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曲】杯酒抵轻寒》 第1章 春节 大雪纷飞落满城,正是寒冬腊月时。 落雪后的早晨冷得人直哆嗦,却总是伴着一股雪的干净气味,淡淡的,却足够提神。昨夜积雪今早扫雪,还真是莫名多出了件必要处理的事。 春水街是最早处理完积雪的地方。在天完全亮了之前,街上的店铺老板们就已经开始扫雪,你扫你门口我扫我门口,不多时便处理完了整条街。 随后在每家店铺前支起架子,挂起绳子,接连在一起,最后挂起一条街的红灯笼,这是为春节即将到来而做的装饰,为了有点“年味儿”。 在这一切结束后,早市也就差不多开门了。开门后在烟火气的衬托下,天气就没那么冷了。 “掌柜的,您要的菊花茶给您泡上了!”卢卡指了指木桌上的陶瓷壶和瓷杯,就自顾自走出了店门。 站在“古鉴”两个字下面,他思考了一会又将脑袋探进店门,笑嘻嘻的:“十一啊,我去早点铺给你带点什么?” 戚十一刚从内室出来,就看见他一半在外一半在内的糟心样,不由感叹现在挺好的。那次牢狱之灾看似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伤害,可实际上他已经被折磨的几乎忘了所有。现在特别好,毕竟半年前从京城牢狱里接出他的时候他可不会笑这么开心。 “酥油饼。”她回答道。 “好嘞!”傻孩子蹦蹦跶跶地就出去了,门都忘了关。 “呼……跑这么快?”弗雷德里克刚好走到古鉴斋门口,就看见卢卡离弦箭一般得飞奔出去。 回过头来正好和戚十一面面相觑。 戚十一倒了两杯菊花茶,眼神示意:“进来坐,有什么事吗?” 弗雷德里克坐在木凳上抿了一口茶:“今年春节聚吗?” “这是什么问题?”戚十一有种对面坐着的人不是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的荒谬感。 他轻咳几声,似乎在缓解尴尬,随后又抿了一口茶:“前几年你们没来的时候奥尔菲斯提议的,说反正也没有别的亲朋在这里,不如就我们几个聚在一起过年。” “头年只有奥尔菲斯,维克多,艾格和我,去年多了个诺顿,于是今年让我来问问你们。” “啊……”戚十一点点头,“我可以,卢卡的话还是单独问他吧。”同意之后还顺便调侃一句:“此等要事交给克雷伯格坊主,还真是……” 话不说完全可比说完全耐人寻味多了。 弗雷德里克无奈极了。 “十——一!”卢卡拎着油纸包“啪”一下打开了门,门内挂着的铃铛“当——”的一声。 ……对声音有些敏感的弗雷德里克听得耳朵不舒服。 “欸?”卢卡把装着酥油饼的油纸包打开放在桌上,自己那份早点还提着,“弗雷德,现在长乐开门了吗?你今天好早,对不起我有点太冲撞了。”他知道弗雷德里克对声音敏感,刚才他发出的声响绝对不悦耳。 “啊,没关系。”弗雷德里克一笑了之。“长乐当然是早市关门后开门。” 长乐说的是古鉴斋边上那一家长乐乐坊,坊主就是弗雷德里克。 虽说他是和艾格一起从京城来到临春城的,可他和在逃世子爷可不一样,艾格只是受不了京城决定搬走,弗雷德里克考虑的可就多了,且不说他只是家中的小儿子,就因他一心只有自己的曲子,就被指责不务正业。这可不算不务正业,只是看他不爽的人和对他有偏见的父亲找的,赶走他的借口罢了。 最终还是遂了那些人的愿,只不过他不是一个人上路,而是与艾格结伴同行。要说他们的交情就太早了,总之就是这样,他们一起来到了这里。 靠挚友接济肯定是不行的,归根到底,艾格只是暂时留着这里,而他不是。于是他开了一家乐坊教别人弹古琴。 “过春节吗?”戚十一杯里的茶已经空了。 “我们俩?”卢卡问道。 弗雷德里克回道:“我们七个。” “那好啊,人多才有过年的感觉。”卢卡答应的很干脆,但又有了一个新问题:“所以在哪里过?” 戚十一挑挑眉。嚯,自己居然忘记问地点了。 “在瓦尔登府。” “艾格怎么答应的?”卢卡惊呼。 怎么答应的?这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弗雷德里克只记得自己很快就得到了他的答复,只是这个答复是关于一起过年的。原本奥尔菲斯说,他问艾格要不要一起过年时艾格是拒绝的。 于是弗雷德里克抱着再试一试的心态问出了口:“艾格,一起过年吗?” “我们两个?”他问。 “当然不是,还有维克多和奥尔菲斯。” 艾格沉默了。 但最终他说:“好吧,那就来我家过年。” 一开始决定的地点是奥尔菲斯家,但艾格自己提出了去他家过年,奥尔菲斯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去瓦尔登少爷家过年有什么不好的? “前年我问他,他就答应了。” “他人还怪好的嘞。”卢卡啃了一口新鲜出炉的肉包子。 起风了,古鉴斋没关好的门吹的“吱嘎吱嘎”响。 “既然说好了。”弗雷德里克起身道别,“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嗯。”戚十一重新倒了一杯茶。 卢卡挥挥手说再见,继续啃包子了。 出门时顺便带上了店面,迎面而来一阵寒风,吹得他不自觉闭了眼。一点点雪白又开始降落,落在街道上,留在灯笼顶,混在寒风里。 “咳咳……” “又下雪了啊。” 又下雪了,他在干什么呢?他会想见我吗?他会想绘制一幅落雪图吗?如果会,那副画一定很美。在瓦尔登府的院子里可是有几株在凛风中盛开的红梅。 雪落梅枝,凄凉景色中唯一的鲜艳,于寒冬绽放……那便是世间唯一鲜明色彩,构成落雪图中一眼便印象深刻的焦点。 ……怎么还想起如果他画了一幅落雪图会是什么样子了。 挚友就是挚友,是不能肖想不能过界的。滋生的情愫并非一时兴起,而一味沉浸也并非他所想。 按耐不住自己的心可不是好事,这是不可能拥有的,不可以愈陷愈深。可人总是那么贪婪,有过之后就想要更多,明知不行还得寸进尺,不可自拔。无法抑制的情感如野草般疯长,又因不可为而不为。 无法抑制却又克制。 以至于到了,看见什么都会想起他,幻想如果是他会发生什么,如果是他,会不会想起自己。 弗雷德里克无奈轻笑一声。 他有点,无可救药。 除夕那天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春水街店铺全部关门,独留一街红灯笼照亮来时路。这条街唯一安静的时候也就只有过年这会了。 空荡荡的街道,满街的灯笼。 街后传来烟花爆竹声,街后看见盛大烟火绽放于墨色天空,街后听到阖家欢乐,万事如意。 这是临春城的除夕夜。 “欸艾格。”卢卡喝了点小酒,两颊绯红,醉醺醺的就凑上去了。 “你到底怎么答应我们一堆人在你家过年的?” 坐在院里台阶上的诺顿正吃着小厨房做的鲜花饼,听到卢卡这么问一下就笑了:“不是兄弟,你这问题和我去年一模一样啊。” 院子里的早梅开的正好,混在雪的味道里,幽香淡淡。而如今梅枝上也悬了几盏灯用于照明。西边的圆石桌上,戚十一和奥尔菲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关于京城与边关,维克窝在桌子下面,而维克多就坐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东边有一座凉亭,一棵光秃秃的桃树立在假山边上,此亭题字“灼华”,弗雷德里克和他的琴就在亭子里。 琴音袅袅,婉转动听。 拨动琴弦时又拨动了谁的心弦? 艾格靠在灼华亭边的假山上,突然有点想画一副画。他想画下来,这里的每一幕。 “都是弗雷德来问我了,我为什么不答应?”这是回答卢卡的问题。 诺顿听着笑得停不下来:“我们少爷还是这死出。” “去年他就是这么说的。 ” “就跟弗雷德不在这里他也不会出现似的。” “哎……”他长叹一声。 “这就是挚友啊。” 挚友吗? 艾格轻叹一声,转身走向灼华亭,立于轻纱前。 一曲终了。 是挚友,但并不甘心只是挚友。如若只是挚友,他们的故事或许在遥远的京城就结束了。 所以他先一步说:我们走吧,去一个新的地方 。 厌倦京城勾心斗角,追名逐利,轻视才华与夸大才能是真,心有所念,心向往之亦是真。 说的不错,他只是不愿曲终人亦散。如果这一曲必须在此终结,他就一起去到下一个乐章。 “弗雷德。”他轻轻叫了他的名字,“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艾格。” 一年,一年,又一年了。 “你俩。”奥尔菲斯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不来了解一下吗?” “了解什么?”弗雷德里克站起身来。 揭开那一缕轻纱,入眼是那湛蓝的眼眸。像是湖水,深邃而清澈,要轻轻将他卷进怀里。 “你,站在这里啊?”微微愣神后,弗雷德里克后知后觉地问出了一个傻问题。 “嗯?” 看他这个样子,似乎他也正为了什么出神,听见他的话才反应过来。 “不是,只是刚打算来叫你一起过去。” 真是拙劣的谎言啊,艾格?瓦尔登。 弗雷德里克只是应了一声,并没有深究,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转身,随后便路过那棵光秃秃的桃树,向院子西边去。 艾格没有过多停留,不久就跟上了。 “这些年边关战事接连不断,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卢卡盘腿坐在梅花树下,不自觉地把玩着系在脖颈上那块红绳捆住的黑石头。 