侍立的小内监上前,轻手轻脚地熄灭了龙涎香。 过了片刻,皇帝随手将紫毫笔抛到一边,起身大步走了出去。高辅良连忙招呼几个小内监机灵点快些跟上。 皇帝步子很大,出了庄严肃重的紫宸殿后,才慢了下来。 他走的是昭阳殿出宫的必经之路,步子不疾不徐,一张极其出众的脸上,亦是平静。半晌,皇帝停住了脚步,立在一棵繁茂绿柳下。 小内监正要击掌示意远处走来的一对男女跪下,被高辅良一个眼神阻止,手不上不下地停在了半空。 皇帝目力过人,耳力亦是不俗,听见那名叫崔澄的男人道:“容容你瞧,刚才有只通体雪白的鸟飞过去了。” 说着,又拉起妻子的手,循着鸟飞走的方向指了指。 皇帝一哂:“没规矩。” 高辅良唯唯应是,心中发苦。人家正经夫妻在光天化日之下牵手或有不妥,但也不算错。倒是......倒是陛下颇有耐心地候在这里,是想做什么? 总不能当着崔澄的面,直说命路氏留宫吧? 皇帝微眯着眼睛,透过垂垂柳绦,这对男女已经不牵手了,但并肩行走的动作有着说不出的自然和亲密。 他看了一会儿,眼看马上就要迎面撞见,心里突然腻味,道:“回紫宸殿。” 皇帝转身便走。 漪容不远不近地看见一个玄色龙纹衣袍的背影,身后还跟着不少内监,悄声对崔澄道:“澄郎你看,前面走的人是不是陛下?” 遇见皇帝没有不请安的道理,何况崔澄还想请陛下给姐姐早日上尊号,当即大步上前。走在最后的一个内监回过头,伸出手拦了拦,肃容道:“止步。” 崔澄微微躬身:“内官,我是崔后之弟,想给陛下请安,烦请通传一声。” 内监笑道:“原来是崔家郎君,您的心意奴一会儿回禀给陛下。只是陛下当下不得空见人,您二位请回吧。” 他的目光在小步追上来的漪容脸上停了片刻。 漪容心下诧异,和崔澄一起给皇帝背影跪拜后,出了宫。 - 两回入宫,崔后的口风没有变过,皆是说自己无事,陛下也不会报复迁怒。谯国公府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开始使力促成早日给崔后上尊号的事。 漪容的日子很快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她白日里和几个妯娌小姑轮流去陈夫人面前侍奉汤药,若是得闲,就和崔澄几个妹妹说说笑笑,一块做些香粉花露,悠闲富贵,是大燕朝高门世家最寻常不过的日子。 如此过了七日,宫里递话出来,传六少夫人明日入宫探望崔后。 漪容给传话的宫女内监各抓了一把银瓜子,命水芝水芸好生将人送出去。 看着几人背影,她蹙了蹙眉。 崔后上回说了让他们安心,这段时日不用再进宫来看望。她一个先帝皇后,娘家人频频入宫,太过惹眼,等日后的宫宴入宫就是了。 怎的才过了七日就传召......怕不是出事了。 这消息很快便在谯国公府传遍了,陈夫人派嬷嬷来和漪容一并挑选明日的衣裳首饰,又叮嘱她小心行事。 漪容应好,一切准备妥当,她才发现自己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她走到窗边,廊下丛丛蔷薇,暮春和风吹过,满院皆香。她的心情却没有松快下来,傍晚崔澄回来宽慰了她几句,漪容仍是惴惴不安。 翌日一早,她起来梳妆。镜中人雾鬓风鬟,芙蓉面,柳叶眉,琼鼻秀挺,樱唇不画而红。即使一夜没睡好有些憔悴,却丝毫不损这清丽无双的美貌。 漪容着重给眼下擦了一层脂粉遮掩青黑,被睡莲扶起,不知怎的,心跳陡然加快起来。 皇帝24,崔澄20,容容18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皇帝提前了半盏茶的功夫,候在昭阳殿走出北边后宫的那一条路上,花木繁茂,重重枝干重重花,路漪容的脸从粉白花团后显露,盈盈走来。 