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妄》 第1章 文前辅文 三百年,楼台亭阁、纸醉金迷、痴男怨女……倾覆却在霎那间。 曾经如此的辉煌,四海之内、八方蛮夷,无有不臣服者,然而盛极必衰的规律并没有放过灿烂瑰丽的伟大王朝。 史家文士,有的怪罪君王贪恋美色、笃信宦官;有的责难藩主穷兵黩武、居心叵测,可又有谁能挽大厦之将倾呢? 芸芸众生无非就是用血肉之躯承受王朝的更迭罢了。 天子不出。 九州大地,动荡分裂。 北方小朝廷更迭频繁、南方割据政权犬牙交错。 血雨腥风、白骨没踝的五十三年,天子是谁依旧不明。 浊血泗流、冤魂幢幢的人间,众人杰因为没有人主聚魂,他们的正炁眼见得要镇不住上古妖兽的不灭骨。 所谓上古妖兽,它们生于创世之初,为害人间,陆续被上神或人杰所屠。 但正因为它们也是从混沌中生出来的,故而形神都无法被彻底抹除,即使是死了,也会留下大小、形态不一的不灭骨。 不灭骨若是被天生灵力、但心肠歹毒之辈所得,不仅有复活上古妖兽的可能,更有颠倒阴阳、毁天灭地的可能。 幸而人间还有巫门、道家和佛门中人。 他们法力无边、悲天悯人。 就算是修为全毁、形神俱灭,他们也要阻止不灭骨再现人间。 白雾氤氲,目的地仍然是不见踪迹。 年轻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小圆盒子。 他将两手合十,在空中上下摇晃,与此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少顷,他停住手上的动作,神情慎重地打开盒盖往里观瞧。 盒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四根白色的小圆棍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 小棍儿上转着圈刻满了黑色的符号,这些符号有些是圆圈、三角形、方形,还有一些看起来酷似植物或是动物的形状,十分的抽象。 “是否起了变化?” 女子站在一片草地的中央,仰头看向月亮,声音清凉如水。 “毫无转机。” “算了,空蝉,既来之则安之。你与我竭尽全力就是了。” “是,钓月大人。” “啊,有人来接咱们了。恐怕千尊大人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还有精力布下如此华丽的迷宫。” 空蝉一皱眉:“钓月大人,就算您是受邀而来,也要注意您的言行才好。” 名叫钓月的女子回头冲他一笑,并未责怪他。 这时,从迷雾深处传来阵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不多时,两乘青布小轿出现在他们面前。但是,并不见抬轿子的轿夫。 钓月和空蝉丝毫不以为怪,分别坐上小轿,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白色的浓雾之中。 一座浑厚巍峨的古宅门前,身穿玄衣的清秀少年前来迎接远道而来的帮手。 “不染恭迎钓月大人。钓月大人不辞路途遥远,携空蝉觋君来帮助千尊大人,还请先受不染一拜。” 玄衣少年言罢,跪伏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不染觋君快快请起。我们术承一脉,千尊大人又是德高望重的门主,我能有机会尽绵薄之力,荣幸之至。” 不染带路,三人走入古宅之中。 就在大门关上的瞬间,雾气转浓,哪里还有庞大黑色的古宅影子,只是一片黑幢幢的密林。 古宅之内,各处都悬挂着灯笼,橘黄色的火光投射在地板和窗棂上,给整个房屋镀上了一层金属光泽。但是,大家仍觉得视野昏暗,很多东西都需凑近了才能看得真切。 “这些长明灯便是千尊大人的灵力呀。如今已是中看不中用了。”