诺顿就坐在卢卡身边,看见他的小动作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轻叹一声:“谁知道呢……” 诺顿:“我就出生在边疆,大大小小的战事根本就没停过,我活下来还挺奇迹的?” 他觉得现在有些似曾相识,只是身份变了,地方也变了。 只有人没有变。 那是差不多两年前了,他说过一样的东西给他听,那个时候还是在京城。可惜他不记得了,那就再说一遍吧。 “萧将军在的那会我倒是真以为,马上就要结束了,可惜啊……朝廷给判了罪。不过现在的范将军倒也很好。那个时候我还怪冲动的,直接去京城了。” “去京城干什么?”卢卡不知从哪揪出来一根草叼在嘴里,眼里全是惊讶。 “没干什么,就是想知道,边疆如此,那皇帝在的京城呢?还真是差别好大。而且我想知道,萧将军犯了什么事才会被说是……嗐,萧家分明……” 诺顿没读过什么书,但他想,他无法用过于简单的词来形容。 “满门忠烈。” 卢卡下意识接话。 “满门忠烈。”奥尔菲斯重复一遍,“确实是,满门忠烈。” 戚十一沉默了一会,喃喃自语道:“是啊……”说罢,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奥尔菲斯,你真的很喜欢说关于边关和京城。”跟在弗雷德里克身后的艾格这么说道。 奥尔菲斯:“艾格少爷,你真的很不喜欢京城。” 他当然不喜欢京城,什么废话。 弗雷德里克真想扶额苦笑两下,但最终只是无奈地说:“他当然不喜欢京城,否则为什么要和我出走?” “……你们,到底是出走还是私奔啊?”维克多依旧保持微笑,说出的话却恐怖的要死。 略显沉重的氛围一下就变轻松了。 “欸?!” 弗雷德里克的脸染上薄红,神色不自然起来,甚至可以说略显慌张,完全不知道回答什么。艾格更是直接一转身拒绝回答,如果忽略他耳根通红的话就很正常。 “咳咳——”戚十一实在没忍住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缓缓锤着胸口,被呛到了。 “合理猜测一下。”维克多依旧笑着,直到威克在桌下蹭了蹭他的腿,才微微愣了一下,俯下身摸了摸威克的狗头。 梅花树下的两个人默契地鼓掌两下,就是看起来有点呆滞,一副被维克多的话惊到的样子。 只有奥尔菲斯和茅塞顿开似的,不由自主感叹:“好问题……” 今晚没有月亮,烟花便成了天空的点缀。璀璨又美丽,点亮夜色,也点亮这座城。今夜不那么安静,烟花升空绽开的声音,点燃鞭炮响起的声音,所谓“爆竹声中一岁除”,也便是如此。 只惜长夜漫漫,烟火却无法一直持燃至天明。 然,烟花易逝,人心长存。 曲子好像不足以完全记下这些。弗雷德里克暗暗失落了一下。 那用写的吧。 第2章 春日 春节过后开始回暖,也算正式进入临春城一年中最美的时节。 临春城之所以名临春,就是因为春天来临时这座城从冰雪中解放,万物从沉眠中苏醒,构成最浪漫的春。 春水初生,一条小溪若是溯洄源头,便是沿路栽种桃花,路过春水街后,流过余景桥下,向城外满山青黛去。而那尽头是一片桃林。 故此名为桃花溪。 不过那片桃林是有主的,据说它的主人曾生活在京城,而后归隐山林,去世前将此交给了后人。 一路桃花春水,淌过整个临春。 故此那条街道名为春水街。 而余景桥过去是一般老百姓居住的地方,一块块青石铺成通往各个小巷的道路。维克多的家就在那第一条小巷里,恰巧是第一条小巷,便得了春水桃花之名。 暖风熏得游人醉。 再不会有比临春更美的春天了。 弗雷德里克交代过乐坊学徒后去收了一封信。 信是维克多送来的,他顺便告知了一下去年的约定。 维克多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接受别人的委托,带着威克给邻里八方送信,在临春城里到处游走。这份工作并不繁忙,他乐在其中,仿佛这就是世界上万般美好的事。笑容不减,送信及时,很难有人会不喜欢他的,他也很喜欢他们,很喜欢临春。 同信件一起送达的,还有一枝堪堪长出花苞的桃花枝——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信了。也就只有艾格喜欢在春天给他寄一封携带桃枝的信,信件内容大多都是相约游玩。 春天的确是一个适合踏青的季节。 告别过维克多,他恰巧就看见奥尔菲斯从对角那家盛产话本子的书局走出来,想来又淘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本子。 说来也怪,奥尔菲斯曾是参加过春闱的,甚至当初因才华出众闹得满京城皆知。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他最终没有通过会试,有传言说总考官看了他的文章后大发雷霆,评为“满纸荒唐言”。 当时此传言一出,嘲笑他是虚假的才华的人不在少数,而后奥尔菲斯的名字在京城就再没有出现过。京城就是这样,什么八卦过了一阵不再新鲜,便过了这一茬。 弗雷德里克回到乐坊里,先简单写了一封回信,可想来想去又觉得下午亲自上门一趟顺便说了也行,还显得重视些。 于是放下笔墨,转身抚上琴弦。 他计划着想写一首曲子。不写春天不写浪漫,写边疆战事。他很早就想,在京城时就想,只是当时对这种风格的曲目没有那么多把握,而前年听过诺顿所描述的边疆苦寒,心中感慨万千。 这首曲子从去年开始断断续续地写出来,到现在也觉得差点什么。或许等他写完这一曲,还要很久吧。 他随手拨出几个琴音。 阳春三月天里,要说艾格最期待的,也不过是一场美景吧。如果说诗句记载春意盎然,琴曲记录春日风情,那画作描绘盛大春景,定格画面,供欣赏,供怀念,成为回忆。 到瓦尔登府已经是下午了。 院子里的桃花将开未开,带有轻柔的草木香味。和那枝桃花并不同,那枝桃花还处于含苞待放,全然没有院里这些成熟。 挂在枝头的粉红花苞似乎下一刻就要绽开来。 “……你到底从哪里折下的这支花啊?”弗雷德里克将手中桃枝递给艾格。 瓦尔登府这几棵桃树已经是临春城花开的最晚的了。 “城外呗。”艾格很自然接过,放在一旁,“那里的花还没有开。” “我们当初落脚埋了桃花酿的那片桃林?” “是啊。” 那片桃林是艾格母亲留给他的地方,也是三年前他打算和弗雷德里克安定下来的地方。 至于后来决定定居临春城,纯粹是觉得合心意吧,厌倦京城生活是厌倦,但并没有隐居的想法,或者说是因为弗雷德里克没有,所以艾格才愿意陪他看人间烟火。 那时艾格觉得,他们在一起只是时间问题。现在他改变想法了,谁要等弗雷德里克开窍啊? 但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了。 “那都一起去吗?” 艾格:前途一片黑暗。 “就我们两个。”我们俩就够了。 “好,什么时候?” 前途突然变亮。 ……艾格都开始想怎么说服他了,结果弗雷德里克突然转性不执着于带着他一起参加游宴了。 其实弗雷德里克本意是不想让他太孤立,艾格实在有些厌人了。而在京城时免不了交际,所以他就一直有带艾格出游的习惯。 可惜当他意识到不妥的时候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那时艾格就不会赴约他以外的人了,好头疼。明明是想着他不要被孤立,而不是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 只有一个牵挂是很危险的。 每一次试探地问出多少人一起去,都期待又失落。高兴他可以有新朋友,难过他有了新朋友。得到只有他们两个的答案时也是如此心态。 面对艾格,他总是这样自我矛盾。 “不过要四月中下旬才有时间吧,如果只有我们两个。” 还没等艾格回答,他先给出了自己的时间。 “为什么?”不是,为什么?现在还是仲春,那时候就暮春了啊,桃林的桃花到那时候都要凋谢了。 “去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们七个不是说了春天一起泛舟吗?” “嗯。”什么泛舟要这么久?现在是三月末没错吧? “奥尔菲斯和诺顿一合计,在四月中旬是我们都得空的时候,正好可以出游。” 春天确实也是忙碌的季节,的确要差不多那时弗雷德里克才得空。维克多和奥尔菲斯自由些,戚十一外出了,卢卡则是帮十一管着古董店。至于到处打杂的诺顿可以说是忍痛放弃那一天的工钱了。 如果说艾格,那就实在是太自由了。 艾格:“……” 艾格:“那就四月中下旬,说好了。” “嗯。”弗雷德里克伸手越过他去拾起那桃枝,“说好了。” * 说是泛舟游湖,不如说是乐的清闲出来消遣,到没有京城子弟那般雅致。游湖地点也不过是霁雪亭边上那片小湖。 清澈湖水上透出点点青绿,那是才露尖尖角的荷叶——也快是暮春了,连荷叶也开始生长。 “今年到秋闱的时候了吧?”奥尔菲斯状似无意,立于船首,手上一把玄色折扇扇啊扇。 “是。你要参加?”艾格瞥了他一眼。 “那倒不是,我要参加也是春闱了。” 奥尔菲斯:“我倒是想问瓦尔登少爷你,怎么看待那所谓的,‘满纸荒唐言’……”关于德罗斯一家的,满纸荒唐。 艾格没有立刻回答。 半晌,他说:“不荒唐,你说的对。” 惊才绝艳奥尔菲斯。 那时在京城是连艾格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知晓大名的才子。