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教我鲜卑语吗》 第1章 名讳 谢玄其实没想到高肃会真的教他鲜卑语。 他起初问高肃他会不会鲜卑语时,不过是想找个搭话的借口:高肃性子好,同人说话时总是温柔又耐心的,看着他和狄青、花木兰等人对答时,谢玄心里总有些躁动,想要加入却有心生踯躅,索性劝说自己再等等,偏偏他来忘川好几日了,他却始终没找到机会。 没有机会就自己创造机会。这下好了,他不仅能听高肃说,还能一次听个够。 高肃容貌生得秀美,声音也如若金玉,所谓“音容兼美”即使如此,那些于他而言陌生甚至有些古怪的音节由他的喉咙说出来一下便动听了。可惜谢玄于语言学习上天赋平平,写作尚可,读起来便委实有些难为,用太平公主的话来说便是芝兰玉树成了歪脖子树------谢玄不服,声称自己诚心求教不出三月一定出师。 小公主不以为然,朝他做了个鬼脸:“你再诚心,也得兰陵殿下肯教你------得亏殿下脾气好,若是换了别人,不出三天就把你逐出师门了。” “......” 谢玄知道,高肃虽从未露出不耐之色,自己却委实是麻烦了他的。思来想去,他下一次登门拜访之前特意提上了自己新钓的几尾鲜鱼做谢礼,高肃自然是欣喜收下,稍缓却面露难色:“我不会做鱼。” 高肃身为王公贵族,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好办,我带去饕餮居便是。”谢玄脑子一热,当即便拍板,“结识殿下多日,不知谢某可有同殿下把酒言欢之幸?” 他是脱口而出,而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是否太过热情,饶是如此心里却仍明白高肃是不会拒绝他的。“谢将军客气了,将军相邀,小王之幸。”高肃说,他似犹豫了些,又道,“也不必再叫我殿下,谢将军可以叫我长恭,或者孝瓘。” “你不是叫高肃?” “那是我从前的名字。”高肃失笑,盯着桌案上的面具,眼神流露出些惆怅,“我的长辈和同族兄弟,都习惯叫我‘阿肃’......他们身故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名讳 第2章 亲故 他的长辈和同族兄弟习惯叫他阿肃,说明只有他的长辈和同族兄弟能叫他阿肃。 谢玄非常理解高肃的边界感,他自己也认为“阿羯”不是人人都能叫的,还郑重其事地跟使君提过。可看到高肃失落的神情时,他的心情竟也不自觉跟着低落起来:高肃的父母亲辈多死于非命,大抵也没有机缘来到忘川,忘川之人虽众,竟连一个唤他旧时名字的人也无。 谢玄见不到旁人伤心,尤其是他猜得出伤心的缘由,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解时。一日垂钓,他忽想到两晋南北朝亲戚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定他其实也是高肃的长辈,只是此前不知道而已。 说干就干。他回家好生翻了几遍族谱,最后却无奈地发现他和高肃实在是风牛马不相及,找不到任何姻亲关系,甚至连诗文之中也从未将他们相提并论过。 是当真没有。也是,若是有了,或许他和高肃能做天命也未可知。 谢玄为此很是低落了几日,连周瑜和孙策都察觉了他的异样。一日在饕餮居食珍时,孙策熟练地以“潘江陆海”的典故调戏潘安,他一边挑着鱼刺,一边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就没有一个跟长恭齐名的孙辈呢?” 他话出口后便自觉失言,面前的孙策虽然不懂,仍大为震撼:“你为什么想做兰陵王的爷爷?兰陵王得罪你了吗?” “......” 好半天,孙策才明白谢玄苦恼的原因,他和周瑜对视一眼,露出了然的神情,而后便拉着谢玄到了一边说起了悄悄话:“也就是说,你想要叫兰陵王的旧名,但又觉得唐突,才想着要你们有些长辈的关系,这样便不唐突了?” “确是。”谢玄老老实实地点头,“但我与长恭并无亲缘。” “可你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呢?”