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 第1章 第1章 见鬼 “……当那红衣厉鬼朝霍心迎面扑来之际,霍心猛地后退几步,从背包里掏出师父传给她的那盏招魂灯,火柴一划,灯被点燃,红衣厉鬼顿时发出凄厉惨叫,化作一股红黑交缠的烟气,被那灯吸入灯盏之中,随后周遭一切异常恢复正常,霍心抱起昏倒在地上的普通人,准备将她送往医院……” 当我正写到这场战斗结束时,微信提示音响起来,我拿起手机一看,是阮灵犀给我发来消息,问我今晚能不能一起出去吃宵夜,她期末考刚结束,正是急需放松一下的时候,看了看我文档里寥寥无几的存稿,我还是答应了她。 我叫霍心,我笔下的所有主角都和我叫同一个名字,我是一个职业网文写手。当写手并非我的本意,我年轻时也苦恼过长大之后上清华还是北大,毕业之后搞学术研究还是去大厂当高管,可惜最终我只能当一个靠每天日更一万字来混全勤和低保的网文写手。 按理说,今天我不应该出门,因为今天是六月六日,我的二十六岁生日。我刚生下来时总是生病,夜里还整夜哭闹尿床,我爷爷奶奶找了算命先生给我看看八字,算命先生算过之后说这八字极凶,命中必有三场大劫,我父母对这说法嗤之以鼻,但算命先生给到了具体的时间点,一劫应在我六岁,二劫应在我十六岁,以及现在,我今天满二十六岁,前两劫都一一应验了,我想找到当年那个算命先生帮我寻找逢凶化吉之法,却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当年他已经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也许这二十多年过去,他早已不在人世。 我平时在家只穿T恤短裤,但是出门见阮灵犀的时候我还是会稍微打扮一下。今天我穿了一身黑色长款连衣裙,又把一头长发洗干净吹干披散在脑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清爽一点。在暗恋的人面前,人会比平时更加注重自己的外表。 阮灵犀今年二十二岁,是医科大学大四的学生,但她读的是5 3,所以还得好几年才能毕业去实习,而我十六岁就辍学出来打工了。我之所以能有机会认识她,是因为她一开始是我的读者。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正因为发生疫情而被迫失业,隔离在家的时候差点连饭都吃不起,只好在网上搜索“在家也能做的兼职副业”,其中有人提到了写网文。我想起自己读书时语文成绩还不错,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了一个网站发表小说,而她那时候刚上大学,学业压力还不是很大,正好是有时间上网娱乐的时候,她就在这个网站大海一般的小说里精准地看到了我,并给我贡献了宝贵的收藏和评论,一来二去,我们加上了联系方式,逐渐开始日常聊天,再后来我们发现我们竟然都在汉城,相隔不远,便约了面基吃饭。 阮灵犀是我现实中唯一的一个朋友,为了保持这份友谊的长久,加上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向她表白。 “霍心!这儿呢!” 刚走到那片海鲜大排档门口,远远地我就看见阮灵犀在向我招手,她今天看起来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白色的纯棉连衣裙和小白鞋,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再一看她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好几盘烤串,看来她是真的饿了,我欣慰于她被期末周折磨完之后还有正常的食欲。 我走到阮灵犀面前,和她一同坐下。 “点了什么?”我问道。 阮灵犀说:“咱俩爱吃的都点了,我还特意给你点了个烤猪脑,你整天码字得好好补补脑子。” 我无奈地笑道:“你是骂我是猪脑子呢?我可不敢吃那种东西。” 阮灵犀一手握着啤酒瓶一手握着起子,撬开瓶盖后满不在乎地说道:“猪脑有什么吓人的?下学期我就要去解剖人脑了。” “行行行,不说这个,再说我可吃不下去了啊。”我连忙让她打住这个话题,并将服务员刚端上来的一盘烤生蚝主动送到她手边,指望着她能老实点吃饭。 “哇,刚上市的生蚝就这么饱满了。”阮灵犀一口生蚝一口啤酒吃着我眼中的痛风套餐。 我拿起一串五花肉咬了一口,想着她忙于考试大概是忘记了,便主动提起一嘴:“对了,今天是我生日。” 阮灵犀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随即从她那背得烂了都不换的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礼物盒子:“我可没忘记啊,我哪一年忘了你的生日?” “不用送礼物的,你就那点生活费……”我推辞了两下还是把礼物盒子接了过来。“我可现在就打开了啊。” 阮灵犀点点头:“打开看看吧!” 我打开包装精美的盒子,看见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支万宝龙钢笔,笔身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看起来就很贵,让你破费了。”我一边摸了摸钢笔一边说道。 阮灵犀挥挥手说道:“没事!我之前的奖学金还没花完呢。再说,你应该知道我送你钢笔是什么意思吧?”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现在很少用笔写字的。” 阮灵犀说:“给一个作家送笔当然就是祝他文思如泉涌写出更多的好作品啊!” “哦哦。”我连忙点头。“谢谢你的祝福,但是我只是一个底层写手,算不上作家。” “那就祝你成为大作家吧!”阮灵犀笑着说道。 听她说了这些话,我的心情也不禁愉悦起来,这些天来算命先生说过的话就像乌云一样环绕在我的心头,此刻仿佛终于散去了,天空重新恢复了晴朗明媚。但是等等,街对面那个穿黑袍子的人是怎么回事? 我突然发现街对面的巷子里走出来一个从头到脚穿黑袍的人,脸也被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在TA身后,还跟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穿碎花连衣裙的小女孩。我眼睁睁看着TA把小女孩带到了马路中央,而此刻红绿灯还没变成绿灯,路上车辆川流不息。 “你在看什么?那边有什么东西?”阮灵犀突然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别动。”我连忙扭头继续看向马路中央,发现黑衣人消失了,小女孩正一个人茫然地站在那里,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阮灵犀顺着我的视线向那边望过去,也看见了小女孩,此时小女孩已经哭了起来,并且开始试图一个人穿过车流。 “危险!”我来不及多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人! 我起身快跑冲向马路中央,正当我快要抓住小女孩的胳膊带她离开时,黑衣人突然出现她的身后!我看清了那个黑衣人,TA的脸上只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TA,TA不是人。 TA化作一团黑气钻入了小女孩的身体,而我再也顾不上TA作祟,我抱起小女孩就往路边跑。 来不及刹住的车撞上了我的身体,冲击力在剧痛产生之前先把我冲得飞出去,落在另一辆车上,砸碎了这辆车的车玻璃。还好,小女孩被我用双臂死死护在怀中,脸上只有一点轻微的擦伤。 随后,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霍心,妈妈爱你。 我的母亲在临死前对我说了这最后一句话,随后她的脑袋从厨房的砧板上滚落下来,落在我的脚边,我跌坐在地上,坐在她散落一地的肢体旁边,坐在她的血泊里。 我睁开眼,感觉眼睛被白炽灯照的一阵剧痛,眼泪不由自主流出来,随后我感受到了全身的剧痛。 “霍心!你醒了?”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阮灵犀泪盈盈地看着我。我想起来了,我为了救那个小女孩被车撞了,那么看样子我被救活了,现在正躺在医院里,看身上打的石膏的程度,大概是有多处骨折。 “我……我没事。”我气若游丝地安慰她。 阮灵犀伸手抹了抹眼角,随后按下床头呼叫铃。医生和护士很快赶来,一边观察我的状态一边啧啧称奇。 “本来以为她要变成植物人了,没想到这才过去几天就恢复清醒了啊!”医生说道。 阮灵犀瞪了这个年轻的医生一眼:“会不会说话啊大夫!” 医生作势拍拍自己的嘴巴,紧接着叮嘱道:“接下来三个月好好休养,只要恢复好了就可以出院了,对了,你没有忘记什么事吧?” 我望着天花板说道:“对啊,我都不知道旁边那个美女为什么那么关心我。” 阮灵犀对我挥了挥拳头。 医生松了口气说道:“没事就好,这几个月注意忌口,吃清淡点,要经常翻身擦洗,免得长褥疮。” 说这话时,医生的目光落在阮灵犀身上,阮灵犀也明白地点点头,而我则感到非常难为情——真的要当着阮灵犀的面擦洗身体吗? 待医生护士离开后,我立马提出请求:“帮我找一个护工吧。” “不要,浪费钱。”我的提议被阮灵犀一口否决。“反正我刚好放暑假,我来照顾你啊。” “我……我就是不想要你照顾我……”我为难地说道。“久病床前无孝子啊……” 阮灵犀对我怒目而视:“你说谁是你儿子?!” 最后我还是妥协了,因为阮灵犀告诉我,我违规闯红灯过马路,加上我又没有任何保险,所以医药费我只能全额自理,这钱她先帮我垫上了,但是我们俩加起来都掏不出请护工的钱。 就这样,我开始了无聊的养病生活,当然,为了赚钱我在病床上还在坚持日更一万,反正手还能动,不赚钱以后喝西北风啊。 阮灵犀在医院的病人手里收了一张二手折叠床,从此就在我病床旁住下了,好好的一个大美女如今也变得不修边幅起来,每天光是给我买饭、擦洗身体、喊护士换药都是时刻不能抽开身的,对此我感到很愧疚。 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之后,小女孩的家人带着小女孩来看望我了。 一对年轻的夫妻局促地站在我面前,把自家孩子推到我手边来:“妮妮,说谢谢姐姐。” 小女孩似乎已经忘了发生过什么事,对着我甜甜地笑起来:“谢谢姐姐。” 接着夫妻俩耳语几句,丈夫带着孩子走出病房门,妻子则留了下来,对我继续说道:“当初的事真是太谢谢您了,我们家就赵妮妮这一个孩子,这段时间我们忙着别的事没来得及看望您,希望您不要见怪,对了,我们希望可以支付您的所有医疗费用。” 我看了看阮灵犀,阮灵犀也看了看我,她对我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们需要接受这笔钱。 于是我说道:“救人只是出于我的善意,但我的经济状况确实拮据,所以我会收下这笔钱的。对了,当时的情况我没有完全跟警察说出来,因为这件事有点不好说……” 面前女人的脸色突然一下变得惨白,她凑近我,小声而急促地问道:“您是不是见到了什么诡异的事情?” “我……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你们知道些什么?”想到那个五官不全的黑衣人,我的情绪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凭直觉我觉得这对夫妻知道点什么。 女人反问道:“您先告诉您看到了什么?” 经过一番思考后,我还是如实说出了我见到的景象:“我看到一个脸上只有眼睛却没有其它五官的黑衣人带着你的女儿走到了马路中央,然后TA变成了一缕黑气钻进了你女儿的身体。” 哐当一声,正在给我打饭的阮灵犀把手里的不锈钢碗摔到了地上,我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她对我轻轻摇头表示她没事。 “呜……呜呜……妮妮可怎么办啊……”女人捂着脸小声地抽泣起来。紧接着,也许是听到哭声的男人带着女儿走了进来,急忙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还未开口回答男人,女人已经抢先告诉了她的丈夫:“咱们家妮妮体内有一只鬼,真让那道士说中了。” 我连忙问道:“鬼?为什么断定TA是鬼?道士又是从哪找来的?” 男人看了我一眼,神色犹豫,似乎在斟酌该不该告诉我,女人却一把拉开他,倒豆子似的一口气都跟我说了:“我女儿从小就体弱多病,小时候给她算命,算命先生就说她八字极阴易招鬼,我们小心谨慎把她带到七岁,可是在三个月前她就开始精神萎靡,有时还会彻夜失眠,饭也吃得很少,看了西医中医都不见好,后来突然开始半夜梦游,自己一个人打开家门走到街上游荡,幸好每次都发现得早找回来了,但是在你救了她的那天,我们找了一个白天都没找到她在哪,那条街已经离我们住的小区很远了……妮妮被你救下来之后,我们忙着给她看病,家里老人说是闹了邪祟,非得请一个道士来家里做法,那道士看了妮妮半天,说她体内藏着一只鬼,还说他的道行对付不了,一分钱不收就走了……” “这……这也太唯心主义了吧。”听完之后,我只能这样干巴巴地评价道。 阮灵犀则是一脸根本不信的表情,但我知道她还惦记着那笔医疗费,所以她只是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你不信?那你怎么解释你看到的那一幕?”女人用严厉的语气质问我。 “我……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产生幻觉了。”我含含糊糊地说道,同时想起自己在住进医院之前一直断断续续服药,并没有严格遵循医嘱,出现幻觉也是很正常的事,以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阮灵犀担忧地望着我问道:“什么幻觉啊?正常人会无缘无故产生幻觉吗?” 想到我并不打算告诉阮灵犀关于我的病情,并且还打算一直隐瞒下去,所以我也开始沉默不语。 “那肯定不是幻觉!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鬼!”女人仿佛认定了这件事一般笃定地说道,接着她突然跪下来,跪在我的病床前,仰起头恳切地望着我。“既然你能看见鬼,说明你也不是普通人,求求你了,救救我女儿吧!” “我也只是能看见而已……”我既想拒绝她这个无理的请求,又想拿到那笔医疗费,一时之间左右为难。“要不然,你们去找个道行更高的道士来驱邪?” “那你可以答应我吗,只要我们找来了道士,你就帮助我们配合道士施法?”女人问道。 配合施法?听起来并不是多么危险的事,也许道士根本都用不上我。这样想着,我无视了阮灵犀疯狂的摇头示意,将此事应承下来:“好,这件事我会帮你,但是我需要你帮我支付全部的医疗费用。” “我们这就把钱打给你!”女人激动地抓住她丈夫的手,催促他道。“老公,快拿手机银行给恩人转账!” 见义勇为的行为突然变成了收费办事,这变化令我哭笑不得,但是很快,男人转的十万块打到了我的银行卡里。有了这笔钱,我才终于精神振奋起来,感觉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 小女孩在旁边安静地听完了我和她爸妈的所有聊天内容,我不知道她是否可以理解,但是她的脸上不再出现笑容。 收下这十万块的当夜,我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里那黑衣人脱下衣服,露出一具惨白如同服装店假人模特的躯体,紧接着TA的躯体变成了一张人皮剥落下来,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在人皮表面四处游走,黑暗里我似乎能听到桀桀的怪笑声,还有细碎的人语声,可是每当我凝神去听具体内容时,声音却又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我的全身都不痛了。在我反复的请求下,阮灵犀终于喊来医生和护士,他们又在我的反复请求下帮我打开石膏和绷带,发现我的伤处用肉眼来看已经完全恢复了,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我真没见过这么神奇的情况,还是先去做个体检吧。”医生惊奇地说道。 我从床上起身,将双脚落在地上,起身的一瞬间因为肌肉无力而摔倒在地,阮灵犀连忙上来扶住我。 “没事,只是没有力气而已,不是内伤。”我急忙向医生解释道。 医生看着我古怪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阮灵犀找来一张轮椅推着我去体检,做了血常规和全身CT,医生发现我是真的完全恢复了,不存在一点点内伤,只有片子上能隐约看出骨折过又愈合的痕迹。 “恢复速度惊人,再留下观察一天,没事的话明天就出院吧。”医生说道。 “谢谢您。”我感激地说道,不仅感激医生医术高超,还感激他这么快就同意放我出院,我正赶着去帮赵妮妮驱邪呢。 一天过去了,我的情况还是很正常,甚至有力气自己去上厕所了,于是阮灵犀帮我缴了剩下的费用,办了出院手续。出院当天,赵妮妮的妈妈开车来送我回家,和阮灵犀一左一右扶着我爬楼梯上了四楼,回到404号我的出租屋里。 我的出租屋很小,只有一间卧室和一个独立卫生间,阮灵犀只来过一次,还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打着给我点外卖的名义突然造访的,后来我就不让她来了,这次事发突然,房间里还保留着我离开时乱糟糟的模样,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馊味,似乎是我买的食物**了。 我尴尬地笑着说道:“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阮灵犀看了看脏乱的房间,二话不说就走进卫生间拿起拖把开始拖地,我想阻拦,但是我手脚还不如她利索,紧接着赵妮妮妈妈也开始帮我收拾床上的衣服,我只好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抠抠手指,干脆打开电脑登上网站后台看看读者留言。 读者并没有发觉我的异常,因为我并没有公开说我住院了这件事,小说也在稳定地更新。一如既往地,有人骂我剧情注水,有人骂我感情戏写得烂,订阅人数也还是那么点。 等她们俩把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之后,我独自去卫生间脱下病号服,穿上T恤和牛仔裤,又给自己涂了层肉桂色的口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气色一点。 我走出卫生间,主动说道:“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我请你们吃顿饭吧,就在楼下。” 阮灵犀点点头。 赵妮妮妈妈却说道:“抱歉,我现在没有心情吃饭,只要一想到妮妮现在和鬼在一起我就担心得很,如果可以的话,今晚能请你去我家做驱邪仪式吗?” 阮灵犀依旧对我点点头,我便答应道:“妮妮妈妈,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赵妮妮妈妈看向阮灵犀问道:“阮小姐,你也要一起来吗?” 阮灵犀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要去看着点霍心,不然我也不放心。” 赵妮妮妈妈开车带我们两人回了她家,这片小区是汉城知名的富人小区,赵妮妮家住的是联排别墅,算上地下室一共有四层,还有开阔的大院子,装修也是气派无比,这使得我对拿了妮妮妈妈十万块的罪恶感减轻了一些。 进门之后,妮妮妈妈请我们先在客厅等待,因为那位道行高深的师父今天刚接下这个活,正从武当山赶来。 赵妮妮从二楼跑下来,走到我面前,对我笑着说:“姐姐,你出院了?” 面对着七岁的小女孩,我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温柔了几分:“是呀妮妮,姐姐来看你了,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赵妮妮点点头,又摇摇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给我看:“晚上还是睡不着觉呀,白天睡着了也会做噩梦,特别吓人。” 我好奇地问道:“你都梦见了什么?” 赵妮妮做了个鬼脸说道:“我梦见一张白色的人皮,上面有一双黑色的眼睛。” 我的心一紧,正要继续追问下去,妮妮妈妈喊道:“霍小姐、阮小姐,过来吃饭了。” 我和阮灵犀带着赵妮妮走到餐桌边,看到桌上有几个热菜。妮妮妈妈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是中午吃剩的菜热了热,怕你们饿了,点外卖来不及。” “没关系的,这些菜已经很好了。”我拉着阮灵犀坐下来吃饭。 饭桌上,可能是顾及到赵妮妮在场,妮妮妈妈只是同我们聊了聊我们住院的事,只字不提那个我们忌讳的字眼——鬼。 吃完饭后,妮妮妈妈去厨房洗碗,我和阮灵犀在客厅陪着赵妮妮玩了一会玩具。我发现赵妮妮家在客厅通往阳台的门廊上装了一个风铃,风一吹过就发出叮铃铃清脆悦耳的声音,好听是好听,但是这别墅因为面积大而显得空旷,院子里又种满了草木,到了夜间天黑之后,显得格外地惊悚。 妮妮妈妈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我正想跟她说一说风铃的事,开门声突然响起,妮妮妈妈一脸喜悦地迎上前去,看来是她丈夫带着高人回来了。 我和阮灵犀也走到门口,看到妮妮爸爸抱着一大箱东西进了屋,在他身后,一个穿道袍的中年男人缓缓踱步走进屋来,连布鞋都没有换,而此时已经无人在意这些细节。 “道长!这就是我的女儿赵妮妮,这位霍小姐就是能看见那东西的那位小姐,阮小姐是她的朋友,道长您是一个人来的吗?”妮妮妈妈急切地问道。 这道士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而是在客厅内巡视一圈,目光在风铃上多停留了几秒才收回来,看向我说道:“我一个人来就够了,有霍小姐在也无妨,但是其余人不能留在作法现场。” “我明白,道长。”妮妮妈妈一手拉起自己丈夫,一手拉起阮灵犀。“我们先出去吧,让道长快点作法。” 阮灵犀看了我一眼,似乎还是想陪在我身边,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有道长在不会有事的,她才跟赵妮妮爸妈一起离开,站到别墅门口的路灯下。 道士没有多问我什么,只是从箱子里取出五张黄符,分别贴在大门和客厅的四面墙上,紧接着又从箱子里取出一架奇形怪状的物件,我看着有点眼熟,似乎写小说的时候找参考资料看过这个物件,是木工用的墨斗,上面缠绕着红色的棉线。他走到站在茶几旁的赵妮妮面前,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将红线从她腰间缠绕一圈,打结绑实。 最后,这道士才看向我问道:“你现在能看到这孩子体内的鬼吗?” 伴随着他这一句话落下,屋内明亮温馨的灯光突然熄灭,四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我透过落地窗向外看了一眼,发现屋外的路灯也灭了,月光下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我想大概是赵妮妮爸妈和阮灵犀还在那里。 “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刚说出这句话,耳边突然听到细微的摩擦声,随后伴随着“嗤”的一声,一盏老式煤油灯亮了起来,提灯的人是那个道士,令我感到惊异的是,这盏煤油灯的灯光颜色竟然是血红色的,没有一点普通灯光的焰火颜色。 道士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我噤声,随后指了指灯光照耀下的赵妮妮。我低头看去,赵妮妮仍旧站在原地,但是双眼紧闭,接着左脚迈出去一步,开始以缓慢的速度在客厅之中游荡,宛如梦游。 在赵妮妮背后,一股人形的黑气死死附着着,时而凝固成黑衣人的模样,时而又消散如烟。 我对道士点了点头,示意我看见了TA,道士也对我点点头,将手中红线放长,任由赵妮妮向玄关处走去。直到赵妮妮走到门口,抬起手想要开门时,门上的黄符发出一道刺目的金光,我努力睁大眼睛,看到赵妮妮的双眼睁开,眼眶里漆黑一片,和我见到的黑衣人的眼睛一模一样,接着赵妮妮的表情开始变得愤怒,她龇牙咧嘴,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竟然原地转身向我走来! 我连忙向道士靠近,不料道士却躲闪到一旁,同时对我高声喝道:“不要动!” 听到此话,我只好老实站在原地,期待这鬼不要试图上我的身,罪过罪过,上小孩的身也不好,最好是谁的身都不要上。 待赵妮妮走到我面前,那股黑气缓缓朝我飘来,我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胳膊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四周的空气温度也仿佛下降了许多,这可是六月,而且房间里已经断电了。 我向道士投去求助的目光,他却死死盯着我和赵妮妮之间的空气,一时之间我也分辨不清他能不能看见TA,好在,当黑气刚刚触碰到我的脸颊时,道士迅速甩出一节红线,将我和赵妮妮缠在一起,然后又快速地游走着缠绕了四五圈,最后握紧墨斗,大叫一声:“收!” 在摇曳的血红色灯光下,我看到赵妮妮脸上露出骇人的神情,仿佛地狱恶鬼,凄厉的惨叫声在我耳边响起,几乎划破我的耳膜,我紧紧地和赵妮妮的身体贴在一起,我感觉到她的皮肤冰凉,几乎没有人气。 随后,道士单手提灯靠近,用嘴叼着灯罩一掀,用那火焰点燃红线。火焰蔓延至每一圈红线,围绕着我和赵妮妮燃烧,却丝毫没有点燃我们的衣服和头发。 TA的叫声逐渐微弱下去,最终慢慢消失了。 伴随着“滴”的一声,屋内重新恢复电力,明亮的温暖的灯光重新亮了起来。道士立刻将灯吹灭,而此刻红线也燃烧殆尽,我和赵妮妮双双跌坐在地板上,我连忙抱起赵妮妮将她放在沙发上,再回头一看,赵妮妮刚才躺过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张惨白的人皮,只是没有了那双眼睛,看起来像一块塑料,或是一块硅胶。 那道士走近,蹲下身将人皮卷成卷,用一节红线绑起来,放进箱子里,又从箱子里取出一张符纸,用火柴点燃后将灰烬洒在水杯里,灌给赵妮妮喝下。 做完这一切后,他对我说:“可以喊他们进来了。” 我连忙打开门出去,看见门外的路灯也重新亮了起来,见我开门,他们三人都围上前来,我便说道:“道长作完法了,可以进去了。” 