他曾听弗雷德里克说过那所谓“荒唐言”的具体内容,那关于萧家惨案,也关于德罗斯家。一为翻案萧家叛国一案,二为大善人德罗斯夫妇讨公道。其实他不知道那年的考题是什么,但是他记得那字字句句皆愤慨,记得字里行间的锐气。 他很可惜奥尔菲斯落榜,也很赞同他的文章,这才是他能忍奥尔菲斯总是莫名其妙的原因。 “我还以为你都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奥尔菲斯笑了几声。 不荒唐。 这位看似不闻不问实则心知肚明的天才世子爷都说不荒唐啊,那主考官,是为什么呢? 艾格:“……”莫名其妙。 于是他转头问戚十一:“十一,有消息了吗?” 戚十一:“?”面前这人是艾格·瓦尔登吗,这话怎么这么陌生? “你是艾格没被夺舍吧?”弗雷德里克伸手在他眼前晃几下。 艾格:“……” 艾格:“我就不能主动关心别人吗?” “也不是这么说,就是你关心人,听起来怪惊悚的,除了弗雷德。”戚十一回答道,顺便向岸上坐着的维克多和威克招招手。 威克实在怕水,维克多又不愿和它分开太久,于是说在岸边看着就好了。其实就算到船上估计也就是看着,他不太爱说话,作为土生土长的临春城普通老百姓也不是很懂他们那些诗情画意和什么京城啦边关啦。 但是是一起的就好。 说来难以置信吧,维克多在他们六个之前只有威克能称之为朋友和家人。要说怎么有的交集,也不过是前年送信接到了带有一枝桃花的委托,出于好奇才问了艾格和弗雷德里克是不是爱人。 毕竟他长在临春,一个以春天和桃花闻名的地方,桃花代表爱情也太基础了。 他也想不到,就好奇这一次,能滚雪球似的有这么多朋友。即便他很少说话也没有被丢下的时候。 这样就很好。 平平淡淡就很好。 卢卡坐在船沿,捣鼓着看起来像水车的小玩意儿,偶尔抬眼看看他们在做什么。事实上他今天不太专注,他总是忍不住听戚十一艾格和弗雷德里克在说什么。 就像是…… 感觉眼前出现重影。 “没有明确消息,唐肆的没有,当年的证据倒是找到一些。” 探寻真相,简单明了,这是戚十一。 “能找到就好,离沉冤昭雪又进一步。” 举止言谈皆得体,这是弗雷德里克。 “嗯。” 只有一个语气词,好似心不在焉,这是艾格。 就像是,曾经见过。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诺顿的声音响起:“欸,你到底为什么想弄出一个可以不停运作的工具?” 第3章 春游 “啊?”卢卡茫然地看向声音来处,“就是觉得,如果有这样一样东西为辅,会不会结束的快一点。” “什么结束的快一点?” 他又看向那三人的方向,眼前重影愈发模糊。 “战事。” 头,有点疼。 “我好像和什么人说,也要为了和平安定努力。” 好疼。 泛舟,他们,不停运作的工具,战事,和平安定……好混乱的词汇。 头好疼。 他突然就看不见了,两眼一黑向后倒去。 “扑通——” “卢卡!” 诺顿刚听完答案想离开,才转头就听见落水声,心里一惊,下意识大叫出声,身体比脑子快,直接就跟着跳了下去。 一切岁月静好在此刻打破。 戚十一也是冲动了差点下饺子似的也冲下去,幸好艾格直接揪住她的胳膊往船里一甩给她甩清醒了。 ——这姑娘保卢卡半年多保出下意识反应了。 弗雷德里克也是被突发情况吓懵了一会,好在立刻冷静下来,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 “这里。”艾格递给他一只桨。 奥尔菲斯抽出另一只船桨:“先划过去再递桨。” 岸边霁雪亭里的维克多忽得站起来,焦急地看着扑腾的水面,威克一蹦一蹦的,“汪汪”叫着,也在表达它的急切。 待人捞上岸来时气氛莫名沉重起来。 倒不是他人有什么异样,而是诺顿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卢卡,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闭一次眼,他就会从眼前消失。 “诺顿?” 弗雷德里克试探性地叫了他的名字。 他不说话,自顾自将卢卡扶正,拨开湖水打湿的头发,露出那张白净的脸。沾水的红绳吸附在脖子上,顺着红绳向下可以看见一块黑色石头。 诺顿很轻地拨弄了一下那块石头。 “……你们当初不是问,我要救的挚友是谁吗?” “你的,委托?” 戚十一想起自己在京城外数十里接到从牢狱里出来的卢卡时是那么悲愤,同时又感到难以置信——诺顿这么看中钱的人,委托她把卢卡从牢狱里赎出来。 “我的委托。” “除夕夜我对他说过的话,在两年前的京城我就说过了。” 他将自己的见闻说给他听,那个眼里都是星辰的少年笑得灿烂,说他也要为和平安定努力。 他比他有机会做到。那时才知道自己得了尘肺病的诺顿是这样想的。可卢卡却帮他找到了一位神医的落脚点,说要他活到那一天一起看。 可在他凑齐诊费前卢卡先出事了,于是那份诊费的意义就变了。他不打算治病了,于是连同那块出生起就在身上的石头都捎给他。 后来活下来,纯粹是因为打工时遇到了这些朋友,最终艾格说帮他付诊费,他来瓦尔登府打杂。 “欸,不要用这么惊讶的眼神看我,我会为了朋友花光积蓄没有那么难以置信的好吧?” 诺顿耸耸肩,好似在说些在平常不过的事。只是短暂看过弗雷德里克和艾格的脸后神情有些复杂。 “可你们不是朋友吗?艾格少爷,克雷伯格坊主。你们真的不知道,你们居然真的不知道卢卡被冤枉入狱了?” 而等卢卡再见天明时,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才知道他受的苦,于是顺着卢卡,装作第一次认识,试图让他在这场幻梦里睡得再久些。 久到生命尽头,永远不用记起那些苦楚。 艾格偏过头去,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可能不恰当,但是我会想起萧将军和德罗斯老爷与夫人的。” 他的声音轻了。 “他们也这么无人问津了。” 无人问津? “哈?”艾格忽得转头,“我们似乎真的很需要了解一下各自的身份啊。” 弗雷德里克轻叹一声,眼神示意听见萧家就难掩情绪的戚十一。 “你知道十一是谁吗?” “她本姓萧,名萧遥,父辈镇守边关十年有余。” 此话一出,就算是维克多都不可控地看向戚十一。 萧家叛.国一案当时震惊全国,可除了那些名门贵族,举国上下无人相信。在边关十年有余的萧家人,平了无数战事的萧家人,为国泰民安坚守边关的萧家人,怎么可能叛.国呢? 犹记得那年申冤之人无穷无尽,可皇帝却下令不准再议此事,要捂上所有人的嘴。就是不愿再查,就是不愿听任何辩解。 于是萧家满门抄斩,只有萧遥一人从尸体堆里爬出来,改名换姓,成了戚十一。 她深知萧家的冤屈,她要洗刷这莫须有的罪名。 在证据确凿前她不会回到京城,如果哪一天她回去了,就是要去翻案了。 艾格很少说从前在京城是如何的,甚至出来后就和京城断联。但是诺顿明显对卢卡还没有了解到他和弗雷德里克这个地步,不够深入就会有所偏差。 “其实还在京城,不,我们四个都在京城的时候,卢卡对永远运作的工具没有执念。”艾格谁都没有看,只是望着平静的湖面,“他有太多比这重要的事了,他一直想的估计是自己的机关研究可以贡献什么。” “这件东西的设想对他来说美好非凡,又绝到不了成为执念的地步。” “所以他把什么嫁接在这样工具上了?” “美好的设想能嫁接的似乎也只有美好的设想。” 那是什么样的美好设想呢?诺顿·坎贝尔。不为他们所知的美好愿景是什么呢? 诺顿心里有了答案,颇为苦涩地笑了两下。 “还有奥尔菲斯。” 弗雷德里克又指向坐在一边难得一言不发却眼神复杂的男人。 “当初在京城,谁人不知奥尔菲斯才华横溢,又谁人不知那所谓荒唐言中提及你说的这些人物。” “德罗斯老爷和夫人。”奥尔菲斯插话道,“其实是我的,养父母,我还该有个妹妹,叫爱丽丝·德罗斯。” 德罗斯家是商人,他们在世时做过最多的便是接济边关百姓,设粥棚,发棉衣。可就是这样的好人,在一次出发边疆时被杀人越货——那次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运送的是捐给军队的粮草。 怎么会没有猫腻呢?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 那年,奥尔菲斯因病留着临春城,而父母和爱丽丝,留着了他的回忆里。 “有时候,阶级真的是难以跨越的鸿沟,坎贝尔。站在不同的地方看到的就会不同。” “比如说,弗雷德在来临春前,是个在京城勉强过得去的少爷。” “又比如,虽然没尊贵到那种地步,但艾格少爷不该被称之为少爷。” 维克多插不进他们的话,但他觉得,都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他们不会无人问津。” “为了萧家沉冤昭雪,我没有放弃过,也不会放弃。” 戚十一眼神坚定。 “真相总要大白。” 萧家,德罗斯夫妇,卢卡那所谓弑师案。 真相总要大白。 七个人沉默了好一阵。 这是他们第一次把身份摊开了说,在无数不可说里说了最不可说的,堪称一场豪赌。 临春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边疆苦寒之地出生的孩子,原先闻名京城的商人之子。 本该前途灿烂的京城寒门子弟,应如名字般无忧无虑的萧家遗孤,出逃的不可说贵人,被携带出逃的克雷伯格家弃子。 这样的七个人组在一起成了朋友。 真是,太精彩了。 