孙策循循善诱,“我和公瑾也没有亲缘,但我怎样叫公瑾,公瑾都不会生气的,你现下苦恼,不过是因为你同兰陵王还不够熟络,若是足够熟络了,到时候任你想如何唤他,不是都由你开心吗?” “多谢孙将军!”谢玄茅塞顿开,“今后孙将军若有要事,谢某万死不辞!” “你知道谢我,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孙策难得露出了一些难为的神色,在谢玄明确表露出但说无妨的意思后才继续开口,“以后我和公瑾在一起时,你能不能别老是凑过来......怪不自在的。” 因为天命的关系,谢玄潜意识里就将周瑜当成自己在忘川的第一个朋友,而孙策本来对自己不再是周瑜唯二的天命颇不乐意,更不高兴谢玄因为这个关系总是有意无意地插入他们中间,所以非常想要给谢玄找一个新朋友。 ......像周瑜之于孙策那样的“朋友”。 谢玄很想告诉孙策他不是这个意思,却苦于口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孙策解释。他知道这个时候阿姐总能明白他的意思,并巧妙地替他解释,可阿姐不在这里。 和孙策、周瑜告别后,谢玄望着街道边来往的人群,忽然生出了自来忘川后,少有的孤独与惆怅: 他想他阿姐了。 第3章 阿羯 名士来忘川是需要机缘的,谢玄知道不能强求,心中却总怀着憧憬:或许有一天使君便会领着阿姐从九泉之井出来。 想到这样的场景,谢玄的嘴角便不自觉扬起,短暂的欣喜后,他又突然想到,那高肃呢? 桃源故人万千,可他没有朋友,没有敌人,他生前所有浓烈的爱恨都掩藏于史书:看似同他风牛马不相及的太宗皇帝,竟是他在忘川仅有的还算得上亲故的人。 和高肃比起来,他的快乐和期待显得那样格格不入。谢玄在街上发了会儿呆,觉得自己应该还是该去一趟金戈馆, 西汉的三位向来是常驻金戈馆的,见他来了霍去病便风风火火凑上来要同他比试,过了几招后,他们一道坐在演武台下喝卫子夫送来的甜饮,霍去病几口便喝完了,一边抹嘴一边抱怨道:“这几天都没见你来金戈馆,不会是去苏轼那儿帮厨了吧?” “没有。”谢玄知道他近日的精力大都花在同高肃学鲜卑语上,不在高肃家里时也总是想着他的事,不知为何他的心事此刻却像是羞于启齿,霍去病砸吧几下嘴,倒并没有在意这个,“饕餮居有什么意思?武将还是该多来金戈馆,不过现在金戈打一局的时间越来越长,使君已经撑不住要换杨坊主上来了......对了,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了?”谢玄茫然。 “听使君说啊!”霍去病急起来时表达能力也欠缺,好在他很快就能平复心情重新整理语言,“现在金戈馆明皇和杨坊主上场越来越多,使君觉得她也要换主阵容了。” “使君想玩什么阵容?” “肉队输出流。”霍去病吐出五个字,忿忿道,“使君前些日子在操心始皇帝和韩非先生的事,买家具也叫他们,打金戈也要他们,好容易他们算是没问题了,现在金戈也用不着他们了,使君就想着让太宗皇帝重出江湖......正好兰陵王也来了,加上舅舅陛下和杨坊主正好凑一队。” 高肃的天命是李世民,虽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是高肃在忘川仅有的亲眷了。谢玄心里略有些不自在,有些生硬地说:“可太宗皇帝天命那么多,也不差兰陵王一个。” “对啊,忘川这么多人,数他天命最多。”霍去病又喝了杯甜饮,叹气道,“不过天命多也没有用,他在忘川也就个孙女和旧臣陪着,哪像我们一家热热闹闹的......这不重要,使君最愁的还是续航,五个人一下上三个输出,还是有些吃亏的。” “不是有杨坊主吗?” “杨坊主也没带端华套啊。”霍去病又叹了口气,抱怨道,“现在金戈时间是越来越长了,有时候我宁可跟使君去宝墟,那才叫爽快......对了,你不是最近和兰陵王关系不错吗?” “啊,是,嗯?”谢玄一时没跟上霍去病的思路,霍去病一拍他大腿,惊叫道,“我一直想跟你说这事来着,可这几天见不到你一下便忘了。使君那日才同我说,她看了兰陵王的羁绊了,除了和她,和你是最高的。” “那是因为兰陵殿下一直在教我鲜卑语,我麻烦他了......” “不管是为什么,反正你们挺熟的不是?”