我们一起来到客厅,惊喜地发现赵妮妮已经醒来,神色带着一丝困倦,仿佛刚刚睡醒,嘴角却还挂着残余的符纸灰烬。妮妮妈妈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眼泪簌簌落下,妮妮爸爸则当场跪下给道士磕了个头,然后取出一张看起来是事先准备好的银行卡,声称是捐给道观的修缮费用,道士也不推辞,直接收下了。 看到赵妮妮的事情解决了,我的心安了几分,阮灵犀走到我身边,小声询问我刚才发生了什么,我说回去再告诉你。 正当我和阮灵犀准备告辞离开时,道士却喊住了我:“霍小姐,借一步说话。” 我随道士来到屋外,紧接着他询问了我的八字,我如实回答是1999年6月6日,连具体的时间都告诉了他。他掐指算了好半天,嘴巴抿得紧紧的,神色严肃,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 最后,他说了一句:“不对啊。” 我连忙问道:“道长,是哪里不对?” 他说:“从你的八字来看,你命数已绝,但你又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怎会如此?救人的功德可以大到续命么?不对,不对……” 我被他说得也很是紧张,我一紧张就开始乱说话:“道长,其实我平时也会看到一些诡异的东西,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了,我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啊,比如阴阳眼……” “你能看到?你一直都能看到?”他突然盯着我,仿佛想要看透我说的话。“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回忆了一番,挑挑拣拣告诉了他一些:“有时候我会在家里看到小孩和女人,但是我的医生说我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 “小孩长什么样?女人又长什么样?”道士追问道。 我继续回答道:“小孩全身光溜溜的,没有眼睛,女人头发很长,看不到脸,但是她们也没有伤害我,只是安静地站在墙角,所以我也不确定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道士沉吟片刻,说道:“带我去你家看看。” 我有点为难地说道:“现在吗?可是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而且我才刚出院,医生嘱咐我多休息。” “还休息?你要命不要?”道士严厉地说道。“带我去,就现在!” “好的道长。”作为一个不擅长拒绝他人的人,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找到阮灵犀,和她商量让她先回学校宿舍,但是她怎么也不放心一个男人(即使这男人是道士)跟我回家,我只好把她也带上。我打了一辆顺风车,司机看到道士上车时很是不满,一直小声嘟囔着“不吉利”之类的话,我们仨只当没听见,没一个人搭理他,他也就不说了。 到家之后,出于歉疚我在平台上给司机额外打赏了十块钱,然后便带着他们俩上楼。来到我的房间门口时,道士突然皱起了眉,说道:“你住四楼,房号还是404?” 我笑着说:“我知道这个房号不吉利,但是它便宜啊,一个月才五百块呢。” 道士没再说什么,只是依旧穿着鞋进了门,照例环顾四周。我也跟着他的视线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偶尔出现在角落里的小孩和女人。 道士说:“现在没有,是不是?” 我点点头说道:“什么都看不见。” 阮灵犀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只是她突然打了个冷颤,双手抱臂对我说道:“白天你家里没有这么冷的啊?” 我正要回答她这房间一到夏天就很热一到冬天就很冷,屋内的灯光却骤然暗下去一个度,紧接着,我看到洗手台旁边的角落里出现了那个小孩,正仰着头用没有眼睛的一张脸“看”我。 还没等我开口说话,道士突然倒退几步,一只脚迈出大门,一只脚仍留在门内,身体后仰,姿态滑稽,说出口的话却让我不寒而栗:“不好,是死婴,厉鬼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见鬼 第2章 第2章 婴灵 在那道士说出惊人的话语之后,我也忙不迭问道:“道长,这厉鬼有多厉害?” 道士拉着我和阮灵犀退出门外,一把将门关上,低声回答道:“这婴孩是胎死腹中的婴儿,看它脐带绕身便知,死后怨气不散形成婴灵,但它却还能继续成长,想必邪性极大,必是厉鬼无疑了!单是遇上厉鬼,我还有七成胜算,但你说房内还有一女鬼,若他们联手起来,我必死无疑,你们也活不了!” 我听得心惊胆战,连忙继续问道;“那请问道长,现在该如何处理?” 道士沉吟片刻说道:“眼下不知这两只鬼是否会杀人,我来不及请师兄弟下山相助,保险起见你可以分别引两只鬼出屋,让我一对一解决掉,对了,那女鬼没有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吧?” 我回忆了一番,回答道:“没有,那女鬼穿的一条白裙子,红色衣服又有什么说法?” 道士说:“红衣厉鬼等级还在厉鬼之上,非常棘手,幸好你说不是。” 我继续恭敬发问:“那我要现在就把那婴灵引出来吗?” 道士说:“你可以试试,如果失败,今晚在外面宾馆住一宿。” 我说声好,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打开房门在他们俩的注视下走进屋内。那婴孩仍旧站在洗水台旁,视线随着我的脚步而移动,我想了想,慢慢走到洗水台前,打开水龙头假装洗了洗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心一捧水洒到他脸上,随即拔腿往外跑。 我喘着气站在门口,看见那婴孩用一双小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水,随后一步一步向我的方向走来。它每向我靠近一步,我就后退一小步,直到退到楼梯口,再往后退就看不见他了,恐怕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我只得停下来。 那婴孩走到了门口,却停下脚步不动了,没有眼睛的一张脸冲着我站立的方向晃了晃,随后身影逐渐淡化消失,最终消失不见。 道士长吁一口气道:“看来这是个地缚灵,离开不了这间屋子的,这是好事,既然如此,今晚先去宾馆。” “好的道长。”我将大门关上并反锁,带道士和阮灵犀去了楼下的小宾馆。 这宾馆是私人开的,经营有些年头了,房间陈设都很旧,我担心卫生不好,劝阮灵犀回学校,但阮灵犀执意留下陪我,并说她晚上害怕,让我开了一间大床房,给道士开了一间标间。 通过今天这么一通折腾,我也感到精疲力尽,草草洗漱过后就躺下了。阮灵犀洗澡洗得很慢,等她洗完澡爬上床来时我已经睡着了又被她吵醒,我迷迷糊糊看了她一眼,见她换上了一条白色的睡裙,心想这个时候还这么爱打扮,随即就昏睡了过去。 我做了梦,梦里人皮鬼和婴灵还有白衣女人交错出现在我面前,但是TA们都沉默着,注视着我,什么都没有做,仿佛一点也不想伤害我,所以我醒来后认为这不算一个噩梦,也许是我思虑过多,也许是TA们通过梦境在向我传达什么。 在街边的小吃店吃早饭时,我跟道士讲了这个梦,又好奇地问他人皮鬼是什么来头。阮灵犀也显得很好奇,一边嚼着面窝一边看着道士。 道士说道:“那人皮鬼乃是一件邪祟法器,不知由何人制成,反正没用在正途,制作此人皮鬼的人压制住了鬼的怨气,驱使它为己所用,后又不知为何失去了对它的掌控,以致它流落四处凭本能作恶。这种全身器官都不完整、也不能说话的鬼是最低级的鬼,最容易收服,等我带回山上之后给它超度一番,它就不存在了。” “道长心善。”我赞扬道。 听到道士说器官不完整的鬼是低级的鬼时,我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一些,想到那没有眼睛的婴灵,想必它作为厉鬼的厉害程度可以打个折扣了。 眼下正是盛夏八月,因为昨天来不及进屋取衣物的缘故,我和阮灵犀只能从医院带回来的行李里找出干净衣服换上,此时我就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病号服,格外引人注目,连同我相熟的小吃店老板都忍不住同我搭话问道:“你这伢刚出院哪?” 我答道:“骨折住院的,已经恢复好了。” 老板又说:“怪不得好几个月不见你人,还以为你搬走了。” 我笑着说:“您哪做的热干面这么好吃,我哪里舍得搬?” 老板说:“这顿我请你了,你也不容易。” “谢谢老板。”我向老板道完谢,临走前扫了付款码把道士和阮灵犀吃饭的钱转了过去。 道士带着我们上楼,路上为缓解紧张,我问道:“不知道长叫什么名字?” “孙祺,顺颂时祺的祺。”道士说完,快步上楼。 我注意到孙道长只在谈到关于鬼的事情时才会话多一些,其余时候都显得有些沉默寡言,或许是他性格如此。到了404号房门口,我深吸一口气,开锁进门。 道长站在门口问我:“婴灵可在?” 我和趴在床底下的婴孩“对视”了一眼,点点头,指向床下:“在那里。”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孙道长并不能像我一样直接看到鬼,也许他是通过其它辅助手段才能“感应”到鬼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需要我从旁协助。 “赌一把,就赌那女人今天不会出现。”孙道长说完便走进屋来,三个活人站在我这一室一卫的房间里,顿时显得我的房间逼仄起来。 “道长……你可千万别把家里电器家具弄坏了,特别是我的电脑,那是我工作用的。”我小声说道。 孙道长皱了皱眉,并没有理会我,显然他认为收服婴灵的重要性远在我的电器家具和电脑之上。他走到床边,刚伸手掀起垂落下去的床单,突然猛地一缩手,眯起眼睛对着窗外的阳光看了看。 我也看见了,道长的右手虎口出现了两道带血的牙印,似乎就是那婴灵咬的。 “恶鬼!”孙道长唾骂了一句,从他的随身物品里取出墨斗,以迅疾的手法将红线绕床一周,随后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词。 为了不干扰到他作法,我和阮灵犀站到了洗手台前。我能看见那婴灵在床底下爬来爬去,却始终未能出来,甚至也不敢触碰到那红线。 屋内的温度陡然变得很低,仿佛空调开到16摄氏度,孙道长不为所动,拿出火柴点燃那盏煤油灯,婴灵仿佛被火光所吸引,逐渐爬向孙道长,直到胸口和胳膊触碰到红线,随着“嗤嗤”的燃烧声皮肤上冒出黑色的烟雾,那黑色烟雾竟自主飘向煤油灯,仿佛被灯所吸入。 说时迟那时快,孙道长拽起红线从四个床脚拉起来,凌空一抽线将线收紧,当下我便看着那婴灵被细细的看上去很容易断掉的红线死死缠住,它越是挣扎,红线便更深地勒进它皮肉里。 正当孙道长提灯作势要点燃红线之际,屋内的白炽灯爆炸了,碎玻璃片打在我和阮灵犀的身上,吓了我们一跳,白色的窗帘无风自动,窗外一片乌云飘过遮蔽了太阳,屋内暗下来。 “不好!”孙道长似有所感,回头朝我看来。 我连忙摆手:“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啊!” 紧接着,我看到我身侧的阮灵犀动了起来,她走向婴灵,弯下腰将婴灵抱在臂弯里,手指捻起红线送到婴灵嘴边,婴灵张口一咬,那红线便断了,落在地上。 我这才发现,阮灵犀今天穿的还是一身白裙子,长发披散背对着我的模样,像极了那个没有出现的白衣女鬼。 “母子煞,要了命了,快走!”孙道长匆忙之间收起自己的东西,一把拽着我跑出屋外,将门关上,示意我赶快锁门。我用颤抖的手将门反锁,和他连滚带爬跑下楼,站在大街上看着过往的行人才觉得稍微缓过气来。 我问孙道长:“什么是母子煞?” 孙道长答道:“那白衣女鬼和婴灵乃是母子关系,婴灵又胎死腹中,一尸两命,大约正是死在这间房子里。你搬进来的时候,难道没有听谁说过什么八卦么?” 我回忆了一番,说道:“除了房东和楼下餐馆老板,我在附近没有相熟的人,也没听他们说起过什么。” 孙道长摇头说道:“他们都住在这里,有事情必然也不能直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我们先回宾馆。” 我忙问道:“那我的朋友阮灵犀怎么办?她被女鬼上了身,留在那里不危险吗?” 孙道长说:“只能让她自求多福……女鬼也许是昨天趁我们去你住处的时候就上了她的身……对了,女鬼现在有了人身,便可自由出入房间,看来是关不住她了,但求她不要杀人。” 孙道长的话听得我心里一阵咯噔,我心想这女鬼若是附身在阮灵犀身上杀了人,阮灵犀不就变成杀人凶手了吗?总不能指望警察还相信这种灵异事件。 我连忙扯住孙道长的道袍衣袖:“道长,求求你救救我朋友!” 孙道长无奈停下脚步,对我说:“行,我先给你朋友算一卦,看她能平安否。” 我点点头,紧接着孙道长开始掐指心算,嘴唇微动不知道念了什么,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随后脸上又露出不解的神情:“你朋友不会有事的,只是你朋友的因果都指向你,奇怪。” 我问:“因果?是因为她此次是为了我才来这里,所以被女鬼上身的吗?” 孙道长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太准确,我也想不通,总之我们先回宾馆。” 我放开孙道长的衣袖,随他灰溜溜回了宾馆,本以为今天就能把事情解决,所以上午我们已经退了房,见我们又再次入住,前台不知为何给供奉的关二爷供了三炷香,还一脸畏惧神色。 