此次泛舟,正如平静水面落入一块小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 春风轻拂,花落满院。 到四月中下旬时已经是花落的时候了,但还是很美。 再次来到初出京城时暂住的小院其实心里也没有太大的波澜。不过山下的空气就是和城里不一样,还有花香混在其间,呼吸起来格外舒服。 粉红色的花儿摇摇欲坠,有风吹过就如落雨般飘落,又好似因粉红的蝶翼扇动,才有那微风拂过。旋转飘摇,最终落在地面,堆起一条粉红铺开的花路。 要不说桃花是代表爱情的花儿啊。 盛开在浪漫的春天,连凋落都诗情画意。 “完成了?” 终于看到艾格收笔,弗雷德里克才出声。 “嗯。” 画中桃花落满院,一白发红衣人侧立在桃花树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上沾了几瓣粉红,微垂眼眸,出神地望着那一地落花。 似怜惜春景将消,似感慨时间流逝,季节更迭。 “唔……”看见画的内容他还是愣了一下,“在艾格眼里,我是这样的?” 艾格把画收起来了。 “很美。” 景和你,都很美。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的画都放哪里去了?” “灼华亭下面有个暗道,把桌子推开就能打开,会定期通风透光。” “这样……那,还有。” 声音都不自觉放轻。就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呼吸都变得不稳,弗雷德里克才敢说出口。 他说:我们走吧。 于是弗雷德里克再也无法真正从容地将他当作挚友。 “为什么总是未开的桃花枝呢?” 你的春日来信,为什么总携带了一枝未开的桃花呢? 因为,还没有吻过你。 他看到那双美丽的,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忧郁的眼眸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眼中不再只有湖光山色和手中的画笔,又盛起了一轮清润的月。 许是儿时,牵起手的时候吧。 在草长莺飞二月天,在克雷伯格大少爷的生辰宴上。母亲要抱着年岁不大的妹妹去到前厅,她担心他独来独往失了方向总不放心,于是克雷伯格夫人笑着说,那就让她的幼子来陪着他吧。 他本要拒绝,可看到弗雷德里克的那一刻,到嘴边的话通通咽了下去。他看着他,久久不能出神,连母亲与妹妹的离开都不知道。 其实完全想不起弗雷德里克为什么要牵他的手了。 只是牵起手时,他回神了。 抬头看见那双漂亮的银眸正望向自己,而自己的右手下意识回牵住,让眼前人的目光变得诧异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初。 那天他带他去了院子里最安静的地方,兴致冲冲地弹奏一曲。 他说:听闻南宁王世子年纪轻轻对六艺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不知您觉得此曲如何? 他回答:琴韵动人,心手相应,不需多时必名动京城。 后来也确实名动京城一时,却在一次次踩高捧低里逐渐被嘲笑……一群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之人。 弗雷德里克的琴音一直没变,他听得出来。 不合潮流从不代表江郎才尽。 再一次见面,是南宁王府的春日宴,他亲自给他写了信,连父亲都觉得活久见。 写信时,他正巧透过窗户,看见深院里那株矮小的桃花堪堪结出花苞。于是鬼迷心窍,折下一条花枝,连那封信一起送给了他。 “春天要过去了。” 他问非所答。 “桃花要谢了,弗雷德里克。” 弗雷德里克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好像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骤然风起桃花落。 “在春天结束之前,我能吻你吗?” 如蜻蜓点水,落在唇畔。 在春末夏初之际。 春天还没有结束,我吻过你了。 第4章 初雪 天气愈发寒冷,湖里的残荷茎叶枯黄,只有零零几支依旧立在水面上。零星几片树叶落下,泛起波纹,一圈一圈散开来。 迎面吹来的风携带着冷冽而清新的气息,呼出一口气都有白烟飘散开。 如往年般,七人在霁雪亭相聚。 一张红纸铺在石桌上,占了好大一块地方。一手固定纸张,一手拿着一柄短剑在纸上刻画着。 “艾格,你怎么不用刻刀?” 其实卢卡是想调侃似的说:“你还会雕红纸啊?” 可一看雕刻工具直接愣住了,并非因为工具使用不当。 短剑剑柄上的“南宁”二字隐约可见,笔锋间泛着寒芒。 “……最开始不知道,用顺手了。” 说来怪羞耻的。 最开始有雕纸作画的想法时艾格还小,还不知道有专门的工具用于刻画,就用了父亲给的这把短剑。 到后来虽也能用刻刀,但这个习惯就这样形成了,简直是自己给自己上难度。 “呼——” 艾格轻轻吹开刻下来的碎纸。 刻画的内容并不复杂,亭里交谈甚欢的七人和一条小狗,还有亭外湖面上那几支残荷,以及他所想的微微落雪,和几杯暖酒。 总是说酒能暖身子,那如果是落雪的时候小酌几杯,应该就没那么冷了。 灵感嘛,是姗姗来迟的诺顿手上巧合就拎了一坛酒。 “哎呦少爷,您终于画完了。” 艾格才把雕刻画收起来,就听见诺顿把酒壶放到石桌上,沉闷的“碰”一声。 维克多拿来酒盏,奥尔菲斯来添酒。才打开盖,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混着酒香四散开来。 酒液落入杯盏,呈琥珀色,清澈而透亮,漂亮得紧。 奥尔菲斯摇晃酒盏,长叹一声:“现在局势不好啊……” 虽他未提及具体是何事,但在场没有人听不懂弦外之音。 “何止是不好?”戚十一从到场开始就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眉头微蹙,声音都有些颤抖:“范将军遇袭,那个代理的草包落入圈套,一桩桩一件件导致!……云阳关破了啊。” 原镇守边关的将军是范无咎,他同他的挚友谢必安,一武一文刚刚好,那些个蛮夷不敢来犯。 可不知怎的,范无咎在秋末之时,在一场小战事里受了很严重的伤昏迷不醒,谢必安同时又被调到了连城之后的杨城。 然后上了个戚十一口中的草包。 导致敌军来犯时一败再败,仅仅半月就破了云阳关,像是要一路北上了。 “现在将士们都守在杨城。而连城已经……连城是国土最外围的一座城。” 诺顿也了解一些边疆之事,毕竟…… “连城,是我出生的地方。” “诺顿……”卢卡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 “ 还有两个月就要到春节了。”弗雷德里克分析道,“从杨城来往京城,不眠不休差不多是一个月的时间,临春在半途。” “……什么意思?”卢卡感觉这话怪怪的。 “范将军一昏迷,就被大举入侵,很可疑的意思。”艾格抿了一口酒。 虽然有些夸大成分,但是出身京城南宁王府的艾格确实是一种不可说的名动京城——他太会了,无论是什么都太会了。 艾格: “我不想再这种事上说丧气话,但是多半,杨城撑不住。因为。” 他顿了一下:“范无咎还没有醒。” “那不是还有……”戚十一表情错愕,她实在想不到艾格居然是这种判断。 “谢必安没有虎符。”奥尔菲斯推测,“他一届军师,没有兵权。” 没有虎符,没有兵权,再好的谋算不被采纳也失去了作用。 “哎……”弗雷德里克放下酒杯。 “如果守不住那就很难了,最重要的一座城是寻秋。杨城失守,就要往后撤,再下一座和连城一样重要的城是寻秋。” “在临春后面。” “如果要为了更重要的战略性弃城……”戚十一顿感呼吸一滞,“那临春……?” 临春城会被短暂放弃。 戚十一不接受弃城而逃,更何况是临春。临春是她出走京城一年后遇到唐肆的地方,她也是在这里又遇到了这些朋友。 她不能接受。 可如果真的守不住,那便会是这般。 “我要去前线。” “我要参加春闱。” 戚十一和奥尔菲斯同时出声。 他们想的什么显而易见。 “要不,先想点好的吧,不要太心急。”卢卡劝道。 实在是有些太远,又太沉重了,光听着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和去年一样呗?去年想的不是都实现了。”他慌忙转移话题,“十一找到了更多的证据,艾格还在画画,弗雷德的曲子写出来了,维克多还在送信,诺顿终于不穷了,我天天在古鉴很高兴,还有奥尔菲斯的话本子!” “嗷话本子那个没实现,写一半被正主发现了,《桃花落》哈哈哈……世子携世子妃出逃,好好笑。” 奥尔菲斯本就没抬多高的头一听到《桃花落》埋得更低了。 还好自己一本话本一个名字,诺顿不知道那本一年半前的《白月光想让我捞他》也是他写的。 “噗……那我开个头吧。” 诺顿一听到话本子很难忍住不笑,但下一刻他的神情无比认真。 “我希望……” 他神情专注: “明年我是真的好人了。” “啊?”卢卡疑惑了一瞬,但还是没问出为什么。 “我和去年一样吧,要活到和平安定的时候。” 和平安定。 要活到和平安定的时候。 诺顿·坎贝尔,你真是给挚友画了好大的饼。 弗雷德里克在心里这么吐槽道。 但他口上说的是:“那,我祝未来平安喜乐吧。” 奥尔菲斯: “我要翻案。” 奥尔菲斯不会放弃的。 