霍去病不以为然,“使君和我说了,她听朋友说你的风声鹤唳和兰陵王的入阵曲都有流血的效果,你吃回合,陛下也是三火发招,兰陵王觉醒快,正好可以跟你们配合节奏,进可攻退可守......不如你们现在试试?” “兰陵王又不在这里......”谢玄觉得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兰陵王在呢。”霍去病大感意外,指了指右侧,“你没看到他吗?” “兰陵王在呢。”霍去病大感意外,指了指右侧,“你没看到他吗?” 他顺着霍去病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高肃竟然一直坐在金戈馆的角落,大刀斜放在他身边,衬得面容愈发柔和俊美。他心跳漏了半拍,怔了一会儿才讷讷道:“殿下也在啊。” 高肃抿嘴,不见声,也不答话,眼里却尽是笑意,他正想说些什么,霍去病却不满道:“叫什么殿下?孙伯符都跟我说了你私下是叫兰陵王的字的,别当着我的面见外啊......” “孙将军乱说的。”谢玄生恐他道听途说说些不该说的,“况且我还是觉得既是在金戈馆,还是应当称呼生前官衔,你不也叫我谢将军吗?” “怎么了?叫字不好吗,我都来不及取字......”霍去病嘀咕道,“那行,我以后也不叫你谢将军了,叫幼度,谢羯......还是阿羯?” 谢玄表情微变,而霍去病再迟钝,话音落后也觉察出一点古怪,可刘彻卫青都不在身边,一时也没人帮他解围。 谢玄知道霍去病是无意,他也无心同他计较,正当他想开口时,却听到高肃轻声说:“霍将军,‘阿羯’是不能随便叫的。” 第4章 鸩酒 那一天他还是没能和高肃试成阵容,主要是他们现在等级差距太大,加上他没有适配的装备,在现在的金戈赛场上根本站不住脚。 “我会努力开承佑的。”使君信誓旦旦地说,“也会好好攒万能,早日把谢将军养满星。” “但我觉得等我满星了,使君您也开不出双生命的承佑......” “......” 使君自九泉之井寻回他的过程颇为顺利,十猫结束战斗五十猫叠了两星,之后便安心攒猫等着接高肃的日子,只是寻回高肃便大费周章了,一百多猫下去无事发生,使君一怒之下动用了现世之力,才强行逆天改命,接高肃来了忘川。 “或许是兰陵殿下执念过重,才教我寻回他如此艰难。”使君自言自语,旋即又挫败道,“但也可能就是我非,没别的。” “使君,‘非’什么?跟韩非先生有关吗?” “......没关!” 话说回来,使君对高肃是很寄予了一些厚望的,接回他之后一夜将他拉到了满级满星,只等他熟悉了忘川事务后便拉他上金戈了。“能不能翻身就看兰陵殿下的了。”使君前一秒踌躇满志,下一秒又变脸哭唧唧,“救命,使君想上纵横......” “小王愿为使君效绵薄之力。”高肃轻声道,使君感动得泪眼汪汪,扯着高肃的袖子诉苦道,“提高胜率就靠殿下了,使君真的不想再刮痧了......” 使君还要同高肃说一些金戈的注意事项,谢玄左思右想,觉得这里好像没他什么事了,索性告别,自己回家拿了渔具,寻思着上钓几尾鱼。 他酷爱钓鱼,是为修身养性,今日却无甚斩获,惹得他愈发心神不宁,却又卯着股劲,暗暗发誓不钓上鱼必不回去。事与愿违,入夜后仍一无所获,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收拾好了渔具,借着月色摸索着回去。 谢玄是一个善于反思的人,路上便一直想着他今日为何心神不宁,不料太过入神,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竟走错了方向,懊恼之际,却又觉得周遭景象有些眼熟......是去高肃家的路。 这里离孙思邈的住处近,因此名士们的作息较为健康,入夜后自是熄灯了的,偏生高肃家的灯却亮着,莫非他还没有休息? 谢玄这样想的时候,脚步已不自禁到了高肃院门口,他的名士猫从瓘见他来了,竟跳起来撞开了门,跑过来连抓带扯地拽他,引着他往房中去。“长恭有什么事吗?”他问从瓘,从瓘重重地点头,太过用力把面具都弄掉了,他捡起面具还给从瓘,小心翼翼地靠近主屋。 房中并未熄灯,灯火通明,高肃靠在窗边榻上,神情痛苦扭曲,像是陷入梦魇一般。“长恭近日一直这样吗?”他问从瓘,从瓘握着小面具,重重点点头。 可白日高肃从未表露出异样。