钓月暗暗感慨。 足足穿过十几层院子,他们终于来在千尊大人的寝室外面。 “大人……”不染颤抖着声音冲屋内说道,“钓月大人到了。” 回应他的是自动打开的纸门。 “两位请……” 在不染的示意下,钓月与空蝉一前一后走入内室。 “各位法师,大家都先下去休息休息吧,前庭已经为各位法师背下水筵。” 围坐在千尊塌下的十二名下级巫女,在不染的示意下悄无声息地退出寝室。 “钓月大人请落座。” 不染亲自摆放好崭新的蒲团。然后,他走到软塌前,轻轻地撩开黑纱缝制的帷幔。 千尊大人身穿枯叶色法衣平躺在床上。 如果不是领口随着她的呼吸轻微起伏,会让人以为这就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身。 她银色的长发被人仔细地梳理过,披洒在玉枕的上方,形成一个完美的扇形。 这使得坐在塌前的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侧脸。 苍白干瘪的皮肤上、从额头到下颌,被紫红色蛛网般的伤疤覆盖住,甚是可怖。 “啊,被反噬了嘛?”钓月暗暗吃惊,紧张地挪了挪双脚。 突然,千尊大人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胸口的起伏也急促起来,似乎是有话要说。 不染急忙过去将耳朵贴在她的玉枕边。其他人都听不到千尊大人的声音,只看到不染在频频点头。 “钓月大人,”不染转身与客人面对面而坐,“想必您已经看出来了。千尊大人被自己的符术反噬,如今性命攸关。” “可否允许我到大人近前探望?” “有劳大人。” 钓月回头示意空蝉。 空蝉马上从书箱中取出一根白色的羽毛,捧在手心恭敬地站立在钓月的身后。 钓月走到千尊大人的身边,双掌合十、掌心中空,左手的拇指压在右手的拇指之上,抵住额头结成手印,冲千尊深施一礼。 这是符术巫女对她们最高等级巫师的敬礼。 施礼完毕,钓月从空蝉手中拿过羽毛。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涂在羽毛之上,然后双手用力一握,羽毛“嘭”的一声在一团灰蓝色的火焰中化作一捧鲜红色的粉末。 钓月将粉末抹在双眼的眼睑和额头上,余者抹在千尊大人的眼睑和额头上。 然后她将两手的中指相对、其余手指交错,摆在胸口结成手印,与此同时口中催动咒语,瞬间与千尊大人六感相通。 电光火石之间,钓月从千尊大人的记忆中回到现实。 她满脸惊骇,跌坐在地上。 空蝉关切地一个箭步蹿过去,将钓月扶起来:“大人,你没事吧?” “你的占卜应验了。” 空蝉一怔,嗫嚅道:“真是鬼洞冥蚕丝。” 钓月长吸一口气。 “即使我可以召唤血族,但也需要返魂香打开结界。更何况,我们哪有仙灵导入千尊大人的身体?” “大人请看。” 不染说着,自虚空中取出两只锦盒。 看到里面的东西,钓月的眸底闪过一抹贪婪。 她转而毫无波澜的说道:“不愧是千尊门下,手段了得。封印冥蚕丝的灵体也选定了吗?” 不染淡然道:“选好了。” 洗魂所需的祭坛早已准备停当。 千尊已被人自屋中抬出,此时依然是了无生气,平躺在祭坛上。 不染沐浴更衣后,身着白色法衣跪在祭坛下,神情复杂、目光游离,不知在想什么。 空蝉站在屋顶,抬头仰望夜空。 他的任务是为确定洗魂的最佳时刻观星望气。 繁星满天,月亮却再寻不到。 星光十分夺目,却如清霜,一粒粒零落散漫,凄绝孑立,完全没有聚在一处连成一片的征兆。 空蝉能感受到有一片有清虚在靠近。 可是以他的法力,他判断不出清虚的缘起,更拿不准是敌是友。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将这一发现告诉钓月大人时,不计其数的蚂蝗和巨大的疼痛同时将他整个人吞没,还不等有人出手来救,他已经重重的砸在了院中的古树上。 粗如井口的树干生生的被砸断,倾倒之后压在了不省人事的空蝉身上。 