我送孙道长去了他的房间,他却对我招招手,说道:“我已经传讯给我的师姐,唤她过来一趟,在她来之前,我要教你招魂灯的用法,以备不时之需。” “招魂灯?”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揪紧了,这灯的名字为什么和我小说里虚构的名字一模一样?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我在凳子上坐下,孙道长拿来一盏新灯,灌入煤油,再示意我将右手伸出来,从怀里摸出一把美工刀在我的拇指上割开一道口子,我一龇牙,他捏紧我的拇指将血挤出滴入灯芯,最后给我贴上创口贴。 然后,他给了我一盒火柴,示意我将火点燃。我划燃火柴,点燃灯芯,发现那火焰的颜色和他之前用的灯一样是血红色的,且火焰竖立不动,任我手抖摇晃也纹丝不动。 “这盏灯送你了。”孙道长说。“此次原是我托大,连累了你们,你随身携带此灯,婴灵和白衣女鬼都不会近你的身,你再将这黄符拿去贴在你房间的四面墙和大门上。” 我接过孙道长递来的黄符,恭恭敬敬道了声谢谢,孙道长摆摆手示意我离开,我见他神色疲惫,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我将黄符贴在墙壁和门上,本想去洗个澡,恐怖小说和恐怖片里的剧情在我脑海里闪过,我只好放弃洗澡,简单洗漱一番就和衣躺下,心里惦记着留在我那出租屋里的阮灵犀,不知道此刻她怎么样了,被女鬼附身之后她还有自己的意识吗?作为学过解剖课的医学生,真遇到了鬼还是会害怕的吧,都是我不好。 就这样一边惦记着阮灵犀一边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我居然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太安稳,穿着一袭白裙的阮灵犀在梦中披散长发背对着我,我想走过去看看她,脚却动不了。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天黑了,看时间是晚上八点半。我觉得有些饿,便提着灯去找孙道长,喊他下楼吃宵夜。这次吃饭没有了阮灵犀,鬼的事情又没有解决,我们两人胃口都不好,孙道长只吃了一碗小米南瓜粥和两个包子,我也只吃了一盘韭菜鸡蛋饺子,谁都没有心情吃大鱼大肉。 吃完宵夜后,孙道长看了看微信消息说道:“我师姐已经到汉城高铁站,如果你不急的话,我们明天白天再行动。” “我急。”我说。“我朋友眼下生死未卜,如果孙道长你和你师姐不介意,我希望今晚就行动。” 孙道长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征求一下我师姐的意见。” 我们吃完饭结完账后在外面等到十点多,孙道长突然说:“师姐到了。” 我抬起头四下张望,寻找一个穿道袍的女人,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像办公室白领的女人径直坐到我们面前。我定睛一看,她穿白衬衫和黑色西装长裤,脚踩一双黑皮鞋,长发飘飘,妆容精致,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背后背着一把用黑布包着的长条形物件,神色冷峻,张口便是不留情面的斥责话语:“孙祺,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不要为了钱就自不量力地接活,自己搞不定还要我来帮你。” 孙祺微微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师姐,此事是我不对,但我一开始并不是为了钱,这是个意外……” “好了,跟我讲讲具体的细节。”女人说着,扫了我一眼。“想必这位就是霍心霍小姐了。” “是我,是我。”我连忙应道。“不知道您怎么称呼?还有为什么您看起来比孙道长年轻,孙道长却喊您师姐?” 女人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过,孙道长抢在她前面为我解惑道:“我师姐名叫姬蘩,小我五岁,但入门比我还要早几年,所以按辈分算我师姐。” 紧接着,孙道长又为她介绍道:“这次的鬼有两只,乃是母子煞,其中婴灵尚能继续成长,难办的是那女鬼,附在了霍小姐的朋友阮小姐身上,切勿伤到阮小姐。” 姬蘩说:“我知道了,附身活人的鬼便能自由来去了,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带我去?” 孙道长连忙起身,我也忙帮忙拎东西,带这两人前往我的出租屋。 当我们刚迈入单元楼时,孙道长道声“不好”,急匆匆向一楼第一间房跑去。那是房东住的房子,此时正门户洞开,空气中隐约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我和姬蘩也跟着走进去,看到孙道长正蹲在躺在客厅地板上的房东身边,伸出手探他鼻息。 房东是个年近八十的老爷爷,长得慈悲善目的一张脸,平时对我也很好,此刻面色惨白地躺在地上,身下的地板上蜿蜒出一道血迹。孙道长显然很有经验,让我们不要动现场,当即打110报警。 也许是因为孙道长在电话里把事件说成凶杀案的缘故,警车一路鸣笛呼啸着来到楼下,现场被围起来,我们三人都被带走去公安局问话。一时之间我们来不及互相对口供,又被警察分开问话,我只好捡着自己能说的部分说了。 我说最近睡觉睡不踏实,怀疑屋里闹鬼,所以请了这两个道长来家里看看,意外发现了房东受伤。警察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我很久,最后让我一个人等着。 过了不知多久,警察带我出去,让我和孙道长、姬道长汇合,并放我们离开。走出公安局后,孙道长告诉我他们已经给警察检查过了自己的道士证,警察也打电话去道观核实过了,确认他们没有在搞违法犯罪活动这才放了他们,只是以后需要传讯他们的时候要随叫随到。 一楼被封锁,一时之间我们也上不去404号房,只得回了宾馆。姬道长不愿意和我同睡一张床,我便掏钱帮她也开了个标间。此时已是深夜,姬道长说大家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夜里,我精神上已经很疲倦了,但却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煎鱼,忽然看见窗口一个穿白裙子的长发女人走过去,本来并没有在意,翻了个身后突然想起,我的房间在二楼。 这下我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连忙将顶灯打开,屋内亮如白昼,使我看得更清楚了——窗外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静静背对着我站立,也许不是站着,是飘着,总之,她不是人。 我想着屋内四面墙和大门都已经贴上了符纸,她就算是鬼也进不来,便大着胆子走上前去,距离窗口还有一米左右的时候,她转过身,抬起头,露出阮灵犀的脸。 我克制住想要喊阮灵犀名字的冲动,告诉自己那是附在她身上的女鬼。女鬼看我的眼神很平静,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我想她应该是不能说话。于是我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她听我说完,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正是我住的那栋楼。 于是我又试探着问道:“你是说404房间里有你需要的东西?是那个婴……那个孩子吗?” 她缓慢地摇头。 于是我又问:“不是404?那房东是你……是你弄伤的吗?你为什么要伤害他?” 她听我说完,眼睛里突然流下两行泪来,紧接着变成无声的呜咽。 我连忙继续问道:“我知道了,你是要报复他是不是?是他先做了伤害你的事是不是?我完全明白了……你是被他害死的!” 女鬼停止了哭泣,冲我缓慢地点点头。 搞明白这件事的重点之后,我顿时觉得不害怕了,看来女鬼只是想报复致她于死地的凶手,而不想伤害无辜的陌生人,这也解释了我住在404那么久,为什么我和它们一直相安无事。 于是我当即许诺道:“这件事我会找道长们帮你解决!你等等我,我这就去!” 我穿上拖鞋拿起手机出门,刚走了几步,就看见“阮灵犀”朝我飘过来,飘到我面前时顿了一下,接着双眼一闭倒了下去。 我连忙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带进我的房间,让她平躺在床上,接着立刻去敲姬道长的门。 姬蘩一边打开门一边不耐烦地说道:“霍小姐,我说了今晚先休息。” 一见她开门,我就拉起她往我的房间走,同时快速地说道:“刚才那女鬼来找我了,我朋友现在昏迷不醒,姬道长你快帮我看看她有没有事。” 姬蘩被我拽进屋,先是扫了一眼墙上贴的黄符,嗤了一声说道:“孙祺这鬼画符的本事还是这么烂。” 随后她才看向床上躺着的阮灵犀,上前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又伸手为她把了脉,说道:“你朋友平安无事,只是要休息一会才会醒,不如你先跟我说说,那女鬼同你说了什么?” “那女鬼不能说话。”我说。“但是通过我跟她的沟通,我得知是房东害死了她,所以她才报复房东。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查明女鬼的死因,然后曝光这起凶杀案,让她早日超生?” “如果事情真是你说的这样……”姬蘩沉吟道。“我想恐怕等不及我们查明真相,你的房东就要死了。” “那怎么行?”我大惊失色。“我可不支持女鬼杀人报复,冤冤相报何时了?房东杀了人自然有法律处置他,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去救房东?” “驱鬼是我的本行,救人那是另外的价钱。”姬蘩淡淡地说。“何况我也并不想救一个杀人犯。” “你……你真是可恶!”情绪上头打的我直接指责了她。“你有救人的能力却不愿救人,和杀人的帮凶有什么两样?” “你敢说我是在杀人?”姬蘩犀利的目光紧盯着我。“杀人的人,比鬼还坏,我放任比鬼还坏的东西死掉了,算杀人么?” 我一时语塞,无法从她的话语中找出合理的逻辑来反驳她,只好说道:“那这件事我们就不管了吗?” “管自然要管。”姬蘩说。“你知道母子煞是怎么形成的么?母亲怀孕多月,胎儿已经成形,孕中暴毙一尸两命,怨气凝聚不散,世间才会多出母子两个怨灵,这样的怨灵我却看不到它们杀人的因果,那便是不曾杀过人,这是多么委屈的一件事?我定然会在它们复仇后好好为它们超度一番,早日投胎转世,下辈子再做一对母子。” “你……你……”我被她一番话震惊得语无伦次。“孙道长心善,必然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孙祺道行尚不及我,没有置喙的余地,不如你自己问他。”姬蘩说完,扬起尖尖的下巴冲门口点了点头。 我回头看去,孙道长不知站在门口多久,想必是听到了我们的一些对话。没等我张口发问,他便苦笑着开口说道:“这件事我力不能及,任凭师姐处置。” 我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不料姬蘩却又主动开口说道:“霍小姐,你是普通人,又还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见过什么坏人,等有一天你见过了很坏很坏的事,还能保持这样善良的本心,那我敬你是一个赤子。” “你这算是夸奖我吗?谢谢你。”我干巴巴地回应道。 对话结束了,尘埃落定,房东的命运只在那女鬼手里。女鬼本是地缚灵,靠着阮灵犀的身体离开了404号房,想必是直奔医院而去了,房东被警察送去了医院急救。 阮灵犀在此时醒来,发出一声迷茫的声音:“咦?” 我靠近她,扶她坐起来,问她:“你有没有感觉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阮灵犀摇摇头说:“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觉得体温很低。” 过了一会,她回忆起了自己昏迷前的所有经历,连忙问道:“那个婴灵和女鬼都被孙道长收服了?这个大姐姐又是谁?” 我说:“这位是姬蘩姬道长,鬼还没有被收服,具体的事我待会再跟你说,你好久没进过食了,我先给你点份外卖,想吃什么?” 阮灵犀是个没心没肺的,当即便笑起来说道:“你一说我就感觉到饿了,我想吃炸鸡配可乐。” 见阮灵犀并无大恙,孙祺和姬蘩便先后离开。我在手机上帮阮灵犀点了距离最近的一家炸鸡,放下手机后感到一阵无力和后怕,便脱下拖鞋爬上床,默默地靠在她身边。 阮灵犀伸手搂住我,哄小孩似的说道:“好啦好啦,看这两个鬼都把你吓成什么样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我靠在她怀里闷闷地说道:“不是鬼吓到了我,而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对我的三观冲击太大了……我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阮灵犀继续哄我道:“那些事其实跟我们没有关系呀,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吧,你的小说断更几天了?” 