漪容正暗自纳闷。 这一回入宫,崔后脸色不大自然,却什么要紧的事情都没说。她再三问了可是有难处需要谯国公府帮衬,反而激起崔后一阵薄怒。 那究竟是为何传她入宫呢......漪容出神想着,突然瞧见前方一群人像是威严圣驾,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跪拜。 她跪地叩首,仪态端庄有礼,纤长的粉颈格外好看。 皇帝叫起,漪容自始至终垂着眼睛,起身束手退到一旁,是预备恭送的架势。 却听皇帝出声问道:“你来看皇嫂?” 漪容没想到皇帝会和她说话,垂落的目光看到皇帝已经向前走了,一时茫然。一个内监比手示意她赶紧跟上去,漪容稀里糊涂,快步走到了皇帝不远不近的位置,道:“回陛下的话,臣妇进宫是来看崔后的。” 好生奇怪,明明她跪拜时已经自陈了身份,也说了崔后传召。 更奇怪的是,这几个内监围在她和皇帝身边,不是并行也像并行了。 皇帝颔首,问道:“崔少夫人家中可好?听闻你生于越州,十四岁回了京城的舅舅家。” 声音低醇,漪容下意识觉得不对劲,皇帝怎的会知道这些? 他问的应是崔家,她恭谨答道:“回陛下的话,感怀圣恩关心,臣妇家中一切都好。” 皇帝没开口,漪容鬼使神差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即收回了视线。 但只一眼,就让她错愕不已。她听过皇帝镇守边关的故事,原以为会是个威武雄健的铁汉猛将,不料皇帝竟然如此年轻,如此英俊,甚至脸上也不黑。 漪容垂眼,她已为人妇,虽惊讶皇帝的风姿神秀,却没有多想。 皇帝微微一笑,问道:“为何回京?” 她愈发觉得古怪,皇帝为何要盘问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眷家事?从前在先帝面前她是妻弟媳妇,也没被如此关心过。 但在皇帝面前不敢不答,漪容只好道:“回陛下,家父生前是越州学正,在臣妇十一岁那年不幸病逝。家母带着臣妇在越州守孝三年,日夜思念故土,于是回了京城。” 皇帝丝毫不意外,闲闲道:“你外祖父老平阳侯在朕小时,送过朕一把木弓。” 漪容抿抿唇,提着精神不出差错回皇帝的话。 日光和煦,她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她不敢抬头,却能感到皇帝一直在看着她,沉沉的目光没有移开过。 甚至是放慢了脚步,和她并行。 道旁花木扶疏,花香漪漪。她一颗心始终悬着,若说叙旧,她自己都只见过已故的外祖父两回。而她和舅舅平阳侯一家曾经闹得天翻地覆,若是皇帝问起,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不敢问皇帝为何要和她闲聊这些家常话,而这些事情他分明是一清二楚的! 余光里,漪容瞥到下个路口若是再转弯就是湖边水榭了,天底下绝对没有皇帝和臣妻一道去湖畔赏景的事,偏偏皇帝没有让她退下的意思。 漪容停下脚步,垂着眼道:“时辰不早了,臣妇不敢在宫中久留,该出宫去了,臣妇告退。” 她年轻不经事,语调都在发颤。 风清日暖,静了片刻,皇帝温声道:“你抬头。” 一旁的内监都在惊讶皇帝语气难得的柔和,漪容迟疑地抬起头和皇帝对视一眼,四目交错的瞬间,就被吓到般收回目光,跪下道:“臣妇告退。” 皇帝看着她软白耳垂上的耳珰,今日换了一对碧玉的,因为主人的惊惶而晃荡。再往下是一片柔嫩肌肤,肤光胜雪,流入藕荷色的轻纱抹胸里。 他笑笑,抬抬下颌示意内监送人。 两个内监领命,上前笑道:“崔少夫人起吧,奴送您出宫。” 漪容顾不上去想御前宫人送她是否合乎礼制,连忙起身,朝皇帝又福了福,跟着两个小内监走了。 