与此同时,整个古宅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进来黑色的小蜘蛛,数量之多就如同黑色的水流一般,它们毫无犹豫地向祭坛上摆放着的返魂香进发,所过之处只留下众多法师们身中剧毒、黑紫色的尸体。 不染眼见得情势不妙,一边大声呼唤钓月,一边祭出麒麟火驱赶毒蜘蛛。 然而,蜘蛛的数量实在是太多,已经有黑压压的数股从不同的方向流向千尊。 不染刚想舍身去护住无法动弹的千尊,身上一阵吃痛,低头一看,自己已经被两条吐着赤红色信子的大黑蛇紧紧缠住。 一红一灰两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古宅上空。 “啧啧啧,戚媛大人,百来年过去了,你这狠辣的急性子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呢~” “朱颜大人,你的人偶分身术也是丝毫没有退步呢。只是要小心刚到中原就折掉三分魂魄呢。” “呵呵,开什么玩笑,中原巫师如今式微,千尊就要死了。还能有谁阻碍我等。”巫女朱颜眼窝中的眼白突然变成了黑色的眼珠,但又很快消失。 “大人你瞧这个。”戚媛从不染的手心中把返魂香抠出来递给朱颜。 “哟,这不是我派先师炼制出来糊弄皇帝老儿的玩意儿嘛,千尊这可怜的丫头……” 朱颜走到床边,用惨白的手指掐住千尊的脖子,“好好的孩子就这样被世尊这样的蠢货给害了。病急乱投医,居然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东西上……”说着,她用另一只手把返魂香碾成了粉末,抛在空中。 一旁几乎快要被蛇勒死的不染看到返魂香被毁,痛彻心扉,暗自哀叹无修城的巫觋大势已去。 “怎么?现在就要杀了这丫头吗?”戚媛询问朱颜道。 “不要!” 不染声嘶力竭,拼尽全力将身上的黑蛇震碎。 他刚想冲过去阻挡朱颜,又被巫女戚媛的觋君飞孙拦住。 就在此时,钓月也被朱颜的觋君香茵捉住。 “大人,这里有一个高等级符术巫女。”他的声音透过脸上的黑丝绒面罩,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哈哈哈哈,今天真是好运气呢。这两个觋君的灵力也不低。戚媛大人,咱们现在就吃了他们,还是给那位大人带回去?” 朱颜因为兴奋,灰白瞳仁瞬时变成两颗黑色的宝石。 “放开他!” 漫天金光,晃得飞孙和香茵根本睁不开眼。 他们想要抵抗,却被黄金经卷捆了个严严实实。 “什么人?” 朱颜和戚媛同时望天。 金砖大道自云霄倾泻而下,曼陀罗花雨铺天盖地。 “佛门中人。” 怀赜脚踏花瓣来到她们面前。 “佛门何故要来干涉我巫门之争?” “贫僧无意过问巫门阋墙。只是不能放任贫僧的师兄自寻死路。” 朱颜和戚媛顺着和尚的目光看去。 布开心已将奄奄一息的不染紧紧搂住怀中,伤心的不能自已。 “郎君,”不染强忍疼痛,“不是让你在寺里等我吗?” 布开心哭得像个孩子:“不染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 自百年枯冢中复活的戚媛和朱颜显然是被搞糊涂了。 什么时候道君和沙门成了师兄弟?觋君又和道君成了相好的? 钓月趁这个空档,从地上爬起来。 她伤重在身,却清醒得很。 ——这个和尚和道士确有法力,但他们加起来也不是百年鬼巫的对手。看来,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呵,空蝉。别怪我。巫与觋同生共死,若有来世,希望你能觅到一个比我好的巫女。 适才,钓月已经以血引布阵,催动血契打开了异界巢穴。 她不知道她用自己的血和空蝉的血引来的会是什么样的血魔。 ——去吧,那里有你族最爱的冥气,去吃了它们,去与我族法力最高者签订契约。 梅子色的血族信息素在空气中飘荡,没有多做犹豫,便进入了空蝉的身体。