谢玄心中不解,和从瓘一人一猫靠在窗边,紧张地观察着高肃的反应。从瓘的爪子抓住窗沿,一不小心磨着了,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谁!”高肃忽然惊醒,猛然提起榻侧的大刀,脸上几道状若面具的黑影若隐若现。 然后他看到了窗外的谢玄和从瓘。“我钓鱼钓晚了,路过你这里,从瓘引着我进来,我,我就进来了。”谢玄很是被他方才的样子吓着,却还是按捺不住想要关心的心思,“长恭,你,你还好吗?” 高肃下午煮了酪浆,谢玄将酪浆温上,端到高肃面前:“喝些吧,安神。” 高肃道了声谢,接过了酪浆。从瓘化成了原型,软软地靠在高肃怀里,它毛色红白交错,眼睛也是茶红色的,高肃望着小猫茫然的眼睛,一手端着杯子,一手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毛,神色仍有些惊疑。谢玄犹豫许久,仍开口道:“我见你先前很是痛苦......” “无事,不过是梦魇而已。” “梦魇?什么梦魇?”谢玄问,“使君近日倒是提起过有阴灵潜入名士梦中,不若找使君问问?” “使君素日繁忙,不必麻烦她了。”高肃轻声道,他的手停在从瓘头上,从瓘拿小脑袋顶了顶高肃的手,又翻了个身,敞开雪白的肚皮示意高肃摸,高肃一下下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喃喃道,“我只是,只是不停想到生前的事,那杯鸩酒......” 鸩酒!谢玄的心亦猛然揪起,高肃七窍流血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一下浮现在眼前,仿佛是他亲眼见到过的一样。他稳住心神,有些无措地安慰道:“别,别想那杯酒了,忘川没有鸩酒......” 他紧紧盯着高肃,却见高肃痛苦地闭上眼,未束起的几缕长发垂了下来,月华如水,照着他皎白如玉的侧脸: “鸩酒虽毒,如何比得过亡国之痛?” 第5章 乌衣 忘川没有鸩酒,没有名士们生前遭受的一切苦痛,就连曾经天人永隔的至交都能在忘川重逢,可现世的结局是无法改变的。 谢玄对身后事是颇看得开的:他活人世一场,钟鸣鼎食的富贵有,千古传唱的功绩也有,最后虽郁郁抱病,却还算个善终。至于刘宋代晋、侯景之乱,都是他死后数百年的事,晋朝也好,谢家也好,都已是历史车轮下的黄土,如今既无胡汉之别,又无南北之隔,他生前的北伐宏愿,不就是为了今日华夏图景吗? 可高肃不一样,他死在了亡国之前,亲人却饱受亡国之痛。谢玄或许可以劝慰他,称自古无不败之家,亦无不亡之国,可他说这样的话何尝不是何不食肉糜------若投水而绝、以椒塞口的,是他的兄弟呢?若抛骨御河、以色事人的,是他的姐姐呢?他生来就在阵中,生来就有着保家卫国的使命,死在亡国之前,对高肃而言绝不是幸运------若周灭齐时,他还活着呢? 他若作为,纵然玉石俱焚,却总不会比现在的结局更糟了。谢玄心情十分复杂:他理解高肃的退让,偏偏他却是个没有退让的人。 “幼度。”高肃忽然叫了他的字,猛然被人声一惊,从瓘从高肃膝盖上跳下去,回院子里的猫窝了,“当年前秦兵威浩荡,投鞭断流......听闻东晋朝臣皆人心惶惶,那你临阵之前,害怕过吗?” 是否害怕苻坚会就此将一江南北破竹一统?若是从前,谢玄可以给出肯定的回答,可要顾及高肃的心情,他的答案便不能这么直白了。 “我自是害怕的,若我败了,我的家人和亲友该如何自处?”他极认真道,“可是长恭,淝水一战,非我一人之功,我叔叔,北府兵,甚至是苻坚的自负,缺少任何一个因素都无法达成这个结果。我上次在百家书院,同韩非先生讨论过后世的历史唯物主义,他说过,一个杰出人物固然能推进历史的发展,却不能阻挡历史的进程。一个国家的兴亡,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我们生前做了忠臣孝子,便无愧于心了。” “忠臣孝子......”高肃自言自语,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外敌当前托病避居,如何谈得上是忠臣?母亲受辱不敢置词,又如何谈得上是孝子?