御前宫人安静,一路无话。漪容心里乱糟糟的,出了宫门后,睡莲不敢在外胡乱说话,和一个婆子一道将她扶上马车后,才急切问道:“少夫人,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漪容虚弱地倚在车壁上,摆摆手,没有说话。 她脸色苍白,鬓边微汗,睡莲拿着手帕给她擦汗,又碰到了她的背,惊讶道:“少夫人怎的出了这么多汗?” 睡莲开了车门吩咐婆子,快到谯国公府时就赶紧下车回去让人备好冰盆。吩咐好后,睡莲不好在车上给漪容擦身,小声问道:“少夫人,可是宫里出事了?” 漪容低声道:“无事。” 她闭上眼睛,方才光景如一副朦胧画卷在脑中徐徐展开,恍若做梦—— 任谁也想不到这事。 只有皇帝寸寸侵略的目光无比真实。漪容忍不住瑟缩,她不是没见过男人看来的种种目光,或是惊艳,或很猥琐。 皇帝的眼神和别人都不同,却让她怕得一想起就连带着嘴唇都发颤。 除了眼神,还有那些温和的问话...... 漪容怕极了,不敢去深想皇帝何意,但这本来也是一件不用深想的事情。 要不要告诉澄郎? 漪容想了一路,都没有想个明白。回府后,漪容去沐浴,泡在香汤中整个人略略好受了些,换上新衣裳,梳理在车上蹭歪的发髻。 这时,内室外有婢女声音响起:“夫人请六少夫人过去回话。” 语气隐含指责,她确实是应该一回府就去给陈夫人请安回话的。 漪容将卸下的白玉篦拍在妆台上,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围着她梳妆的睡莲,水芝,水芸都愣住了,随即轻声问道:“少夫人,您怎么了?” 漪容咬唇,飞快抹去泪水,道:“只是这几日太累了。水芸你去外边说一声,说我回来路上出汗,所以才先回来沐浴,让她稍候,我梳妆后就过去。” 她又吩咐剩下二婢动作快些,收拾妥当后出去了。 去正院的路上经过几棵高大樟树,绿意森然。明明是走习惯的路,漪容却有些恍惚,觉得这绿色太深,简直可怖。 谯国公府规矩严,一路都是静悄悄的。 路上遇到的仆婢见了她,都是屈膝行礼,并不做声。走过长长的游廊,过了一道道门,深宅大院的一片寂静中,漪容思绪起起伏伏,总算在到正院前回过神,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 崔后骤然传召,漪容不是没怀疑过她是受了皇帝的命令,但这念头转瞬就被她否决了。估摸是崔后有不好意思说的难处,想让亲近家眷陪着。 在陈夫人面前,漪容撑着精神,轻言细语地先为没有立即就来回话请罪,再将和崔后的对话缓缓道来。 陈夫人思索许久,说若是崔后再传召,让她小心陪着宽慰。 漪容表面应下,心里却想着绝对不能再去了。 没错,她快步走回观贤院,饮了一杯酽酽的热茶,绝对不能再去了。 皇帝没有迁怒的意思,未婚姑娘进宫怕被人说谯国公府想再出一个后妃,那她几个嫂嫂总归是能去的。 但崔后在几个兄弟里最疼崔澄,和她关系在几个少夫人里亦是最好的。若是传召,陈夫人十之**还是会让她去的。 得想个办法......漪容立在窗前,手里无意识地撕着一朵芍药,直到猩红的花汁流入指甲里,她才惊觉她已经想好了。 不能告诉崔澄。 皇帝身份使然,崔澄又能有什么办法,要因为皇帝和她多说了几句话就去质问皇帝吗?她想个办法躲一段时日,等皇帝册后纳妃,哪里还会记得她一个臣妇? 漪容抚着心口,怦怦直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她将睡莲喊了过来,将皇帝说的话简略告诉了她。 睡莲险些惊呼出声,连忙掩住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漪容平静的脸。