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 看向钓月的双眸宛若两颗剔透的红宝石。 钓月释然一笑,昏死过去。 朱颜察觉到了空蝉的变化。 她挥动鸟头手杖就要去阻拦,但是怀赜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布开心手持圆剑、怀赜挥动逆鳞懒龙筋,与两个鬼巫战在一处。 然而,正如钓月的料想,他们不是朱颜和戚媛的对手。 “唉,我终究还是晚到了一步。” 无边无际的清虚净化了古宅中所有的法力与血气。 “来者是?呃……” 戚媛不待看清擒她的人是谁,就被攥在一只纤手中碾成了骨灰。 朱颜的人偶诡术要比戚媛的法力高出去不少。 她丢下替身和自己的觋君,逃之夭夭。 “算了,不追你了。救人要紧。” 觋君网尘,白衣紫带、清俊玉姿,从清虚中走出。 此时此刻,这院中已然没有活人的气息。 “回来吧……” 玉簪从躲藏之处悠然而出,飘曳几番稳稳的插入网尘的发髻中。 “我不过是沉睡几日。你就被别有用心的人给盯上了。唉,你倒是知道顾全自己……” 玉簪上九个月华色的小葫芦无风自响,像是在回应主人,又像是想对主人说些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可怜这些法师了。” 网尘伸出手,一片一片自空气中捡起不染和千尊的魂魄,将他们收入一只小葫芦中。 “这是……” 占据空蝉身体的血魔,吞噬鬼洞冥蚕丝的过程中,千尊从昏迷中甦醒。 她眼见得自己的觋君不染命在旦夕,激出残余法力去救的时候,被朱颜斩杀。 ——她的这片魂魄嵌入了血魔的残魂。 “若不是有他及时吃掉了你魂魄中的幽冥气,你无论如何转世都难以再成千尊啊。一世中短暂的纠葛,是你欠他的。” 血魔的残魂随着千尊的一魄进入小葫芦,疏忽间,月华色的小葫芦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 “好强的戾气。希望再见时,你能悔过归顺于我。” 网尘转身,看向地上布开心和怀赜的尸身。 ——他们已经走入轮回了吗?唉,自此以后的时代再也不会是我巫门的时代。 “布开心、怀赜,镇压不灭骨是我的宿命,更是你们的宿命。千年后,我们古渡口再聚。” 第2章 我在战场很想宰了你 1.神棍和打手 “靠!” 言紫鹤狠狠得拍了一下方向盘,发泄心中的不甘。 “不许说脏话。不要你伟光正的形象了,言总……” 高雪舟说着半是劝慰半是调侃的话,一张俊脸还是素日里没有表情的德性。 言紫鹤瞥见他如此的若无其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咱这次任务的目的是啥?不就是录一段那个王八蛋性骚扰你的视频、然后发给他的未婚妻嘛!你是第一次干嘛?弟弟!” “我以为他就是上手吃吃豆腐,谁知道他居然上来就扒我裤子、直奔最后一步,还是在他的办公室,太嚣张了,我忍不了。” 言紫鹤的喉间哽了一下。 她想起他们二人是因何相遇相识的。 高雪舟是gay不假,但也正是因此留下了心理创伤。 过重的责难的话还是不忍心往外喷。不过呵斥总是要有的。 “忍不了?呵,忍不了你可以推开他,然后跑啊!也不用直接把人打成他亲妈都不认识吧?您老人家的武力值您自己没点儿逼数嘛?” “言紫鹤,两次了。都说了,用词别这么粗俗。” “我……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了。” “行了,别生气了。不管怎么说咱们没辜负刘小姐的委托。你看,都上微博热搜了,那个渣男被豪门未婚妻退婚了。” 言紫鹤听了这话没有继续骂骂咧咧,只是轻轻地说了一个字:“烟”。 