你说你畏惧,可你终究没有退缩,不像我这样懦弱......” 他垂下眼睫,神色更加低落,谢玄不曾想还是事与愿违,正懊悔之时,却听高肃说,“我害怕梦魇,今晚,留下来吧?” 留下来吗? 谢玄对此是极为乐意的,并极为他能为高肃做些什么而感到快乐,夜间,他看着入睡的高肃,想要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又很快意识到这是个唐突的举动。 次日谢玄醒来时,高肃已经换好了衣服,正盯着谢玄挂在衣架上的外袍。谢玄悄悄靠过去,抵近高肃时才恶作剧般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吓了高肃一跳。 “你醒了。”高肃有些不自然道,谢玄抱着手,也没急着答话,“怎么盯着我衣服看?” “没,没什么。”高肃低声道,他越这样谢玄便越好奇,掂过衣服仔细看了一遍,又抖了抖------除了沾了几根猫毛外,真的没有问题。 今天星期一,惯例是使君苦哈哈打本锤装备的时间,这周幽墟不能上控制名士,又要求穿驭衡套,使君缺个壮丁,谢玄便主动请缨跟过去。 谢玄现在满级三星,打个幽墟还是不成问题的,关键是打完幽墟后开装备,这才是使君和所有名士都只能听天由命的玄学时刻。下场后,谢玄蹲在使君旁边,看使君开了三个承佑盒子:暴击抵抗、生命加成、生命!!! 齐了! 使君非常兴奋,急忙截图发亲友,谢玄也非常高兴,觉得自己离上金戈的好像又进了一步。“使君还要回去慢慢吹,要是又几百红尘不出双风,使君还要融了重开。”使君珍而重之地捧着崭新的承佑头冠,如同嬴政捧着他的陶俑,“不过谢将军放心,我已经想好了,要是你六星了你衣服还没锤好,我就让你穿捭阖。” 使君的历代金戈队伍都头铁地不带解控,因此一直饱受控制队折磨,现在使君总算是痛下决心了,不过使君提到衣服,谢玄又想到了今天早上的事:“使君,我衣服有问题吗?” “啊?嗯?”使君疑惑,将谢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没有问题啊,谢将军这身乌衣衬得将军长身玉立,而且颜色深,钓鱼也不会弄脏。” “那可是衣服上沾了腥味?” “没有啊,不过谢将军今日好像换了香料熏衣,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许是长恭替我熏香了。”谢玄有些不好意思,使君耳朵立刻竖起,“什么?他替你熏香?” “我昨日钓鱼晚了,到长恭家借宿。”谢玄道,“清晨更衣时,我见他盯着我外袍看,还以为衣服有问题。” “哦,他觉得刺眼也很正常。”使君若有所思,而后又叹了口气,“高齐忌黑衣,是以兰陵王全身不着一点黑色,不过既已身死国灭,兰陵王纵然有心结,也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心事怪罪谢将军,谢将军宽心就是。” “哦。”谢玄勉强道,使君还要去做任务,收好头冠和衣服后便离开了。 使君是后世之人,看过千年历史兴亡,自然也能对所谓的谶语平静以待,可谢玄却始终气闷,同时暗自懊悔:高肃每次看到着乌衣的自己时,是什么心情呢? 他想回去做身新衣服,再来见高肃时,不穿乌衣了。 第6章 入阵 谢玄真去订做了套新衣裳,练染的阴灵问他想要什么衣裳,他想了想,说红色吧。 他知道高肃喜欢红色,穿红色出现在高肃面前,他不一定会开心,但至少不会难过。 衣服做好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穿上身,谁知到了高肃家里,他家的阴灵却说兰陵王到金戈馆去了。 金戈馆啊。谢玄知道自从高肃加入她的金戈队伍后她的胜率大大提高,不再被动挨打极大提高了使君的工作积极性,副作用是跟着使君打金戈的名士出勤时间也大大延长,到点了找不到人是常见的事。 阴灵给了他一份樱桃煎,说是给他留的,他看着那碗樱桃煎,觉得不是同高肃一起吃,这樱桃煎好像也无甚滋味了,想了一会儿,他还是提着樱桃煎,打算到金戈馆找高肃吃。 他来的不算巧,使君刚匹配到了队伍,还正好是使君的金戈噩梦大火流光李隆基,到了第三回合使君仍然全员罚站,看得谢玄也血压上升。 “使君这局估计又要输了。”