我浑身一抖,说道:“你好像在讲鬼故事。” 等外卖送到之后,我一边看着阮灵犀吃饭,一边用手机登上网站后台看了看读者留言。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评论区已经快要准备开我盒了,不是担心我突发恶疾暴毙家中,就是担心我准备断更跑路。我连忙拿作者账号发了一条公告,说我这两天发烧了,请假几天,病好后继续更新。 解决完网站的事后,又看着阮灵犀吃饭吃得特别香,逐渐地我开始犯困。 “你吃完记得把门反锁,除了孙道长姬道长来敲门以外给谁都不开,我先睡了,晚安。”我强撑着精神说完这句话,连洗漱都来不及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我主动联系当初问我话的那个警察,说担心房东的伤势,想要去医院探望一下。那警察在电话里仍旧一副怀疑的语气,却还是把医院名字告诉了我。 我让阮灵犀在宾馆休息,阮灵犀仍是执意要随我前往医院,我便喊上孙道长和姬道长,一行四人打车前往医院,在路上我把姬道长说的话对阮灵犀简单复述了一遍,增加了一些我的主观想法,姬道长听完后不置一词。 阮灵犀并没有评价这件事的对错,反而问了我一个刁钻的问题:“如果我被人害死了,你也知道凶手是谁,你是会送他去坐牢还是会亲手帮我复仇?” 我苦笑着说道:“你好像在问我对象和妈妈掉水里了先救谁这个经典问题。” 阮灵犀说:“对也不对,但核心思想是一致的,就看你会不会对我更偏心。” “我不知道,也许吧。”我说。“我更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被人害死了,来跟我一起说,呸呸呸。” 阮灵犀说:“呸呸呸。” 到了医院,我们在前台查询了房东入住的房间号,却被告知房东已于凌晨抢救无效去世,死因是心肺功能衰竭,尸体现在存放在太平间,等待他的家人来处理后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房东的老伴已经去世,只有一个儿子在外地工作,从未见他回家过,连过年都没回来,想来父子俩之间关系不太好。 “走,去太平间。”姬蘩下令道。 “就这样光明正大去吗?”我问。 姬蘩不理我,而是向工作人员谎称自己正是房东的女儿,前来领取尸体,工作人员便带她去太平间,我们也紧随其后。 到了太平间,工作人员将放尸体的那一格拉出来让我们认尸,我凑过去看了看,正是房东本人,便对姬蘩点了点头。 太平间温度本来就极低,刚进来两分钟我就觉得浑身发冷,正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也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进来,看到房东的尸体后一愣,再看到我们又是一愣,问道:“你们是谁?” 姬蘩说:“我是来认领我父亲的遗体的。” 中年男子问:“他是你父亲?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一个亲妹妹?” 姬蘩脸色一变,正在此时,房间的白炽灯熄灭了。工作人员尖叫一声,喊着“闹鬼了”便跑了出去,顺便把门摔得震天响,而我在一片混乱之间发现,一道白色的影子从我面前飘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中年男子陡然惨叫起来,仿佛发生了什么骇人的事。 孙道长早有准备,拿出招魂灯点燃,在纹丝不动的灯光下,我们看到白衣女鬼正压在中年男子身上,而婴灵趴在他脚边,正在张嘴啃他的脚指头。 “冤有头债有主,你大仇已报,为何还要伤人?!”姬蘩怒斥道,同时从背上抽出她那条形状物品,一把扯下黑布,我终于看清那是一柄木剑。 女鬼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我指了指身下的中年男人,我连忙问道:“是不是这个人也害了你?你,说话,你是不是房东的儿子?” 中年男子惨叫连连,无心回答我的问话,姬蘩上前在他裤兜里摸索一番,掏出一个钱包,从里面取出身份证看了看,说道:“跟你房东一个姓。” 我急得很,又不敢靠近,只能继续逼问那中年男人:“你到底对人家做过什么?还不快道歉求饶!” “来不及了,很快就要来人了。”姬蘩说。“孙祺!” “哎!”孙祺应了一声,拿出墨斗将中年男人连同他身上的女鬼和婴灵一起捆住,往自己背上一抗,这二位道长身影突然变淡,仿佛半透明似的,紧接着喊了我和阮灵犀一声便往外走。 我和阮灵犀连忙跟上他们俩,随后我发现一路上畅通无阻,仿佛医院里熙熙攘攘的人都没有看见这两个人和孙道长背上的人。 走到医院外,我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打车直奔宾馆,我坐在前排,其他人和鬼全挤在后排。 姬蘩说:“去你住的地方。” 于是我又连忙让司机更改目的地。 一路上,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后排的两只鬼大气不敢出,想问姬蘩他们俩用的是什么隐身术也不敢问,怕司机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只能跟阮灵犀一前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她学校里的事。 到了单元楼下,一楼仍在封锁,姬蘩一把扯断警戒线,带着我们上了四楼,来到404号房。孙祺把背上的人往地上一撂,我们这才发现中年男子已经被婴灵啃掉了半个脚掌,血流不止,人也没了动静,仿佛痛晕了过去。 孙道长从怀里取出一小瓶食盐状的白色细粉末,捏起一把撒在中年男子人中处,中年男子猛喘一口大气,醒了过来,紧接着又开始哀嚎。 姬蘩不耐烦地说道:“还不快点交代你对这母子俩做了什么?” 白衣女鬼站起身,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中年男子用颤抖的嗓音说道:“我……她是我的老婆,那个孩子……应该是我的儿子。” 姬蘩问:“然后呢?人母子俩是怎么死的?”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会,那婴灵又开始啃他的另一只脚,于是他一边惨叫着一边尽数交代了出来:“我和老婆以前住在这栋楼的四楼,卧室好像就是这间房,我在我老婆怀孕的时候出了轨,我老婆在家里一直闹,我就打了她一下,没用力,然后我就出门了,后来我才知道……我老婆想去医院,我爸把她反锁在家里,她就这样大出血死掉了……” 姬蘩继续问道:“母子俩的尸身现在何处?” 中年男子说:“这件事我们不敢告诉她娘家那边的人,就对那边说她生了,一直在家带孩子,尸体冻在医院太平间……” 姬蘩说道:“好了,若真如你所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孙祺,报警吧。” 站在一旁安静听了半天的女鬼听到这里时突然发作,贴紧中年男子,纤长的十指用力掐住他的脖颈,他的脸逐渐发红,喘不过气来。 孙祺见状,连忙喊道:“师姐,女鬼尚有怨气,怎么办?” “收。”姬蘩说道,却丝毫没有动用她那柄木剑的意思,她口中迅速地念了一段口诀,那女鬼和婴灵便停止了动作,仿佛被硬生生控制打断,紧接着姬蘩对孙祺使了个眼色,孙祺便用红线将两只鬼捆绑在一起,打上死结。 在姬蘩的吩咐下,我拨打了110。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婴灵 第3章 第3章 因果 在警察赶来之前,这一对母子煞开始怨气发作。白衣女鬼指使婴灵张嘴咬断了红线,孙祺见状急忙掏出黄符,而姬蘩取出木剑,从门口到我们所站之处画出一个封闭的椭圆形圆圈,示意我和阮灵犀站在圈内不要出去,那地上被木剑划过的地方散发出淡淡的黄光,仿佛一道屏障,将我们与外界隔离开来。 姬蘩口中念念有词,我听清了她说的话:“乾坎合形,离坤封源;阴阳倒错,魄散其威!” 那白衣女鬼抱着孩子扑向她,在她话音落地之时变作一团烟雾,将我们四人笼罩其中。 只听姬蘩又说道:“太乙慈舟,载魄还虚;阴阳复位,天地同宁!” 待她这句话说完后,那团烟雾便消散了,再也看不见白衣女鬼和婴灵的踪迹,房间内的温度也变得正常起来,窗外的风吹动窗帘,明亮的阳光照耀进来,只是这房间再也不是我的温馨小窝了。 在这时,警察赶到了。 姬蘩对警察说中年男子撞了邪,在我们面前说了一些胡话,说什么他害死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还把她们的尸体冻在医院太平间里不管不问。警察看起来颇为疑惑,但还是派人去核实了她所说的话。 后面我们四人又被带去公安局问了话,做了笔录。 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姬蘩和孙祺与我们告别离开,我们四人互加了微信,说好以后再有诡异事件发生便找他们解决。 孙道长叮嘱我换个好小区租房,夜里早点睡觉,以免再撞鬼,我答应了。我又问起那招魂灯是否要归还给他,他说招魂灯滴了我的血认我为主,以后便是我自己的了,我再次谢过了他。 送他们俩离开后,我和阮灵犀开始看房。我对房子的地段没有要求,因为我也不需要出门上班,但阮灵犀建议我住在她学校附近,说是有事的时候方便照顾我。 我脑子一抽,直接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那不如你从学校搬出来,和我合租吧。” 说完之后我马上就感到后悔,以为自己暗恋的那点小心思已经无所遁形,但阮灵犀只是笑笑,说道:“好啊。” 这样一来,我们能看的房源就更多了。我们最后找到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就在她的学校街对面小区,因为上一任租户刚搬走,而学校附近的房源又特别紧俏,所以我们马上约了房东去看房。 这小区看起来很正规,门口有门禁和保安,进门要刷脸。房东出来带我们进了小区,上了楼,开门进去之后让我们自己看。 我拍了整套房包括阳台厨房和卫生间的照片发给孙道长,让他帮我们看看风水如何,孙道长可能正好有空,很快就回了电话来,在电话里说了些阴阳平衡之类的话,总之就是可以租。 我和阮灵犀当即同房东签了合同,一式两份,房租押一付三交了四个月,房东同我们交接了钥匙和门禁卡,告诉我们水电气在小程序自己缴,有事联系他,一切弄完之后我们便叫了货拉拉,准备回去404搬家。 不出意外的话,这大概就是我最后一次站在404号房里面了。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感慨万千,一周前我还只是个宅在家里写小说的网络写手,一周后我竟经历过了常人难以经历的事,还和暗恋的人同居了,正应了那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搬家工人帮我们将东西搬下楼搬上车,我看到边上有几个眼熟的邻居看着我小声议论,大约是在谈论房东和他儿子的事吧,这栋楼以后不知道会怎么处置,反正大概不会有人再来租住了。 我和阮灵犀就这样搬入了新家,把我的东西收拾好之后,我们再去学校帮阮灵犀搬东西,一切忙完已经是下午五点,我们又去附近的超市添置了一些家具用品和厨具,准备今后自己在家做饭。 晚上十点,我们终于都忙完搬家的事,坐下来休息。阮灵犀打开一瓶从超市买的柠檬茶,倒进水杯里,和我干杯,说要庆祝我们俩成为室友。我同她碰杯,说以后还请她多多关照。 我们先后洗完澡,穿着睡衣各自回自己的房间睡觉,躺下之前我想了想,还是从纸箱里取出那盏招魂灯,同火柴一起放在我的床头柜上,这样做了之后我感到安心了许多,这才关了灯躺在床上疲倦地睡着了。 第二天,我起床洗漱完便立刻打开电脑码字,准备恢复更新。这次搬家几乎花光了我银行卡里所有的积蓄,最惨的是之前住的房子交了一个月的押金也要不回来了,不过这都没关系,人身安全是最重要的。 等我码完五千字后,阮灵犀才刚刚睡醒,她穿着一身白睡裙,头发凌乱,打着哈欠直接走进我的房间,问我早饭想吃什么,她来做。 我说:“这样好吗?我想吃什么你就给我做什么?” 她说:“这有什么,我们轮流做嘛。” 我说:“那我想吃咸菜配白粥,之前楼下的热干面我吃了几年实在吃腻了,这辈子的热干面份额我都吃完了。” 阮灵犀说:“行啊,这个简单,二十分钟就好。” 说完,她啪嗒啪嗒踩着凉拖出门,去煲粥了。 二十分钟后,我坐在餐桌旁,面对着热腾腾的大米粥和煎蛋,还有一罐我爱吃的咸菜,感激地说道:“难怪大家都说医生救苦救难。” “救苦救难的那是观音菩萨,我们医生只会救死扶伤。”阮灵犀说着,咬了一口从楼下买回来的包子。 “其实我还感到有点后怕。”我边吃边说道。“身处其中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想想,之前发生的事好危险啊。” 阮灵犀问:“你是说那母子俩危险,还是说你的房东危险?” 我一时语塞,想了想才回答道:“都有吧,幸好这次的鬼没有滥杀无辜好人,如果碰到那种坏鬼我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阮灵犀说:“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了,既然你可以看到鬼,你不如拜那两位道长为师,直接学一门手艺算了。” 我说:“可是那毕竟是跟宗教有关的,我还不想出家当道士,而且学了那门手艺之后不是更危险了吗?是不是就要像他们一样去帮人驱邪了?” 阮灵犀沉吟道:“这件事我也不好说,你不如在微信上和孙道长聊聊,姬道长就算了,她看起来太高冷不太好说话。” “好,那我等下问问。” 