高雪舟觉得大姐头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儿,一边狗腿的给言紫鹤点烟一边怯怯得问:“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当然是跑路呀!弟弟,你这次惹得祸真是不小……” 高雪舟点点头。 其实他揍完渣男回到安全屋的时候也后悔了。 毕竟,那个男女通吃、拔**无情的烂人背景不俗,在帝都和S市混灰混的如鱼得水。 否则刘小姐这样无权无势的弱女子也不会倾尽家财、雇佣他们这两个收费公道、技能满点、正义凛然的私家侦探来为自己报仇。 “好在我提前有准备。”言紫鹤吐出一个烟圈,又看了一眼后视镜。 “那次咱们帮的鉴宝师还记得吧?明天一早在公海上有一场打捞沉船的探宝活动。他帮我搞了两个假身份:某H国学者的助手。等活动结束,跟他一起出国。” “去H国避风头?” “不然呢?” 高雪舟默默地窝回座位中闭上了眼睛。他心说,H国好呀,深目高挑型男……yummy! 言紫鹤以为他是累得睡着了,没再继续发飙。毕竟这几次的任务都是这小子站前脸儿——不仅要干架、还有被人干的风险。 于是通宵赶路,言紫鹤愣是一个人把车开到了码头。 打捞船航行到标定海域,一众学者、船员开始忙碌起来。 一碰头才发现,H国的老学者是位华裔。两人还没来得及歇上一歇,就被老爷子拉到犄角旮旯耳提面命。 “啥?一会儿让我们俩跟着下潜?” 言紫鹤有点儿不高兴。她花大价钱是为了逃命不是为了买刺激。 “言小姐先别激动,听我解释。你们瞧见那边的几个人了吗?” 言紫鹤和高雪舟十分同步地低下头看向下级甲板。 再抬头间,两人警惕的对视一眼,眸中都闪过一丝精光。 老学者很敏锐的捕捉到他们态度的变化,满意的点点头,“两位久战江湖想必已经看出端倪了。” “嗯,”高雪舟面无表情的轻声说,“掠宝猎人。” “不过这和我们必须跟着下潜有啥关系?” 老学者将声音压低成几近耳语:“下面躺着的不是沉船,而是一座海底墓!我本以为这是一次正规的考古发掘行动。谁知一上船不仅发现了受雇于M国的掠宝猎人,还有一个R国的大文物贩子。两位的传奇经历和本事,小姜都跟我讲过。还请两位帮帮忙,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宝外流不是!” 言紫鹤伸手扶了一把脚步踉跄了一下的老学者,然后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老学者见状生怕他们拒绝,赶紧夸赞两人,就好比发他们斗篷裤衩再加一个盾牌,他们俩就可以加入正义联盟了。 高雪舟很清楚。言紫鹤之所以突然不吭声了,是正在消化通过刚刚扶那一下、读取到的老爷子的意识。 很快,言紫鹤恢复常态。 “行,没问题。这个忙我们帮了,互惠互利、为国为民嘛。” 得到这个允诺,老学者长舒一口气,激动得与二人握了握手,然后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半个小时后,言紫鹤和高雪舟换好了行头,朝集合的甲板走去。 “姐,咱们真要对那几个掠宝猎人动手啊?我看其中那个穿工装裤、一头卷发的很帅很对我的胃口,太可惜了。” 言紫鹤白了高雪舟一眼,“只是看见个侧脸你就能动心?”,大有怒其不争之意。 “你会潜水吗?” 言紫鹤的脚软了一下。 高雪舟调皮地提溜着她的腰带,“放心,无论何时何地都有小弟我保护你。就算是海底有漩涡,我都能给你托上来。” 言紫鹤虔诚得拍了拍冤种搭档发达的肱二头肌,她很无语。 下潜没有言紫鹤想象中可怕。 也许是设备够先进,也许是高雪舟不离左右的护着她。历时二十多分钟,言紫鹤看到前方、距离自己约莫有两个身长的海床上支棱着一个黒幢幢、类似桅杆的东西。 也就是同一时间,意外……不出意外的发生了。 感知不到具体方位,总之一股巨大的吸力袭来。搅动得海底的泥沙翻涌,各类鱼群乱窜。 ——高雪舟你丫真是个乌鸦嘴…… 言紫鹤在心中狠狠骂出一句后,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高雪舟先一步醒来。 