坐他旁边观战的霍去病熟练地叹息道,只是眼神多少还是有些不甘,“让我们等待奇迹发生。” 奇迹真的发生了,不知是不是对面失误,李清照的火误点给了同队的杨玉环,而上一轮唯一没有被嘲讽命中的高肃迎来了一次难得的开大机会。“看兰陵王的破军形态能不能一发减员吧!”霍去病精神一振,成败在此一举,谢玄和霍去病同时捏了把汗。 演武台上高肃是破军形态,结果一个大招下去无事发生,对面全员入阵曲。“又是这个问题!”霍去病失落道,错过了这次出手时机,那高肃后面的李世民和刘彻纵然是满火也无济于事了,“兰陵王自从来了忘川就一直有这个问题,招式和形态莫名其妙地不匹配,据说是因为他的星灵之力不够完整需要修复,使君说她找阎君反应过了,阎君一直装死也没说改......” 星灵之力吗?谢玄忽然想起来那夜在高肃窗前,他看到的高肃脸上隐隐的黑影,而演武台上的高肃似乎因为刚才的失误颇为失落,他的脸上,他的脸上...... 他脸上又浮现出了黑色! “阿肃!”谢玄忽然起身高喝道,观众席上的人顿时扭过头讶异地看着他,而正当这时,对面阵容的李隆基一声“念长安”,施法的手突然卡住------ 不止是李隆基,整个金戈馆都像是被一只诡异的手撕扯成了扭曲的画面。“别闪退啊!”使君急道,她双手结印,十指飞快舞动,“大家不要慌,网易经常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 “使君小心!”离高肃最近的李世民忽然道。 他一把推开使君,才堪堪躲过一刀,使君回头一看,发觉那攻击竟然来自高肃。 “兰陵殿下?”使君试探性问,而向来温柔有礼的高肃却完全没有理会她,他一手提着大刀,另一只手似乎极为痛苦地捂住脸,那样子有些像他的破军形态,直观感受却全然不同。 “他的衣服------”同样在演武台上的杨玉环惊叫道。 她话音一落,众人才注意到兰陵王的衣着,他向来通身不着黑色,此刻周身却萦绕着阵阵黑气,那黑色之浓郁,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和周遭的一切吞没! 他在何处? 高肃茫然地环顾四周,见那歌舞宴乐,一眼扫过,殿上多为故人,似邺城宫阙------不,不是邺城! 齐国忌讳黑色,这里的人却身玄黑服制。他见到了很多人,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二哥、延宗、高纬......或悲愤、或愠怒、或无谓,却皆不似在邺城之时。 不在邺城,他又在何处?“昔年齐主以魏彭城王貌若好女,命剃其须髯,加以粉黛,如若妃嫔随行,乃为讥元魏耳......朕见兰陵,亦若妇人。” 年轻冰冷的声音落在他头顶,羞辱之语若钝刀相割,他轻轻抬了抬眼皮,看到明堂之上,天子十二白玉旒,那是......宇文邕! 他微微失神,又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肃虽貌柔,然胆壮矣,不可以妇人视之。”有人走到他身边,声音似是讥笑、似是怅然,“邙山一战,臣曾见齐军列阵,以歌贺之,惜不得见之,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观?” “齐人空善歌舞,而不善自哀,《兰陵王入阵曲》名扬天下,做我周宫宴乐,也算得用。”宇文邕嗟叹,周遭窸窸窣窣地响起周人的讥嘲,宇文邕目光梭罗几巡,最后落到他的身上: “兰陵王,过来跳入阵曲罢。” 第7章 云破 他其实从未见过宇文邕,也不知道长安的宫殿是何景象,当年少年意气,也曾同兄弟们畅想过要将大齐的军旗插上长安城头,可那雄心壮志早已被磋磨,他的故国也最终被北周的铁骑踏破,物转星移几度秋。 他的兄弟们都死了,朋友们也都死了,有的尚算死得其所,有的却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他只身一人来到忘川,神魂不灭,可知千年兴衰------于他又有何用! 他是个懦弱的人,他畏惧像大哥和孝琬一样被冤杀,畏惧背上逆贼的骂名,他自己尚算好死,亦未亲眼见亡国之景,可他,他的家人,他的兄弟...... 