他和戚十一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失去了家失去了公道,却又继承了长辈的意志。 “我也是。”戚十一道。 随后几人目光给到从拿到酒就没说一句话的维克多。 维克多手上还捧着那盏酒没动过。 被众人围观,他微愣一瞬,慢吞吞开口:“明年啊,那,还要在临春城送信。” 他能做到的不多,也不想着多大义凛然,只觉得明年还能这样生活,继续送信就好了。 “好!” 卢卡忽得搭上艾格的肩膀。 艾格的身体抖了两下,有些僵硬——简直防不胜防,和京城的时候一样。 “还有你呢艾格。” 艾格:“……” 他先把卢卡的胳膊从肩膀上扯下来,逃跑似的往弗雷德里克身边靠。 卢卡: “欸你嫌弃我?就这么喜欢弗雷德你没救了。” 艾格悄悄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个戏多的。 衣袍之下,他轻轻勾了勾弗雷德里克的手。身边人先是一愣,随后投来茫然的目光。 “假如明年初春前战争结束了,待到桃花满院时,我们去桃林吧。” “我们两个?”弗雷德里克被勾着手指,神色紧张,生怕被他们发现衣袍下的小动作。 “我们两个,然后把酒挖出来。” 住到花落后枝繁叶茂,暮春初夏。 “啧……” 奥尔菲斯一点不想看见这两个人。 他的话本子哪里冤枉他们这对狗男男了? 威克从外面跑到亭子里,直往维克多腿上扒拉,“汪呜汪呜”很兴奋的样子。 维克多把酒盏放在桌子上,蹲下摸摸那柔软的毛发,反被威克舔了一脸口水。 舔完又立刻从他怀里跑出亭子,似乎在说快跟我来。 簌簌白雪纷纷而落。 维克多站着威克边上,伸手接住落雪。细雪落在掌心,瞬间被掌心的温度烫化。 “唔,下雪了。” 七人一狗,落雪杯酒。 倒是真如那红纸刻画般。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啊……” * 今年的冬天好像总是坏消息。 杨城又坚持了一个月,在此期间,范无咎醒了,谢必安开始忙碌。 而在城破那一天,远方传来噩耗。 范无咎死了,谢必安没了下落。 范无咎醒了都被破了城啊…… 弗雷德里克知道这个消息后,难免沉思。 内部有问题,朝廷内部也有问题,这是绝对的。 朝廷最后还是采纳了战略性放弃,军队,百姓,都开始往寻秋城后退,只有少数不愿离家的老人,死都要在故乡的人没有动身。 临春城也是一样的,明明已经挂上了那满街红灯笼,却不多时快成了座空城。 寻常百姓又有何解?战事在即,不可违天子命令。 弃城离去所导致的后果也很明显,敌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收下了十几座城,不过半月,和临春的距离就缩短了几百里。 如果不是离春节到来还有十天时收到一封信,艾格他们会做最晚离城的那波人。 可艾格收到了那封署名为谢必安的信,所以临时改变了想法,决定不走了。 本来就连弗雷德里克他都劝着要他先走的,但那六个人,甚至是维克多都不愿意放他一个人在临春。 他无奈,只得让几人陪同,等谢必安来说再做打算,也还来得及。 在离春节还有七天的那个夜晚,杳无音信的谢必安到临春了。 第5章 来者 那时雪已经落了三天,大多数人都走了,满城积雪无人清理,很快淹没了道路。 当见到谢必安时,他已经命不久矣了。 一口鲜血吐在洁白的雪地上,像雪压梅梢时鲜艳的点点红梅。 他无力地靠在瓦尔登府门前,那苍白的面色,那沉静的双眸……他似乎并不畏惧即将到来的死亡。 “世子……” 他的声音是哑的。 “谢某想,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了。” 谢必安堪称强硬地将手中攥着的信笺塞进艾格怀里。 “我见不到皇上了,但这封信一定要送到,一定要送到!不然我和无咎,还有那些将士就都白死了,这里面是我们查到的朝廷奸细和敌人的阴谋,如果不能送到皇上眼前,我们就都白死了!” 艾格蹙眉,将信笺塞进衣襟里。 “为什么是艾格?”弗雷德里克蹙眉,问道。 看谢必安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它的重要性,可为什么是艾格? “南宁王世子,要回京,名正言顺,没有任何理由去查吧?当今圣上的表弟,谁敢拦下呢?” 这倒是真的。 当今圣上的表弟,才貌双全的京城不可说,只要皇帝不出声,回京无人敢拦。 可为什么,一封信笺送去京城,只有一个拦不下的人才能做到呢…… 艾格和弗雷德里克对视一眼,看见对方眼里的凝重。 “还有……咳咳!” 谢必安又吐出一口血来。 “在三天内,我和无咎还活着的部下,大概还有百人,会到临春城,最少三天,敌人就会到临春城。” “我知道萧将军家的小姐一年多前停留在这里,四年前那个姓唐的商人家姑娘说起她的挚友时,我就听出来说的是萧小姐了。擅自关注萧小姐行踪是谢某不对,但恳请世子代我问过她……” 戚十一恰巧是这时到瓦尔登府的。 听此人提起自己的名讳,她心下一惊,对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你要说什么?” 谢必安已经看不起眼前人影: “谢某想请萧小姐,带着那些幸存的弟兄们,在临春撑上三日。从临春到京城不眠不休也要六日,所以倘若萧小姐愿意,请撑上三日。” “实在没有时间细说了,但是,寻秋城是个阴谋。朝廷里有叛徒,寻秋城是个阴谋!”话及此,谢必安激动起来。 “一定要送到,最迟在正月初一那天,一定要送到!不然就来不及了世子,不然就……咳咳……” 鲜血一口一口吐出,却始终吐不完,谢必安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飞雪落在乌黑的发顶,体温逐渐流失。 他死在大雪纷飞的夜里。 没有时间哀悼谢必安的死亡,也没有时间好好埋葬他。艾格吩咐小厮将其余四人全都叫到瓦尔登府里,商讨下一步。 今夜的瓦尔登府灯火通明。 “……就是这样。”弗雷德里克复述完谢必安带来的一切消息,揉了揉眉心。 “我会留下,拖三天。”戚十一率先发言。 她就是放不下临春。 “今夜我就动身。” 艾格已经吩咐下去收拾好盘缠,准备好马车,待商讨完毕就连夜出发。 “这是问我们的想法?”奥尔菲斯出声了。 “既然都是这样了,我是不会走的。” 其余三人也点点头。 “都到这种地步了,我宁可共存亡啊。”这是诺顿说的。 “一开始我就做不到直接走啊,更何况现在这样。”这是卢卡说的。 “不走。”这是维克多说的。 他从出生起就在这里,走过城里的每一条路,看过城里的每一种风景。 生死存亡之际,他无法割舍对故乡的感情。 “那……”艾格望向弗雷德里克。 弗雷德里克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的艾格,我喜欢临春,就像我喜欢你,是一件执着到一定程度的,不能舍去的事。” “一定要说为什么,那就是四年前来了之后,就不打算走。” 那时觉得你这样的身份早晚会走,一直以挚友的身份自居,又以爱恋之心待着你身边,可怜又卑鄙。 但今年春天见到桃花下的你,还是没有忍住说出了口。 好在,不是我的一厢情愿。 那就已经够了。 在春天结束之前,已经吻过你,就算在下个春天前先行告别也没关系了。 * 道路凹凸不平,马车颠簸,摇摇晃晃的坐着很不舒服。 那双天空般的湛蓝眼眸里写满疲倦,眼底乌青,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 “世子。”小厮在帘子外禀报道,“大概还有两天就到京城了。” “我知道了。”艾格又一次闭上眼。 还有两天。 那那群敌人,已经到临春了。 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他们都平安无事不必冒这个险。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最好的方案了。 他们需要撑三天,因为按时间来算,他到京城刚好需要他们撑三天。 从临春到寻秋的路对外来人来说难走,第一次走那山路保守估计要迷路两天,在寻秋前还有一座城叫觅夏,即使城破极快估计为了休整也会耽搁一天,至于寻秋…… 现在的寻秋不是一家独大,就算真的有什么阴谋,单有身后向来不对付的降冬城支援就不至于三天内破城。 时间刚刚好,最重要的是临春能撑住三天。 还好吗?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就觉得胃一抽一抽得疼。 不会好的。一百多个人面对几千人,要拖三天,怎么会好呢?这本来就是拿命来拼的保障。 要是戚十一不答应,他们愿意走就好了。 戚十一和奥尔菲斯不是说,来年春天要翻案,卢卡不是说,要活到和平安定的时候,诺顿不是说,希望明年的自己能是个好人。 诺顿为什么说希望做一个好人其实不难理解。 连城本来就在边关,他又是从连城那个还不至于称为贫民窟却接近的区域里出来的,做一个好人在这种环境下是没有好结果的。 难怪他恨争战,没有战争,在交界处就不至于出现这些情况。 来瓦尔登府做工的人就没有不查清楚来历的。 所以,他说要做一个好人,是他要真的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选择留下,就没有了。 而卢卡,还真是被影响的好深。 其实那年诺顿的钱根本就不够雇人把他捞出来,所以艾格想办法联系了戚十一,出京快三年第一次把手伸回京城。 