他睁着眼睛保持挺尸状。 感知到周围的环境不甚危险,这才慌忙摘掉面罩去查看言紫鹤。 相依为命的大姐头就晕倒在自己身边,腰带还被自己攥在手中。 高雪舟紧绷的肩颈松了松,脸上露出了言紫鹤都鲜见的温柔笑意。 十分钟后。在高雪舟的呼唤和按摩下,言紫鹤缓了过来。 “你是说咱们在海底墓里?” 文史哲这一块是高雪舟这位肌肉男的舒适区。所以言紫鹤的疑问口吻就是一种感叹,绝不代表质疑。 “啥朝代我还判断不出来。不过老爷子说的不假,是咱华国的文化遗迹。” “噢。”言紫鹤郑重的点点头,看向脚边的大水洼,他们就是从这里被吸进来的。 “其他人呢?不能就咱俩中彩吧?” “我一直守着你,没见到其他人。咱们的设备没有损坏,是原路返回还是进去溜达溜达?” “来都来了,去看看呗。大件带不走,少不得弄个小碟小碗的安慰一下老爷子。哎,我记得你说过,考古学家最看重什么古书竹简之类的吧?走,找找去。” 高雪舟的判断不错,他们此时正是置身于海底墓中。 所谓的海底墓不外是更大号更坚固的沉船。 只是内里修葺装饰的宛若宫殿,丝毫没有一般船舱的逼仄。 因为不知名贝类和海珠的光晕,他们的四围也不甚昏暗。但是始终都没有看到除他们之外的活人,不免还是有些鬼魅惶惑之感。 是的,活人没有。死人,到底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硕大的棺椁由六根婴孩胳膊粗细的金属链条拴住、悬挂在半空中。 “有些古怪啊……” “嗯?怎么讲?” “姐,你看这棺椁的材质是什么?” “我可不懂土夫子的那一套。不过,看起来不是木质的,也不是石头的,像是某种金属。青铜吗?” “倒是有用青铜的。不过这具看起来有不太像,上面的纹饰也透着怪异,看不懂……” 因为挂得太高,两人火速对其失去了兴趣。转而观摩棺室中的其他物什。 高雪舟被伫立在一角中的两具铠甲吸引了目光。 甲胄之一从兜鍪、肩吞兽、披膊、圆护、腹吞再到吊鱼、裙甲一应俱全、明光如新。 “零部件这么齐全,不过不像是打仗的时候穿的,”高雪舟小声嘟囔着,“应该是仪仗甲胄吧?” 原装古作到底是精致,高雪舟禁不住上手摸了摸甲胄肩部的狮面兽吞。 突然,高雪舟脑海中闪过几幅模糊的画面:他本人就是这副甲胄的主人,正穿戴齐整站在一座巍峨的宫殿前…… 他下意识收回手,画面跟着消失不见。 “什么情况?大姐头的异能还带传染的?” 高雪舟自我解嘲一句,没当回事,又去看另一具甲胄。 这一铠甲总体上来讲没有另一副那般的繁琐花哨,但是护身的锁子甲平整精致,流露出华贵和一股子西域民族的彪悍;盔胄顶部装设的精美羽饰灵动鲜活,透着飒爽。 “这幅甲胄若有主人,该是个大帅哥吧?” 高雪舟的目光移向眉庇下的鬼面,幻象再次出现。 他仿佛看到鬼面渐渐溶化,一个模糊不清的面孔上嘴唇翕动,一声声的唤着他的名字:“雪舟……雪舟……” 高雪舟脑中警铃大作:“不对!这个地方有问题……” 他转身去寻言紫鹤。还不等挪动脚步,眼前一阵眩晕、头疼欲裂。 与高雪舟不同,言紫鹤被墙壁上的壁画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这画的是……跳大神?nonono,师父画册上的萨满不穿成这样。是道士开坛做法吧……” 言紫鹤一路看过去。当看到被捆成粽子、往河里扔的童男童女时,低低骂了一句:“靠!居然是活人祭祀……” “姐、姐……言紫鹤!” 身后高雪舟走了音的呼喊声,让言紫鹤吓了一跳。 “怎么了?” 言紫鹤应声回头,可就在这时,她眼前发黑、呼吸困难。 “呃……”言紫鹤抽噎一声,肺部塌陷的痛感袭遍全身,“毒、毒气……雪、雪舟快戴……” 又是无边的黑暗…… 2.活捉高雪舟 夜风劲爽,拂过连绵不绝的草原、擦过燕毓忱的耳廓。 草浪窸窣之声不绝,绵延回荡宛若天籁。 燕毓忱原本焦灼的心绪瞬间冷了下来。 