他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幻象,他见过的,没有见过的,都一齐涌入他脑海里:被乱刀砍死的父亲、胀酒投水的大哥、鞭挞至死的孝琬、以椒塞口的延宗、抛尸漳河的乐安......还有那个下午,他来拜访静德皇后,看到她衣衫不整,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喊着阿肃,快闭上眼睛,闭上眼睛...... 他听了她的话,闭上了眼睛,假装那一切的屈辱都不曾发生,假装无动于衷杀害手足的深仇大恨,后来高纬猜忌,对他多番羞辱,他都假装无事发生,直到最后一刻,都还以为是他的面具不够完美,是他一言不慎,才致命丧于此...... 不是! 他不该喝下那杯鸩酒,他该和他的兄弟们一起抵御周军,纵然马革裹尸,也算死得其所。可他没有这样选择,他一退再退,可退缩的结局不是苟且偷安,是国破家亡,天下无立锥之地! 若他不曾退却呢? 若你不曾退却呢? 若我不曾退却呢? 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你不应当退,蝼蚁尚且求生,你身为文襄皇帝的儿子,眼看兄弟接连遇害,你却无动于衷,你早该看出高纬并非明主,若你铤而走险,纵使身败名裂、累及左右,结局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 你本可阻止高齐亡国的命运,可你没有这样做,是你致使你的兄弟亲人沦落至此,是你致使齐国沦落至此...... “亡高者黑衣!”金戈馆,使君想到了什么,急道,“他,他认为是自己的软弱导致了北齐亡国,所以他的面具才会是像是黑色......” 北齐尚红,而北周尚黑。他认为自己的软弱推动了北齐灭亡的命运,又难以忘记北齐王族的身份,面具才会黑红交错。 谢玄刹那间心境明通,回想此前之事,也一下明白了缘由:北周灭齐,长安又乃北周国都,他本就因大招失误自责,再听到李隆基一声“念长安”,如何不失控? 他心急如焚,当即不顾劝阻便要上台,台上的使君一见,登时急道:“谢将军!你别上来!你才三星------” “或许与星级无关。”卫青忽然道。 使君一怔,抬眼望去,但见谢玄直抵高肃跟前,红衣猎猎,竟似丝毫不为那黑雾所伤。 他如困于茧中的蚕蛹,为那沉重的回忆锢住不能动弹,往事如走马灯般浮现,正迷茫之时,他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阿肃......” 谁在叫他?他茫然回顾四周,看到有人的身影浮现,长身玉立,如玉树生于阶前。 “幼度。”他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去。”谢玄直直道,神色有些焦急,“你不想回到忘川吗?卫将军还等着你去赛马,太宗皇帝还等你谱入阵曲,今天你还没喂从瓘鱼干,还有我......”他忽似有些难为情,微微低头道,“我去做了新衣服,刚穿上,还没来得及给你看。” 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陡直坠下,高肃一震,眼前又出现了层层叠叠的幻影,似是谢玄,又似是那些他深深眷恋的故人,他们站在撕开混沌的洞口,一齐向他伸出手说:“阿肃,快回家来。” 回家,回忘川吗?可那些人,那些他所爱的人,他们一定希望他回到那个美好的桃源,他应活得如他们期望一般。 他迟疑着,仍然伸出手。 而后,云破四方开! 第8章 大结局 高肃的事使君回头查明了,他执念过重,使君于九泉之井中将其强行寻回时便多少有匆忙不备之处,有阴灵见准时机,便乘机附在高肃身上,意图作祟忘川,高肃虽察觉不对,但他天性慈柔,不欲麻烦使君,才致延误到这时候。 “以后有BUG一定要及时找我,使君其实不忙,现在放假,很闲。”使君真诚地说,看了看高肃身后的谢玄,忙推了高肃一把,“为了防止你再出BUG这几天还是别打金戈了,陪谢将军钓鱼去吧。” 高肃:“......” 他同谢玄到了忘川边,看到忘川水流滚滚,谢玄到了江边,却并没有拿起鱼竿,而是道:“我曾欲渡川。” 高肃一怔,而谢玄继续道:“撤守淮阴之前,我曾整日坐在江边,我自诩忠良,于国于家无愧,可那一刻,我是真的想过要抗命渡江-----我创立北府,击溃前秦,士卒皆敬我尊我,既朝廷猜忌,我为何不抗命自立,平定北方,终结乱世,完成几代先臣未能完成的宏愿?”