他知道诺顿满心欢喜将自己一直戴在身上的黑石头都系了红绳留给卢卡时,心情复杂地像自己第一次知道对弗雷德里克的心思不单纯。 所以他明面上出钱找了医师治那破病,暗地里加钱找人牢里捞人。 本是希望,他们了却前尘往事,得以重新开始的。 十一和奥尔菲斯,只能感慨,不愧是萧家人和德罗斯家。在家国面前,一切都靠后,哪怕是冤案,也不能在家国之前。 至于弗雷德里克…… 他希望自己的曲子被听到,就不可能远离尘事的。 更何况,从未厌倦这喧嚣红尘。 手指似留有余温。 在那个无法过久停留的雪夜,他于满街华灯下将那柄刻着“南宁”的短剑交给他。 两只手紧握着。 于此吻别,再见或是碧落黄泉。 * 弗雷德里克无法形容这悲壮,落在纸上的文字似乎都太过苍白,描写不出那些画面。 将记载的一切都塞进袖口。 几百人,撑不了三天的,撑一天都是奇迹了。 而他们竟撑了一天多快两天…… 要怎么形容城破时的心情呢? 要怎么形容偷摸到城外亲眼看到戚十一的尸体人首分离,连机关萧都折断的感觉呢? 要怎么形容听见敌人走在春水街上,唱着他们的歌曲,对这些反抗感到新鲜却还是当成蝼蚁一般,将他的同胞全部踩在脚下的感觉呢? 心如刀绞似乎根本无法形容,这份悲愤难以言喻。 可根本来不及沉浸在悲伤里。 还要拖一天多的时间,这是拼上性命也要做到的,让计划万无一失的保障。 在敌人到来之前,他们就搜集了城里的烟花爆竹,由卢卡做机关,将这些不得近身的东西全部头朝下安置在春水街的的灯笼里。 只要拉动引线就会点燃。 那些灯笼几乎就在头顶,全部引燃爆炸的话,就算不死也会烧伤严重。 只是卢卡讲那引线做的奇怪,虽伸直手就能拿到,却做成了套锁模样。问他为什么就说是自己的考量,说别人不懂其中奥妙。 戚十一和谢范的部下已经拖了相当长的时间了,而贼人军队要在临春休整一天。 他们要拖过这个夜晚,时间才够。 又下雪了,很大的雪,埋没了城门口百具尸体,盖住了戚十一的身体,头颅,断裂的机关萧。 今夜的行动配上这一场大雪,倒有几分死生模糊了的感觉。 敌人将领听说手下留着这座城里的还有一位乐坊主时起了兴趣,登时前往春水街长乐乐坊,在看见这位乐坊主的脸时更有兴趣了。 那个一身戎装,黑色胡渣漫过颧骨的男人眼里夹杂着戏谑与惊艳。目光落到弗雷德里克的脸上时更是不加掩饰,恶臭味都散出来了。 看得他很不舒服。 “可惜了。”男人咂咂嘴,“这般尤物竟然是个男人。” “你是叫克雷伯格对吧?唔,京城里也有个官姓克雷伯格。” “请吧,克雷伯格坊主。” 就没有给拒绝的权力。弗雷德里克咬着牙,心里自说自话都带着恨意。 但他还是站着没有动,这是无声的反抗。 第6章 除夕 “啪——”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敌人将领身边的狗腿使劲给了他一巴掌:“这是将军的命令!” 其实弗雷德里克被打得偏过脸时不太听得见了,连眼前都黑了一瞬,看来这一巴掌真的很用力啊。 鲜血从他的左耳缓缓流下。 弗雷德里克竟笑了一声。 他先是摸了摸耳朵,触到了黏糊糊的液体后也没看是什么,只是掀开帘子,去取出了他的琴。 倒是,确实有一首曲子,可以在这种时候弹。 夜里巡逻的士兵在找一个人。 那个人本该被杀死在城门口一样被斩首,却被那百余人中唯一的女子推入城门里。 “呼……呼……” 诺顿捂着受伤的腹部,几乎是蜷在离瓦尔登府不远的小巷子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们一直在搜查我,不是说不要见面吗?” 维克多还是保持微笑,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翻出一封信笺塞给他。 “什么东西?”诺顿把它塞进衣襟里。其实不难猜,会给他写信的只有一个人。 “卢卡给你的。好像在春天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起来了,包括你。” 诺顿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一张嘴又什么都说不出。 该喜该悲呢?怪不得那整天傻乐的孩子从夏天开始给自己写信了。 无边黑暗里突然冒出火光,诺顿脸色一变,再不想更多的。 “该死的蝼蚁原来躲在这啊。”那个捅伤他的将领手上提着刀,还看了一眼维克多,“哟,就是你私藏这该死的罪人?” 眼见更多人从外涌进来,诺顿当即立现握紧拳头,一拳打在那一脸得意洋洋的敌人脸上,打得他变了脸色。 “快走!” “走什么走!”敌人先是还了一拳,又一刀捅进相同的部位,“别走啊小朋友!”追兵已经来了。 诺顿猛得吐出血来,却还是向他扑去,颇有一种不弄死他就别想伤害其他人的感觉。 “啧……临朝人就是难缠。” 那人终于将诺顿看作一个玩意儿,认真将他打翻在地,踩在了他的脊骨上,狠狠碾下去。 “你骨头很硬,嗯?逞英雄?”他又反复踩了好几下。 一直到脊骨踩断,巷子里都没有发出任何叫声。 维克多当然是听到诺顿的话就已经跑出去了,但追兵很快就上来了。在离路口只有几步之遥时,他被抓住了肩膀。 “汪呜——!”危机关头,原被他锁在家里的威克不知道什么逃了出来,现在一口咬上了那个追兵的脚。 他感觉肩头一松,惯性向前跑去,直到路口才停住。他看见前面起火了,而那个起火的方向不是春水街,而是……欧利蒂丝老宅。 “汪呜……”威克没咬住太久,就被一脚踢出了路口。 维克多心疼地抱起它,而迎面来了的,是敌人的追兵。 要在这里死掉了,可是还没有结束,天还没有亮。 天还没有亮,于是在黑夜里点燃一盏灯。 奥尔菲斯点燃火星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他听到到处搜查的敌人士兵说。 “可算遇上稍微硬点的骨头了,嘿!和前些个弃城而去的懦夫比起来真是有意思多了。” “可不是?我还以为临朝除了谢范二人,和多年前那姓萧的一家子没别的硬骨头了。” “唉,还有呢,那家人姓什么德罗斯,几年前咱抢过,忘了吗?” “啊……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女儿生得特别漂亮的那家人是吧?啧啧啧……要不是临朝里有人,咱将军还不知道他们要偷运粮草给那姓萧的。” “就是可惜那姑娘了哈哈哈哈哈,要不是她落了山崖没活着的可能了……” “哟——好兄弟,原来你也这么想。” 满纸荒唐言吗。 没有吧,他写上去的内容是对的,这不是意外,是早有预谋,不该这么草草结案。 所以他点燃了这些年来反复书写的,那些内核相似的文章,点燃了欧利蒂斯,点燃了他自己。 黎明未至,那就先点灯吧。 * 曲终。 越谈到后面,他越听不清自己的琴音了。听觉被剥夺,好像视觉也快消失了。他好渴,他想喝水。 奇怪的是,他不觉得累。 琴曲里的情绪是可以传递感知的,他的悲愤与不屈震耳欲聋。 于是在琴音停止时,烟花爆炸的声音响起,屋内所有人都顾不得他了,就连他自己,都不由自主走出了乐坊。 卢卡没有说的是,机关启动需要一定重量持续下拉引线。一时半会实在难找到合适的东西。 既然今年除夕夜所有的烟花都要由他来放,那就交给他吧。 不知道时间够不够,但希望够了。他喜欢临春,就和喜欢自己的朋友们是一样的,死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呢? 与其死在敌人手里,又或者被当作俘虏,他还是更愿意自己去死。 哦,就是还没亲口告诉诺顿,其实他想起来了。不过写在信里也一样吧?他肯定马上就会看的,就和之前一样。 他踩在小板凳上,眼见着出去巡查的士兵都聚集的差不多了,才终于给脖子上了枷锁。 轻轻一踢一悬空。 “砰——” “噼里啪啦——” 放烟花啦。 烟花爆炸时距离太近其实有被炸伤的风险,但弗雷德里克此时已经听不到了。好像所有感知都消失,被灼伤的疼痛也无从知晓。 他就这么混着人群里,一步一步往瓦尔登府去。 他记得艾格说,在灼华亭下面,有一个暗道……推开石桌,就能找到开口。 “晃啷……”他找到了那个开口,第一次看见自己最喜欢待的地方下面是什么样子。 弗雷德里克颤抖着双手,从袖口里取出了那卷记载了一切的卷轴,扔了下去。 直到听到落到的声音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走出灼华亭,倚靠在那几株桃花边的假山上,拿出了那柄刻写“南宁”二字的短剑。 一个吻落在剑柄上。 时间拖够了,原本今天过后他们就会再度启程,而照今晚被烟花炸伤的数量,肯定要再停留一天了。 这下就不止三天了。 能成功。 弗雷德里克笑得灿烂。 说起来,今天似乎是除夕。 “新年快乐,艾格。” * 马车停在皇宫前。 天刚蒙蒙亮,雾气都未消散。 “欸,世子,您回来了也没个消息的,皇上他现在还……”太监跟在艾格身后,试图劝他不要太着急。 而艾格全程只回了一句话—— “我要见我表哥!” * 处理完一切后续的事情就已经是四月中旬了。 朝廷官员们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为什么艾格·瓦尔登被说是京城不可说。 如此才能也就罢了,偏偏身上流着的也是皇家血脉。这哪里敢说他什么?好的不敢坏的更不敢。 这几个月看着艾格帮忙处理这处理那的皇帝陛下又一次感慨这位表弟在浪费自己的才能。但他就是对权势不感兴趣,对凡尘也没什么想法,也就随他去了。 