我们吃完饭,我主动去厨房洗了碗,然后阮灵犀回房学习,我也回房准备继续码字,开始码字之前先给孙道长发了一条消息,打探他是否愿意收徒,并没有直接说是我本人想要拜他为师。 孙道长很快又打来电话,在电话里问我:“是你想要拜师吗?抱歉,我不能收徒。” 我有些失落,问道:“道长是觉得我的资质太差了吗?” “不,你资质很好。”孙道长说道。“是我学艺不精,不堪胜任,以免耽误了你。若你真要拜师,我会帮你引荐。” “其实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我说道。“如果以后再也不会遇到这种诡异事件的话,我也不想和这些事沾上边,就做一个普通人挺好的。” 孙道长沉默了一会,说道:“做普通人是很好,但你身上有因果。”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得紧张起来,问道:“我身上有什么因果?” 孙道长说:“你能见鬼这件事便是果,至于因是什么,也许是我学艺不精,我算不出来,卦象指向天道,天道虚无缥缈而又宏大,我不知道具体是指什么。” “好吧……”孙道长的话让我越发感到好奇。“那如果不拜师的话,道长可以再传授我几招保命之术吗?” 孙道长说:“我可以寄些符纸给你留作备用。” 我说:“那就多谢孙道长了,我会按市场价格支付符纸的费用的。” 孙道长没有推辞,看来他需要这笔钱。挂完电话之后,我的目光投向床头柜上的招魂灯,心想只要我有招魂灯和黄符在手,普通的厉鬼也轻易伤不了我,这样一想我又安下心来,开始专心码字。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阮灵犀突然在饭桌上提议:“明天我们去游乐园玩吧,今年游乐园刚开园,我买了双人早鸟票,是下午四点到晚上十点的夜场,很便宜,天气也不热。” 一听她说了这么多,我就知道此行势在必行了。仔细想想,她提出这个建议也许是为了让我放松一下,害怕我还沉浸在之前撞邪的负面情绪里,于是我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将一半的票钱转给她的时候,我有些羞赧地说道:“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去过游乐园。” 阮灵犀惊讶地看着我,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在农村出生长大的,来汉城之后一直在努力打工,后来才开始写文……游乐园的全价票要将近两百,我在汉城又没有朋友……”我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好啦,你现在有朋友了,我带你玩呀。”阮灵犀按住我的手笑道。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对她笑了笑:“谢谢你,对了,这个游乐园有摩天轮吗?我特别想玩这个,我还在自己的小说里写过。” “我记得,你的上一本小说男女主是在摩天轮上表白的。”阮灵犀说道。“刚好这个游乐园有摩天轮哦,我们可以在天黑之后上去,天黑以后摩天轮会亮灯,游乐园里也会亮灯。” “既然你有经验,那就一切听你安排了。”我说。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安心。 第二天下午出门之前,我特意在网上查了黄历,黄历上说今天宜出行、嫁娶、祈福、祭祀,馀事勿取。 我们坐地铁直达游乐园门口,此时是下午三点,离夜场开园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在游客中心席地而坐,游客中心里冷气开得很足,这使得半个小时后我们去排队的时候感觉室外异常炎热。 “没关系,七点以后天就黑了。”阮灵犀安慰我道,似乎是看出来我被太阳晒得有点蔫了。 我常年宅在家里,既不晒太阳更不锻炼,身体虚得很,只好弱弱地说道:“等下可不可以不要玩太刺激的项目?比如过山车就算了吧……” 阮灵犀突然看着我促狭地笑起来说道:“好,我们不玩刺激的。” 排了半小时的队,入园的时候倒是很快,进去之后我们信马由缰走向右边的区域,迎面就是一座跳楼机,排队的人还不算多,阮灵犀问我要不要玩这个,我从下往上看去,跳楼机看起来并不高,大约只有几米(我的数学不好),于是我答应了。 我们排了一会队就上去了,扣安全带的时候我我还自信满满,觉得这玩意看起来一点也不吓人,阮灵犀也说高度很低,没想到控制台一启动,跳楼机猛地升起,径直升到最高点,在最高点停留几秒后便下坠,我的刘海飘扬起来,往下看去距离地面的距离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高,当即腿一软,呜咽了几声。 “闭上眼睛,抓住我的手!”阮灵犀在我右侧喊道,同时把她的左手向我这边伸过来。 我一把握住阮灵犀的手,急忙闭上眼,这下下面的恐怖景象再也看不见了,但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失重感显得更加可怕了。 熬过了漫长的五分钟后,跳楼机稳稳落地,工作人员上前来帮我们一一解开安全带。我擦了擦眼泪,被阮灵犀牵着走下台子。 “抱歉抱歉,没想到你玩这个都害怕……”阮灵犀明明是在道歉,脸上的笑容却压抑不住了。 我站在路边喝光了一整瓶水,把瓶子扔进垃圾桶,心有余悸地看了看仍有人在排队等候的跳楼机,和跳楼机对面正在左右摇摆的海盗船,对阮灵犀说道:“海盗船也算了吧……我们可以再看看别的……” “好好好。”阮灵犀牵着我的手,带我往亲子乐园走。 意外就是在亲子乐园里发生的。 那时候我们正恬不知耻地以成年人身份坐上大部分是小孩子在玩的“高铁列车”,我们特意坐在了最末尾,不影响前面带娃的家长,列车开动之后,车速逐渐由慢到快提升,正当列车在轨道上高速前进时,一个小女孩突然跌落了下来!她摔到了轨道旁铺着草皮的地面上,哇哇大哭。 工作人员立即急停列车,上前抱起小女孩,站在场外拍照的小女孩妈妈也连忙跑进去,现场乱成一团,只有我一个人如坠冰窟,因为我分明在车上看到了一只苍白的手把小女孩推了下去! 是的,我看到的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一只手。这只手看起来像成年男性的,皮肤惨白,怎么像也不可能是整蛊道具或者是我眼花。 我凑到阮灵犀耳边,轻声告诉了她这件事,阮灵犀睁大眼睛,问我:“你带了什么驱邪的道具吗?” 我打开自己的双肩背包,遗憾地发现我没有带上招魂灯,但是我发现了孙道长寄给我的黄符,今天出门我揣了两张在包里,想着我和阮灵犀两个人一人一张。 我把背包打开给阮灵犀看了看,问她:“怎么办?” 阮灵犀想了想,坚定地说道:“这件事我们必须要管!否则造成死伤事故了就晚了!” 虽然我内心有些害怕,但是我还是同意了她的决定:“好,我去试试用黄符封印它。” 我们从列车上走下来,自觉站到队伍最末尾重新开始新一轮排队。小女孩的妈妈带着她去了游客中心,我看到小女孩的膝盖上有几道红色的擦伤,也许她妈妈想去找药和创可贴。 接下来开的几轮列车都平安无事。等到我和阮灵犀再次坐上列车时,我们坐在了中间,坐在一个落单的小女孩背后。 我把黄符折叠之后藏在右手手心里,假装镇静自若地等待工作人员开车。 列车开动了,前排和后排的小朋友们都欢呼雀跃起来,而我时刻紧盯着前方的所有小孩,静静等待那只作祟的手出现。 在列车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我们所有人的身体都随之倾斜,正在此刻,我看见我面前的小女孩肩膀上出现了那只手!电光石火之间,我猛地伸出手去,将那道黄符一巴掌糊在这只手上。 在外人眼里,我此刻的模样应该分外滑稽——我伸出手去拍了一巴掌空气。但只有我自己能看见,那只手被黄符贴住之后立刻不动了,直直地从半空坠落到地上。等列车安稳停下之后,我上前捡起那只手,塞进背包里,牵着阮灵犀一同离开。 游乐园里到处都是人,几乎找不到没人的角落,我和阮灵犀只好躲到游客中心的厕所隔间里。我掏出那只手来仔细打量,被贴着黄符的手纹丝不动,看起来没有作祟的迹象,可当我试探着撕下黄符一角时,它便缓缓摇晃起来,似乎正在奋力挣扎。 我问阮灵犀:“现在怎么办?” 阮灵犀想了想说道:“先装回背包里,我们继续玩,玩完了之后联系孙道长处理……这个东西可以邮寄吗?” “我可不敢邮寄。”我把手塞回背包里。 接下来我们去玩了空中飞椅,只不过我有些心不在焉,又有些提心吊胆的,担心再次发生什么意外,所以没有全身心投入进去。阮灵犀倒是一如既往没心没肺的玩得开心,可能是因为她根本看不见鬼,也看不见这只“鬼手”的缘故,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们之中有人开心也是好事。 平均每个项目都要排队二十多分钟,再加上游玩的时间,事实上我们只玩了五个项目天就暗了下来。阮灵犀牵着我的手往摩天轮的方向走,我们打算坐完摩天轮再去坐旋转木马,之后就准备出园回家。 在摩天轮下面排队的时候,我感觉又热又累又饿,再一看微信步数已经走了一万步,对平日宅在家里从事脑力劳动的我来说实在是不小的体能消耗,脚底板因为久站也变得很痛,为了好看我今天穿的还是带跟的皮鞋。阮灵犀看起来也有些累了,但精神状态比我好一点,甚至还贴心地拿出瓶装水来让我喝,我看了看帐篷下悬挂的一架电风扇,有人伸手去按开关,却发现没有接通电。 等到轮到我们上摩天轮轿厢时,任何旖旎的气氛都消失殆尽了,我和阮灵犀都只想赶紧在轿厢内坐下来休息。等我们坐进去之后,工作人员从外面锁上门,我们面对面坐在轿厢里,阮灵犀突然伸手指向我背后:“看,夕阳!”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此时夜色还不太浓郁,夕阳已经落到远处的树梢,映得天际一片橘红色光芒,等我们拍完照之后,天色便彻底黑了下去,摩天轮上的灯光亮起来,五光十色,绚烂非常。 我开玩笑地对阮灵犀说:“据说只要两个人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接吻,他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 阮灵犀问我:“是真的吗?” 我想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想试试,但是我连说出口都不敢,最后我只是笑着说:“这是我随口编的啦。” 摩天轮升到了最高点,突然之间,轿厢猛地震颤了一下,阮灵犀没坐稳,一下子朝我迎面倒来,我连忙伸手搂住她,扶着她重新坐回原处,紧接着我们发现整个摩天轮都停止了转动,只有灯光依旧在闪烁,从下面传来隐约的惊叫声。 阮灵犀问:“出什么事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看到轿厢外凌空漂浮着一个女鬼,夜色中看不清穿的什么衣服,只依稀看见是个身材瘦削的短发女鬼。真该死……女鬼出现在深夜时分,此时我们又处在高空之中,一旦设施出现什么故障,那该如何是好? 我害怕我表现出异常从而影响到阮灵犀的心态,导致她在密闭空间里产生意外,只好假装外面什么事都没有,安慰她说道:“可能只是设备故障了,没想到这种小概率事件都让我们碰上了,等会儿下去之后说不定给我们免单或者送小礼物呢,哈哈。” 没想到那女鬼似乎注意到了我之前在看她,竟然慢慢飘近过来,贴在玻璃门上面盯着我看。我被女鬼盯得如坐针毡,轿厢里本就开着空调,此时温度一下降,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打冷颤。 阮灵犀终于发现了我的异常,她直接伸手摸了摸我的胳膊,惊讶地说道:“你的皮肤怎么这么凉?” 我打哈哈道:“我的身体冬暖夏凉……” “看外面!”阮灵犀突然打断我说道。 我抬起头向外望去,只见夜空中绽放出璀璨盛大的烟花,照亮了半边天空,阮灵犀白皙的脸庞被烟花的光芒映成五颜六色,瞳孔里流光溢彩,美得摄人心魄。 就在这一瞬间我决定了,我不能再这样胆小怂包、凡事能躲就躲,麻烦都已经找上门来了,我还不懂得自救的话,又要怎么保护我爱的人呢? 我一咬牙,告诉了阮灵犀:“你别紧张,窗外有一只鬼正在看着我们,但是她好像没有害人的意思。” 阮灵犀心理素质比我更强,她只是挑了挑眉,左右看了看,问我:“在哪里?” 我将身体转向左面,与女鬼对上视线,伸手指向她的脑袋:“就在这里。” 阮灵犀大概什么也看不见,但她没有流露出丝毫害怕的神情,只是坐得更加笔直了一点说道:“那你用上次的方法试着和她沟通一下吧?” 我点点头,虽然不太确定女鬼是否能听到轿厢里的话,但还是对她说道:“你是死在游乐园里才变成的鬼是吗?” 女鬼看着我没有丝毫反应,似乎并不想搭理我。 我继续鼓起勇气说道:“如果你有冤屈,我们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告诉我。” 女鬼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动了动,脑袋向我这边靠过来,紧接着她打开了门外的锁,将门拉开,径直坐了进来,就坐在我的身边。 我感到轿厢内的温度又下降了好几度,阮灵犀大概也感觉到了,她比我更勇敢,她伸出手去一把将门关上。 我转过头问那女鬼:“你是被人害死的吗?” 女鬼对我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又问道:“你是意外死亡的?是游乐设施出了故障导致的吗?” 女鬼对我点了点头。 我继续问道:“你是从摩天轮上掉下去死的吗?