他侧过头看着高肃,问道,“长恭,你知行伍事,又知晓往后数十年政局,你能不能告诉我,若我渡川,结局会是什么?”他目光灼灼,直视高肃双眼,“你尽可直言。” “你便是渡川,也无法达成北伐愿景。”高肃垂下眼,缓缓道,“身为人臣,背弃君上,是为不忠,纵你有不世将才,可将南北破竹一统,可你既是拥兵而立,底下自可效仿,届时北有慕容、拓跋,南有孙恩、卢循,你不得人心,至多不过是偷了十年太平光景,再将乱世续上百年。” “确是如此。”谢玄颔首,“我虽不知往后之事,却也明白若我铤而走险,不过是早做了篡位的桓玄,徒为刘宋做嫁衣耳,想明此处后,我便不再执着于过去,生在乱世,我全了家国道义,无心无愧,何必有悔?” “可我同你不同。”高肃摇摇头。 “如何不同?”谢玄说,“东坡写过一句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此言说与你也是一样的。我读过北齐的史书,知晓你父亲生前已欲代魏自立,他乃神武皇帝长子,承其基业名正言顺,偏生盛年遇刺,高氏群龙无首,全赖你叔叔高洋临危不惧,才得以稳住大局。” “若论韬略,你叔父才具不在你父亲之下,若论韬光养晦,甚至犹有胜之,可万物皆有阴阳两面,他少不得志,故善隐忍,亦是因他少惯隐忍,得志之后,才会发狂暴虐,后来叔侄反目,手足相残,君臣猜忌,都是一早埋下的因果------若你叔父并未即位,或许北齐宗族不会自残相杀,可若不是你叔父,又何来北齐呢?” “我们会像尔朱氏一般......”高肃喃喃道,谢玄点点头,继续道,“从你父亲身死之时,高齐的国运便注定不能长久,并非你一人可以改变。你于国无愧,于家如何?你的父母兄弟,他们九泉之下,可会怪罪你吗?” 于家吗? 他回忆起他的梦境,在他最自责愧疚的时候,想起父母兄弟,他们也永远是笑着的。“他们不会怪罪我。”高肃低声道,眼底似又掺了怅惘,“他们深爱我,不会希望我难过。” 他这样说,谢玄心中亦浮起寥远的思绪,仿佛是阿姐轻轻用书拍了拍他额头,对他说阿羯,不要不开心啊。 他恍神了一会儿,才想起他今天想做的另一件事。他拿出一个匣子,递给高肃:“打开看看。” 高肃迟疑,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是一枚紫罗香囊,谢玄凝视着那枚香囊,静静道:“我前生欲渡川之时,曾有旧友赠我少时喜爱的香囊,告诉我从心所欲,并非放纵,劝我莫为责任自苦,到了忘川,心魔亦曾欲以此执念困我,我破除执念之后,这香囊便到了我手中。” “这香囊,我一直将它放在匣子中,妥善收藏,却从未佩戴过。现在,我将这枚香囊赠与你,亦是希望你不要再为执念所累,你心中既有愿为之事,便不要顾忌旁骛,只为自己而活。”谢玄专注地凝视着高肃的脸,极其认真、一字一句道道,“我想要你留在忘川,在千工苑做舞胡子,在棠梨坊排乐舞,我想要你开心,像你年少时那般热爱交游......阿肃,你不要难过。” 他喜欢看高肃的脸,喜欢听高肃一字一句教他发音,哪怕只是听高肃专注地说着晦涩的鲜卑语,他都觉得是很美好的事情。 高肃接过香囊,那紫罗香囊织工精巧,甜意中杂有木质冷香,那香意恍惚间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许是前尘往事,可往事不可追,他抬眼看眼前忘川水流滚滚,天地皆为逆旅,除了手中的这枚紫罗香囊,天地之间,他又有什么可以握在手中的事物? “你方才唤我什么?”他忽然道。 谢玄眨了眨眼,方才回过神来: 他先前说想要高肃不再难过,唤的不是“长恭”,而是“阿肃”。 “我......” 他胡思乱想,想要说些什么弥补,却见高肃轻笑,握着香囊执起他的手:“为何你说忘川,说了别人,却不觉得,我其实是想要留在你身边呢?” 彩蛋: 距使君承诺让谢玄上场的日子已经过了两周,但谢玄仍然迟迟不能打金戈,别问,问就是装备还没洗好。 “这不是使君的问题,你得问阎君。”使君诚挚地说。 毕竟使君穷,还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