他临走前交代重审卢卡·巴尔萨弑师案,查清德罗斯夫妇一案,以及给萧家翻案。而到底要去哪里,就轻飘飘的一句去殉城就一个人离京了,还真不好在史书里写什么。 算了算了,他喜欢就好,不愿说他就和四年前一样不查。除了皇位啊兵权啊这些危险的东西,他什么都能顺着这个表弟。 人间四月芳菲尽。 到桃林院落的时候,桃花都已经谢了,好在艾格也不是来赏花作画的,只是来挖那一壶桃花酿。 他想在这里睡一觉,可才半夜就从梦中惊醒。 于是他在夜里回了临春城。 战乱结束后临春城已经整顿得差不多了,并不能看出当时被破城的样子。 瓦尔登府长期无人打理,现已杂草丛生,实在还有一股难闻的气息,犹如**尸体。 艾格在瓦尔登府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组酒具,就打算往城门口去。 可院里的红白衣衫实在太惹眼了。 蝇虫环绕,腐蚀了尸身本该有的样子,那对总是书写诗意的美丽眼眸,再不会挣开。 艾格的心登时跳得厉害。 他忍不住上前去,在看见落在一旁的短剑后更是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我们都没有守约啊。” 那把短剑被他捡起。 而后,他割下一块灼华亭的红色轻纱,连同短剑一并带走。 天色渐渐亮了,黎明就要到来。 桃花酿的酒香浓郁,倒满了七只酒杯。 他一袭红衣,跪坐城门前,倒下了第一杯。 “敬十一。” 没关系了十一,会翻案了,萧家满门冤屈都将被洗刷。 倒下第二杯。 “敬奥尔菲斯。” 不是满纸荒唐言,惊才绝艳奥尔菲斯,你所写所想的终将成为堂堂证供。 倒下第三杯。 “敬诺顿。” 其实不用等今年的,你已经是一个好人了,从你固执得要为挚友赎身起。 倒下第四杯。 “敬维克多与威克。” 临春城还是临春城,你们也没有离去,兴许百年之后,还会在此处相遇。 倒下第五杯。 “敬卢卡。” 一直说不要你想起来,可真的猜出你想起来了却还是高兴,谁也不该剥夺你知道真相的权力。 他在自己头上盖了红色轻纱,揭开一些,拿起剩下两杯一饮而尽。 喝完才想起来,合卺酒前似乎要先用什么掀开新娘的盖头,于是又遮住了脸。 那柄短剑掀起红纱。 “你知道时间够了,所以没有遗憾了对吗?你想要的平安喜乐有了。” 他看着那柄短剑,眉眼微垂,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吻了剑柄。 “本来想说,要你嫁给我的。” “现在只有我嫁给你了。” 元丰五年春。 艾格·瓦尔登于故土自刎殉城。 第7章 爱丽丝日记[番外] 20xx年4月16日,天气,晴。 我在郊外探寻古迹取材时,在一条地下暗道里捡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一卷古老残卷,看上去岁月悠久。 我并不能看懂书卷上的古老文字,于是求助了古文字专业的学生。他说这是一种千年前的古文字,翻译起来要些时间,于是我们约定一周后给我卷中内容。 20xx年4月23日,天气,晴。 我很难形容这些天的遭遇,这与我的认知并不相符。此等怪事着实匪夷所思,可又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不容置疑。 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将此写进日记。 我又一次来到那捡到残卷的古迹。 从外表来看这其实是一座城的遗迹,却不知为何从未记录在册,石头雕刻出来的名字早已破败,城内也是一片废墟。 五天前我本是来二次勘察,却在傍晚离去时迷失了道路。这条路并不复杂,可无论我回头与否,最终眼前出现的都是这座古老的城。 而且看起来很不一样,门口刻着城名的石碑简直焕然一新。而我也终于知晓了这座城的名字—— 临春。 我没有回头路,只有进城一条路。 而我刚靠近半掩的城门,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血腥味,紧接着一根缠绕着黑气的机关萧迎面扫来,我下意识退后几步,它却横在门口,似是在拦路。 “外来人?你是谁!”一个凌厉的女声这么问我。 我寻着声音朝暗处望去,隐隐可以看到一个身着古时战袍的人,不自觉向那暗处走去,然而愈靠近她血腥味就愈重。 我停下脚步回答她道:“我是xx大学新闻学的学生,本来为了我们组的课题到此寻找素材,不曾想迷了路,回不去了。” 她说:“什么新闻学什么学生?抱歉,我听不懂。”听着甚至有几分尴尬,随后小声自言自语着什么“是人啊,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出于好奇,我忍着血腥气上前去想要看清她的样子……然后就看到了很难忘记的一幕。 这具满身伤痕血迹遍布的躯干上,没有头颅。 我惊呼一声向后退去,在躯干边上看见了一颗女人的头。脸上的血污很多,还有一些疤痕,已经很难看出女人之前的样貌了。 那张嘴一张一合的。原来这才是声音出出。 “抱歉。”她又说,“吓到你了。” “我的头掉了,比较吓人。” “你别在这站着了,城外面比较危险,进城吧。” 我很疑惑:“为什么危险?” “城里有人守着,城外有我守着,等这里的天亮了,你就可以出去了。”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根机关萧不再横在城门口,附在上面的黑气散出几缕钻进了门缝里。我推开门,看见了与白天完全不符的景象。 很漂亮,就是漂亮的有些诡异了。 白天时的建筑塌的塌破的破,而我如今却看到街道上挂着红色灯笼,周围的店面干净整洁,甚至每家门前都挂着对联和灯笼。也不知道是在哪儿放出了烟火,一簇一簇于墨色天空绽放。这样的景合该搭配喧嚣闹市,应是欢声笑语,烟火人间。 可没有。 我单单听见了烟花升空的声音,街道上没有欢声笑语满人间。 好冷清。 我有些胆怯,但一想到她说城里是安全的,我就不愿去想最怪的结果。最吓人的还是自己吓自己,于是我继续向街道走去。 走着走着我突然听到了“咔嚓咔嚓”的声音。我望向来源处,看见门店牌匾上写着“古鉴”,那是长乐乐坊边上的一家古董店。奇怪的是,门口掉了几只灯火未熄的红灯笼,且很高的地方挂着一根绳子,系地像公交车上的把手,空隙又大很多。 推开门就听见了铃铛声,随后就看见一身穿布衣的少年人坐在掌柜的位置捣鼓着什么东西,那“咔嚓”声响便是少年弄出来的。 少年弯着唇角,抬头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暂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他站了起来,拿起了放在身后柜子上未点燃的提灯。 “你是十一说的那个误入的人吧。”他还在摇头。 “十一是门口的那位吗?”我问道。 少年摇摇头,口中却说着:“对。” “嚓——”灯点亮了,少年的样貌也清楚了。 他很好看,尽管肿了一只眼睛也笑得很明媚,优越的样貌弥补了脸色的苍白。纤细的脖颈上挂着一根细红绳,上面挂了一块乌黑的石头。只是他一直没有停止摇头的动作。 他将灯递给了我,说道:“你拿着吧,这条街过去就没有灯了。那天没有哪一家敢亮灯,啊,这是不太严谨的说法。”摇头摇头再摇头。 我接过了灯,告别过后就出了这家古董店。出门时我又一次看见了那根奇怪的绳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三尺白绫。 像那摇头少年说的一样,走出这条街就没有光亮了,是该有一盏灯照亮前方。 就因黑暗,任何光亮在这里都显眼。 那是一座老宅,不必说白天所看到的,单看现在便与周围的宅子都不同,有些过于老旧、跟不上潮流了。 那些光亮并不是因为灯火未熄,是因为着火了,整一个都着火了。 在火焰里,刻着“欧利蒂丝”的牌匾依旧完好无损,像城门口的石碑一样不再老旧。而在大门前的两级台阶下,跪坐着一个有些焦黑的人,看起来就像是…… 我并不想这么说,可他看起来像烧焦的尸体。他拿着一只毛笔,在纸上不断写着我看不懂的血色文字,然而当他落下最后一笔时,纸张瞬间燃起,不多时便化为灰烬。 他的身边已经有很多被烧毁的纸张了,有的化成灰,有的还有残余部分。 他好像注意到我在看他,放下笔回头了。 我看不出他的样子,很吓人,大抵是因为被火烧了太久,彻底毁了。可是心底却突然涌现一种莫名的情绪。 我上前去抚摸了他的脸。他的脸很烫,许是因为被烧的缘故,但我还是停留了许久。 两个黑黑的窟窿就这么定定地望着我,而我也看着他。正常来说我该害怕的,这太奇怪了。 不多时我便放开了手,转身离去。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我想问问那个在暗道里留下残卷的人,到底留下了什么——既然这些自己探索过的特殊地点都有奇怪事物存在,相信那个暗道也一样。 “爱丽丝。” 那声音呕哑嘲哳,是他叫了我的名字。 我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就是停下脚步,多看了那一眼。 那条地下暗道在城中最大最豪华的府邸。在去的路上会遇见一个十字路口,其中左边的口子其实是一座石桥,桥下小溪一直没有干涸。这座桥姑且也算是一个口子吧,而右拐直至尽头便是那深宅大院。 可当我走到路口,却看见了一个微笑着的少年友好地看着我。