他抬眸看向前方无尽的黑暗,专注且冷酷。 “主人……?” 燕毓忱回神,往日里温煦的笑容将一双墨蓝色的眸子染透。 “军令已到。飞烟,去一度峰。” “是!” 李飞烟前脚隐没在茫茫草原中,传令兵后脚就来请燕毓忱。 “军情急报。王爷请典军速去牙帐。” 北凉二十三部突然造反。 三皇子段云轩坐镇西北折冲府,替天子出征讨逆。 九凤王段纾怀同样离京西行。 一方面是替龙体抱恙的皇兄巡视羁縻督府、安抚民心;另一方面,他除了是亲王外,还是十卫之首左右炽凤卫的上将军,率领辖下府兵,在三皇子段云轩需要的时候,火速给与驰援。 今晚,各路情报兵纷纷返回大帐,段纾怀端坐在虎头椅上聆听战报。 “三皇子率兵直追沮灈部至达喀尔山西麓,殿下想请王爷派出弓弩队绕到明什尔山东面,配合殿下进行合围突袭。” “二皇子处传来讯报。殿下已经说服执失部,他们和奚族的一万骑兵将于明日前往巴彦古道,请求王爷在北路支援粮草。” 九凤王手捋墨髯,心下欢喜。 不仅是平凉的主力军、也就是段云轩部占据了极大的优势。更喜的是,他钟爱的侄儿、二皇子段念己平安无事。 但是,捷报之后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翊卫军被困枯冢……” ——翊卫军?领军的将军不就是那个人吗? 始终兴致缺缺的燕毓忱,脑内的盘算瞬时开了闸:枯冢?枯冢虽在北凉境内,但是距一度峰不过五六十里。这真是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他正暗暗筹谋,便听到上首有人唤他的名字。 “燕将军……” “末将在!” “翊卫军的子弟皆是圣上着高老将军选拔培养的精英子弟,不能折损过甚。本王着你即刻启程前去解围。” 燕毓忱听了这话却没有马上动作。 九凤王见状心下了然。 如今大军之中,有不少天策将军阴超群麾下和梁家军出身的将领军士。燕毓忱定是怕自己陷入不可言说的困境。 九凤王欣慰一笑,“放心。南越初定,世子昨日已班师北上。不出三日,他便会来与本王汇合,你不必担心本王的安危。” “末将领命!” “李寒烟,唤儿郎们整队出发。” 很安静。太安静了。 有一瞬间,高雪舟认为自己怕不是升仙了? 身体轻飘飘的、心里毛绒绒的。很舒服,但是……也很不安。 ——这种感觉是什么?是因为安静吗?太安静了…… 当内心的不安马上就要升级为恐惧的时候,一阵头痛袭来。 ——嘶……呃……好疼、怎么这么疼…… 一些记忆汩汩涌现。尤其是他在海底墓行将晕倒前的场景。 大姐不是说、是毒气吗?难道是毒气入脑…… 高雪舟深吸一口冷气。 ——言紫鹤!我们中毒了,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四周的静谧随之被打破。 马匹的嘶鸣声…… 喊杀声…… 铁器碰撞声…… 地动山摇、纷至沓来。 高雪舟觉得自己快死了,因为世界末日竟然让他赶上了。 得亏是在枪口舔血讨生活的人。他强忍疼痛、几个深呼吸下冷静至八成,同时也感知到了自己的四肢。 ——貌似没事,还能动。看来是伤到了头部。”舒缓四肢僵直的同时又牵动了头部的伤处,疼得他差点儿晕过去,“不行!高雪舟你丫的给我挺住了。一定要找到大姐头,就算是世界末日,我们也要死在一起。妈的,你给老子站起来! 高雪舟就像是终于从梦魇中苏醒过来的人一般,弹射坐起。 ——什么鬼! 鲜血糊住了眼睛。高雪舟慌乱地抹了两抹,终于看清:他适才动弹不得的主要原因是身上横三竖四的趴了好几个人。 又惊又气之下,他想将这些人扒拉开。将将推搡了几下,高雪舟发觉到不对。 趴在他身上的几个人居然是穿着古代战衣的士兵! 检查后发现,有的人是被乱箭射死的、有的人是被踩踏而死的。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穿越了? 高雪舟差点儿被自己这个如火花一般窜出来的想法逗乐。