你是地缚灵?” 女鬼再次对我点了点头。 我问:“那你为什么会有怨气呢?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女鬼伸手指了指摩天轮下方,我不明白她的意思,阮灵犀却似乎通过我的提问明白了。 阮灵犀对着我这边问道:“是不是游乐园没有对你的死承担起责任?” 女鬼对着阮灵犀点了点头,虽然阮灵犀并不能看见。 我说:“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嗯,我应该找个记者来写一篇新闻,或者让记者去采访你的家人,你看怎么样?” 女鬼点了点头。 我松了一口气,问道:“你还有什么别的诉求吗?如果没有的话,可不可以让摩天轮恢复运行,让所有人平安地离开?” 女鬼从轿厢里飘了出去,紧接着摩天轮重新开始缓慢地转动,下面的人又是一片惊呼。 我和阮灵犀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庆幸这次的鬼比较好说话,也并不打算向谁复仇,只是想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下了摩天轮之后,我的双腿有些发软,不知道是因为恐高还是因为撞见了鬼。阮灵犀搀扶着我走到一旁,问道:“还想继续去坐旋转木马吗?” 我嘴硬道:“这么恐怖的摩天轮都坐了,那么轻松的旋转木马为什么不坐?走!” 我们又去旋转木马排了队,玩完了今天计划中的所有项目后才出园,拖着疲乏的双腿走到地铁站乘车回家。在地铁列车上,我一度靠着阮灵犀的肩膀昏睡了过去,醒来才发现我被她死死搂在怀里,睡得很是安详。 回到家之后,我顾不上已经是深夜,直接给孙道长打了电话。 没想到,孙道长在电话里说道:“我这两天走不开,你把鬼手用顺丰快递隔日达寄给我。” 我惊了,这玩意竟然还真的可以邮寄? 我说:“如果孙道长觉得可以,那我就照办了,那摩天轮女鬼的事什么时候来解决?” 孙道长说:“其实这件事你完全可以自己解决,按照你说的,你去找一个记者采访女鬼的家人,把这件旧新闻炒出新热度,最后让游乐园官方整改或是赔偿即可。” “没想到孙道长你都这么信任我了。”我说。“如果不涉及驱邪之事,我愿意尝试一下。” 挂了电话之后,我立即上网查询游乐园以往是否有出过事故的新闻,很快就让我查到了——两年前,一名女大学生在乘坐摩天轮时从高空坠落,据说事故发生的原因是工作人员没有关好轿厢的门。 通过微博找人,我找到了曾经在网络上为自己女儿发过声的女大学生父母的账号,我给他们发了一条私信,声称今天我乘坐摩天轮时又出现了意外,怀疑是设备有问题而无人修缮,这才找到了他们,想帮他们发声,让游乐园官方重视起这件事来。 发完私信之后我累得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中,我好像被人抱起来,带到卫生间的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这人还帮我温柔地擦干身体,穿上睡衣,将我抱回床上,可惜我太困了,连眼皮都睁不开,看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我喊出了心底的那个名字:“阮灵犀……” 第二天早上,顺丰快递员上门取件,我被阮灵犀叫醒。我拿着贴着黄符的鬼手递给快递员,快递员问我:“你就寄一张黄符?” 我点点头,心虚地敷衍了几句,把他打发走之后和阮灵犀坐下吃早饭。吃饭的时候我登上微博看了一眼私信,那对夫妻已经回复了我,并留下了联系方式。 我加上他们的微信,给他们打电话过去。在电话里,我得知了更详细的情况。 女鬼本名张依纯,是汉城大学大二的学生,和朋友去游乐园玩的时候乘坐了摩天轮,在摩天轮上与朋友发生争执,两人推搡之下张依纯被退出轿厢外摔死,该案件当时经过警方审理,判定该朋友负主要责任,游乐园负次要责任,并附带赔偿。后来游乐园拒不出面道歉,也没有进行赔偿,这就是张依纯父母一直在为女儿发声的根本原因。 我有些好奇地问道:“张依纯的这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张依纯母亲语气黯然地答道:“是她的男朋友,警方因此判定此案是意外,而非故意伤害。” 看来,张依纯确实会产生怨气,一方面对那个生前致她死亡的男朋友有怨气,一方面对游乐园的疏忽和事后不作为有怨气。 了解了这些情况后,事情就有了眉目——我们先去男方家里,尝试说服张依纯前男女本人亲自去游乐园祭奠她一趟,接着找记者采访发新闻稿,以舆论压力逼迫游乐园出面对张依纯父母公开道歉并进行赔偿。 没想到实施起来之后,在第一步我们就卡住了——张依纯男友的父母拒绝让我们见到他们的儿子,我们尝试联系他本人也联系不上。 最后,是孙道长给我提供了一点建议。 按照孙道长的建议,我和阮灵犀再次买了一张双人夜场票,去了游乐园。我们再次乘坐了摩天轮,在高空之中见到了张依纯。 见到张依纯之后,我向她说明了目前的情况,告诉她为了迫使她的前男友和游乐园方出面,我们需要暂时解除她“地缚灵”的身份,用招魂灯将她的魂魄带走,给予她短时间的自由活动时间,让她去找到相关的当事人吓一吓他们,但不能害死他们。 在我反复向张依纯确认她不会害人之后,我拿出招魂灯,用火柴点燃,将她的魂魄吸入灯内。 下了摩天轮之后,我们将招魂灯带出园外,将她的魂魄释放出来。她对我们点点头,飘向远方。 两天后,张依纯前男友的父母主动联系了我们,说他们想带儿子去游乐园里祭拜。想来张依纯的鬼魂着实让前男友受惊不小,在我们答应下来之后他们立刻赶来,我们在黄昏时分入园,直奔摩天轮下。 张依纯的前男友跪在摩天轮下方,痛哭流涕陈述自己当时并不是故意想要害她,只是两人发生口角时他一怒之下推了她一下,自己也不知道轿厢的门没有关好,这才导致她的死亡。他承认自己有错,只希望张依纯能够原谅他,安心投胎转世。 张依纯听完之后站在原地良久,对我们点了点头,我对张依纯前男友说道:“好了,我想她应该知道了。” 男方一家人又避开工作人员烧了点纸钱,还把一把香插在草坪里,这才嘴里念念有词地离开了。 解决完张依纯前男友的事,紧接着我和阮灵犀去联系了一个网站媒体的记者。对方是一个看起来就很精明的中年女性,一听游乐园官方对此事置之不理,当即就说有爆点,在采访完张依纯父母之后第二天就把新闻发在了网上各个平台,我还劝说张依纯父母买了一点营销,给这些新闻增加热度。 一时之间,网络上关于游乐园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网友们纷纷指责游乐园安全措施不到位、出事故后不负责任,并担忧自己去游乐园游玩时人身安全是否能够得到保障。负面舆论甚嚣尘上,游乐园不得不闭园一日,声称进行安全自检。 一个星期后,游乐园在自己的官方微博号上艾特了张依纯父母进行正式的书面道歉,并声称今后会定期进行安全检查,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张依纯的父母则告诉我和阮灵犀,游乐园已按法院判决支付了赔偿金,他们二老准备靠这笔赔偿金做一点小生意谋生。 看到事情顺利解决,我和阮灵犀都感到非常高兴。这天晚上,我在家里点燃招魂灯,将张依纯的魂魄放出来,让她通过网络亲眼看到了我和她父母的聊天记录和微博上的官方通告。 张依纯不能说话,只是对我和阮灵犀笑了笑,挥了挥手后便消散在空气中。 我问孙道长她是否怨气散尽投胎转世去了,孙道长说是。孙道长同时告诉我,鬼手是一名厉鬼身上掉下来的一部分,他先将鬼手保存起来,待有朝一日找到厉鬼全身后会帮它进行超度。 最后,孙道长大力表扬我在此次游乐园事件中的表现。 他说:“是我低估你了,从前觉得你只是一个很胆小的女孩子,没想到真遇到事也有解决问题的胆量。” 我趁机说道:“那道长您看收徒之事……” 孙道长连忙说道:“收徒的事免谈,不过根据你的悟性,我可以再传授你黄符写法,只需你平日勤加练习,起码以后我就不用再隔三差五寄符纸给你了。” 我说:“那就多谢道长了!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 阮灵犀在一旁听完我和孙道长的电话也笑起来。忙完了这一切之后我们决定去外面吃顿好的,便在附近团购了一张双人烤鱼的券,手牵手去店里吃。 正当我们乐呵呵吃着烤鱼聊着天的时候,我的微信收到一条信息。我并没有在意,拿起手机来瞥了一眼,看到这条信息来自与我阔别多年的小学同学李佳瑶。 上小学的时候我很内向,成绩一般,没有朋友,是后来换座位和李佳瑶成了同桌,李佳瑶才变成我的朋友,并在别的男生欺负我的时候一直照顾我,甚至为了帮我和那些男生打架。 上了初中之后我们分在了不同的班级,平时见面的机会少了,但是只要有空我就去她的班上找她,周末放假也玩在一起。 再后来……我们就慢慢地失去了联系。 几年前我回老家给爸妈上坟的时候,在墓地里遇见了她,我们这才加上微信联系方式,重新恢复了网络上的来往,只不过她在汉城隔壁的阳城工作,我们后面也没有再见过面。 眼下她发了一张红彤彤的电子喜帖给我,并告诉我她过几天就要结婚,邀请我回我们共同的老家参加她的婚礼。 在喜帖上的婚纱照里,她笑得很幸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因果 第4章 第4章 新娘 李佳瑶长着一张瓜子脸,下巴尖尖的,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有时候刘海乱糟糟的。以前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找借口去她家玩,然后躲在她的房间里偷看她妈妈买的言情小说。 “你在想什么?” 我转过头,阮灵犀正好奇地看着我。 我说:“我在想李佳瑶的未婚夫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还从来没见过他。” 此时我们正在前往莲乡的大巴上,莲乡就是我们老家那个地方的名字,因盛产莲子、鱼虾、大米而出名,又有“鱼米之乡”的美称,纵使我已经离开莲乡很多年,但是小时候对莲乡的记忆依旧很清晰。 “跟我讲讲你童年的事吧。”阮灵犀又说道。 我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我该如何告诉她,我爸妈都已经在我成年前死去,而且死的方式还那么离奇?如果我告诉了她,她会不会被吓到,从而疏远我? 最后我缓缓开口说道:“我妈长相漂亮,性格温柔,在本地发电厂上班,跟我爸相亲认识,我爸是机械厂技术工人,我家是双职工家庭……嗯,我小时候过得很幸福。” 我省略了那些不能说的部分,只说了部分实话——在我妈去世之前,我确实很幸福,虽然那段时光因为我年纪尚小已经变得模糊。 “那我们这次回你老家可以见到你爸妈咯?”阮灵犀又问道。 这下避无可避了,我想,我只好尴尬地回答道:“他们已经去世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扫墓。” 好了,现在阮灵犀会怎么想我呢?我心中闪过了一万个负面的想法,但当我重新抬起头看向她时,发现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她一把抱住我,哭得比我还要难过:“原来你没有爸爸妈妈了,难怪你一直是一个人生活,我也没有听你提起过他们……呜呜……” “好了好了。”我轻轻拍拍她的背,不去理会车上其他人投来的探究的目光。“都是已经过去很久的事了,我已经不难过了,你也不要难过了。” 阮灵犀在我的衣服上擦干眼泪,抬起头来眼睛红红地看着我说道:“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我自己也可以好好照顾自己啊……”我语无伦次地说道。 “这不一样!”阮灵犀说。“等婚礼结束之后你带我去扫墓吧,我要在你爸妈的墓前告诉他们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让他们放心!” “好好好。”为了哄她开心我连忙答应下来。 大巴车从汉城客运站出发,两个小时不到抵达莲乡客运站,我和阮灵犀提着背包下车,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垃圾桶旁边干呕了几声,吐出一些水来。 “原来你还晕车啊。”阮灵犀看上去若无其事,甚至还有精力来关心我。“下次坐车之前记得买点晕车药吃。” “晕车药没用,我这是老毛病了。”我掏出瓶装水漱了漱口,用卫生纸擦了擦嘴巴,带着她往车站外走。“离开莲乡之前我几乎都没有坐过车,不习惯,大概是一种穷病。” 我带着阮灵犀回到我小时候住的那个房子,因为母亲死在了那里面,它在我心中再也不会被我称之为“家”。上一次我回来是一年前的清明节,所以这房子已经空置了一年多,瓷砖地板和家具上都落满了灰尘,空气里有一种腐朽的味道。 我把目光投向厨房门口,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收回目光,那个地方刺痛了我。我勉强地对阮灵犀挤出一个微笑,说道:“这里太脏了,我们去宾馆住吧。” 阮灵犀问:“那样不是浪费钱吗?我们才刚租了新房子,正是手头紧张的时候。” 我不想表现得太强硬,只好用一种近乎求饶的语气说道:“这里的宾馆很便宜的……我们出去住好不好?” 阮灵犀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找了一家开在客运站附近的宾馆住下,老板给我开房间时竟然还叫出了我的名字,说我都长这么大了,问我这些年在哪里工作。我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只好含糊地敷衍了几句,说自己在汉城打工。 