而他脚边蜷着一只体型不大的小狗,地面上还散落着许多染上血迹的白色信笺。 他的脸很干净,身上却有鲜血从胸口不断流出,染红了蓝白相间的衣衫,而他似乎没有感觉,只是微笑着,微笑着。脚边的小狗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毛色,血液凝固,身上的毛结成一撮一撮,显得它的毛分外杂乱。 忽得,一点冰凉落在我脸上,而那微笑少年似乎也愣了一下,小狗轻轻“汪呜”一声,靠得他更紧了。 “啊,又下雪了。”他喃喃低语。 下雪? 细雪簌簌而下,寒风凛凛,不多时小溪旁光秃秃的桃枝便结上霜雪,银装素裹。 可是回暖的春天怎么可能会下雪呢?现在已经不是下雪的季节了。 来不及想更多,我向府邸匆匆赶去,而那少年痴痴地望着落雪,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封干干净净、没有褶皱的信笺。 小跑几步,“瓦尔登”三个字的牌匾挂在府邸大门之上,我已经看到了。 “咳咳……” 我突然听到一条小巷里传出了咳嗽声。 “你去少爷家干什么?”一个黑衣少年就这么捂着腹部,扶着墙从巷子里走出来了——可他捂着的位置分明是空的。 墨色长发束起,可以看见那张苍白的脸上有一块较大的痕迹,鼻子两侧还有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两点东西。虽然并不影响他的颜值,但就是挺奇怪的。 “你是那个误入的人吧?说话啊,去少爷家干什么?” 我还是决定回答他:“我在一条地下暗道捡到了一卷残卷,所以我想……问问它的主人,写了些什么。” “暗道?”他捂着腹部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靠着墙坐下了,敞开的衣襟里翻出一封雪白的信笺,可以说是他全身上下最干净的东西。“啊,暗道啊……” “我知道了。” 他松了手,我看见了一个,空了的腰腹……他的腹部摘除了所有东西,肠子、肾脏,包括人体最重要的呼吸器官肺。从正面就可以看见他背靠墙壁的颜色。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他开口道:“他们破开我的肚子,敲断了脊骨,缝了好几块石头进去,就只好连皮带肉连骨头带石头一起挖掉了。” “少爷家就别去了,没人。”他继续说道,顺手指了指微微亮的天空,“而且天快亮了。” 我顺着他的手看向天空……光顾着疑惑落雪,一时竟没有发现天空已然微亮。 于是告别了这个奇怪的人,我便原路返回。 路口,那个微笑少年蹲坐在那堆散落的信旁,身边依偎着他的小狗;老宅的火焰熄灭了,焦黑的人影又一次注意到了我,但他这次什么都没说,仅仅只是看着我;布衣少年摇着头,盘腿坐在古鉴门前,依旧鼓捣着那个小物件,发出“咔嚓”声。 到城门口时,天更加亮,风雪亦有些大了。 一个红色身影跪坐城门正中。 落在风雪里,只身一人饮酒醉。 那人一袭红衣,头顶红盖头,似乎是……一位新娘。如果说其他鬼的出现只是惊悚些,那鬼新娘可以说是了解过中式恐怖便不可能不记忆深刻的存在。那正红色的嫁衣和绣花鞋一样令人胆寒。 这位新娘应是听到脚步声了,却没有反应,只是摆好了七个白瓷酒杯,拎起酒壶一一倒满,口中念念有词。念了些什么我并未听清,许是因为风声太大,声音又小,直接吹散了。 新娘一次次将酒一杯杯饮尽,像是要宿醉到天明。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柄短剑,从袖口伸出,挑开了那块红色喜帕,接着就站了起来。我听到一声叹息,而后新娘便转过身来……或许不该说人家是新娘,只是个美的雌雄莫辨的臭脸少年而已。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很像蓝宝石,又似乎蕴含着我看不懂的悲戚。 喜帕被风吹走,少年棕色的长发也被吹起,而雪粘在他的头发上。他忽得笑了一下,望向未有日光的天。一袭红衣,一双蓝眸,一场大雪,在黎明到来前,似乎都是如梦初醒前的,梦的最终章。 “你拿走了他写的东西,对吗?” 那人问道。 “那是他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 “这种事居然是他干出来的。” 他好像确定就是这样,自顾自说了下来。 天色越来越亮,城门松动,竟自动开始缓慢开启,而那开启的一道缝里透出了刺眼的白光。太亮了,有些看不清。 我最后问出了我想知道的:“那卷东西,写了些什么?” “没什么。”他别开眼去,微微转身,似是不想被看到此刻的神情,可还是能窥见一二。 他的眼睛欲言又止。 “一些故事。” “关于诗,关于酒,关于春天,关于远方,关于临春。” 欲说还休。 “关于我们。” “还有……” 最终情难自已。 “画与曲。” 城门大开,天亮了。白光刺眼,不得不闭上眼睛,我再看不清他的样子。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日照高头,独自站在破败的临春城门口。 我的手机电量即将消耗殆尽,但我按下案件,出现在桌面的日期却已经是4月23日,也就是今天。 这太奇怪了,我是4月17日误入的临春城,仅仅只是待了一个晚上,出来就过了六天? 算了,六天就六天吧,起码明天,那位同学就会告诉我他的翻译结果了,真不知道这算坏事还是好事。 20xx年4月24日,天气,阴。 同学给出的翻译有限,只有一些地方名词和名字比较清晰。 临春城,霁雪亭,欧利蒂丝,春水街,桃花溪,春水桃花,古鉴斋,长乐乐坊,瓦尔登府。 戚十一,卢卡·巴尔萨,奥尔菲斯,维克多·葛兰兹,诺顿·坎贝尔,艾格·瓦尔登,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 。 * 艾格·瓦尔登。 爱丽丝来到校图书馆,在书架上挑挑拣拣。 其余六人爱丽丝不知道,但这一个她有印象,她肯定曾在哪本关于历史的书上看到过这个名字。隐约记得为了课题咨询历史系的学生时,他们说会考到什么的。 这个人在历史上很重要。 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叫《临朝那些事》——她记得是这个朝代。 一个有过繁荣昌盛,又经历过外族侵略,但最终却毁于帝王昏庸无能的朝代。这个名字会出现在哪呢? 爱丽丝翻开目录细细寻找,终于锁定了《外敌来袭——转折点》。 办好借书手续后,爱丽丝便回到了自己在学校外的出租屋,翻开了这本书。 这一章节主要讲述的是战事来袭前线被突破,重要情报从前线传来急需送到京城。这些情报就是这场战事的转折点,几经转手,最终将此送到京城的人,叫艾格·瓦尔登。 而他完成这一切,最后在被屠城的故乡自刎殉城。 堪称大义典范之一。 爱丽丝合上了书。 他的故乡就是临春城了吧,可惜并没有讲到其他名字的主人。她看了看放在一边的残卷,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已经无关课题了,就算课题与古物无关她也想继续查下去,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直觉告诉她,她在临春城看到的每一个“人”都被写在这卷残卷里,那第七个呢?少了的那一个是谁? 来日方长,先不多想了,休息吧。 爱丽丝这么想着,正准备从桌前站起来收拾收拾,却突然失了力,“啪”一下倒在了书桌上,不省人事。 * 无人的街道充满烟火气,糕点吃食飘香,吆喝声层出不穷,谁人奔走其间,带着一份酥油饼回了古鉴。 面容冷清的少女喝着菊花茶,望着门外飘雪,调侃故友情谊。 瓦尔登府红梅初绽,雪压梅梢,板着脸的天才画家遣人处理落雪,自顾自拿出来画笔来。 春水初生之际,一封携带花枝的信笺落于他手中,他受人之托,送去春日的思念。 平静水面惊呼声起,有人似哀似怨控诉命运不公,苍天不饶人,所有秘密于此揭晓。 桃花雨飘飘,春末夏初,在夏天到来前,谁吻过谁的唇瓣,留满地落花随风起。 旧卷焚于烈火,成了黑夜中唯一的灯盏,文人跪坐其间,书卷飞扬,余烬不消,眸中仍未熄灭星光。 七人各有千秋,最终皆埋藏在那座属于春天的城。 * 爱丽丝忽的从梦中惊醒,望向窗外,天空泛起鱼肚白,竟是一觉至清晨。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卷残卷。 这是史书上没有的。 她能对应起每个人了。 城门口人首分离的女尸是戚十一;古鉴的少年是卢卡·巴尔萨;欧丽蒂丝门前的焦尸是奥尔菲斯;十字口的邮差和小狗是维克多·葛兰兹和威克;不知名小巷里没有腹部的青年是诺顿·坎贝尔;城门口那位红衣“新娘”是艾格·瓦尔登。 那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呢? 那座鬼城里,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呢? 诺顿说瓦尔登府里没有人。 可是她再没有进去过那座鬼城,也再无从得知。就连这个梦也只能记载下来供自己一人回忆。 在旁人看来就是野史。 不知还有多少故事流落历史长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