可当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装束时,终是没笑出来。 ——我……真的穿越了…… 一时之间,高雪舟集毕生所学习得的关于形容复杂情绪的成语、诗词、各国语言光速填平了他的大脑皮层,就连即将冒出来的原主的记忆都给生生的压了回去。 “我穿越了?我怎么就穿越了呢?紫鹤、言大姐,你在哪呢?你有没有一起来呀?” 高雪舟一边哭一边从死人堆里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他在那里!抓住他!” “活抓高雪舟,有重赏!” “活抓大齐将军!” 一队戎装骑士不知从哪处冲了出来。目测有七八人,全都是虬髯毡帽,手中挥舞着弯刀。 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回来了。其实就算没回来,高雪舟也从这些人叽里呱啦的少数民族语言中听出了自己的名字。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飙升的肾上腺素瞬间占领了高地。高雪舟头也不疼、脚也不麻了。他嘁哩喀喳的甩开腰间的裙甲,这玩意在他而言重的要死,顺手又抄起一把断了头的陌刀。 “妈的,”高雪舟瞥了一眼未曾卷刃的刀,“老子但凡有把枪……” “嗖……”一支铁矢擦着他的左耳飞过,温热的鲜血熨过下颌线滴在他手中的刀上。 留给高雪舟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抓活的?” 李兰烟将自己的大秃脑袋拍的直响,粗鲁的做派与他美艳的长相完全不搭尬。 妹妹麝烟扒拉了他一下,没好气的说:“别乱动,头发不好粘。” “主人自是有他的打算。” 李飞烟语气温柔、态度坚定。 “明白,飞烟妹子你放心吧。别说是在乱成一团的战场上,就是在他将军府大门口,我们也能把人全须全尾的绑回来。” “幽烟阿兄出马,自是稳妥。有劳两位阿兄和麝烟阿姊了。” “嗨,说的什么见外的话,谁叫咱们都是仰仗主人吃饭的刀客呢。” 化好了妆的李兰烟大咧咧得表忠心。 男女四人站起身来相互打量。此时全都成了北凉战士,不得不感叹李麝烟的易容术当真是大齐一流中的顶流。 夜行晓伏。 身手矫健又熟知地形的四人,在燕毓忱带大部队前来解围的头天晚上赶到了枯冢。 所谓枯冢,实则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后人又在其中陆续发现不少上古巨兽的骨骼化石,因而得了这么一个名字。 “娘的,呸!什么未来战神,这小白脸定是用腌臜手段混到今天的。居然还能被困在这个地方。白瞎了我大齐这么多的好儿郎。” 他们居高临下寻找那人的踪影。脾气火爆的李兰烟就是忍不住要感慨。 “啧,怎么没有呀?不会已经叫北凉的大弯刀剁成肉酱了吧?” “幽烟,你再好好瞧瞧。他那身招摇的明光甲很显眼才是呀。“ 这时,坼天震地的金鼓声和马蹄声在四围响起。四人明白是燕毓忱和李寒烟率军杀到。于是他们趁乱冲入了烟尘四起、血肉横飞的战场中。 “他在那里!抓住他!” “活抓高雪舟,有重赏!” “活抓大齐将军!” 几个占据高处的北凉士兵冲乔装改办的李飞烟几人大声招呼着。 李飞烟拨转马头、定睛视前。 满身狼狈、正从死人堆里往外爬的大齐将领——不是高雪舟还能是谁。 她打了两声呼哨,其余三人应声而至。跟着一队也发现了高雪舟的真北凉士兵后面,冲了过去。 “他正好在那个坳口前面。放箭逼他进去!” 李麝烟交代完,招呼上李飞烟策马上前,出刀一一解决了在他们前方追击高雪舟的北凉人。 李兰烟和李幽烟兄弟俩一前一后,放箭射杀那些在高处的北凉人,顺带着朝跑得比兔子还快的高雪舟也来上几箭。 在冷兵器的精准压制下,兔子,哦不,高雪舟真就掉进了陷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