水芝水芸是国公府的婢女,睡莲怕被听见,将声音压得极低:“少夫人,陛下是不是看中你了?” 果然换了旁人,反应和她也是一样的。 漪容苦笑一声。 睡莲低声道:“您预备怎么办?若不是守丧,眼下您能怀上孩子就好了。” 她轻叹一声,是啊,皇帝总不至于强占有孕之妇。可别说是不是守丧,怀胎也不是想就有的事。漪容已有法子,吩咐道:“今夜六爷轮值不回来,到时候你先备好冰。” “您准备装病?” 漪容有气无力道:“真的生病。” 她打定了主意,今夜只留睡莲一个人守夜,外边一点声响都没有时,主仆两悄悄到了净房。 睡莲小心地避开小腹等地方,给漪容光.裸的身体铺上冰块。她牙齿咯咯作响,抱着自己不住瑟缩,见睡莲的动作停滞,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继续。” 漪容仰在浴桶中,无声流泪。约摸一炷香后,睡莲扶起她,给浑身冻麻的漪容披上寝衣,扶着她回到了床上。 她侧卧在榻上,唇色惨白,握了握睡莲的手,道:“劳你去将净室收拾了。” 月色下,睡莲看着漪容颊边一滴晶莹的泪珠,不由也落下泪来,用力点点头。 到了半夜,漪容果然发起烧来,呼吸沉重。睡莲原本听她的吩咐是天亮了再去叫人,但一摸上她滚烫额头,当即决定去喊人,命跑腿的婆子去将府医请过来把脉开药。 如此动静,到天亮时已经阖府皆知。几个嫂嫂和云英待嫁的姑娘都来看望她,看着病榻上嘴唇翕张,脸上泛着病态潮红的漪容,大少夫人是如今当家的,第一个问道:“六弟妹这是生了什么病?” 睡莲回道:“府医说我们少夫人劳累过度,寒气入体这才病倒了。” 闻言,大少夫人似笑非笑道:“原来是几次进宫累到了六弟妹。” 话音一落,有人附和着笑起来。三姑娘眼睛一瞪道:“出门本就是累事,大嫂身子好,怎的不见你入宫给姐姐请安?” 又有人出来打圆场,不咸不淡说了一通,几个少夫人都有事情要做各自走了,四个姑娘则是留了下来。 漪容一直没有醒。 辰时中,值夜的崔澄一回来就在回院子路上听说了漪容风寒的事,快步回屋,他谢过了四个照拂的妹妹,让她们都回去歇息。 他看着昏睡不醒的漪容,狠狠训斥了婢女们一顿,亲自喂漪容喝药,焦急地在病榻前来回踱步,时不时扑到床前看一眼漪容是否醒了。午时,漪容才睁开沉重的眼皮,头昏脑涨,浑身不适。 大约是昨天用冰太狠,漪容迷迷糊糊想着,但也好,能有一阵时日需要静养了。 她醒来崔澄就一把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用了一顿清淡的午膳。漪容看着他焦急的侧脸,心中一酸,但混沌的脑中想了又想,还是不告诉他了。 吃过午膳后就有人来请崔澄出门,他看着病床上的妻子,正要出言延后,漪容轻声道:“你去吧,公事要紧,你守着我也无用,我喝药就好了。” 她喉咙也痛,细声细气说了好几句,崔澄这才依依不舍走了。 他一走,漪容看着几个眼睛红红的婢女,知崔澄一定是罚了她们,心中愧疚,道:“等我好了就带你们出门逛逛。” 说完,再无力气说话,闭上眼睛一觉睡到了傍晚。 残阳如血,她睁开眼,水芝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道:“您昏睡时有太医来把脉过,给您新开了一道方子。” “奴婢还说呢,怎的太医来得这么快。”水芸笑道。 漪容眨眨眼反应了一会儿,如今时节特殊,风寒这样的病婆婆嫂嫂都不会派人去请太医的,应该是崔澄请的。 “有多快?”她随口问道。 “大约是六爷走了一盏茶,太医就来了。” 漪容顿时血色全无。 下一章明晚九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