婚礼举行的时间是明天,按理说我应该中午去吃席,但是我想着我跟李佳瑶以前关系那么好,也许应该去帮忙搭把手,便带着阮灵犀提前去了李佳瑶家。莲乡已经大变模样,修了宽敞的马路,马路两边还有了一排排商店,任谁看到都不敢信它如今还属于农村。在这里,我唯二不会忘记的两个地址一个是我原来的家,另一个就是李佳瑶家。 到了阮灵犀家门口,我看到大门已经贴上了喜字,挂起了那些结婚的布置道具,看上去喜气洋洋的。李佳瑶妈妈正在门口迎客,一见到我就笑起来,说道:“心心回来了?佳瑶!你朋友来了!” 我和阮灵犀在门口没站几秒,就看见李佳瑶穿着一身常服出来,她的脸看上去圆润了几分,显得很有福相,一上来就牵住我的手,带我往屋里走。 “你先坐着,等我忙完再来找你!”李佳瑶让我和阮灵犀坐在她从前住的那个房间里,这间房如今摆了两张床,房间里多了很多不属于她本人的东西,看上去在她离家去外地之后,这房间里住了别的人。 我和阮灵犀坐在床边的红色塑料凳上闲聊了几句,看着往来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自己非但没有帮上忙,还来给李佳瑶添乱。阮灵犀让我不要这么想,说李佳瑶见到我必然会觉得很开心的。 到了下午吃饭的时候,李佳瑶妈妈在家里张罗了两桌饭,我知道这是用来宴请给婚礼帮忙的人的。李佳瑶喊我们也过去吃饭,我和阮灵犀被安排在她家人那一桌坐下,李佳瑶妈妈问阮灵犀是我什么人,我只说是汉城的朋友。 吃完饭后,一群人又忙了半天,我向李佳瑶告辞,说我和阮灵犀明天直接去酒店吃饭,但她却让我留下来,作为“姊妹”陪她出嫁。这是我们莲乡的一个习俗,新娘通常有十个“姊妹”陪着出嫁,必须是未婚的女性,实际上就是在出嫁当天一起吃顿饭而已,我想了想便答应了。 晚上,我和阮灵犀睡在了李佳瑶的房间里,阮灵犀单独一张床,我和李佳瑶睡一张床,我这才知道这间房后来给她弟弟住了,再后来她弟弟去外地上大学,如今这房间用来堆放杂物。 李佳瑶和我面对面说着悄悄话:“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从李佳瑶口中,我得知她的未婚夫是她大学的同学,两人在校期间谈了四年的恋爱,毕业之后又一起去了男方的家乡阳城工作,现在打算婚后定居在阳城了。 李佳瑶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小声问她:“你怀孕了吗?” “嗯,才一个月,所以还没有对外人说。”李佳瑶笑着告诉我。“等孩子出生了,你当TA的干妈吧。” “好啊,我还要给TA封一个大红包。”我说。 第二天一早,男方家的人便来李佳瑶家接亲。按照规矩,我陪李佳瑶躲在她的房间里,让外面的新郎和伴郎们接受伴娘们的考验。进了门之后还不算完,新郎还要亲自找到新娘藏起来的鞋子才能带走新娘。 我昨晚得知李佳瑶怀孕之后,帮她临时把准备好的红色高跟鞋婚鞋换成了红色平底绣花鞋,虽然看起来很土气,但不会出什么岔子导致她受伤。 在我的暗示下,新郎找到了我们藏起来的绣花鞋,蹲下身亲自给李佳瑶穿上,而我则把那一群伴郎推开,让他们让出一条道来,别推推搡搡撞到了李佳瑶。 正当我忙着的时候,偶然一回头,却看见阮灵犀正在含笑望着我。 我问她:“你看着我笑什么?” 阮灵犀说:“我在想象你当新娘的模样呀。” 听到这话,我当即下意识否认道:“我不会结婚的。” 阮灵犀问:“为什么?你是单身主义者吗?” 什么主义不主义的,跟这根本没有关系,只是我没有办法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当然,我不能告诉她,否则她就要追问我喜欢的人是谁。 于是我说:“对,我是单身主义者。” 阮灵犀撇撇嘴,站到我身边来,帮我一起给李佳瑶提起婚纱拖尾,送她出门。 我们将李佳瑶送到门口的婚车上,让她坐好前往酒店,紧接着上了后面跟着的车,一同前往酒店。这是一个有些多余的仪式,因为其实李佳瑶家距离酒店并不远,但,莲乡是个很传统的地方,这些仪式再多余也不会省略。 我们来到酒店,根据指引入席落座,等人到齐之后,婚礼仪式开始举行。酒店尽力将婚礼场地布置得和大城市的酒店别无二致,摆放了假花花束、气球、易拉宝,甚至还有干冰和彩带。 当李佳瑶说出那句“我愿意”的时候,我看到她哭了。这一瞬间,我由衷地希望她能一辈子都这样幸福。 婚礼仪式结束后,才正式开席。我们开始吃饭,李佳瑶下来给每一桌客人轮流敬酒,我知道她杯子里不是白酒而是白开水。 婚礼结束后,李佳瑶把我叫到一旁。 “我家有个亲戚的朋友的女儿明天结婚,缺十姊妹,听说只要凑齐了人,一人给五百块红包,你想去吗?”李佳瑶问我。 “五百,给的挺多啊,反正我也没事,你把联系方式给我吧。”我稍加思考便答应了下来。 李佳瑶推了一个人的微信名片给我,我便加了对方。这顿午饭吃完后,李佳瑶便要立刻坐包车和男方一起回阳城了,晚上如果来得及,他们还要在阳城再办一场宴席,如果今天来不及就放到明天,这顿饭我就不用去吃了。 我同李佳瑶在酒店门口道别。 我对李佳瑶说道:“平时多休息,好好照顾自己,等孩子生了之后我再去阳城看你。” 李佳瑶笑道:“好啊,我的孩子等着收你的红包呢。” 我带着阮灵犀一路走回了我们下榻的宾馆。昨天晚上睡得有点晚,今天早上又起得太早,我已经感觉有点累了,阮灵犀精神倒还好,我们就躺在床上闲聊了一会。 正聊着,那个找十姊妹的人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立刻给我发来消息:“你是来陪十姊妹的吗?” 我打字回复道:“是。” 对方发来一个地址,我仔细一看,竟然是我们我们莲乡下面更村的村庄,我们一般叫分场,这个地址位于三分场。看到这个地址我犹豫了,一是来回不方便,还得找顺风车或者包车过去,二是我也从来没下过分场,我只知道分场都是大片的农田、池塘,那里可能连公路都没有,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就靠种田和养鱼虾为生,远远没有莲乡这么繁华。 正当我犹豫之际,对面直接转账了五百元,过了几秒又转账了一百元,备注是陪十姊妹和打车的钱。想到我靠写文赚的那点微薄的收入,我当即收了钱,回复道:明天几点? 对方回复:“明晚八点之前到就行。” 晚上八点?这是一个有点奇怪的时间,因为八点的时候一般连下午的酒席也该吃完了,不知道为什么婚礼会在八点之后才开始举行?我想到古代的婚礼其实叫“昏礼”,因为都是定在黄昏时分举行的,也许分场有自己的婚礼习俗,和古代相似? 看在钱的份上,我也并不介意入乡随俗。我和阮灵犀说了这件事,并转给她三百块,告诉她这是她陪我一趟的劳务费。见阮灵犀收了钱,我也稍微安心了一点。 第二天,我带阮灵犀去了我曾经上过学的小学,我猜测这座学校应该还没有倒闭,如我所料,小学仍矗立在我记忆中的那条街道边,只是大门紧闭着,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门口的保安不让我们进去,想来应该是有学生在里面正在上课的。 我们在校门口逗留了一会儿,我努力找出两件上学时候有趣的事情跟阮灵犀讲了,紧接着赶快敷衍过这个话题,带她去找了一间家常菜馆吃饭。 这家家常菜馆的老板自己同时当着厨师。在我们点了一个小炒肉、一个糖醋排骨、一道鸽子汤之后,他把二维码往桌上一放就去了后厨。我发现餐馆的桌上还放着另一个二维码,下面是一则筹款告示。 告示上显示,老板的父母是这家餐馆的原主人,因为炒菜时煤气罐爆炸而造成全身大面积皮肤烧伤,正在住院治疗中,希望好心人可以伸出援手。 阮灵犀小声同我说:“那他挺可怜的,我捐一点吧。” 阮灵犀扫了二维码,把我昨天才给她的三百块都捐了过去,我见状,留下一百的车费后把剩余的两百也捐了出去。 等老板端菜上桌的时候,我们只对他说我们已经付了饭钱,他点点头,丝毫没有主动提起筹款的事的意思。 吃完饭后,我们准备提前出发前往三分场,如果时间充裕的话可以在婚礼开始前先在附近逛逛。 我们在客运站附近找了一个拉客人的私家车主,谈好价格单程五十块两个人,付了钱之后我和阮灵犀就上了车。他开车的时候絮絮叨叨说起自己的事,说自己花了所有的积蓄在莲乡盘了三间店铺,但营业额惨淡,准备转手出掉也找不到人接盘,只能平时开开自己的车接活补贴家用。 他说:“听你们的口音不是三分场的人,去三分场探亲啊?” 我说:“有个朋友的朋友在三分场嫁女儿,我去当十姊妹。” 他点点头,说道:“嫁女儿是个好事,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数都去大城市打工了,有能力的就直接在城里买了房,再也不回老家了,这是好事。” 我也点点头,赞同地说道:“这里还是太落后了。” 阮灵犀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我们聊天。 不过半个多小时,司机便将我们送到微信上的那个地址,他同我们说声回头见就开车离开了。我和阮灵犀站在紧闭的自建房门口,看着这栋二层的小楼房张灯结彩,门上和李佳瑶家一样贴着喜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李佳瑶家那样热闹的景象。 我们敲了敲门,也没有人应。 于是我只好拿出手机给对方打电话,没想到刚打过去对方就挂断了电话,紧接着发来一个问号。 我打字说道:“我在门口了,有人在吗?” 发完消息之后,对方没有回复,没过多久,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从门内走出来,看了看我和阮灵犀,问道:“你们是来陪十姊妹的?” 我说:“对,是我,我知道是晚上八点来,但是我提前到了,就想着先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老婆婆颤颤巍巍地点点头,说道:“时间还早,你八点之后再来吧!” 我说句好,带着阮灵犀离开。 我带着阮灵犀在附近逛了逛,附近都是农田池塘和自建房,没什么落脚的地方,我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河边。这条河叫外金河,从莲乡流到分场,灌溉这里的每一片农田。 阮灵犀站在田埂上笑着说道:“其实农村空气挺好的!”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你还找得出别的优点吗?” 我们在路边散步到天黑以后才往回走,走到那户要嫁女儿的人家门口。此时门已经打开了,有三三两两的人拿着红包来登记,登记完就走了,并没有多作停留。 我们找到那个老婆婆,问她新娘子在哪里,现在是不是要开始陪着了?老婆婆让我们跟她走进一间屋子里,我看到屋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女孩,算上我应该还没凑齐十个人,总之大家都坐在屋子里低头玩手机,并没有人在意我和阮灵犀的到来。 老婆婆对我说道:“你就待在这里,等会送新娘出嫁就可以了。” 我说声好,拉着阮灵犀找了两张凳子坐下来。 等老婆婆走后,我仔细观察这间屋子的布局,这才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这屋子里有一张床,这张床的高度约摸有一米多高,我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这么高的床,更何况这张床也不是折叠床,怎么说呢,它就是一张特别高的普通的床而已。 床上铺着大红色的床单,放着叠好的两床喜被,床单垂落到地面,床底下什么也看不见。不知怎么的,我看到那张床就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这感觉和见鬼还不太一样,因为室内温度是正常的,空调开着26摄氏度,没有那种出现了鬼之后的寒意。 我有点想离开了,但是想到答应了人家陪十姊妹,又收了钱,钱又捐了出去,现在走岂不是要自己倒贴钱还给人家?还有车费呢,想了想我又忍住了,低头拿起手机看网站后台的读者评论。 我们一屋子人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坐到了晚上九点,九点零九分的时候,老婆婆颤巍巍地走过来打开门,对我们说道:“可以上路了。” 我站起身,准备迎接盛装打扮的新娘子。 一行男人从外面涌入屋内,我数了数有五个人,其中四个人上前把床挪开,从床底下费力地拖出一个黑色长条形的东西,然后一人一角扛在了肩膀上。 我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具通体乌黑、用红绸布系着一朵大红花的棺材! 阴影笼罩了我的心头,我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发现除了我和阮灵犀神色惊异以外,其他人好像都对此视而不见,或者说是,习以为常。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上前一把抓住领头的老婆婆的胳膊,大声问道:“你家不是送女儿出嫁吗?怎么喜事变成了丧事?!” 老婆婆被我拉住,停下脚步回身望着我,那双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就是送女儿出嫁啊。” 这惊悚的话语听得我病都快要发作了,我仿佛产生了幻听一般,耳旁响起了许多女子窸窸窣窣的笑声:“就是送女儿出嫁啊!就是送女儿出嫁啊!是喜事!是喜事!” 我从背包里掏出随身带的药,用颤抖的手接着药瓶倒出两粒药来,丢进嘴里直接吞了下去。 幻听消失了,男人们抬着棺材出门了,我也明白了。 这是一场冥婚。